第3章 PART-2 我幾乎,忘了你

天堂魚。

  記憶力超強。好鬥。喜陰。擅匿。

  將每個標籤貼在葉慎尋身上,都恰如其分。

  他公寓裏也養着一尾天堂,體色豔麗,魚尾似透明的綾羅短衣。每日清晨醒來,沛陽都能看見,老闆做的第一件事,是餵養它。

  魚是那個女孩送的,她偶然在大街上碰見,腦子裏第一時間浮現出他的臉,遂買下來,贈與。

  “嘖嘖,我猜得沒錯吧?嘴上說得再狠心,心裏到底放不下。”

  沛陽悄悄朝着對講機,與那頭的同事說話,沒想被調侃,“知道您情場萬事通,脫離了單身的隊伍,正值新婚燕爾。”

  話匣子打開,沛陽忍不住嘆口氣,“唉,別提了。沒結婚還成,婚一結,女人的善良大方統統都成了浮雲。開始向你要車子、要房子、要克拉鑽戒,一言不合就買包。”

  他正滔滔不絕,完全沒注意偏堂的人已喂完了魚,逐步靠近,並在關鍵時刻接了那麼一句。

  “她不圖這些,還會要你?”

  噗。

  那廂的保鏢爆出一聲嘲笑,又怕被老闆聽見,趕緊閉了通訊器,扔沛陽孤零零面對陰晴不定的葉慎尋。

  沛陽抬頭,入目的男子有型有款,沐浴着微醺的日光。餐桌處的清香木味兒,和那光亮一起,點點侵蝕他的眉和眼。不遠處暗簾尚垂,男子五官被陰影一打更加立體,整個人不可方物。

  “走,陪我去遛狗。”陰影裏的人突然開口。

葉慎尋恍惚笑了一瞬,沛陽忍不住痙攣幾秒,四處打量房間:“您沒養狗啊……”

男子沒回話,定定瞧着他,似乎在說我面前不就有一條嗎?

片刻,沛陽恍然大悟,舉手投誠,“老闆,我沒想監視您。只是給老爺子透露了您每天的起居時間而已,還是被逼的。”

  踱步到窗邊的男子,隨手摸了根菸,沒點燃,只夾在脣上嘗味道,看樓下逐漸凋謝的梅花,“我理解,你有難處。”

  這麼講,沛陽的腿更軟了,“不,我沒難處。家裏那敗家娘們兒,要甚麼鑽戒車啊?我立馬把這個月多餘的工資打回老宅的賬戶。”說着,就要行動,卻被阻止。

  “不用了。”

  他聲音輕飄飄,視線卻保持在院子的方向,“找個時間,把這裏的東西都搬回老宅吧。”

  “嘎?”

  沛陽錯愕,“您這是,願意回去了?”

  葉慎尋目光一閃,以沉默代替回答,徐徐動身,往二樓臥室走。將到盡頭,沛陽想起甚麼叫住他。

  “那缸子裏的魚,是不是也一起帶走?”

  他掌着扶手,心算了幾秒說,“不用了,將死之物,晦氣。”

  將死?

  起初,沛陽不明白,趁他離開後,湊近魚缸看,才發現葉慎尋晨昏定省喂的,根本不是魚餌,而是AM藥粉。

  沛陽大驚失色。

還記得,那女孩送禮物時,開玩笑說這就是動物界的葉慎尋,因爲她將手伸進水裏逗弄,卻被遊弋在浮萍背後的魚兒反咬一口,“陰祟勁兒簡直一模一樣!”

如今,在她離開的第三百九十七天,他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毀了“自己”,絕了心。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心臟跳動的頻率變得正常,卻始終沒清醒。

  期間,周印建議劉大壯別成天在醫院守着,若碰見熟人,會引起懷疑。可劉維不放心,偷偷與小護士加了好友,請求她當自己的眼睛。

  小護士正是跟隨周印到望城的那個,被一句“她必須活”嚇得不行。

  她雖然給家裏爭氣,爭取到加州大學護理學院的進修資格,以優異成績畢業,卻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陣仗,生活上懵懵懂懂的,完全沒長開的小姑娘。

若我清醒,應該會吐槽劉大壯:廢話,長開了,能被你糊弄?

好在我睡着,劉大壯想,我安靜的樣子,實在比呱噪的樣子討喜得多。

  期間,盛家舉辦了洗塵宴。

  盛杉消失,對外統一的口徑是出國留學,避免有心人挖根究底。遇見些敏感的小報記者,亦有周印收拾殘局。現在千金重返,理當昭告天下。

  葉慎尋很晚纔到,在宅子昏暗的玄關處被人攻擊了,肘風襲面,他敏捷一閃,順勢扭了來者的胳膊,眸光滿是S意。

  “師兄、師兄!痛!”

  驚呼聲起,他鬆了五指,將盛裝打扮的女孩推離半米之遙,“上次你叫我師兄,是爲給周印出氣,折了周家老大半壁江山,這次又想玩甚麼花樣?”

  瞞不過,所以沒打算瞞。盛杉靠近了些,瞳孔發亮,開門見山。

  “這次是爲了一個朋友。她生病了,細菌感染,住在你們那兒觀察當中,我想給她換間最好的無菌房。”

  男子嗤笑,“這算甚麼請求?周印隨便動動嘴皮子的事,需要我出面?”盛杉偏了偏頭,“沒想你出面,只是知會一聲。畢竟剛回來,正好找個契機,和師兄打個照面。”

  葉慎尋狐疑地看盛杉一眼,“除了周印,盛小姐竟還有別的朋友?”她立馬露出無害笑容,模模糊糊答:“人在江湖飄,廣結善緣總沒錯的。”他濃眉一挑,不再置喙。

  事後,聽說盛杉竟向葉慎尋自投羅網,劉大壯恨不得從二十八樓往下跳,盛杉卻不以爲然。

  “你以爲自己的地盤憑空出現個人,他會不知道?索性提前知會有這人的存在,他反而沒了興趣追究,也方便我前去探望。”

  周印應該也這樣想,才爲我捏造了一份假的身份資料,留待後用。就算葉慎尋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城市套路好深,劉大壯想帶着我回農村。但他即便現在想拍拍屁股回農村,估計也有人不願意。那就是小護士,郝書敏。

  起初,自我介紹的時候,劉大壯聽錯了,“甚麼?好淑女?”就此,他硬將這外號冠到人家頭上。

  好淑女來自普通家庭,父母在這附近一帶開了個小店,賣面。

  有天劉大壯去吃麪,恰好聽見好淑女的母親在罵閨女,說她二十有二,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別整天只知道啃書本,“女人的終生大事是婚姻,不是事業。”

  好淑女沒有戀愛經驗,此前也對男性並不感冒,不停勸解母親,“媽,您和我爸好好經營麪攤,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解決。”

  “媽,我爸都沒說甚麼,瞧您緊張的!”

  “欸,媽、媽,別動手啊,戳腦門也很容易碰到神經……”

  劉大壯旁聽許久,耳濡目染,一碗麪喫到中途,覺得味道不夠,出口便是:“媽!鹽呢?”

  然後,空氣安靜了。

  都說一見楊過誤終身。

  郭襄因爲楊過的俠者氣息蓋世無雙,還送了她一場人間煙花,才傾心。可沒有談過戀愛的好淑女同學,就被劉大壯那乾脆利落地一聲“媽!”給震得小心臟活蹦亂跳,從此甘願淪爲他的眼線,對我的照顧也細心備至。

  但有句話怎麼講來着?物極,必反。好淑女照顧得太悉心,也不好。

  例如,在她每日照着三餐跑去主治醫生辦公室詢問我情況的時刻,竟巧遇葉慎尋。

  之前我曾說,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我的身體變得比以前差。對葉慎尋來講,也是這樣。

以往兩年一次的體檢,現在每隔三個月就得往醫院跑。戒菸戒酒。應酬到天明的豪情壯志再無。每日早睡早起,去花園裏晨跑,增加肺活量。這一切……都是拜我所賜。

  醫院。

  各項體檢完畢,葉慎尋扣了外套往外走。經過走廊,恰好聽見鮮活地一聲問詢:“趙醫生!頂樓的程小姐今天情況怎樣?”

  “小姑娘煩不煩,都說了,正在觀察,觀察。”

  “那爲甚麼還沒醒呢?”

  “你也算半個學醫的,還問這麼白目的問題?她情況特殊,細菌清除工作一時半會兒完成不了,每天點滴裏都有麻醉劑量,方便清理傷口,會醒的。”

  因那聲程小姐,葉慎尋的步子生生頓住,抬眼朝裏望,出口詢問:“程?”

  好淑女轉過頭,看見傳說中的人物,驚惴不安的表情佈滿臉龐。見勢不對,沛陽趕緊迎上,刻意加重了語氣:“是的,陳!盛家小姐在望城認識的朋友,她說給您知會過,周總又忙,於是我先幫忙安排了無菌室。”

  看似天衣無縫的說辭,沛陽的背上卻出了薄薄一層汗。

  葉慎尋繼續擺弄袖釦,半信半疑,“突然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沛陽欲蓋彌彰揚了聲調,表情誇張,“怎麼可能?!您那麼聰明,誰敢陰您!”

  結果馬屁拍到馬腿上,葉慎尋眼縫一細:“要想被歸爲聰明人,那我得去掉七十點智商。”

  語畢,抬腳就往電梯的方向,摁下頂層按鈕。剎那,沛陽好想死。

  頂樓只有一間病房,卻有周家人把守,爲首那個一眼認出葉慎尋,非但沒相讓,反而警戒起來,帶着其他人攔了他的去路。

  “葉先生,周總吩咐過,除了他和盛小姐,其他人不能靠近這間病房。”

  來者彷彿已確定了甚麼,眼底的怒意被一個高浪掀起,“滾。我打狗,從來不看主人。”爲首男子依舊寸步不移。

  保鏢界的都知道,在擔下這等苦差事的時候,捱打已經是最輕的懲罰。好在葉慎尋動手前,電梯滴一聲打開,盛杉從裏邊款款而出,畫面一時有些宕機。

  她與沛陽對視,大意是我的天,你怎麼不攔着?沛陽用眼神喊冤,您聽過下人能攔主子嗎?盛杉佯裝鎮定,手指默默在包裏摁下手機的快捷1鍵,撥通周印電話,故意大聲說:“好巧,師兄也來看望我的朋友?”意在要他趕緊來救場。

  葉慎尋冷笑,“盛小姐好心智。”

  沒錯,她之前說躺在這裏的是朋友,只不過沒暴露朋友的名字而已。嚴格講,也不算欺騙。

  事到如今,盛杉破罐破摔,雙臂一展,“OK,她是住這兒,沒甚麼好遮掩。但我聽說,葉總早就宣佈和我這位朋友劃清界限,既如此,病房裏究竟住着誰,根本沒那麼重要,不是嗎?”

  “重不重要,你決定的不算。”

  說完,越過她走近落地窗,無人再攔。

  

  病牀上的女孩,手背插着幾根白管,靜靜呼吸。葉慎尋隔着玻璃,一寸寸審視她的溫順,忽然覺得陌生。還有些可笑。

  怎不可笑?

  她曾經爲了魏光陰,和他拔刀相向,口口聲聲要恩斷義絕。如今,卻又躺在他的地方,那麼理所當然,好似他還會像從前那樣,對她給予的好壞,都照單全收。

  記得兩人還同住公寓那段時間,程改改無聊看小說,讀到男主角拋棄未婚妻,投奔富家女懷抱時,恨恨說了四個字:郎心如鐵。

  可她的心狠起來,毫不遜色。

  當初爲了將她帶回自己身邊,他發生車禍,躺在手術室生死不明,她卻一心一意搜尋着那個人的蹤跡。他因爲這張無害的臉,養一身傷,醒來卻得知,她已經在去尋找魏光陰的飛機上。

  以前,連沛陽私下都愛與其他保鏢開玩笑,“我們老闆在程改改面前,沒甚麼原則的。”

  全世界都看見的、他的轉變。二十八年都沒有過的,這份真心。可她,棄若敝屣。

  

  回憶過往,落地窗外的人拳頭猝緊。周印匆匆趕到,兩個人中公子,在消毒水濃重的走廊對峙,畫面詭異卻好看。

  見他出現,盛杉迅速跑過去求庇佑。眼看那人目光如劍刺過來,周印護短地將盛杉攬在身後。

  “是我的主意,與她無關。”

  葉慎尋怒極生笑,抄着手面向他,“好啊,好。鶼鰈情深。不知道你向其他女人求婚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情深幾許?”

  他專挑軟肋戳,盛杉果然禁不住一顫,周印蹙眉:“你別太過分。”那人徹底笑起來,“更過分的,你應該見過。”

  搭檔多年,每當葉慎尋露出這樣的笑容,總有大事發生。怕牽連盛杉,周印退步,“你究竟想怎樣?”

  他斬釘截鐵,“怎麼來的,怎麼走。”末了又道,“別家醫院怎樣我不管,但我的地方,不歡迎閒雜人等。”

  雖然知道葉長公子的手段,盛杉還是繃不住了,跳出來,“你清楚她的情況嗎?若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會冒險來這裏,現在撤走醫生和設備去別的地方,簡直是要她死!”

  笑話,他連曾經愚蠢的“自己”都親手S了,如今還在意她的死活?

  周印接道:“不管你與程改改關係如何。再不濟,她也是我的朋友。”

  葉慎尋失去了耐心,語氣成冰:“朋友?考慮清楚再下定語。她的朋友,都是我的敵人。”周印堅持,“我不關心。總之,她不能走。”

  同窗多年,共謀江山,難不成他還能和自己動手?況且,如今葉慎尋的身體狀況,也未必是他對手。

  見周印堅持,葉慎尋神色越來越不虞。一是痛恨身邊的人,竟不知不覺間都變爲了她的盟友。二是痛恨自己,還站在這裏說那麼多,可真出息,直接趕人就好了啊。

  主意一定,他側頭命令沛陽:“去過望城的所有醫生護士,還有現在經手她的,全開了。”

  沛陽涼氣倒吸,“您是要開了整個感染科與呼吸科?”

  他頭也不回離開,擲地有聲。

  “不,我只是要她走。”

  太狠了。

  葉慎尋一走,盛杉氣得渾身抽搐,只差沒將走廊盡頭的陶瓷盆栽扔一顆下去,正中那冷酷傢伙的腦袋。

  “他知曉對付你我非一朝一夕的事,最快達到目的的方法,就是讓整座醫院空掉。”

  劉大壯收到消息跑來,氣兒還沒喘順,只着重聽見了“對付”二字,眼皮一跳。

  媽媽啊,他爸的公司還靠在葉慎尋這顆大樹下,要知道他也參與了計劃,估計不會像對待周印與盛杉那樣寬容。

  “那現在怎麼辦?不會真轉院吧?!我怕我家程受不了這種折騰啊!”

  一旁的好淑女不高興了,弱弱道:“我纔是你家的嘛。”

  劉大壯還傲嬌上了,“我爸規定,二十五歲以前不許談戀愛。”

  兩人你來我往打情罵俏,不知爲何,盛杉真的好希望程改改此刻清醒着,將劉大壯的嘴封了。

  “不見得沒辦法。”

  團隊主心骨周印終於說話,衆人則齊刷刷看向救星,“雖然慎尋比較難搞。不過,還有個人比他更難搞。”

  這麼一講,盛杉醍醐灌頂,“對哦。他打小就是我們孩子堆裏的王,直到後來——”劉大壯與好淑女情也不談了,紛紛圍過好奇道:“後來怎樣?!”

  “他爺爺來了。”

盛杉話落,與周印交換一個心有靈犀的眼神。劉大壯立時覺得自己敗了,原來虐狗的最高境界,根本不需要言語。

  天剛擦黑,葉慎尋接到老宅電話,要他回去喫飯,“老太爺指名道姓要您回家,看起來心情不大好。”打電話的傭人偷偷提醒。

  葉家老太爺葉舜山,年輕時前線火拼,解放後轉戰商場,後又擔任人大代表,五十餘年戎馬倥傯,早已練就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但尋常時候,他有點老頑童的意思,愛與小輩開玩笑,不承認自己上了年紀,還跨越半個地球去跳傘。不過,也曾動過真格。武器是絞了一層獵槍子彈皮的馬鞭,任對方百折不饒,也分分鐘哭爹喊娘。

  整個葉家,葉慎尋被打得最少。他父親排行老三,等他出生,葉舜山教訓人的力氣已用盡,對這個嫡孫只剩下偏愛。當然,也緣於他特別會鑽空子,知道每個人的底線在哪兒,是最像葉舜山的人。這直接導致別人的光環都被其遮蓋,明明輩分偏小,卻在坊間獲得長公子稱號。

  將開春的天氣,葉舜山着了單衣,到池塘邊餵魚,葉慎尋入拱橋便見。

  老爺子素來不愛小動物,這甚麼時候有閒情逸致養魚了?

  出於好奇,葉慎尋走近,探頭望,卻見寬蕩蕩池塘裏,只有一尾小的。打死他也不會認錯,正是程改改送的那條天堂。

  原該壽終正寢的小玩意,比呆在公寓裏的時刻還活蹦亂跳,眼歡歡地瞅着新主人手裏的魚餌,只恨自己無法躍龍門。

  葉慎尋倏地轉身,要質問沛陽,哪還有那傢伙的影子?

  他走近,那尾色彩豔麗的小天堂彷彿還認得自己,竟拋下手拿餌食的新主人,游到葉慎尋的方向擺尾巴。

  當初程改改送禮物的時候就說過,天堂魚擁有很強的記憶力。當自己的領地出現新魚,它會好奇地游來游去,打量陌生鄰居,直到失去興趣。如果天堂魚和新魚第二次相遇,它們又會很快發現對方是老熟人而失去探索興趣。實驗發現,這樣的記憶力至少可以保持三個月,有的甚至能達到半年之久。

  見狀,葉舜山哼了一聲,“畜生就是畜生。甭管餵它好食還是毒藥,都眼巴巴沉進肚子,記着人的好,有委屈也只管往裏吞。”

  老爺子尋常罵人都直來直往,若非真生氣,纔不會拐着彎,葉慎尋立馬識相認錯,“孫子有甚麼行爲不妥的地方,您明示,彆氣壞了身子。”

  話是好話,白髮鶴須的人卻一把籽灑下,更氣了,“真當我糊塗?拿對付外人那套把戲應付家裏,可是比畜生更不如?”語罷,轉身就走。

  葉慎尋長腿兩步跟上,圍着院子閒庭信步,聽葉舜山徐徐的聲音傳來。

  “整個葉家,只有你和你父親,自小到大沒叫我操過心。如今你們翅膀都硬了,本事可通天,在誰面前都橫着走,就算真有甚麼不妥行爲,還能預留時間給我阻止?除非有的人啊,自投羅網。”講到這兒,停住腳步回身,看向立在蔥蘢之間的年輕男子。

  葉慎尋瞳孔顏色一深,憋在喉頭久久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孫悟空花樣再多,還是逃不出如來的五指山。”

  沒錯,他的真心,並非趕走程改改,只假模假式做樣子,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他知道周印心思不比自己差,肯定能想到找葉舜山出面。這樣一來,他的放手就成爲順理成章,也於外人面前做足了冷血,表現出對程改改再無留戀。畢竟,他真想做甚麼,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阻止的機會。所以,偶爾連周印都拿不準他的態度,做不了他的主。

但,他究竟想演出戲給外人看,還是給自己?

他與程改改之間,早在自己垂死的瞬間,便失去了互相問候的資格。她走了,不應再回來,更不該以那樣弱勢的姿態出現,連質問機會都不給他。

葉慎尋的行李還沒有完全搬回老宅,此面後,葉舜山竟叫人將他的東西都打包扔回了公寓。

“沒回來就惹我心煩,回來得了?還是自生自滅去!”

  親爺爺。

  猶記那日,臨離開前,葉慎尋禁不住問,“不過,您爲甚麼對她的事如此積極?”他猜到周印會去搬救兵,卻沒想救兵來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許多。

  繞了一圈,兩人已經又回到池塘前。葉舜山用桅杆替小天堂撥開碩大的浮萍,露出它美麗的衣裳,然後不動聲色盯着魚兒罵:“畜生,我這麼做不是爲了別人,是爲你。”

  他都快把“自己”折騰死了,若不露臉,難道再做一次替他收屍的準備?一年半前的那場車禍,直到現在,葉家所有人都還心有餘悸。

  那姑娘,唉……

  跟着葉慎尋出了宅子口,沛陽還大氣不敢出,時刻保持警戒狀態,深怕一不小心被過肩摔。但詭異地,葉慎尋這次卻沒唯他是問,甚至連責備也無,只臨上車前,忽然問他:“周印那邊,你準備怎麼去回話?”

  哦,觀察力要不要這麼棒,竟發現他偷聽了爺孫倆的談話。自然也得知,葉慎尋的真心。

  就說啊!他們老闆對那個叫程改改的根本沒原則!根本放不下!要真開了整個醫院的人,耽誤她的病,死的人會是自己!他如此聰明!助理界良心!

  “額,實話實說?”

  見一道寒光閃過,沛陽立馬改口,“說您被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不得不就範?”葉慎尋掌着車門,似乎還不滿意,“這樣的話,估計會看不起我?”

  “不然,就說那些人確實被開了,又被老爺子弄了回來?”

  “去吧。”這次沒猶豫。

  這年頭做個保鏢兼助理真的好難啊,他回頭一定要申請調年薪!

  與此同時,黑夜的幕蓋下。葉慎尋上了車,啓動引擎,卻遲遲沒踩油門,掌着方向盤發呆,凝成一幅寂寥圖畫。

  中途,男子指尖不小心觸到光碟播放鍵,哀傷的音樂聲泄出,融進無邊夜色。

  今天碰到一位我們的老朋友/她提起你/我不知該說甚麼

  聽說你回來好一陣子了/我盡力忍住淚水

  到如今/我以爲自己幾乎忘了你/以爲快擺脫憂傷的心情

  以爲你尋歡作樂回來/會發現

  我幾乎/忘了你

歌詞之所以戳人心,因爲全世界的痛苦都大同小異。有的人再出類拔萃,也只是凡胎肉體。

這天下,根本沒有任何藥石,可解人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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