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寶劍尚未配妥,出門便是江湖

這時,酒店大堂外緩緩開來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頭頂小飛人,直瀑式 的銀色進氣格柵莊重典雅,配上 方正的車型,無需速度的加持,單單停在那裏, 就給人無限的威壓。花褲衩他的話把所有人的眼神都吸引到了 那輛勞斯萊斯 身上,只見它剛停下,門衛就立馬過去開門,那神色儀態比伺候自己的爹都 隆重。

車上下來一個六十多歲光景的長者和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男人穿 着量身裁剪的西裝,中等身材, 體型保持得不錯,鬢角斑白,頗有王者風範。 他下車後,溫和的眼神掃過鞠躬的門童,頷首示意,很有修養。

女子容貌脫俗,漂亮的彷彿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不染紅塵,臉上沒有絲 毫脂粉氣,白得清新自然,身材 堪比名模,步伐飄逸,眼神靈動,Bobo 姐也 都算人中尤物了,但跟她比起來,好比淡水魚遇見了美人魚,差 了不知多少 層次。男人們眼神都像釘子一樣釘在那個女人身上,跟着女子的翹臀,貓步, 呈曲線飄移。

花褲衩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翹着蘭花指提臀,“我靠,好正點哎。在 這種鳥地方也能碰上這等尤物。”

緊跟着 180 碼漂移駛入的是一張半舊長城 suv。應該是剛剛歷經長途跋 涉,蒙塵裹泥,如果沒有猜錯近 期還發生過剮蹭,車頭漆都掉了一塊,從駕 駛室下來的男人,着急忙慌把鑰匙隨手扔給門童,邁着修長的腿, 快速朝大 廳觀光梯跑。

向小葵刷着朋友圈,準備橫穿大廳從側廊回房間,兩個人走 90 度夾角路線,在大廳屏風前悲催交集,“哐當”一聲,向小葵的左胳膊遇到堅硬的胸膛,像脫臼了一樣,人也被撞得反彈了幾米。手機應聲也掉在地板上,心疼得她大叫一聲“啊——呀——啊呀媽呀。”

唐梓航搖搖頭,邊道歉邊彎腰撿起手機,檢查了一下,屏幕沒碎,一抬頭,就看到向小葵,眼前這個膚白貌美,撅着小嘴兒的女孩,讓自己有一瞬間失神。

向小葵揚着臉,帶着對侵犯者的那種挑釁眼神兒,看着他。他也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想起來她有段記憶隱藏了,她根本不認得自己。

唐梓航禮貌地把手機遞給向小葵,“不好意思。”

向小葵接住,也看了一下自己 9.9 包郵的貼膜,很滿意。這質量還真不錯呢,等會兒得好評一下,再多買幾個備着。

三秒後,胳膊隱隱作痛,纔回過神來繼續審視肇事者,眼前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普通的白 T 恤牛仔褲穿在他身上好像特別有格調,額頭還有未乾的汗珠,臉上輪廓簡潔硬朗,五官精緻且性感。他微微喘着粗氣,胸膛起伏。

“喂。”

“嗯?”他覺得她比上一次見她,氣色好多了。

“喂喂喂,你撞到本姑娘和手機了。”

“喔。對不起,對不起,後面這個對不起是跟手機道歉。”唐梓航的眼神看向電梯前馬上就要進去的長者和尤物。

小葵暗自腹誹,“道歉都沒誠意,就知道看美女。看來,這天底下男人都一個德行——好色。”

唐梓航心想,還真是好差不多了,敢情這是個撕逼小能手,就這我還減速了呢,否則撞出去十米八米也不是個事兒。走路就走路玩甚麼手機。沒空教育她了,還有重要的事兒呢。

小葵揉着又麻又疼的肩膀,有點不滿,還帶着得意的笑,“冒失鬼,你能走路的時候看着方圓十米內嗎?哎,說你呢,冒失鬼。”

這是之前他從沒有見過的她的一面,輕鬆,活潑。

他饒有興致地抽出五秒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張姣好的桃花般粉嫩的臉龐,帶着微微的慍怒,還有黑亮的眼睛,她也不迴避,直勾勾地仰頭盯着他看。

那犀利的眼神好像在說:我看你怎麼辦?

那一刻站大廳嘰嘰喳喳分房卡的女生都莫名地安靜了下來,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個小插曲。

電梯門開了。長者已經進去了,尤物駐足回頭朝大廳看了一眼,說:“爺爺,我們要不要再等等梓航?”

長者淡淡地答:“上去等吧。”

直到看到唐梓航,尤物一直噘着的小嘴終於彎了起來。唐梓航直接沒再管向小葵,三步並作兩步進了電梯,朝長者鞠了個躬。剛開口說話,周總不知從大堂哪個角落冒出來,也擠進快要閉合的電梯間,握住長者的手:“唐董,可算把您等來了,多謝您對劇組的關照,請您移步餐廳,喝一杯……”

豈有此理,向小葵看着已經緩緩上行的觀光梯,還有肇事逃逸的男人,如果眼神是劍,她恨不得把他斬首示衆。如果他求饒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條件是得交代清楚微信號多少,跟尤物的關係,再決定如何發落。

他跑步的姿勢,倒是真像行走的春藥。這五星級酒店入住客人顏值確實要高一些。

向陽回局裏處理完事情,已經夜深。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老向已經睡熟了。這是一間主臥,大概有三十平米,用隔段分開,在西南方向安置了一張單人牀,靠牆放一張書桌,電腦,衣櫃,因爲整潔,所以顯得並不擁擠。

他輕手輕腳地摸回自己的牀,找準被子一頭栽了上去。最近這樁案子裏各種要素在他腦袋裏盤旋,線索是凌亂的,千絲萬縷在他腦子裏繞啊繞,攪成一鍋粥。

他現在特想把自己的腦子格式化,然後系統重裝一遍,要不然他這腦子怕是連連看都跑不起來了。

正當他清理了內存,快進入睡眠模式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地震了起來。他開了牀頭檯燈,迅速摸出手機,解開屏鎖,一個向日葵頭像映入眼簾,後面跟着一條信息:

“哥,我已經安全抵達烏魯木齊,同事說下週一差不多就可以回來,

勿念。”

向陽欣慰地提了提嘴角,回道:“一會兒把這幾天的行程單發給我,玩的時候長點心,別掉隊了。”

小葵收到向陽的回覆,不屑地“嗤”了一聲。

“又把我當三歲娃了不是?對了,我在網上搜到個測試,測人運勢特准,裏面有幾道題,我發你做一下。”

小葵警覺地抬起頭,再三確認劉漫正在洗澡,才把題目發給向陽:“第一題:走過一片櫥窗,你會很刻意地看看櫥窗鏡子中的自己嗎?”

看到這個題目,向陽的臉整個黑了:“這甚麼題目啊?這跟運勢有毛關係?再說你哥我不信雞湯不信命,披着警服一生跟黨走,這種變態的題目你還是留着自己消遣吧。”

“必須回答,這題目是替劉漫拷問你的!”小葵打完這行字,還嫌一個感嘆號不能完全表達事態的緊迫性和嚴重性,連加三個憤怒表情。

向陽將信將疑,強忍着睡意勉強配合:“那就選不會吧。”他倒要看看鬼精鬼精的丫頭片子又要出甚麼幺蛾子。

“第二題:如果讓你選擇一個地方度過孤獨的晚年,你會選擇鄉下田園、某個小島還是養老院?”

“中年都沒過完呢,就想到老年,漫漫規劃得真長遠。”向陽這樣想着,鄉下,太土,漫漫肯定不喜歡,養老院太沒誠意了,小島,對,小島浪漫。”

見向陽選了小島,小葵的心逐漸揪了起來。沒事沒事,還有下一題,哥哥,你可千萬別是那個啊。

“第三題:你喜歡有蕾絲邊兒的裝飾品嗎?”

“蕾絲邊?有沒有搞錯!當然不喜歡。”向陽剛想回復過去,已然明白,這測試題跟漫漫半毛錢關係沒有,這個向小葵還在糾結他是不是 gay 這個問題,真要命。

小葵一邊等向陽的回覆,一邊喝茶,這題她對向陽是有信心的,印象

中……等等,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向陽老喜歡搶她的玩具熊,這玩具熊就穿着蕾絲邊的裙子。

“喜歡。”小葵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向陽回覆的這兩字,半口水含在嘴裏半晌咽不下去。她還不死心,又發了一道題。

“第四題:你身邊的同性朋友多還是異性朋友多?關係怎麼樣?”

“同性。關係密切,親密且甜蜜。”

小葵收到他的回覆,頭上冷汗直冒,心裏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彷彿看到向陽揹着自己,在孤獨的沙漠裏越走越遠,她突然害怕起來,只剩下最後一題了,老天行行好,別再選我不想看到的答案了!

“最後一題……”

向陽想象着小葵看到答案,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於是惡作劇般補了一句語音,“答案你滿意了麼,如你所想,我和白日,嗯,是那種關係。”

隔斷那邊傳來一聲咳嗽,然後擰杯蓋喝水的聲音,老向醒了。

“小陽?甚麼時候回來的?你又談戀愛了?之前怎麼不說,姑娘姓白是吧,叫,叫白甚麼……”這老爺子眼神不好,耳朵可夠靈的,平時爺倆不怎麼交流,唯有兄妹倆的終身大事,讓他操碎了心。

“爸,沒啥,跟我妹瞎聊呢,她們劇組剛到新疆,一切順利,我也困了,早點睡吧。”

老向披着外套去了客廳續了一杯熱水,回屋,意興闌珊問:“小陽,跟爸說說,你和那個漫漫分了?我覺得人家挺好的啊。那這個白姑娘在哪兒上班?哪兒人?你們,大會進行到第幾項了?”

向陽那邊檯燈已經滅了,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老向搖搖頭:“這小子,咳咳……可不能腳踏兩隻船啊……咳……

咳……”

向小葵放那段微信語音的時候,忘了切換擴音器模式。趕巧不巧,劉漫忘記拿毛巾,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剛好聽到了這句話,然後整個人愣了,看着向小葵表情有點死機。

“這……這聲音是你哥吧。白日是?”

“噢,他微信上一個男的,是男的。”

“他怎麼可能……”

向小葵猛地抬頭,看到劉漫一臉錯愕的表情看着自己。她頓時沒了主意,哭喪着臉,從牀上跳起來,一把抱住劉漫,帶着哭腔問:“你們到底那啥過沒?

他正不正常?”

在此之前,劉漫可從沒有坦白過這個私密的問題。

劉漫淡定地推開向小葵,拍了下小葵翹翹的屁股,篤定地說:“我們在一起那啥少說也有幾十次了,每一次都很和諧。反正,他的性取向很正常。”

“真的假的?”

“廢話,我是女人當然能判斷得出來。”

小葵抓起劉漫的手,兩眼冒光,“我是問,你們在一起都有幾十次了,真的假的?”

“靠,向小葵你想死啊。全是套路。”劉漫紅着臉扔枕頭過來。

小葵嘿嘿笑了兩聲:“真沒看出來,你倆地下工作隱瞞挺深啊。咱姐妹之間說實話,覺得我哥這個人怎麼樣?是不是理想的結婚對象?”

“還行。”

劉漫眼光蠻高的,在她眼裏男人只有兩個標準,土鱉,還行。她們倆經常分享祕密糗事。小葵當然不能老埋汰自己啊,說得最多的就是向陽。向陽小時候,大概四五歲,問小葵,妹妹,兔子耳朵怎麼這麼長啊?小葵說,哥啊,凡是耳朵長的動物,都是留給我們揪着玩的,笨。向陽信以爲真,直到有一天他看見驢……結果差點沒被驢踢死。

說得多了,向陽在劉漫心裏就有血有肉起來,明明都是糗事,小葵琢磨不明白,向陽怎麼就入了劉漫法眼,變成還行了。

“花褲衩呢?他好像對你有意思。你可不能因爲我哥工作忙就給敵人一絲一毫一朝一夕的機會。”小葵拉響警報。

劉漫也忍不住輕聲笑,“他?怎麼可能。因爲這個外號,我經常腦補他又穿甚麼花色的褲衩了,而且娘炮兮兮的,你發現沒有?嗯,我給你學學他的招牌動作。”

劉漫繃着臉,用手機屏幕當鏡子,蘭花指撩頭髮,嘴角抽動,小眼神迷離。這也算學到花褲衩的精髓了。小葵笑到岔氣,差點沒從牀上掉下來。

“我去找一陳了,你繼續洗澡吧。”

出了房間,小葵一邊朝後花園的方向走,一邊給一陳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起來,一陳支支吾吾地說:“小葵,我,我這邊有些事,走不開,晚點聯繫。”

“一陳,你怎麼了?”

電話裏傳來一個尖細的女聲:“Star,我在跟一陳 meeting,請不要

disturb。ok ?”這聲音來自 Bobo。

Star 是她一年前給小葵取的英文名。小葵自認爲自己是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但是對這女人滿嘴跑鳥的習慣很難適應。她對你表演不滿意,會說,你 care 這個嗎?我不太 care 哦,平時 ok 來 yes 去的。

真 tm 的傻 x。

當然,無論多麼的噁心,平時在她面前大家都得保持謙和的微笑。

問題是,現在這個時間段,開哪門子會。一陳獨得 Bobo 姐恩寵,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葵心臟受到刺激,慌亂地掛了電話,感慨道:一陳啊一陳,你自求多福吧,這老牛要喫起嫩草來,可真是明目張膽啊。總有長江後浪推前浪,傻x 被拍在沙灘上,人老珠黃的那一天。等老孃混到一姐的位置,看誰還敢叫我小 Star !

保安老朱迎面走來,笑笑。“向老師,這是要散步啊?劉老師呢,沒一起啊?”

“唔,她洗漱呢。朱師傅還保持着劇團的良好習慣巡邏呢,辛苦。”

老朱鞠躬敬禮:“向老師您慢走。”

“朱師傅您別客氣,都是打工的,叫我小向或者小葵就行。”

老朱喜出望外,眼中似有點點淚光,憨厚地點點頭答應着。

小葵一個人在草坪上溜達了一會兒,覺得沒甚麼意思,索性回去找劉漫。

那羣人都出去燒烤泡吧了,朋友圈裏都開始刷屏了。

剛走到房後長廊,萬籟俱靜中,向小葵發現自己的房間後窗旁樹上有響聲,定睛一看是個黑影,那個窗是靠近洗手間的,有檬黃的光投過來。她怕劉漫在房間裏有危險,連忙朝黑影跑過去,第一反應就是你敢害我好姐妹,我就跟你拼了。

距離遠卻看不清面孔,只是一團黑,那人不高,但是動作矯健,聽到

身後傳來腳步聲,手腳並用一溜煙從樹上攀下,向小葵驚恐地喊了一句,“是誰?”

對方射過來一束強光,慘白色燈光晃得眼睛生疼,向小葵低頭揉眼睛,還是從指縫裏用餘光看見了對方,戴着一個極爲恐怖的“鬼”面具。她心一驚,慌亂中,把提前抓在手裏的石頭砸過去,那人落荒而逃,向小葵二話沒說,也不知道害怕,胡亂地喊,有刺客,有刺客,抓鬼啊,抓鬼啊,快步追了過去。

從旁邊的石子路上飛奔來一個白衣男子,他身形頎長,百米跨欄,匆匆看了一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向小葵,從側面伸手拉住她。她抬頭,溫熱的青草氣息撲面而來,修長而溫暖的大手略帶薄繭,緊緊扣住她微涼的手腕。

那一刻太有安全感了,心怎麼還不規律地顫動了幾下呢。

“站這兒別動,讓我來,萬一有刀呢,他逃不掉的。”扔下這幾句,白衣英雄朝黑影逃竄的方向,以百米賽跑的速度奔去,那抹白在夜色裏特別醒目。敏捷帥氣的身影讓站在原地的向小葵驚呆了,不過幾分鐘的時間,自己都經歷了甚麼,電影裏纔有的場景吧。她無比清晰地記住了他不屑一顧,藐視對手的口吻,好像不是追賊,而是比賽,他接過了她手裏的接力棒,說,讓我來,勝利在望。

這不是大廳撞到她的冒失鬼嗎?此刻這個雷鋒舉動完全抵消了之前的

不快。

多少年後,向小葵都能回憶起這一幕,那個奔跑的白衣身影,像刻畫在腦子裏,那麼清晰,每次回想起來,都還有那麼一點驚心動魄呢。

後來,她回去以後萬分激動地跟向陽描述過這個場景,她說她的白馬王子就應該是那個樣子,奔跑的樣子真酷,艾瑪,大長腿一邁,撩到自己了。

那句“讓我來”讓她有當小女人的依附感。向陽狐疑地問,確定不是白馬王子被她女漢子的行爲嚇跑了,跑得連馬都不要了,否則,怎麼連個微信號都沒弄到手呢?微信都沒有,那還怎麼撩呢?

小葵也是爲這個敗筆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她的驚叫聲引來其他房客開窗圍觀,劇組巡邏保安老朱,拿着電棍,匆忙趕來,也在小葵指引下追了過去。

浴室裏水聲太大,劉漫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渾然不知,只是聽見有些吵鬧。

當時選房間,就是看中這裏是一樓擋頭的一間,帶花園,還安靜。

向小葵進了房間,劉漫拉過椅子,讓小葵坐下休息,還以爲她剛纔跑步消食去了呢,看着她的眼睛,緩緩道:“最新消息,Bobo 姐不演女一,另有安排。所以法圖娜這個角色將會在你我還有趙玲……”

“啊,太好了,終於鬆一口氣,那就沒甚麼懸念了,肯定是你的啊,你是勝券在握,我嘛,頂多是垂死掙扎。我陪你對臺詞吧。”聽到這個消息,小葵決定剛纔這個插曲就不告訴劉漫了,免得她跟着擔心,好好背臺詞纔是關鍵。

劉漫垂下眼簾,溫柔地安慰說:“寶貝兒,別有情緒,我也希望你可以勝出,我們是好朋友,但是我等這個主角的機會已經很久了,現在離夢想這麼近,我必須盡全力。你也一樣,所以這次選角,我們是競爭對手。塑造的人物形象各有千秋,還是不要雷同……”

“我懂,就是分開排練對嗎?”

劉漫笑笑,小葵點點頭,也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屈肘握拳給劉漫也給自己加油。倆人經過商量,劉漫留着房間,小葵要呼吸自由的空氣纔有靈感,所以她去外面。劉漫再三囑咐她注意安全,然後懶懶地拉開被子把自己裹進去,攤開了劇本。

小葵從房間裏出來,確認門鎖好了才走。畢竟這是大酒店不是小旅館,保安都已經進入一級戒備。她也很快忘了剛纔那個插曲,只是那個面具有點瘮人。

不知不覺溜達到了後花園,小葵調整了一下心態,這才藉助路燈細細打量眼前的美景。

爬山虎圍成的拱門進去,主道兩旁都是蒼翠挺拔,鬱鬱蔥蔥的樹木,兩側面小徑半掩在胡楊樹下,各種奇花異草爭相鬥豔,水簾從奇石堆砌的假山順流而下,古香古色的八角亭一面向湖,原木棧道 z 字形一直延伸到湖對岸,微波粼粼,空氣中有鬱金香的味道。是個背臺詞的好地方,只可惜,缺男主角。

醞釀着情緒,電話突然響起來,嚇自己一跳。有人發來微信視頻。

“小葵妹子,來陪姐聊五毛錢的。”

“表嫂,是不是我表哥夏秋生同志又出差了或者值夜班吶。”小葵看着視頻裏黎曉懶洋洋地歪在沙發上正着手敷海藻面膜。

“嗯?你咋知道?”

“哼,如果我表哥在家,你會有空跟我聊天?睡衣會這麼樸素?會把自己裹得這麼嚴實?聽說你情趣內衣都有七七四十九套,我靠,甚麼時候給妹妹開開眼啊。”

“是小夏子跟向陽說的吧。(捂臉捂臉)怎麼甚麼都往外說,真是的。小葵,你這哪兒啊,怎麼烏漆麻黑的?”

“哎喲喲,我在外面散步,遛單身狗。你是來秀恩愛的吧,妹妹給你這個機會。虐死我算了。”

“我就是跟你說這事兒的,你甚麼時候回昆明,我給你介紹一個,你哥他們單位新分來一個小帥哥,穿警服帥得一塌糊塗,我跟你講,性格也特別好,關鍵是家庭背景好唉,你趕緊回來見見,我看你倆有戲。到時候咱倆一起備孕怎麼樣?”

“打住,黎曉,你還嫌咱家警察不夠麼?一天到晚都討論屍體,案件,嫌疑犯,贓物。我都要崩潰了。是誰一分開半個月哭着嚷着說自己守活寡來着?是誰抱怨日子過得沒勁整天提心吊膽來着?備孕都提上日程了?噢,你是該抓緊給他們老夏家生個猴子了,你這孕備的時間不短啊,還沒動靜啊?”

黎曉已經把面膜敷上了,說話有點不敢張嘴,含糊不清,“我這不等你一起的麼,要不然小傢伙多孤單?沒夥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你甚麼時候回來一趟啊,我給你介紹個更匹配的,我們隔壁老張家大侄子就不錯,噢,他上個月剛結婚了,我同事的……”

“姐,姐,你甭等我了,先備你的孕。小小夏滿月酒我和向陽肯定會去,我也肯定給你帶個妹夫回去,你抓點緊做準備哈。我這野外費着流量呢。先不聊了。”

切斷視頻,小葵舒了口氣,點開夏秋生的微信,發了幾張黎曉張牙舞爪,翹屁股踢腿自摸的截屏。配文字:表哥,你瞅瞅你不在家,你賢惠淑德的媳婦要上天。

夏秋生很快回復:表妹,我們單位新分來一個小帥哥,穿警服帥得一塌糊塗,我跟你講……

和黎曉如出一轍,夏秋生,儼然一個妻管嚴,被同化了,沒救了,真是物以類聚。

你說這兩口子怎麼不合夥開婚介所呢?

“再見,不聯繫!”小葵回覆道。

向小葵緩了口氣,背了兩段和親前面見父王的臺詞。背到即興,一人分飾兩角,也不覺得乏味。就光腳提着鞋,在棧道上跳躍着,木頭的觸感讓她想起老家院子,特別溫暖踏實。那湖面平靜幽黑,只有淡淡的月光灑在上面,隨着微風吹皺的漣漪,一層層的光暈渲染開來。小葵想象着自己站在舞臺上着華服光彩照人的樣子,有點傷感,畢竟主角輪不到她,只能想想而已,今晚,這裏就是屬於她一個人的舞臺。

“父王。”

“唉。”

“……”是自己錯覺?

“你看這赤地千里的荒漠,如惔如焚,這萬頃晴空,沒有一片雨雲,還有甚麼比這更讓人絕望的嗎?請把我獻給王爺沮渠安周,他曾許下千車糧食、布匹的聘禮,現在唯有這個法子,能讓我族人逃過一劫,我們的子民纔有生的希望。”

“法圖娜,你是父王最心愛的女兒,只要父王身上還有一兩肉,便寧受割肉剔骨之苦,用我血肉餵飽飢腸轆轆的子民,也不願用你的幸福,來紓解上蒼對我的懲罰。”

“誰,一陳嗎?”她驚道,很快她自我否決了,這聲音比一陳更磁性,沉穩,飽含愛女深情。這臺詞背得如此流暢,大周?不像,郭棟?去跟花褲衩喫燒烤了。也許是跟自己一樣默默無聞的同事,平時沒有注意到吧。她有一絲驚喜,沒想到還有人和她一樣努力。

難得如此默契,琴瑟和鳴,她繼續道:“父王,我不只是您的女兒,更是哈拉和卓的女兒,孔雀河甘甜的乳汁將我養大,來自大漠的風雕琢了我容顏,我感激哈拉和卓的每一棵草木,每一粒沙石,感激上蒼賜予我的一切。

但現在,我們不知道犯了甚麼過錯,上蒼收回了他曾給我們的一切,除了陽光,甚麼都沒剩下,父王您看看窗外的一切,那些我曾習以爲常的恩賜已經乾枯,那些我視如兄妹的臣民,因爲瘟疫,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們無法用我們的血肉挽留住他們,父王,承認吧,我們已經別無他路。”

那磁性略嘶啞的聲音帶着極強的感情色彩,好像用盡一生的力氣,“不!法圖娜,我們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另外的辦法,父王一生善待城民,沒做過壞事,上蒼不會拋棄我,不會連我唯一女兒的幸福,都不給我留下。”

聽到這裏,她才頓覺,他雖然壓低了聲線,但這是很熟悉的聲音,在哪裏聽過?還不止一次。

還有,怎麼好像是半空中飄過來的,如此詭異。她頓時毛骨悚然,從腳底傳來刺骨寒意。她環顧了一下四周,不知不覺自己已經穿過棧道到了湖對岸,不仔細看還真沒發覺,鬱鬱蔥蔥的大樹掩映着一座三層獨棟別墅。沒有路燈,連剛纔還呱呱叫的青蛙都銷聲匿跡了。

“你是誰啊?出來吧,我是咱團的小葵,向小葵啊。”

沒有人回答,死一般的寂靜。

管他是人是鬼,走爲上策。向小葵倒吸一口涼氣,轉身抬腿欲走。

燈無聲地亮了,背後有光照過來,她看着自己被拉長的影子,有些孤寂和驚慌。她回頭,燈光是從別墅二樓伸出來的陽臺上發散開的。鵝黃色的水晶燈下,有個人影背光而立。

我的媽,男版聊齋啊。

“啊,誰啊?嚇我一跳。”

“法圖娜,快參見父王。”慵懶的聲線,不疾不徐地調侃她。

“你是誰,你敢佔我便宜。”向小葵知道自己判斷錯了,劇團裏沒有新人敢這樣跟她說話,畢竟自己也是師姐。看看四周,有一座假山,她拾級而上,終於跟他一個水平線了,直線距離不足兩米。

那個男人慵懶地立在光影裏,微溼的短髮帶着潮氣,身着白色法蘭絨浴袍,雙臂撐着大理石欄杆,影影綽綽。他點燃了一支菸,紅色的火苗亮起,側臉的線條優美成一個完美的弧度,鼻線和嘴角都有金屬的光輝。他雖然穿着浴袍,她卻從簡潔的輪廓裏看出身材不錯。

唐梓航也垂眸似笑非笑地凝視着向小葵。俊俏的瓜子臉,一身針織裙

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身材,眼睛又大又亮,深深的像夢幻的魚羣。手裏提着高跟鞋,不老實地前後晃着,好像隨時準備當武器投擲過來,臉上還有剛纔被微微驚嚇過的緊張。

他覺得活得這樣輕鬆愉快的向小葵有高中時候的影子,那時候的她是典型的學霸,一點也不清高,她愛說愛笑愛鬧,用現在的話說叫女神。也在向陽的帶領下參加過他狐朋狗友的聚會。記得她總是喜歡偷偷看自己,被發現了又是一臉無辜地轉過頭去。那時候的自己,對她是有一點動心的,但是爲了不影響她學習,作罷了。後來上了大學後他遇到明慧,這段剛冒芽的心動也就被遏制了。

“剛纔抓賊的那股勇猛勁哪裏去了?”

“噢,我說怎麼覺得聲音熟悉,你就是剛纔抓鬼那個。”

“是賊。”

“抓到了嗎?那怎麼不報警?”

“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

唐梓航腦裏閃過那賊被他擒拿住,第一個動作就是下跪,求他饒恕。他說自己也是因爲臥病在牀的妻子需要大筆醫藥費,不得已而爲之,並沒有得手,然後自扇耳光。看到他哀求的眼光,唐梓航終究還是動了善念,找來助理記下他家庭地址,跟隨覈實情況,若是真實情況便幫一把,若是假的便報警。

“切,是你吹牛說大話了吧。抓不着就說抓不着,這賊是不是眼瞎,挑兩個沒錢的女孩房間偷,至少應該偷總統套房吧。”

唐梓航笑,“這賊不瞎,也許是你眼神不好,總統套房都在三十層以上,電梯裏都有攝像頭。不方便逃跑。”

“哦。不過,這酒店管理也太差勁了,居然能讓賊跑進來,真是荒唐。你就一個人住這荒郊野外的啊?”

她環顧了四周,臨湖獨棟別墅,但位置偏僻,看他白天追長者和尤物那狗腿樣,也許是助理或者司機,或者保鏢吧。自己不是也住不起這樣的酒店嗎?跟對組織就是好。

要說他這主子還真夠大方的,能住這麼奢侈。

他笑,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荒涼倒談不上,只是嫌亮,讓人把這一帶的路燈關了。

“你剛纔是不是一直在,在偷聽我背臺詞?”

“是你闖入我的地盤,打擾我休息。”他吐了一個渾圓的菸圈,猩紅的菸頭一亮一滅。瞧他這句話說的,居然有點狗仗人勢的囂張氣焰。

向小葵在分不清敵友的情況下,還是好性子地把這句話轉換了禮貌級別。

“你的地盤?你怎麼那麼自戀,你怎麼不說這酒店是你家開的呢?這是公共活動區域,你只是恰好不幸遇到我在這裏背臺詞而已。沒讓你買門票就不錯了,便宜你了,還敢說打擾你休息?”

向小葵得理不饒人的勁兒真囂張,小嘴撅起,來啊,互相傷害啊。

他抬手,輕輕按了下手中的物體。

別墅周圍明明都是茂密的綠植,從哪裏突然冒出來兩道鐵門,“咔嚓”一聲就合上了,擋住了通往棧道唯一的路。其他三面可都環水啊,如果想回到住處,只得游泳吧。

“現在算我的地盤了嗎?”

“你 !”向小葵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招,失算了,不過,剛纔他抬手的動作真特麼的帥。

“法圖娜公主,斗膽直言,你剛纔這語氣不對,你主動要求和親,語氣那麼輕鬆活躍,是表示終於擺脫苦海了嗎?至少應該悲壯,赴死的心態或者說萬般無奈走投無路。”

“我還沒問你,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臺詞?”

他摁滅菸頭,踱步到躺椅前,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枕着頭懶洋洋道:“你們這羣人,從餐廳一路過來,到處都在翻來覆去背這點臺詞,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估計連服務員都會了。聽不聽得進去隨你,我只是隨便建議。”

“隨便?可真夠隨便的,你懂甚麼,因爲這是一段佳話。劇本上寫了,公主嫁過去以後,既可以暫時解救子民擺脫水深火熱的生活,又深得沮渠王的寵愛,這是一舉兩得利國利民的好事,後來她參與政治,協助沮渠王統一了六部。這個舞臺劇後面可是大製作大策劃。我可是專業演員,麻煩你上網搜搜再隨便建議。”

向小葵說到最後“專業”“上網搜搜”明顯沒有底氣了,自己還沒到紅透互聯網的地步,頂多就是 xx 劇參選的演員,最好的成績也是女二號而已,唯一的一次。

“那,請問專業演員,沒有和親之前,公主怎麼知道會得到王爺寵愛呢?他們事先聊過微信還是通過電話?那個年代啊大姐。沮渠王可是個****,自私殘暴,喜怒無常,稍不順心就會挖屬下眼舌的人,難道公主在這種情況下還會希望興高采烈地嫁過去?更何況當時的背景是公元 438 年,本族還在鬧旱災,戰亂,瘟疫,民不聊生吧?”

向小葵覺得這人言之有理啊,心裏一直想着沮渠王和親以後,法圖娜公主參政以後的豐功偉績。但是確實忽略了他剛纔講的這些。這個人言之有理,不禁心裏升起一絲淺淺的喜悅,好像被人點通任督二脈,還好是上臺前知道自己犯的低級錯誤。

“你怎麼知道?”這麼博學。歷史學家?腦殘粉?

“承讓。”

我的天。這人……怎麼說呢。

“謝謝你的隨便建議,反正我也是隨便背背,沒我甚麼事兒。”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吧。不過這深更半夜地被困在這裏,孤男寡女,確實不妥。

“那請你開門,放我出去。”

“先爲你的打擾道歉,再求我。”他把玩着手中的遙控鑰匙,表情壞壞的。這人真是囂張至極。

“我寧可游泳回去。”向小葵並不答話,從假山上下來,觀察地勢。一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那石頭從暗處到了光亮處,色彩斑斕,受到驚擾,居然緩緩伸出腦袋。原來是一隻烏龜,體型有六寸碗口那麼大。向小葵從來沒有見過有這麼絢麗外殼的烏龜。全身呈橄欖色夾雜着橙黃,頸部,四周,尾巴都有紅色的條紋。

向小葵蹲在那裏好奇地看。

“你不許動它。”他語氣裏透着緊張,好像被人捏住七寸。

向小葵心生一計。

“你的?噢,你的地盤一草一木一烏龜都屬於你的。好吧,這是甚麼品種?叫甚麼名字,你倒是說說看。”

“火焰龜。叫,叫Star。主要分佈在北美大陸,水棲類,食蝸牛昆蟲,龍蝦,既抗寒又抗熱。七到八歲性腺基本成熟,一般五月初交配,六到九月進入產卵期,每年產卵分四次完成,每次 1—10 枚……”

火焰龜倒是真的,這個 Star 明明是他路過無意中聽見她打完電話,抱怨被老女人壓迫,等老孃混到一姐,看誰還敢叫我小 Star。

向小葵的臉色很不好看。

“停,停,我知道叫火焰龜就可以了。”交配產卵甚麼的,這人科普就科普,說起來怎麼這麼亢奮猥瑣。還敢跟她同名,真是……

“請問,這種龜可以活多久?”她耐着性子繼續寒暄找機會。

他略一思索,“這麼說吧,如果是我養,至少你當奶奶的時候,帶着孫子來,它還健在。”

向小葵反駁回去,“那如此說來,還可以給你養老送終嘍。”

這丫頭,腦瓜子反應真快,還真毒舌啊。跟自己有得一拼。

“你能下來一下嗎,拿起來讓我觀察一下可以嗎?我怕它認生,咬人。”

向小葵開始示弱。

他還真順從地走了下來,別墅所有燈都瞬間亮了起來,通體輝煌,像一座水晶宮殿。光線撲了一條金色的地毯,他就從那金地毯勻速走了出來,頭髮微溼,渾身散發着沐浴露的香氣,那張不太正經的俊臉,對向小葵有無法言說的吸引力。

他走過來了,好像每一步都有迴音,就這樣一步步走到光腳的向小葵面前,男性的氣息環繞着她,目眩神迷。

“胳膊還疼嗎?”

站在離她不足兩尺的位置,側目笑着問,帶着一點認真,一點關心。

“……”

她臉開始發燙,也許讓他下來就是個錯誤的開始,這人細看,長得還真貼合心意啊。

一天見三次,還真是不淺的緣分吶。

他蹲下,把遙控鑰匙放在草叢裏,捉起心愛的火焰龜,懸空在向小葵面前便於她觀察。

她飛快地抓起地上的遙控,快速後退,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醜陋的動物,生平最怕這種東西了。

她晃晃手裏的遙控,得意地笑了。

“上當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也笑了,氣定神閒地說:“你並不喜歡烏龜,別說摸一下,五米之內你應該都會繞着走,你就是爲了騙鑰匙,我放這個位置就是給你準備的。還有你說你隨便背背臺詞,其實比誰都在意,否則不會大半夜克服恐懼心理跑這裏練習。可是你又心不在焉,說明你內心充滿矛盾,出於某種考慮說服自己放棄又不甘心。明明很冷,非要提着鞋,我有那麼令你害怕,讓你準備隨時光腳跑或者當武器嗎?”

她心一驚,這人好像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甚麼都知道,有人猜對你心思,真可怕。居然全部猜對。

“你明明知道我騙你遙控器,爲甚麼還下來?”

他抬眸,眼神裏都藏着挑逗,“不然呢,留你在這過夜?”

小葵的臉刷的一下紅了,惱羞成怒。

他電話響了,他剛纔放鑰匙的確是故意的,因爲手機一直拿在手裏而不是同鑰匙一起放地上。

他接起電話朝那金色地毯走了回去。

向小葵開了鐵門,想叫住他還他的破鑰匙,剛開口,他突然轉身,手懸在半空成瓢狀,向小葵扔出去的鑰匙好像長了腳,認得主人,以一個優美的拋物線姿勢,回到他手裏。

月朗星疏,夜涼如水。

晚風起,吹亂了向小葵烏黑的長髮,她穿着長裙,光着腳,站在潮溼的草坪上,有點冷,呆呆地站在那裏。

心如不聽話的小鹿亂踢亂撞。

他重新站在二樓陽臺,向小葵對上他清洌黝黑的視線,笑了笑,冒出一句,“明天我還來背臺詞騷擾你。哼。”

回到房間,劉漫已經睡着了,蜷縮得像個襁褓的嬰兒,微皺眉頭,那畫了很多重點符號的劇本被她緊緊抱在懷裏。小葵輕手輕腳幫她掖了被角。她試着說服自己,放棄吧,劉漫纔是最合適的女主法圖娜。你要加油啊我的大閨蜜。做春夢是種怎樣的體驗?

向小葵也納了悶兒了,明明剛纔還在看劇本背臺詞,怎麼就入了夢了。

夢裏她是傾城的哈拉和卓公主正和沮渠王和親,和親就和親,直接快進到洞房花燭夜是怎麼回事?她對那個男人不甚瞭解,只知道他馳騁沙場,驍勇善戰。當然,牀上也不輸戰場。看不清他的臉,但是那感覺相當真實。

一襲白衣三下五除二就脫掉了,很直接粗暴,撕衣揉胸後入。不安中夾雜着刺激,脊背像有電流穿過,她忍不住咬脣輕吟,這感覺如此銷魂,空氣中充滿愛慾……

醒後的小葵坐在牀上靠着枕頭一臉回味。她最近覺得心境被放飛到一片無涯的天空中,沒有以往的沉重,好像所有的束縛都解除了。她閉着眼睛,夢裏的那個人好像離自己並不遙遠,很親切,彷彿觸手可及,還有空氣裏微微涼的風有自己喜歡的海藻的味道。

劉漫從對面牀上跨過來,擠在她被窩裏,細緻入微地觀察她。小葵臉上的一抹紅暈還沒褪去被看得不好意思,生平第一次做這麼大尺度的夢。劉漫也暗暗喫驚,之前她還以爲向陽說小葵不做噩夢了是假的,看來確有其事,只要不提那件事刺激她,基本沒甚麼事兒了,這樣她也放心了。

趁小葵去洗手間,趕緊給向陽發微信匯報動態。向陽連連給她點贊。

早晨的後花園美得像一幅動態的畫,小葵要帶劉漫去一個地方。

朝陽初升陽光清淺如碎金,鋪灑在後花園湖面上,潔淨的原木棧道,折射出盈盈的光澤,周圍的花圃修剪得整整齊齊,綠葉花瓣上還掛着剛灑下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仔細打量了那棟被自己稱爲“荒郊野外”的別墅,三層,極精緻的歐式風格,搭配完美的尖頂。低調奢華,安靜地被湖環繞着,風景絕佳,只是獨棟,遠離建築羣,有些寂寥。

向小葵一路都在跟劉漫絮絮叨叨昨晚的奇遇。湖畔,古亭,鬱金香,棧道,奇山異石,流水都在,只有那道鐵門緊鎖,門上還有個長方形金屬小牌:非遊覽區域請止步。

別墅窗簾緊閉,就像從未住過人,昨晚的一切好像夢境。

“小葵,甚麼火焰龜,綠毛龜的,還跟你同名,還帥哥型男,你是不是發燒產生幻覺了?”劉漫打着呵欠取笑問。

“不對啊,昨天這道門是開着的,這別墅確實住着人,我還爬到那假山上去了。”

她懊惱地踢了一腳鐵門。

一張便籤紙飄到地上。

“TO Star:寶劍尚未佩妥,出門便是江湖。”蒼勁有力的小楷。

“劉漫你看,你怎麼不信呢,肯定有這個人,他給我留言了,你相信我,我得去找個服務員問問怎麼回事。”

劉漫說:“也許是哪個客人來這裏玩,隨便寫的。”

大堂經理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職業性地微笑:“向小姐,那棟別墅套房叫虞美人,一般不接待客人,所以昨晚也不曾住過甚麼客人。”

她當然知道這急吼吼的女客人問的人是誰,可是她爲甚麼要告訴呢,哪一次梓航來不是有好幾撥女客人這樣鬧着來要電話號碼,就算是 Bobo 來問,她也要再三思量,何況是個不知名的三四五線小演員。更何況,自己也喜歡唐梓航這一款啊,爲何要自己去主動增加競爭對手。

“不對,肯定有,昨天酒店發生竊賊,這事你總該知道吧?一開始是我發現的,然後那個人,一身白衣服見義勇爲,追了出去,動靜還不小呢。”

漂亮的大堂經理遲疑了一下,這女人真是死纏爛打啊。昨晚總經理特別交代,竊賊一事封鎖消息,以免對酒店造成不良影響,再說唐董還在酒店,怪罪下來就不好了。

“不好意思,這位客人,我們酒店從沒有發生過類似事情,昨晚我一直當班。”

迎賓的服務員都附和着搖頭表示沒有竊賊一說。啊,小葵徹底迷糊,這是怎麼了,還不承認了。劉漫面無表情地拉了拉她,朝大堂經理說抱歉,示意小葵別再丟人現眼了。

向小葵不服氣地噘嘴,想起了一個重要人證。

她打電話讓花褲衩把老朱喊來。

不一會兒,老朱就小跑着來了,憨厚地笑。

“朱師傅,您說一下當時情況,是不是昨晚有賊想入室盜竊,然後有個穿白衣服的人去追,然後你也過來了,也追了出去,你快說說,她們都不信。”

小葵一口氣說完。

“向老師,你,是不是記錯了,沒有啊,再說這麼高檔的酒店,怎麼會……”

老朱略顯緊張地搓着手。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還有走路不對勁。不是抓賊弄的?”

她真的急了,鬱悶得七竅生煙。

朱師傅摸了一下右額上貼的創可貼,“昨晚一腳踩空,從臺階摔了,我自己摔的,我自己摔的。”

小葵看着朱師傅一臉真誠,也開始質疑自己,難道真的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這個人真的就沒有存在過?不可能,那手上的溫度,薄繭,薄荷沐浴露的香氣,火焰龜,那壞笑的表情,磁性而不正經的聲音明明還在腦子裏,還在耳畔。自己光腳,在假山上紮了一根刺算誰的。

還有這張便籤。

“我沒有產生幻覺,你看,你看,這一定就是他寫的,我叫 Star 啊,

Bobo 給我取的,你忘了?”小葵急着對劉漫爭辯。

劉漫:“你不是說他養的烏龜也叫這個名字?”

“對,不管是寫給我還是寫給烏龜的,肯定有人寫的吧。”

“小葵,我信你。你有理就着急,反正我信你了,你無理狡辯的時候不是這表情。好了,我相信就是了。”劉漫笑吟吟地攬過她的肩。

“那朱師傅他爲啥……”

“你沒看大堂經理的臉嗎,尷尬癌都犯了,肯定是她提前告訴朱師傅不要張揚,畢竟酒店名聲重要,還好賊沒得手。”

小葵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她急於向劉漫證明這件事這個人的存在,對她有重要的意義,其實也是向自己求證,這個人真的存在過。

“寶劍尚未佩妥,出門便是江湖,漫漫,你說甚麼意思?提醒我們江湖險惡,注意安全?”

“大概是笑你乳臭未乾,出門不帶劍。”

向小葵也不爭辯,想着心事臉卻紅了。反正她知道,他突然地闖入,讓她的生命像煙花般瞬間璀璨,儘管短暫,但是夠了,至少她知道心裏揣個兔子是甚麼滋味了。

出發吐魯番的前一晚,向小葵鬼使神差又去了一趟後花園,棧道鐵門外,她大聲揹着臺詞,又脫了鞋,沒有人搭茬,那別墅始終也沒有亮燈,更沒有一隻火焰龜爬出來,只有假山上的水柱不知疲倦地傾瀉着,遠處湖裏的青蛙偶爾弄出一點小動靜。

真是嗶了狗了,那神祕男呢?怎麼就走了呢。

而劉漫,這一晚發現了一件讓她極其震驚的事,讓她再也無心睡眠了。

木頭溝河發源於天山博格達山,經由南坡礫石和黃土地帶,穿越火焰山,流向吐魯番的二堡、三堡鄉,全長不過百餘公里,然而在歷史上,木頭溝水涵養了高昌綠洲,使得高昌故城光照千秋。

木頭溝河現在的流量極小,穿越火焰山時,寬度不足 2 米,早已不復當年把玄奘大師連馬帶經卷入水中時這般湍險。

向小葵一行轉機來到吐魯番後的第一站,便是木頭溝河穿越火焰山這段,一個名叫勝金口的地方。

勝金口名字的由來,相傳是玄奘大師過木頭溝時,無舟楫涉河,連馬帶經跌入河中,涉過河後,經卷溼透,便展開經卷在一平整大石塊上晾曬。這塊石頭便被稱作“聖經石”,久而久之,這谷口也改稱“勝金口”。

勝金口兩側的黃石崖壁上,有不少的洞窟,其貌不揚,狀若窯洞,但副導演告訴向小葵他們,崖壁上這些密密麻麻的老鼠洞,就是赫赫有名的勝金口千佛洞。

“這邊,大家看這裏,我們的新劇,就發源於這條木頭溝河,和那邊的千佛洞,也有些淵源。”副導演劉景深提着擴音器,指着向小葵他們腳下那條纏繞在枯木荒草中像蛇一樣彎曲爬行的木頭溝,又指向黃石崖壁上的洞窟,鄭重其事地對他們說:“公元 438 年,吐魯番地區經歷了一場大旱災,天山融雪孕育的木頭溝河斷流,艾丁湖乾涸,狼羣、雪豹大肆襲擊牛羊羣和人類,加之戰亂不斷,民不聊生,家家甕牖繩樞,落落餓殍遍野。我們的主角哈拉和卓公主,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爲了紓解臣民百姓飢苦,毅然嫁給殘暴冷血的西涼王爺沮

渠安周,換來千車糧食、布匹的聘禮。”

劉導頭戴一頂瓜皮帽,穿着藏藍色的衝鋒服,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手臂擺動大開大合,幅度誇張,若手上再插根指揮棒,活脫脫一副樂隊指揮家的架勢,配上他五短身材和圓溜溜的大肚子,超高的髮際線,這形象簡直奇葩了。拍照如果不美顏,就是村口王二狗。

向小葵緊跟着劉導,專注在歷史的遺蹟裏,她時而彎下腰,將手覆在乾涸的河牀上,感受歷史洪流的沖刷和沉澱,時而將鼻子靠近枯木上遺留千年的瘡疤,細嗅殘存的斧鉞之氣。

這是活着的歷史,特別是河岸千佛洞中,那些斑駁的佛像壁畫,莊嚴肅穆,眼神無喜無悲,閱盡千年滄海桑田,依舊恬淡如斯。向小葵注視着壁畫中佛像的眼睛,眼神彷彿穿透厚重的歷史,回到吹角連營的那個時代。

那個喝着今朝酒,不知明日命喪何處的年代,那種苟活於世,命如草芥的哀思和迷惘,該用甚麼心境去訴達?

“他說得對,以前我只顧着努力,以爲只有表情豐富,只有臺詞嫺熟,纔算把一個人物刻畫到極致,其實我卻忘了最重要的,人物的心境。”小葵低下頭,她喃喃地說着,以爲身邊的劉漫在聽。

劉漫卻沒搭理她。不過小葵早就習慣了劉漫的冷淡,權當自我總結了。

“到今天我才理解那句話,過猶不及,有的時候演得太用力,不如冷淡的眼神,漠然的表情,悲歡無動於心,才能演繹置生死與度外。漫漫,法圖娜這個角色,真的是爲你量身定做的。”

小葵微微嘆息,卻換來劉漫的一聲冷笑,那笑聲裏,有股自嘲的味道。

“小葵,你真的不知道嗎?”

“知道甚麼?”小葵迷惑地看着劉漫,她今天有些奇怪,從下車到現在,幾乎沒說過話,難道是到了吐魯番,水土不服?

劉漫直視着小葵的眼睛,表情像蒙了一層霜,眼睛微微有些泛紅,似是有無限的委屈鬱結在胸間,消化不了,又吐不出來。

“漫漫,怎麼了?是不是花褲衩那廝欺負你?喫飯的時候佔了我的位置,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你跟我說,要是他敢欺負你的話,我……我閹了他!”

劉漫苦笑着搖了搖頭,說:“向小葵,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甚麼嗎?”

向小葵不解地搖了搖頭:“表情太過,表演浮誇做作?”

“不,我是說你這個人的性格,不是舞臺上。說好聽點叫天真爛漫,說難聽點,你簡直沒心沒肺。”劉漫說着,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突然笑了出來,只是這笑聲聽着多少有點慘然的味道。

“甚麼跟甚麼啊。”

向小葵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覺得劉漫是不是跟吐魯番氣場不和,特別不對勁。認識這麼幾年來,她都沒有這麼陰陽怪氣過。

半個小時後,劉導帶他們上車,趕去交河故城。

交河故城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生土建築城市,它的顏色是大漠的黃,風沙把城牆磨礪成不規則的形狀,遠看猶如魔鬼的城堡。

它的牆上佈滿了不規則的溝壑,站在那樣的牆前,很容易明白何謂歲月如刀。故城裏有戰爭的遺蹟,遠處殘舊的烽燧上,也布有刀劍劃痕,劉導說,

他站在那裏,就感覺戰爭的氣息撲面而來,刀劍刺透他的身心。

“一陳,你站在這故城中間,感受到了甚麼?”劉導拍了拍一陳的肩膀,問他。

一陳抓了抓臉,說他感受到了無數掙扎在死亡邊緣的貧瘠的生命。

劉導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向小葵,她感受到了甚麼。

“最明亮的鮮血,最黑暗的屠戮。”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向小葵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這詞不是向小葵的風格,依着她原本的性子,應該說感受到了

風和沙還有熱纔對,這纔是她最直觀的感受,但她真的就那麼說了。

劉導聽了她的回答,比她自己還意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了她一眼,欣慰道:“開竅了,小葵,你終於開竅了,這回答漂亮極了,

簡直就是法圖娜借你的嘴說出來的。”

這話說的,怎麼聽怎麼有點恭維的意思。

“劉漫,你說說,你感覺到了甚麼?”劉導又看向劉漫。

劉漫背靠在一段城牆上,嘴角微微往上翹起,慢條斯理道:“感受到亙古不變的真理,羅生地獄,古今中外都一樣,總有人是被支配的一個,總有人的命運生下來就註定悲劇,你的努力和天賦只會讓你悲劇的人生加入一些喜劇效果。人無法改變世界,甚至連改變自己都未必能做到。”

劉導用迷茫的小眼神看着哲人劉漫,劉漫卻把目光瞥向遠處的戈壁,她的眼神,比戈壁更荒蕪。

劉導覺得問劉漫就是自討沒趣,轉頭再問花褲衩:“你呢,也說說吧?說真情實感。”

“我感受到了餓。”花褲衩捂着肚子,他向來不喜歡給人臺階下,打起臉來更是直接了當。

“走,開飯!”劉導大手一揮。要的就是這效果。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字號變小 字號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