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校園門口旅館離奇的死亡案

在夢裏,向小葵又一次見到那個男人。

那是一個拉着窗簾,幽暗的房間,很大。他身着雪白的襯衣,背光而立,身形頎長,很挺拔的樣子。對自己來說,他很陌生,周身卻好像閃爍着某種神奇的魔力。那張模糊的臉,如磁鐵般吸住了她的目光,這個陌生人,讓自己莫名地冷靜和心安。就像暗夜的海上,迷路的船長找到燈塔,帶領自己重新走到有着光明的所在。

心安的時候她就很想游泳。

突然低沉的男聲傳過來,“陽光正好,去外面游泳吧。”那聲音充滿了磁性,且帶着強大的穿透力,如電波般直侵入小葵的耳膜。

她跟着他的指示真的推開門,門外真的就有游泳池。果然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一池春水微波盪漾,倒映着藍天白雲。

感受着水的清涼和溫柔,游到深處,向小葵有點恐慌無助,自己技術不夠好,也就向陽教過她狗刨,她感覺自己體力有些透支,這時背後有人朝她游來,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很好奇那個人是誰,她想清清楚楚地看看他,她想明明白白地問問他,剛一轉身——

啊——

翻身都能從沙發上摔下來,笨得也是沒誰了。

明明前一秒還睡得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茶几上新泡的玫瑰花茶陣陣幽香,午後的暖陽透過玻璃窗盡情地傾瀉在貴妃榻上,平躺在貴妃榻上的女孩膚白,嬌俏,青春逼人,眉頭微微皺起,睫毛忽而顫動,請忽略掉在地上的一摞凌亂的劇本。整個畫面顯得十分唯美。

後一秒,她就不爭氣地摔了個狗喫屎。她的座右銘是,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睡下。所以她抱着薄毯在地上匍匐了一會兒,企圖繼續剛纔那個夢,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好不容易回到水裏……那雙大手又握住她的手了……她又要轉身了……

這一次……又失敗了!

“嗡嗡——嗡嗡嗡——”

被電話吵醒了,是哪個挨千刀的?把手機放碗裏果然有十倍的擴音效果啊。

向小葵突然像想起甚麼,三秒內詐屍般一個彈跳坐起,伸了個懶腰, 鬆了鬆剛纔還緊繃的筋骨。一個猴子撈月把茶几上的手機攬過來,盤腿坐沙發上一邊打呵欠一邊翻手機微信。

收到一條陌生人的語音消息,向小葵繃緊的身體鬆弛下去,還以爲是“花褲衩”呢,他說劇組一開完會就馬上給她通報重要情報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意猶未盡地擦了一把額頭的薄汗。

漫不經心地朝語言消息點了上去。

“哼哼,小寶貝兒?小寶貝兒、小寶貝兒。”

甚麼情況?!向小葵又聽了一遍這隻有八秒的語音消息。

“哼哼。”一聲冷笑後面跟着輕佻而霸道的挑逗,向小葵白皙的臉開始燥熱,虛榮心作祟,自己不過是個劇場半青不紅的小演員,有傾慕者倒真是

好事。這聲音倒是蠻磁性,清冽,那個“哼哼”,略顯冷淡。背景是“呼呼”的風聲,和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向小葵首先看了名字,白日衣衫盡。她緩緩地又唸了一遍,腦補了一下這個句子的深刻含義,他的朋友圈分享了幾首不疼不癢的英文歌曲,並沒有更多線索。她撇撇嘴,發過去一個大大的問號。

半天沒有收到回覆。

向小葵歪着腦袋也學他“哼哼”了兩聲,意Y狂一點誠意都沒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調戲姑奶奶。

她對被這樣一個無聊的人打擾美夢感到懊惱,良辰美景白瞎了。

“呸,死變態!”

向小葵泄憤一樣回了四字箴言。因爲用力過猛,屏幕上被噴上細細密密的口水。難怪都說睡美人,睡美人,睡着了纔算得上美人,童話裏也不全是騙人的。睡醒了真像母夜叉。

手機另一端的白日衣衫盡此刻正行走在烈日下的戈壁灘上,風捲挾着滾滾黃沙,氣勢洶洶地奔湧而來,按照習慣對方應該會發齜牙的表情。收到的回覆竟然是問號,他俊眉微微一皺,隨即判斷對方不是本人,且應該是女人,他沒有繼續交流的慾望。接下來的語音消息證實了他的判斷。

這女聲單從音色上分析,活力四射,甜美俏皮,他都能想象出來她一臉嫌棄咬牙切齒的模樣。要說,這男人還真是奇葩,一點也沒生氣,還又聽了一遍這句髒話,這一次,讀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和隱隱的規勸善意。

這小子甚麼時候口味變了,喜歡火爆麻辣味兒了。

他停下腳步,修長挺拔的身材背對着太陽,黑眸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兩秒,微微提了一下嘴角,把最後三分之一礦泉水喝完,一個空拋,飛腿掃射,動作瀟灑流暢,空瓶子準確無誤投進五米外的垃圾桶可回收物一邊。摸了下額頭,全是汗和鹽的混合體。他用手腕上的溼毛巾擦了一下腦門兒上的鹽粒,把手機揣進褲兜,繼續前行。

這邊向小葵已經找到黑名單,蔥白一樣的指頭比作SQ正準備處置這死變態,門開了,向陽摘了警帽,揚了揚手裏的電話,不滿道:“向小葵,我手機充着電好好的,你幹嘛拔了換你的?換就換吧,你連擺放位置都一模一樣,一樣就一樣吧,屏保還設成一樣。喏,拿錯了吧,一天淨耽誤事兒。”

向小葵這才低頭看手裏的電話,雖然一模一樣,但是屏幕劃痕明顯比自己的多,反面也沒有自己的公主貼畫,的確不是自己的,於是心虛地嘟囔着:“是你拿錯了還強詞奪理,誰知道你是不是職業病犯了,想窺探人家的隱私。怪你,誰讓你給我買一模一樣的手機?”

敢情給她買手機還買錯了,向陽也不計較,朝胡攪蠻纏的妹妹扮了個無奈的鬼臉。她每次狡辯的時候理直氣壯,表情眉飛色舞的,真是當演員的坯子。

他覺得好笑,寵溺地看着她表演。畢竟媽媽不在了,臨走前交代他一定要照顧好妹妹的。

“有沒有電話找我?”

“電話沒有。微信,微信有一個白,白日——”

“白衣衣衫盡?噢,我朋友,說甚麼了?”

“甚麼朋友?”

“男性朋友。”向陽遲疑地答,妹妹今天很不正常啊,一頓審問。

男,性,性,性,性朋友。

“這前面的聊天記錄呢?”

“佔內存,刪了。”因爲工作的關係,向陽的確有隨時刪聊天記錄的習慣,避免手機丟失,要案機密信息泄露。

向小葵呼吸變得急促,趿着拖鞋以火燒屁股的速度跑到向陽面前,瞪大眼睛上下左右打量哥哥硬朗的身骨,那句“小寶貝”在腦子裏炸裂,擴散,迴響,震得她暈頭轉向。

臥槽,臥槽,事態不妙啊!本是司空見慣的,只是可憐癡情的劉漫了!

向陽被看得莫名其妙,正了正身子,抖了抖微微汗溼的警服,用“我知道我很帥”的表情攤開手也原地審視了一遍自己。

淡淡地問:“幹嗎?我是長尾巴了還是你要跳大神?”

“向陽!”向小葵嚥了咽口水,欲言又止。她尋思着是直接一語道破還是委婉一點給他留點面子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開始滲透?可是時間不允許了啊,眼看就要到去機場集合的時間了。可是現在不說又不行,自己肚子里根本藏不住事兒。一定是那人勾引哥哥的,“早晚”這二字表明還未得手。

可是話說回來,蒼蠅也不叮無縫的蛋啊!

向陽不管她,從容不迫地在沙發上坐定,把向小葵泡的花茶端起來,吹了吹上面的花瓣,一口氣喝完纔開口。

“怎麼跟哥說話呢,膽兒肥了是吧,連哥都不叫了。”

向小葵白了他一眼,這件事不服氣已經二十多年了,也就比她早一刻鐘從孃胎裏爬出來,這些年來盡以大哥的身份在家裏橫行霸道。小時候指使她端茶倒水盛飯,抄作業,倒洗腳水,篡改分數。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機靈鬼小葵自然要報復回去。回家前把自己弄一身泥,嗷嗷哭騙大人是哥哥弄的,於是向陽被爸爸打,媽媽罵是常有的事兒。妹妹一邊勸爸媽算了吧哥哥還小,一邊殷勤地提供雞毛撣子皮帶搓板等酷刑工具。然後大人不在,兩個小孩一個再壓迫一個再反抗,就這麼鬥着鬥着就長大了,老向也老了,媽媽在兄妹倆剛畢業那一年,因病去世了。

時間真快,山不轉水轉,向陽啊向陽,你終於有把柄落本小姐手裏了。

“長話短說吧,你甚麼時候打算娶我的好閨蜜劉漫?她可是等得花兒都謝了,保不齊她哪天就紅了,身價倍增,到時候只怕你高攀不上了。怎麼不着急你說,氣死我了。你到底對她是不是真心的啊?”

“那當然,赤誠之心日月可鑑。等明年吧,畢竟她還小。我也需要時間準備。”向陽晃着玻璃杯,心不在焉地看着各色花瓣在水裏沉沉浮浮。玻璃杯經過陽光的反射,光影打在他俊朗的側臉上。

“小甚麼啊,你說咱倆都二十五了,我是沒有對象可以追,你倒好,有對上眼兒的咋不趕緊下手?準備毛線啊,我跟你說,她現在啊,在我們劇場就已經很搶手了呢。哼,等你準備好,她家崽崽都能打醬油了。你該不是——”

喜歡男人吧。這句話到嘴邊,向小葵硬生生憋回去了。

向陽納悶,這丫頭抽甚麼瘋,今天。

“我說你猴急甚麼,皇上不急太監急。我也剛警校畢業幾年,還不是希望工作上再晉升晉升,生活水平再提高提高,努努力安個窩。就咱家這兩室一廳的條件,我都得跟咱爸睡一個屋,她來了住哪兒,跟你睡?放心,你哥我心裏有譜,她早晚得進咱家門,給你也生倆雙胞胎大侄子,咱家有這基因。”

明明是挺正常的思維,向小葵準是八點檔的爛俗劇情看多了,腦瓜一轉卻浮想聯翩,難道哥哥計劃娶劉漫,連戀愛都懶得談,其實是爲了掩人耳目,純粹爲了給老向家傳宗接代,而實際是斷背?那他是 0 還是 1 ?看着挺男人味的,腰窄肩寬,穿制服特別有型,應該是 1 吧——

向小葵頓覺菊花一緊,不敢直視有點污的自己了。打算速戰速決,趁老向不在家,再挽救一下哥哥。

她給向陽續了一杯茶,倚在沙發扶手上,“你挺重口味啊!向sir。交代吧,那個白日甚麼鬼的怎麼認識的?”她虎着小臉,擺出一副甚麼都知道,抗拒從嚴的姿態。

向陽聽到這個名字,停止嬉笑,身子微微坐正,神情嚴肅,問:“他說甚麼了?”然後聚精會神等妹妹公佈答案。

“他,他說……”向小葵實在是怕向陽聽完臉上掛不住,索性把手機推到他面前。聽完語音消息,向陽的嘴角居然噙着一抹滿足而微妙的笑。

向小葵想,完了,完了。哥哥這中毒很深啊。這種明媚的笑,自己也沒見過幾次啊,他,他居然因爲一條消息,旁若無人地沉浸其中,回味無窮。再聽向小葵的語音回覆,向陽整個人都石化了,內心在咆哮,覺得自己憑經驗錯拿手機,簡直是本年度犯得最低級愚蠢的錯誤。

向小葵從小就學會看臉色行事,剛纔哥哥這晴轉多雲,可把她嚇壞了,忙溜進洗手間,等她把洗得快禿嚕皮的雙手在毛巾上擦乾,乾咳了幾聲走到向陽坐的位置,準備把剛纔現編的臺詞,苦口婆心,聲情並茂,軟硬兼施,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哥哥明白自己是一片好心,卻發現沙發已經空了。

向小葵暗覺不妙,哥哥從來不會逃避問題。這事兒就這麼坐實了?她暗罵了一句髒話。

“行李收拾好沒有?趕飛機可得上點心,別誤事兒。”

“哎呀,還沒呢,剛纔睡過頭了。應該來得及吧,我很快的。”

“甚麼?睡過頭了?意思是自然醒的?我早上和老向出門你可就開始在沙發上睡了啊。”

“對啊,要不是你的破電話響了,我就要在夢裏揭開謎底了。”小葵邊收拾行李邊說。

“你是不是又做甚麼亂七八糟的怪夢了?”向陽放下手機,緊張地等小葵回答。

小葵麻利地把化妝包收進行李箱,不以爲然地回答道:“是挺怪的,一個神祕的白衣男,看不清長相,我還特別聽他的話。唉,你爲甚麼這麼問?”

向陽提起的心這才緩緩放下,點點頭沒說話,拎着小葵的行李箱先下 樓了。

剛到一樓碰見下完棋準備回家的老向。

“小陽,小葵起了吧?這孩子今天睡的時間可夠長的,也沒夢魘。我不放心中途回來兩趟,都睡得好好的,我就沒敢打擾,午飯都在你謝叔家喫的。

這段時間小葵他們劇院天天排練可能是太累了。”

“爸,這是我同學治療的結果,是好事啊,好不容易恢復成這樣了,咱平時都注意點別提過去的事兒,您趁這幾天她出差把家裏媽的照片,物件能收的都收起來。咱仨相依爲命,就不要互相過不去了,好好過日子吧。”

老向點點頭,拍了拍向陽的肩膀,嘆口氣,還想說點甚麼,被隔壁的老李喊着去居委會練二胡,也就跟着走了。

小葵走到車前,看見向陽倚靠着車門若無其事地抽菸,煙霧嫋嫋中,看不真切對方平靜沉默的表情下掩蓋了甚麼。他以爲換到戶外,就不尷尬了?

自己就不好意思說了?這事兒就算瞞過去了?殷勤地送機,自己就不會跟組織揭發了。

她暗自腹誹,男人演戲的本領比自己科班表演系出身的都逼真。

去機場的路上,向小葵想起個話頭繼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尤其是怕把向陽弄齜毛了,把自己扔高速上。算了,等去了新疆採風回來,《哈拉和卓公主》主角選定,了卻一樁心事再說吧。

“停,停——”

向陽打了右轉燈,靠邊。用無奈的眼神詢問,大小姐又怎麼了?

向小葵用可憐兮兮的眼神加癟嘴的表情回答,又落東西了。

“先說,是啥?”

“劇本。剛纔揹着臺詞睡着了,好像掉地上了,哥,親哥,我一定得親自回去拿,雖然哥哥體力比我好,我又穿高跟鞋走得慢,但我怕麻煩您跑一 趟費鞋底板啊。可是你得耐心等我啊,你說我如果不帶劇本,就好比戰士上戰場不帶武器,好比大廚做菜沒有鍋鏟,好比醫生手術忘帶刀,好比——”

通常她還沒叨叨完,向陽已經調頭回去了。

“別好比了,你還真以爲自己選女一有戲啊,充其量就是打醬油的丫鬟,還是第一幕就死的那種。”

“哼,謝謝哈,你打擊不倒我的,我跟你講。我就是覺得自己有戲,我吧最近做夢都夢見自己是主角,連睡姿我都儘量保持公主應有的矜持和優雅,繃腳尖。這樣雙腿嚴絲合縫多貴族。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說這句話的時候,向小葵端坐在副駕上,雙腿併攏,語速不疾不徐,一臉的俯瞰衆生相。

“你們劇團不是有一姐 Bobo 嗎,再不濟也是劉漫,人家多有公主範,輪不到你。”向陽搶過話頭,亮明觀點,提起劉漫的專業和敬業,他眼睛裏都帶讚許的光。

“哥,那我呢,我有沒有公主範?”向小葵用衣袖半遮擋着臉頰,朝向陽忽閃着睫毛。

“你——有公主病。”向陽說完往車門方向側了一點,右手擋在胸前做防衛狀,防止野蠻丫頭打擊報復。

向小葵撇了一眼駕駛室的人,欲施加暴力,又怕等會他撂挑子威脅自己,所以還是很識大局地,低身下氣祈求哥哥原地乖乖等她回去取武器。

向小葵剛一挪屁股就聽見“嘶啦”一聲紙被撕碎的聲音,摸出來一看,是自己的劇本,而且被自己的屁股蹂躪得皺皺巴巴,外加撕裂,慘不忍睹。

向陽吹起一陣歡快的口哨。幸災樂禍的樣子,真是欠扁。

向小葵輕輕地撫平,滿臉都是自責。還好不影響閱讀,她鬆了一口氣。

又覺得心裏一暖,每次自己丟三落四都有哥哥兜底。有一次去外地演出,在火車站忘記帶身份證,火急火燎往回跑,眼淚都快急出來了,怕耽誤團隊演出,在出站口迎頭撞上得意洋洋的向陽,一把將證件用雙面膠拍她腦門上,罵一句傻老妹兒,然後大步流星地離去。

這就是懂自己愛自己卻不正兒八經表達的雙胞胎哥哥。

小時候媽媽也給他們像其他雙胞胎一樣穿一樣的衣服,買一樣的玩具,上高中哥哥還是會買中性的衛衣,牛仔褲,一人一件。上大學的週末倆人都會約着去看電影,向陽提前給她買好爆米花可樂冰淇淋,很隨意地搭她肩膀,喂她喫零食,護她過馬路,很多路人還以爲是情侶,紛紛駐足回眸,大概是沒見過長得這麼像這麼好看的情侶。畢業以後,畢業以後……

“向陽,咱倆畢業以後關係還好嗎?我怎麼記不清了?完了,用腦過度,記性都變差了。”

向陽側頭認真地看着小葵,她雖然很喜歡惡作劇,但是這次不像。

他愉快地回了一句:“廢話,當然好。”

誰都不再說話,哥哥開着車,妹妹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劇本。

向陽吹着口哨,思緒卻飄遠了。看着她這副愛惜劇本的模樣,知道這

部舞臺劇《哈拉和卓公主》在她心裏的地位,每天她都睡不足五個小時,聞鬧鐘起舞,絮絮叨叨背臺詞,因爲不確定能演哪個角色,所以她把女一到女十八的臺詞都背過了。她還開玩笑地表示如果需要反串她會自己想法把嗓子弄粗,絕不給劇組添麻煩。再不濟演一棵胡楊總行吧。那麼熱愛表演,那麼努力,剛纔真不該跟她開這個玩笑。

電臺廣播裏《社會熱點》主持人正在回顧一則前天發生的慘案:20 歲花季少女李琳琳在學校附近的城農村旅館離奇死亡,睡相安詳,無抵抗傷,手腕動脈被隨身攜帶的摺疊刀割破,警方提取到上面只有李琳琳的指紋,因而判定爲自S。據說現場異常慘烈,血淌一地,真可謂觸目驚心。家屬卻不同意警方的驗屍報告,堅持認爲是他S,鬧到學校要說法。因爲女孩的手機不在身邊,且關機。

根據媒體調查採訪,女孩死亡前一天跟父母通過電話,交談愉快約定放暑假陪家人去海邊度假,幾天前論文已經通過導師審覈,剛找到一份舞蹈老師的兼職工作準備報到。平時性格內斂,人緣好,沒有仇人,沒有精神病史,胃裏沒有檢驗出D品或者藥物。要說是他S,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旅館老闆沒有聽見異常動靜,因爲該旅館設在城農村,附近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見過可疑人員進入該房間,除此之外,警方沒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指紋頭髮腳印等第二人留下的證據。案發已經過去 60 多個小時,警方還沒有最新案件進展公佈,要說警察的辦案效率也夠低的,讓人大跌眼鏡,且不說……

向陽關了廣播,手重重地落在方向盤上,緩緩吐了一口窩囊氣。

“哥,別聽這些不負責任的主持人亂說,我知道你也參與調查這個案件,昨晚看你寫報告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也許就是自S呢,現在生活工作

壓力多大啊。如果是他S,也得花時間慢慢調查啊,現在的犯罪分子多狡猾。”

聽着向小葵的車軲轆話,丫的跟沒說一樣,向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到了停車場,他把拉桿箱卸下來,遞到小葵手裏,語重心長地說:“哥就送你到這裏了,你啊,工作上,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當不了主角也沒事,在哥心裏,你永遠是主角。”

小葵抿着嘴笑了。“唔,嘴這麼甜,是打算抵封口費啊?”

“微信的事情,嘴上長個把門的,千萬別——”

“我知道,別告訴漫漫,要臉。”向小葵截獲了向陽的後半句話,翻了翻白眼表示不滿,哥哥這算是默認了?

“你們團裏的誰都不能說,切記啊半個字都不能透露。順便轉告漫漫別有壓力,你倆就當去散心了。還有,你晚上別亂跑,出去闖禍,惹是生非,給邊疆警察添亂。”

你聽聽,這到底是不是親哥哥,闖禍,惹是生非,添亂都說出來了。別人的哥哥離別贈言都是,女孩子家家的,晚上注意安全,別單獨出門,有壞人,危險。

“知道啦,婆婆媽媽的。那個白日,你能不能以後別……”

“噓,”向陽警惕地看看四周,伸出食指放在嘴脣上,然後指指手錶,壓低聲音故作神祕,“快進去吧,這件事……暫時不告訴你。我警告你,不許深究。”

欲蓋彌彰,狗急跳牆。向小葵腦子裏莫名蹦出這樣兩個再貼切不過的成語。

向陽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重,伸手把向小葵緊皺的眉頭撫平。溫度從哥哥的指尖傳遞到眉心再到心頭,她終於定了定心,不管哥哥變成甚麼樣,都是她的好哥哥。

剛進大廳,一身白色運動裝的一陳就笑容可掬,精神煥發地出現了, 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葵,你咋纔來,大家都到了,用不用幫你拿行李?”

小葵笑笑,邊走邊看一陳,意思是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啊,準備遞手過去,一陳撓撓頭,理解爲不需要,然後特別紳士地答,“不方便也沒關係,時間還早,我陪你慢慢走啊。”

走了幾步,一陳興致勃勃地問:“我有禮物給你,你猜是啥?”

傻子都看見了,那麼大一束白百合,他那單薄的身子根本也藏不住啊。

下面就開始了幾乎不需要帶腦子的對話。

“我猜是百合,還是白色的。”

“恭喜你,猜對了。”

“接機才送花,咱們這馬上要出發了,你浪費這錢幹啥?”向小葵不鹹不淡地問。

“不是買的,剛纔有個男的拿着這束花送給一個女的,然後倆人吵架,女的放下花跑了。”

“然後,那男的呢?”——向小葵這句答話純粹是爲了讓聊天繼續下去,不想掃一陳的興。如果她不問,一陳也準會說,你猜那男的呢?

“追女的去了。爲了讓這束花發揮最大價值,我就借花獻佛了。”他雙手捧着遞過來。

要是別的女孩,肯定會想真摳門啊,撿花送人。向小葵倒覺得這男生,真實誠啊。還說出來,這情商,也是醉了。

她禮貌性接過花嗅了嗅,一陣清香沁入心脾,上面沾滿晶瑩的露珠,開得正好。

一陳早猜到小葵善解人意,不會嫌棄,也會心一笑。

然後向小葵委婉地提出建議:“一陳啊,爲了方便我們更快捷地換登機牌,過安檢,跟其他同事匯合,咱們把花找個地方安置,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如何?”

一陳微抿嘴脣,怔了一下,答應了,大步流星走到花壇前,安置在四季青的中央。一簇綠意中白得脫俗,一陳滿意地跟在他手裏相處了僅僅十分鐘的百合,揮手再見。

好不容易到了候機大廳,小葵微微出了虛汗,她摘下絲巾給脖子散熱。

掃視了一下,名單上的人員基本都到齊了,除了 bobo 姐。有的在閒聊,有的

在玩手機。看到一陳跟她並肩走進來,都笑着熱情地打招呼,然後一陳就在一羣小姑娘的簇擁下,過去對臺詞了,他不住地回頭喊小葵也一起過去。他多喜歡和向小葵對臺詞,可是他又抹不開面子拒絕其他同事。

向小葵看着他細緻俊美的臉笑得陽光明媚,整齊潔白的牙齒,給益達代言,絕對完勝彭于晏。她站在原地衝他笑笑搖搖頭。沒有商人的世故圓滑,雖然是劇團最有發展潛力的男演員,除了舞臺上生龍活虎,巧舌如簧,生活中隨和單純,靦腆寡言,跟他在一起永遠不會覺得彆扭。據說他曾經安慰失戀的清潔工小妹,請人家喫大餐,是團裏出了名的好人緣。加上劇團男女比例失調,全團 18—60 歲女士集體投票給他戴上了團草的高帽子,暗戀他的女孩少說也有十個八個。

小葵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裏一眼就看到了劉漫,亞麻色長髮,素雅的棉麻長衫,仿古的雞翅木圓形毛衣鏈隨意地垂在胸前,戴着耳機慵懶地聽着音樂。

小葵朝她走過去。劉漫向來不喜歡湊熱鬧,剛給小葵發完短信問到哪裏了,又微眯着眼睛假寐,好像跟周遭的人沒有任何關聯。不熟悉她的人都覺得她清高,不食人間煙火,其實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融入進去而已。

小葵走到跟前,乾咳一聲,清清嗓子,道:“漫漫,我來也。”

劉漫緩緩睜開眼睛,流轉冷色,彎起嘴角,邁開兩條大長腿迎上來,“真磨蹭,討厭,也不來早點陪我聊天。無聊死了。

“我哥開車那個技術你是知道的,天天安全第一掛在嘴上,高速上70碼,能把人急死。”

劉漫笑,隨即看着機場大門的方向,問:“向陽哥,走了?”

“嗯,他們單位有急事,”小葵突然想起甚麼,補了一句,“噢,因爲時間緊迫來不及見你,他讓我帶話給你,讓你沉着應戰,好好表現,爭取演女一。漫漫,如果你選上了,一定要跟高導說說情,讓我演你的貼身丫鬟珊度拉。”

劉漫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的項鍊,還在回味小葵的前半句,心不在焉地回:“你是不是忘了咱們的一姐 Bobo 了,咱們能去是因爲有人贊助,就是跟團打打醬油,走走形式,就當旅行吧,咱倆不是一直希望能有錢有閒旅行嗎?現在就開始做好思想準備吧,還輕鬆呢。其他人,就當空氣好了。”

唉,這話怎麼聽着耳熟,跟向陽說得一樣,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本想說點正能量給姐倆打打氣,不能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沒想到也是一個不思上進的傢伙,我向小葵從小到大就沒服過軟,有 Bobo 怎麼了,她倒是劇團頂樑柱,不就是有她在導演從不用別人,只有她挑剩下的角色別人才能選,她耍脾氣罷演,其他人才有機會頂上?這次選角,我向小葵,絕不,絕不……逞強,認 還不行嗎?

潛規則,潛規則。

真特麼的世態炎涼。

向小葵心想,我以全年級專業第一的好成績畢業,又這麼熱愛表演,長得也不差,空有一身才華,怎麼伯樂都是勢利眼呢?

廣播適時響起,馬上要檢票登機了。

有個女孩聽到廣播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對着電話說:“你……你怎麼那麼狠心,真不來送我?我真走了。雖然,雖然你有女朋友,可是……可是我願意等你,你一定,一定會發現選我纔是正確的……”

那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迴盪,吸引了衆多喫瓜羣衆紛紛投去看戲的小眼神。

劉漫懶懶地掃了一眼大廳裏的人,對向小葵說:“沒幾個投同情票的,通常情況下這種女人如果成功上位,還被叫作小三、破鞋。可是,如果是男人這麼對一個女人說,就不同了。”

“如果是男的就顯得很癡情,大家會刮目相看的。還真是男女有別哈。”

劉漫捋了一下小葵的斜劉海:“默契。”

“Bobo 呢,她沒來?”向小葵伸長脖子四下搜尋。

劉漫道:“VIP 室和高導、周總,相談甚歡呢。人家是頭等艙。”

說話間,貴賓室已經打開了,走在前面腆着油肚的周總被旁邊的 Bobo不知道一句甚麼話逗得哈哈大笑,露出兩顆高調的金牙。後面跟着的高導和助理,笑點有點高,假笑。Bobo 本來就高,還踩着一雙 10 寸的高跟,比周總高半頭的樣子,她還偏偏挽着周總,走在一起特別滑稽的效果,她戴着一副遮半邊臉的墨鏡,范冰冰同款紗巾,面無表情,殷紅的嘴脣誇張得像剛喝過人血。胸像小葵早點喫的白饅頭,發酵得剛剛好,隨着貓步,一聳一聳的,根據地球引力定律。向小葵打賭她去韓國墊過硅膠。短裙大概只到大腿根,黑絲下若隱若現的美腿……

美個大頭鬼。

我去,不形容了。

向小葵別過臉去。但是仍然不能無視那些拿手機拍照的粉絲,有人尖叫,Bobo,那是 Bobo 啊。扮演聶小倩,神仙姐姐,白娘子那個 Bobo 啊。機場只好出動了十個地勤維持秩序。

向小葵一肚子鬼火,如果說之前對選角還有那麼一丟丟寄予希望,現在徹底丟盔棄甲,連去甚麼哈拉和卓遺址採風的慾望都沒有了。無非是去了走走過場,聽劇組宣佈女一 Bobo,隨從丫鬟都是平時巴結她巴結緊的人。男主角應該沒有甚麼懸念是一陳,這點她還是比較欣慰的。

一陳被這個女孩拉過去請教演技,那個喊過去請教臺詞,他掛着招牌式的笑,因爲剛纔跑得太快有點喘不過氣,卻不好意思拒絕。不知道爲何衆人突然鬨堂大笑,引起周邊的旅客都扭頭看亂作一團的一羣瘋子。

登機隊伍自發排列整齊,劉漫瞥了一眼小葵,問:“小葵,百合呢?”

“誰叫百合?”

“裝傻是嗎?我們進來的時候一陳在店裏買的,我說了帶不上飛機,他說博你歡喜一刻也是值得的。那可是競價來的,好幾百,一陳把另外一個意向買主 pk 輸了,把人家女朋友都氣跑了。”

向小葵一臉懵逼:“……”

向陽見妹妹過了安檢,舒了一口氣,打開微信找到白日衣衫盡,發了一個齜牙的表情。對方很快回了一句:“請叫我死變態。”

他笑着搖搖頭,果斷找到通訊錄裏的唐梓航,撥了過去。

唐梓航此刻剛喫過簡單的午餐,大盤雞+冰啤。在簡陋的餐廳背後,有一棵碩大的胡楊,他靠着樹幹點燃了一支菸,身形高挑修長,俊朗的臉上沾了些許塵土卻依然勾起好看的嘴角,他站在那裏本來就跟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總之有種難以言說的氣場,讓人無法忽視。

他接通電話,一開口,就開始調侃老同學,“向小陽,你手機,怎麼回事?”

向陽高中的時候確實叫向小陽,是老向取的,向小葵,向小陽,就是希望他們像向日葵一樣陽光健康,當父母的足矣。向陽這是後來才改的,主要是他覺得不夠大氣,利用了職務之便索性把“小”去掉了。他和唐梓航上高中的時候都是學渣,臭味相投,一起喝酒逃課泡妞。後來高中畢業,向陽勉強考取了警校,唐梓航因爲有個有能耐的爹,給他弄到美國去求學深造了,如今還真混出個人樣了,是心理學界行業翹楚。剛剛美國密歇根大學心理系碩士畢業,同時也是催眠術大師奧德蒙·麥吉爾的關門弟子。聽聽這頭銜兒都夠讓人肅然起敬的。

“請把小去了,哥改名了,叫向陽。”

“哦?你是不是以爲你把小去了,你就不小了?”

“那也比某人大而不舉,強百倍。”

“我不舉?你試過?要不要我回上海,找你試試?”

這一局對陣,向小陽對於重口味的對話喫不消,遂敗下陣來。

“別,別,玩不過你,我中午還因爲你的微信被向小葵懷疑咱倆搞基,斷背。”

“她沒看見咱倆之前討論對她的催眠治療方案吧?”

“沒,我刪了。她就聽見‘小寶貝’那句,所以斷章取義。不過,她確實在好轉,那些記憶好像真的被刪了,她今天就出現了那段時間的記憶盲區。”

“不是刪除,是隱藏。刪除記憶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大腦受過物理損傷。她現在這種失憶,是假性的,記憶的數據庫仍然存在,但是記錄的地址丟了,主觀意識無法搜索到而已。”

向陽有點懵逼。

唐梓航給他舉了個例子,好比硬盤上的數據刪除,其實數據依然存在只是數據開頭打了個標記,以後不去讀取而已。

“那還會受到刺激想起來嗎?萬一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隱藏文件,接受不了,怎麼辦?”向陽一臉的擔憂。

“早晚都要通過反覆刺激治療,讓她正視這段痛苦的記憶,直到她能逐漸接受,那纔是徹底好起來。”當他進入她的的內心世界後才發現,她堅強的外表下,有多脆弱,她對那次意外有多愧疚,她從不跟人傾訴,情緒都埋在心底,所以纔會經常夢魘。每當他看到小葵縮成一團默默流淚的時候,都無法將她與中學時那個樂觀積極的向小葵聯繫起來。偶爾他也會越過心理醫生的職責去握住她的手,或是輕輕環抱一下她。

向陽有些心疼妹妹,嘆了口氣,寒暄道:“老唐,你那邊天氣怎樣?熱不熱?”

唐梓航聽他這麼一問,才覺得自己真的很熱,餐館外牆的角落有一個水龍頭,他走過去擰開,一股清涼的水衝在皮膚上,涼絲絲的。他把電話夾在耳朵和左肩上,洗了把臉,透心涼心飛揚,這水,真是好東西,以前養尊處優慣了,還沒覺得。爲了避免浪費,給邊疆人民省點水,涼快夠了,趕緊關了。

額頭髮梢上還在滴水,一雙深邃的眼,深不見底,目光炯炯有神,偏偏看人的時候眼角還飛着痞痞的笑意。旁邊的高鼻樑維吾爾族女服務員看他看得眼睛都挪不動,這男人真性感。他滿意地提着嘴角笑了下,表情壞壞的,燃起一支菸,緩緩吐出一串菸圈,像飄逸的青色水母。

“向警官,是繼續敘舊寒暄呢,還是說說正題呢?”

“哎喲多虧你小子提醒,差點忘記說正事了,你微信上回復我收到了,我就問你贊不贊同我的判斷?關於李琳琳旅館割腕死亡一案,現場那攤血組成的圖案我們大膽猜測,是三個字‘小寶貝’,尤其是看膠捲照片的底片非常清晰。現在家屬鬧得厲害,媒體也給我們辦案很大的壓力,我們局領導堅持認定屍檢結果沒問題,對於圖案字樣,從他們多年的辦案經驗看,是巧合,因爲沒有性侵痕跡,沒有搏鬥反抗痕跡,手機也可能是進入旅館之前就丟的,通話記錄調出來了,死亡當天沒有和任何人聯繫。可是這麼蹊蹺的血流圖案,字樣絕非偶然,現在只有我和隊長認爲是刑事案件,可是兇手又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反偵察能力非常強,我們已經安排警力圍繞死者身邊的朋友和同學問詢她住旅館的目的以及追查手機下落。”

話題兜到案子上,向陽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做報告一樣,一氣呵成。

“我給你和你的隊長投一票,我一個攝影愛好者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小寶貝’。構圖和諧,佈局合理。”唐梓航懶洋洋地扭了扭脖子,回頭發現自己剛靠過的那棵胡楊枝繁葉茂體態婀娜,正好入鏡,調整了下位置,舉起掛在脖子上的單反,一頓“咔嚓”。

“你在好好聽嗎?喂?偷拍美女去了?”

“淺薄。你一定不敢相信我發現了多麼完美的體態,前凸後翹,上寬下窄,極盡豐腴之典雅,盡展傲人之奢華的——樹!哈哈。攝影角度剛剛好,不拍下來,遺憾終生。”

向陽一頭黑線,“我在跟你聊命案,你拍一棵歪脖子樹,能不能走點心?命案啊大哥!拋開作案手法和技巧,我是想讓你從局外人的角度,心理學家的思維分析一下,這個兇手爲甚麼會這麼淡定地留在現場看着死者血流成河,然後還把血凹成這個造型?”

向陽知道,“命案”在唐梓航眼裏並不是一個肅穆的話題,他是那種泰山崩於前,還要算算崩塌角度的性子,就算是世界末日,於他來說也沒甚麼大不了。

“拜託,你是有求於我,客氣點,少安勿躁。嗯——單憑這點線索,分析的意義不大啊,這類人也許心理變態,無非是出於幾種目的,第一挑釁警方;第二,對這幾個字情有獨鍾所以在作案現場忘乎所以;第三是對死者的愛稱,留在現場有特別的紀念意義。”

“似乎有點道理,現場除了‘小寶貝’三個血字,呈現出的一切痕跡都偏向於自S現場。但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剛找到工作,家庭關係和睦,我想不出有甚麼自S的動機。雖然超乎常理,但是我一定要找到突破口追查到底,還死者清白。”

唐梓航把菸頭摁滅:“這麼大案子,一兩句也說不清楚,不如,等我回去舉杯邀明月,慢慢聊可好?”

向陽胸口一悶,差點沒噴出幾口血。

雖然知道唐梓航說的確實沒毛病,但那種輕佻的口吻就是讓他很是憋氣。

案發已經三天,向陽聽完唐梓航的分析,感覺有點道理,地上的血跡組成的三個大字“小寶貝”,雖然歪歪扭扭,絕不是無意中形成,屬於人爲製造,那麼又是誰在現場看着她血流成河,無動於衷,還擺出血字造型挑釁警方,卻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一切毫無頭緒,他甚至預感還會有下一類似案件發生。向陽想到這裏心頭一緊,不知道下一個受害者又會是誰。局領導只給了十天時間,如果他和隊長找不到犯罪嫌疑人,就以自S結案。奈何他只是有兩三年工作經驗的警察,缺乏要案辦案經驗。就像趴在車窗玻璃上的蒼蠅,明明前方光芒萬丈,就是找不到出路,無力感在胸中抑揚頓挫急於找個出口宣泄。

他狠狠地捏着方向盤,恨不能把它從車上連根拔起:“我說,老唐你能不能一本正經,嚴肅點?”

“向小陽,你用嚴肅破案嗎?沉住氣,時間會給你答案的。”唐梓航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我……”

“冷靜一下吧,兄弟。先不談你的案子了,我這邊老爺子也給我安排了棘手的事情,處理完過兩天我就回去找你。”說完這句,唐梓航把手機拎到眼前,不再理會,對着屏幕右下角紅色的“掛機”按鈕,利落地按了下去。

幾秒後,電話又響。

“我說老兄,你還有甚麼指教?”

電話那頭傳來嚴肅冷峻的聲音:“梓航,怎麼跟爺爺說話呢?”

唐梓航薄脣從上揚抿成一條直線,屏住呼吸,聽老爺子說完話,禮貌掛線。

收好電話,他皺着眉頭,抬頭看了一眼無垠的天空,轉身走入漫天風沙裏,背影蕭索又銷魂。

向小葵無數次嚮往大漠孤煙直的壯麗場景,今天卻沒有甚麼心情賞景,她和劉漫的手一直緊握着,微微出汗。她知道劉漫每次坐飛機都有點耳鳴,所以想找個話題打岔。

“漫漫,你看沙丘,好美啊,連綿起伏,波瀾壯闊,你看太陽,好圓好大,比上海的好看!”

劉漫柔聲說:“真會聊天。咱倆多久沒一起旅行了,真是個難得的好機會,邊疆走一遭。忘了劇本吧,寶貝兒,好好享受我們的旅行。”

向小葵嘴硬道:“沒問題啊,我這不正看風景的嗎?”

劉漫捉過她另一隻手:“劇本都被你捏出汗了,這是你的命啊,全團數你最上心吧。這次新疆之行可是咱倆的共同計劃裏,第一個實現的,一起旅行。下一個,嗯,等我想想,是一起結婚度蜜月呢,還是一起跳槽幹別的行業。”

說起工作,坐在旁邊的一陳太陽穴突突跳,低着頭,悶聲說,“唉,說到結婚想起我媽,最近也是經常電話裏催,讓我抓緊時間帶對象回去。這次從新疆回來,又該回家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交差纔好。小葵,你家裏呢?不催你?”

小葵苦思冥想,有點驚訝,道:“我爸倒是一直催,我媽呢,我怎麼……”

劉漫想起向陽的囑託,趕緊打岔:“那個,你快想想咱們的下一個計劃訂甚麼時候合適?”

一陳黑眸盯着向小葵:“你們可別跳槽啊。”

劉漫打趣道:“一陳,不跳也行啊,你那麼受重用,在領導面前替我們小葵多美言兩句,你看她要貌有貌,要纔有才。別埋沒了,早點出人頭地啊。”

一陳揉揉鼻子,“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小葵,劉漫,咱一定會有出頭之日的。”

小葵聽一陳這麼一說,卻搖搖頭恢復了滿不在乎的樣兒,“你倆有出頭之日我信,也許我真的不適合走這條路吧,如果我盡力了,還沒有結果我會考慮走別的路的,古人云,條條大路通羅馬。古人又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別走啊,小葵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一陳急得提高嗓門。

大家紛紛回頭看他們,前排 Bobo 也拿下眼罩,極鄙夷地瞥了一眼這邊。

小葵低聲總結髮言:“甚麼你怎麼辦,我又不是死了,你繼續走在你的星光大道啊,苟富貴勿相忘就行了。”

劉漫心疼地抱了抱她的肩,遞了一張紙巾給小葵。她們之間有時候不需要任何話語,一個小動作,一個眼神,一個擁抱,一點默契,這麼好,這麼純潔的友情,向小葵當時還不知道,很快,她最看重的東西,就要以一種決絕的態度,彆扭的姿勢失去了。

北京時間八點四十五分,向小葵她們搭乘的飛機準時降落在烏魯木齊地窩堡機場的跑道上。下飛機的時候,雖然天色尚早,不過因爲時差的關係,大家臉上都堆滿了倦容,昏昏欲睡,向小葵精神抖擻地在揹着劇本上和沮渠王第一次見面最長的那段對白,像肆虐狂風中的那一根勁草,在一片人仰馬翻中屹立不倒。

劇團一行人出航站樓後,高導、周總、Bobo 他們上了一輛七座的奔馳商務車,而迎接向小葵他們的,是半舊的大巴,跟嶄新的商務車比起來,那車被風沙摧殘的棱角都快沒了,屁股後面突突地冒着黑煙,發動機的聲音像垂死掙扎病人的喘息聲,還是化療六遍,就快斷氣那種。

“臥槽,這車也太寒酸了吧,誰安排的啊,這麼缺經費還出來幹嘛。”

不知誰嘀咕了一句。

“就是,自己享受奔馳,給我們安排輛奔騰也行啊。”“花褲衩”也不滿地抱怨。——因爲愛穿花褲衩得名,凡是淘寶上能找得到的花褲衩他全集齊,還專門定製過。書上說這種人明騷異常。

“這麼多人,那得多少輛奔騰啊。別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湊合湊合得了。”

“就這條件,不一定住哪裏呢?還採風呢,逃難來了吧。”

小葵和劉漫站在人堆裏,聽着大家的議論,打着呵欠也隱隱擔憂起來。

“小葵,你一定累了,我來幫你把行李拿上車。”一陳撥開人羣,擠到小葵和劉漫身邊,這次學乖了,不由分說一把奪過小葵手裏的行李。

劉漫朝他翻了個白眼,慢悠悠道:“這女人一副老虎都打得死幾隻的樣子,你哪看出她累了?別盡幹些爲了異性泯滅人性的事兒。”

一陳看向劉漫,馬上頭伸向她,不好意思地說:“漫姐,爲了澄清我正直的爲人,請把你的包,掛在我脖子上。”

“開玩笑的。”劉漫笑着把一陳的臉推開,對小葵道:“寶貝兒,你兩袖清風的,幫我拿一個唄。”

保安老朱已經幫商務車上所有的人把行李裝好,殷勤地跑過來:“劉老師,我來幫你。”這是劇團裏帶的後勤組最勤快的一個人,憨厚老實,眼頭亮,永遠搶活幹最後喫飯,深得廣大羣衆喜愛。說話間已經把劉漫的兩個揹包一個拖箱搶過去。

大家正準備上車,那邊奔馳車豁然拉開半扇門,Bobo 姐伸出半張冷豔、風騷的臉,衝一陳招手。

“一陳,come here。我們車還有個座,你上來吧。”她的語氣聽上去軟軟的,但綿裏藏針,蘊含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儀,彷彿一陳就是她養的一條貴婦犬,而周遭其他人,在她眼裏是家門外的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自己的貴婦犬怎麼能老是混在土狗堆裏呢,不怕惹騷上身嗎?

一陳聽到 Bobo 的招呼,整個人一震。小葵敏銳地發現,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棄和抗拒,幾秒而已,又恢復了日常禮貌的笑意和謙和。

那只是一瞬間的表情變換,但即便只是一瞬間,也足夠讓小葵驚得汗毛倒豎。人家能當男主角是有原因的,除了顏值,演技也在那裏。

“Bobo 姐,男同志少,我還幫着拿行李呢,坐這車就行了。”一陳委婉而禮貌地拒絕了 Bobo,但這種禮貌就像打在 Bobo 那張塗滿脂粉上的巴掌,不僅震落了她臉上一層粉,還讓 Bobo 品嚐到了讓她咬牙切齒的忤逆,不,簡直是當衆羞辱。

“ok。”Bobo 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單詞,嘴角勉強彎起一個極不自然的弧度,迅速抽回臉,然後“嘭”的一聲把車門關上。

“哇,看不出來啊,一陳,挺有種的嘛,敢違背 Bobo 姐的懿旨,越來越欣賞你了。”小葵背過身,偷偷朝一陳翹起了大拇指。

“千年硬一回。”劉漫冷哼一聲,給單衣薄衫的小葵圍上溫暖的圍巾,二人相視一笑。

“上車上車。”三人被後面的人半推着半就着上了車,車上有股鹹魚的味道,讓人一上車第一個動作不是坐下而是開窗,更有甚者把頭伸出車窗貪婪地吮吸窗外的同樣渾濁的空氣。直到車子啓動,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頭縮回來。

回酒店的路上,一路風景宜人。太陽已經落到山坳裏,晚霞在草地上灑滿金光,花草在晚風中搔首弄姿,搖曳風中。遠處牛兒在光影中啃着草皮,不時發出愜意的叫聲,更遠處,一羣烏鴉在爭奪食物,兩隻鷹俯衝,拔起,盤旋,和烏鴉捉着迷藏。不知誰家奶香撲鼻,該喫晚飯了。

車廂裏,爲了打發無聊時光,不知誰起了頭,大家唱起了嘹亮的《最炫民族風》,歌聲蓋過發動機哮喘的聲音,蓋過大漠如泣如訴“嗚嗚”的風聲,直刺蒼穹。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甚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

甚麼樣的歌聲纔是最開懷

……

錦江酒店坐落於市政府行政區,距烏魯木齊市政府僅數步之遙,是一家五星級國際大酒店。酒店主體大樓高兩百多米,站在頂層落地玻璃窗前,園林景觀豪宅鴻瑞豪庭及商務寫字樓盡收眼底。

酒店大堂金碧輝煌自不必說,難得的是,它毗鄰紅山公園和南湖廣場,在寸土寸金的烏市中心地帶,與綠色的距離,等同於商業價值,況且紅山公園還是是烏魯木齊的標誌,這讓入住錦江大酒店,成爲了一種身份的象徵。

大巴車上下來的人,都很意外劇團良心發現,把他們安排在了五星級大酒店,雖然這裏不是上海,普通商務標間,淡季一晚1200的價格,並不算離譜,但在向小葵他們眼中,這價錢已經足夠奢侈,奢侈到一掃旅途的委頓,忘卻了身心的疲憊,紛紛歡欣雀躍起來。

辦理入住登記的間隙,一陳買了兩大袋飲料,分給衆人,最後一瓶遞給向小葵,問她:“一會兒出去玩吧,剛纔坐車過來的時候,我看到紅山公園了,離這很近,就幾步路。”

向小葵看了看時間,猶豫了一下說:“不去了,漫漫暈車,我陪她回房間休息,再說也快天黑了。”

一陳有些失望,不過並不氣餒,退而求其次道:“酒店有個後花園,園林景觀不錯,據說是蘇州的大師級師傅設計的,要不一會兒我們去那逛逛?”

劉漫清咳一聲,悠悠嘆道:“一陳,你直接求我跟你換房間得了。”

一陳臉一紅,呆呆地看向劉漫,眼神裏滿是“你說出了我的心聲”的嘉許,紅着臉開玩笑地看着劉漫:“你怎麼能這麼……瞭解我呢?”

劉漫“切”了一聲,轉身看一旁好像事不關己的向小葵。

“我先陪漫漫回房了,喫過飯再看有甚麼安排吧。”向小葵忽略掉剛纔這個不好笑的玩笑,直奔主題,腰痠背痛的她太想跟柔軟的大牀來個親密接觸。

一陳笑着點頭。

“漫漫,晚上要不要去……”花褲衩妖嬈地漂移過來。

“不要。”劉漫看都沒看花褲衩一眼,直接拒絕。花褲衩悻悻然,撩了下額頭的幾綹頭髮,又轉頭在人羣裏搜尋目標。

“一陳,我們一會兒去喫燒烤,你一起去吧。”花褲衩換上了新買的花褲衩,撅着印有一朵大菊花的屁股,朝一陳歡快地喊道。

一陳沖他點點頭,說:“好,我請客。”

這個傻瓜,甚麼錢都搶着付,他的錢撿來的嗎?向小葵還不知道花褲衩他們的心思,拉着一陳就是讓他買單的,有一次他們幾個喝酒都快喝完了,纔打電話給一陳,這傢伙到地方屁股都沒坐熱,就該散場了,他還真把賬給結了,真缺心眼兒。

向小葵看不過去,悠悠地對一陳說:“我想喫過飯去後花園背臺詞,如果你有空的話……”

“有,當然有!”一陳聽了她的話,兩眼放光,帥氣的臉像被水浸潤的茶花一般舒展開來,立馬說:“晚上見。我不喫燒烤了,那玩意兒不健康。”

衆人散去。花褲衩一個人站大廳,抖着妖豔的紋着長蟲的腿,凌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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