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正月初一那日,早晨飄起皚皚白雪,幾聲叮噹鈴聲,叮鈴叮鈴,劃破冬日裏鮮有的寧靜。盧府上下都在忙活春節事宜,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明月盞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悠閒坐在椅子上看下人們忙碌着。前雨心神不定從裏院走來,四下觀摩,見沒甚麼可疑人就跑嚮明月身邊,在她耳邊說了些甚麼。

明月頓了一下,臉色泛白,“此事當真?”

前雨遂點點頭。

“此事千萬不要被父親知道,你叫他們先閉上嘴。”

“知道了,小姐。那二小姐方面……”前雨察言觀色到明月陰沉的臉,就乖乖閉上了嘴。明月立身道:“準備馬車,去花好月圓。”

“是。”

明月是萬萬沒想到,她這妹妹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是怎麼的,居然夜不歸宿。還好春節時分,盧興祖忙活於朝廷方面的事,今兒不在家,要不以她那刻板的父親,指不定會一激怒起來。想來,她昨天被父親扇了一耳光,應該在花好月圓吧,畢竟偌大的京城裏,她那妹妹還認識誰?

馬車行徑花好月圓,明月被前雨扶下車,踏進布莊。

掌櫃一看是明月,笑嘻嘻道:“明月姑娘找老闆?”

明月一怔,笑道:“是的。”

掌櫃似乎有些猶豫,思忖片刻,一臉凝重的樣子。

“明月姑娘,老闆今兒不在這。”掌櫃擔憂道。

明月道:“那在哪?”

“我在這。”門口走進來一人,不是他人正是閻羅,他的目光落在了明月的身上。

“聽說舍妹在閻公子這裏,特來接她回家,不知二位是怎麼相識的呢?”妹妹一夜未歸,明月話中不由得帶了點火氣。

閻羅臉上帶着笑意,然眼神傳達出一些的寒氣,“是明月姑娘的妹妹先接近在下的,在下只是禮貌回應而已。昨日是明月姑娘的妹妹來找在下,怎麼勸都不回去,在下只能做地主之儀。”

明月憋得無話可說,略一欠身,“對不起,是明月衝動了。”

“無事,明月姑娘請在下小喝一杯即可。”

明月平復着自己的思緒,“好。”

馬車在一家酒店停下。明月下了馬車,大驚。這酒店就是不久的花燈節前她扮男兒裝時,與容若他們行酒時的那家。明月小心翼翼跟在閻羅身後,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也不知是爲何,那麼忐忑不安。

老闆娘見到閻羅來,熱情擁上去,親暱摟着閻羅,“閻大老闆,你可終於來了。”

閻羅一笑,不動聲色抽出被攬的胳膊,“來間雅室。”

老闆娘掃了一眼閻羅身後的明月,怔了一怔,隨即笑道,“雅室當然有。”

明月打斷老闆娘的張羅,“不用了,隨便找個位子坐坐就好。”她對閻羅不免有了些意見。女子與一男子單獨處一室,總是不好的。

閻羅道:“那到大堂上坐坐吧。”

兩人剛點完菜,門口處居然響起容若無奈的聲音,“表……弟,回去吧。”

明月望去,容若此時被一個身型嬌小的男子拉扯着,看似不願入此。

“不行,我餓了。”聽這聲音,明月就知此人是誰了。還真有趣,第一次她扮男裝,這次,成冰月扮男裝了,她立即站了起來,叫了一聲,“納蘭公子。”

容若看去,一臉驚訝。當看到一旁的閻羅,眼神不禁暗淡下來。但也就僅僅一瞬,就帶着春風拂面的笑容走來,“真巧。”

冰月上下打量明月與閻羅,一臉古怪。

明月大方得體道:“冰月姑娘是餓了吧,一起喫吧,點了許多呢。”

冰月大驚,“你看得出來我是冰月?”

“你那模樣,一看就知是個女子。”容若在一旁取笑。

冰月見在外人面前丟臉,狠狠瞪着容若,拿他出氣一般。

明月正眼看去,正好對上容若的眼神,兩眼相觸,相視而笑。

“納蘭公子最近可出新的作品沒有?”沉默的閻羅突然來了一聲。

容若搖頭,“最近應付一些考試,無暇吟詩頌詞。”

“可是考國子監?”閻羅無關痛癢道。

“國子監的徐乾學名士名滿全國,要是成了他的學生,公子可是萬分榮幸。”

容若簡單一笑,“我早就是徐老師的學生了。這次考國子監,只是多了個名分而已。”他語氣淡淡,卻在暗湧中無聲無息將了閻羅一軍。閻羅索然無趣一笑,“也是,公子博纔多學,哪位學士不垂愛?”

話說當時,菜已經上來。冰月肚子極餓,菜一上桌,便抓起筷子,大喫特喫。桌上其餘三人,表情各異。容若無奈,“表妹,以後還是別以絕食相逼了。姑姑喫多了你這套,快不管用了。”

冰月一邊嚼食,一邊道:“纔不管,不讓我出來,我就絕食。”

難怪成餓狼。明月道:“冰月姑娘也是要去選秀嗎?”

冰月頓了頓,有些掃興點頭。明月見此,便知,看來也是不喜選秀這一義務。而這不喜,應該與某些人有關吧。她眼神隨意瞄了下容若,見他亦在看着她。

她連忙躲閃,卻掃到閻羅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她不禁咬了下脣,平復心中的煩亂,“冰月姑娘,來春選秀,我們在一起,說不定也有個照應。”

冰月一下子不再喫食,而是睖睜注視着明月,“你也選秀?”

明月點頭,“家父乃新上任的兩廣總督,不久前入了旗,”

聞言,冰月擰起了眉頭,“前兩天聽家母說起,新上任的兩廣總督……貌似沒有男兒,可是之前確實見過式微哥哥呀。”

眼前的這個女子倒是有個細膩的,明月聽着她的話,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淡笑不語。

腦海中劃過了甚麼念頭,冰月瞳孔一縮,“男扮女裝。”

明月點頭。

不想,冰月眼底漾出的笑意,“那我們好好照應照應。”

明月站閻府門前,等閻羅接盧青田出來。她輕微打了個哈欠,方纔在酒樓與他們喝了幾杯,現在稍有些微醺,酒勁一上來,甚是想睡覺。站在一旁的前雨嘀咕,“二小姐可真是的,這麼明目張膽,也不怕別人說閒話。”

明月慢條斯理揉了揉太陽穴,清醒一下自己,道:“前雨,這件事情莫要在父親面前說漏了嘴。”

前雨也是一個知道輕重的搖頭,聽着明月的話,乖乖巧巧的點了點頭。

閻府門開了,閻羅與盧青田姍姍走來。

盧青田見到盧明月,僅僅只是微笑,而後轉身朝着閻羅欠身,“多謝閻公子款待。”

閻羅笑道:“應該的。”他望了眼明月,禮貌笑了一笑。

明月回一個微笑,走至他們面前,對盧青田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盧青田點頭,再對閻羅欠身便與明月一起上了馬車。馬車策起,噠噠地離開閻府門口。閻羅目不轉睛一直目送着他們離去,嘴角掛着若有似無的微笑。

在馬車之內。

明月睏乏不已,有些撐不住地打個盹。盧青田無神撩起窗簾呆呆望着入夜的景緻。前雨見二小姐悵然模樣,心裏嘀咕,可不是在閻府發生了甚麼?二小姐與以前截然不同了。

盧青田忽然道:“前雨,你說,我姐姐美嗎?”

前雨一怔,不想二小姐倏地問起這個。前雨點頭,“小姐姿色上乘。”

“那我呢?”盧青田放下窗簾,一臉深意注視前雨,看似認真無比。

前雨眨巴一下眼,也不知這二小姐是怎麼了,略有遲疑道:“亦是上乘。”盧青田聽後,撇了下嘴,看似甚是無奈之意。盧青田復而撩簾淡漠望向車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前雨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他眼裏的傾城色,應是絕世而獨立。”

前雨聽不懂,只是條件反射往明月身上瞄了一眼。她微紅的臉蛋,顯得嬌嫩欲滴,靜若處子般美好安逸地睡着。

馬車行至都督府,前雨叫醒了明月。明月微微睜開眼,還有些迷糊。明月與盧青田準備分道揚鑣之時,盧青田叫住正欲回去的明月。

“姐姐,明兒是秋水軒開放,不知姐姐可有興趣去?”

明月略有清醒,“何爲秋水軒?”

“擅長填詞的周在浚來京城做客,暫居世交孫承澤秋水軒啊。明天許多名流準備去拜訪,去填詞玩。”

“妹妹是如何得知?”明月打起了三分的精明道。

“昨日偶然在閻府得知。”落落大方的回答,盧青田毫不遮掩道。

“多謝妹妹告知。”隨即莞爾一笑,轉身離去,而在轉身的那一瞬,她想,明天納蘭定是要去了。

盧青田看着明月淡定的背影,心裏一緊。昨日,她無意知道了閻羅不喜歡自己,偏生喜歡了自己的姐姐!她嫉妒的發狂,以至於夜不歸宿,想借此與他沾染上關係。

可是,當一大早看到了明月出現,來接自己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好似一個跳樑小醜,可笑得緊。

憑甚麼我盧青田喜歡的,你輕輕鬆鬆就可以得到了?

盧明月,你不是心儀納蘭容若嗎?那麼,我給你機會,你與他喜結連理,我與閻羅白頭到老,各不相干!

第二日一早,明月着奶白繡白蘭花的束腰長裙,外披着白狐大氅,頭鬆垮垮束起,斜插一隻白玉簪子,看起來素淨卻大方。前雨倒喜歡那火狐狸大氅,可惜明月覺得太豔,要去的場所不適合。

兩人便出了門,乘着馬車朝秋水軒前去。盧青田在閨房靜靜眺望着他們,嘴角帶着一股笑意。她果然是沒猜錯,只是猜對了又如何?從始至終,她不過只是個旁觀者。她悵然若失地眺望天際,今兒又是個末冬裏的好天氣啊。

明月行至之時,秋水軒大門擠着一羣人,他們看似都甚是熱切想進去。可惜,貌似被下人們擋住了。不過卻不是一概不讓進,偶爾有些人手持青箋方可入內。

青箋,明月是知道的。它是主人下的請帖,在文人之間常用七色箋來要求文人墨客。不過……明月此次前來可是兩袖空空,哪來的青箋?

想了想,心中一下子清亮了許多。沒有甚麼事能難倒她。她大大方方走了過去,當下人攔住她欲要青箋之時,明月甚是得體從衣袖中掏了一掏,咬了咬脣,“這可怎是好?青箋不見了。”

下人愣了一愣,還未待他說些甚麼,明月連忙接道:“還請你去稟報一下你們家主人,說兩廣總督之女求見。”

下人乾癟下嘴,一時答不上來。一旁的下人擺擺手,“哎呀,不用那麼麻煩了,姑娘你去吧,我們太忙了。”

明月抿嘴而笑,望後瞄了一眼發愣的前雨,示意她跟上。前雨愣怔好一會兒纔跟上,“小姐,要是他們去稟報的話,那不完了?”

“他們不會的。”明月帶笑。

“爲甚麼?”前雨煞是奇怪。只見明月狡黠的眼珠一溜,“得注意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人山人海,他們顧及不暇,也就僅僅只有兩人管制者。再者我一女兒身,他們並無多大顧慮。其次,我這一身打扮,不像污流之輩。我亦自曝家門,料也不會出甚麼事,要是斷然拒絕的話,下人們能擔當得起嗎?”

前雨一臉敬佩注視着明月,“小姐想得好周全。”

明月輕微一笑,朝了秋水軒別墅走去。做甚麼事,要是不懂得知進知退,必當喫大虧。那般執着不知進,亦不知退,只想一直執着下去。

他們來到秋水軒時,一些文人墨客正在各持酒杯,在秋水軒花庭暢飲頌詞。明月見萬物勃發的花庭一時愣住。主要是如今雖是末冬,卻還是有股寒意。而此花庭已是草長鶯飛,生機盎然。

明月聽一人笑道:“不如我們以《賀新涼》爲詞牌來填詞?”

一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的公子笑,“好啊,適溫的花庭內,以《賀新涼》爲詞牌再好不過了。”

其餘的文人墨客也紛紛應承,於是他們便蜂擁而至,興致勃勃唱和,每處韻腳的用字與第一人的一樣,這個叫“步韻”。它的難度與和詩一樣極其有難度。但此次前來的都是高手,都是充滿了激情。明月意興闌珊,她對填詞興趣不大,觀摩那羣人中沒有自己想找的人。

“明月姑娘。”這時,身後響起容若的聲音。明月一陣歡喜,轉身見到容若清亮的眼眸,“納蘭公子。”

容若朝她頷首,淡笑道:“在下早已等候多時。”

明月一怔。

容若不等她發問便主動解釋道:“但凡有詩書詞畫的場合我想明月姑娘總會在場的。”

明月聽懂了話裏的暗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原來,在我尋找與他見面的契機時,他亦如此。

容若眼角餘光落在了那被明月蹂躪的手帕上,一臉似笑非笑。

許是因爲心中真的是太在意容若對自己的看法,明月看着他的神色舉動,亦是不自覺的瞧向了自己的手。

入目,便是手帕上的梅花擰巴起來的樣子。

臉突生一紅,明月正想着要如何解釋,便聽得容若道:“這帕子上的梅花,倒是好看得很。”

好看?哪裏好看了,被自己蹂躪得皺巴巴的,活像是老頭子的臉了。

“若是公子喜歡,明月繡一條給公子便是了。”明月沒有設防,隨口便說了之後,片刻,忽覺不妥,臉上頓時就是一陣火辣辣。

自古以來,女子送帕子給男子,都是作爲定情之物的……低低的笑聲,傾瀉而出。

容若笑得歡,許是驚動了前方的那羣頌詞的人,其中一人驚奇朝他們這邊看來,一陣歡喜,“呀,納蘭公子來了。”

容若向那邊望去,對明月笑笑:“過去看看?”

明月朝他點頭,跟着容若向他們前去。

方纔那位面如冠玉的公子調笑對容若道:“我說納蘭怎麼還沒來,原來是佳人有約啊。”他一副曖昧的表情,看着容若又看看明月。容若但笑不語。只是明月隨即臉紅,“只是偶爾碰面而已。”

“哦?是嗎?”面如冠玉的公子依舊壞壞地笑。

他一旁的留有花白鬍子的花甲老人打圓場,“納蘭公子,就等你了,來來,我們在用《賀新涼》步韻填詞呢?你也來填一首?”

“哦?上面的詩是甚麼?”

其中一人緊接着念起一首詩來。容若一聽,露出欣喜地笑,“好詞。”

“那公子的呢?”有幾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容若右手手持摺扇,放在手上拍了幾下,眼神不經意朝明月身上探去。明月一怔,朝容若一笑。容若呆呆凝望明月,似欲說還休,最終只是給明月一個暖暖的笑意。

他道:“疏影臨書卷。帶霜華,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別是幽情嫌嫵媚,紅燭啼痕都泫。趁皓月、光浮冰繭。恰與花神共寫照,任潑來、淡墨無深淺。持素障,夜中展。 殘鎠掩過看愈顯。相對處,芙蓉玉綻。但得白衣時慰籍,一任浮雲蒼犬。塵土隔、軟紅偷免。簾幕西風人不寐,憑清光、肯惜鸘裘典。休便把,落英剪。”

他方一念完,周圍一片安靜。有些甚至用古怪的目光注視着容若。容若一紅臉,“我詠的是梅花。”

明月忍不住去望向花庭周圍,這個時節哪裏有梅花,分明就是……容若只是笑,笑得更是神祕。

衆人之中,獨獨明月一人知道容若的話中話,當下,她不自覺的將手中手帕處繡着的梅花花樣攥緊。

詩會上的波瀾到底還是收場了,兩人則是一前一後的離開了秋水軒。

但一出秋水軒,容若突然拉起明月的手,帶她來到隱蔽的衚衕中。終於在方圓視線裏,只有單獨他兩人之時,容若才放開她的手。

明月望着落空的手,倒是生起了惋惜之感。轉而調笑,“公子拉我到這麼僻靜的地方,不知是要做甚麼?”

容若眨了眨眼,“過幾日,你就要選秀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倒是聽不出有幾個意思。

“是啊。”明月忽然有些琢磨不透容若的心思。

“明月可有他想?”容若的手撫着扇柄的花紋,遲遲說出口的一句話,其意思,讓人猜測得千迴百轉。

明月暗中思量許久,倏而輕輕一笑,“明月是快要選秀之人,不敢多想。”輕輕一欠身,她欲轉身離開。

“明月姑娘。”容若連忙叫喚住她。明月頓了一下。

“選秀波折重重,若是明月落選,不知可否遂了在下的一個心願?”容若在背後問着明月道。

“好。”明月魔怔一般的說出了這個字,也不知道是在給容若一個機會,還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她的聲音不大,但卻也足夠那人聽見了。

也不知道是白日的手帕一事讓明月亂了心,還是選秀在即讓她亂了心,這一夜她睡得不是很安穩。

隱隱約約間,她在夢中看見了一隻及其惹人憐的小鹿,小鹿的身旁站着一個男子,男子的容貌很是清晰。

京城有人傳,明珠家的公子與兩廣總督之女關係匪淺,言辭帶有曖昧之意,許不是暗渡陳倉,風情月思?然京城曾傳言公子與他家表妹兩小無猜,已是兩情相悅。這麼說來,明珠家的公子分情破愛,移情別戀了?

此消息傳到盧興祖耳朵裏,他二話不說,直接讓明月禁足,等到選秀之時,直徑送入宮,雖明月和明珠家公子都說有法落選,但是爲了名聲,還得如此,免得招人嚼舌。

明月深深嘆息一聲,這以訛傳訛的本事,是愈加厲害了。

就這樣,她禁足了一月之久,終於選秀來臨。

那日將近陽春三月,驕陽初出,安安靜靜灑下暖暖的陽光,映照得讓人心顫。明月在禁足一月之久後,終於沐浴到外頭的陽光了。在門前,她深吸一口氣,肆意淋漓在其中,還是前雨招呼,她纔回了神。見到父親,明月欠身,“父親。”

盧興祖剛從外面回來,手持一個小布袋,遞給明月,“這些東西拿着,在宮中有用。”她瞄了一眼小布袋裏面,竟是些銀子和珠寶。

“宮中那些宦官都是錢奴,有這些東西好照應下自己。”

明月點頭。

盧興祖看了她一眼,先一步上了馬車,明月隨後。看着小姐上了馬車,前雨吸吸鼻子,也不知真能如小姐所願,安然無恙的回來不?真怕有甚麼意外。

明月撩開馬車上的簾子,露出小腦袋,對前雨道:“記得,等我回來。”

前雨狠狠點頭,她的小姐那般聰明,只要她想,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她方一轉身,只見盧青田亦站在門口望着,她眼神似乎帶着一股笑意,前雨清清嗓子,欠身,“二小姐。”

盧青田看了眼前雨,冷冷“嗯”了一聲,便轉身回去。前雨凝視盧青田的背影,不覺得一冷,要是小姐未歸,她的命運該多坎坷?

馬車漸向巍峨的紅牆馳去。明月遊神望着車後的那些馬車。那些馬車裏似乎也與她一般,來履行義務的吧。不過,可能情景不一,她是逆,也許有的會很是歡喜入這宮牆之內,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明月。”盧興祖忽然憂心忡忡道。

明月轉頭看向父親,只見父親臉上帶着不安。“怎麼了?父親?”明月質疑一向泰然的父親此時是怎麼了?

盧興祖嘆息一聲,“明月,雖你性格不愛出風頭,但有時難免會控制不住,在宮中不比在外頭,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

“明月知道,父親放心。”

盧興祖微微頷首。

馬車終於在神武門停下,盧興祖扶下明月。明月一下馬車,就被巍峨的神武門驚住,漢白玉石須彌座,四周圍廊,亦環用漢白玉石欄杆。四面門前各出踏跺,便於馬車行進。門樓爲重檐廡殿頂,下層單翹輕昂五踩斗栱,上層單翹重昂七踩斗栱,在上檐懸藍底鎏金銅字滿漢文“神武門”華帶匾。明月輕嘆,進了這宮門,還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

宮門口已經積聚一些人,自馬車而下的秀女各個粉飾雕琢,丰容盛鬋。她們皆是父母帶來,着各色服飾,有漢家,亦有滿族和蒙古族,皆是些年紀較小的女孩,張着好奇的眼,聒噪地自然熟。

時辰也快差不多了。一位宦官終於蹣跚而來,對他們鞠躬,“秀女們送至即可,各位父母可以回去了。”

於是,一場感人離別上演了。

盧興祖只是簡單拍拍明月的肩膀,眼神流露出的,自當是:好自爲之。明月頷首,朝了宮門走了進去。

進了神武門,她見到一個花白頭髮的太監,手裏拿着一本冊子,記載甚麼。他上下打量明月,“名字。”

“盧明月。”

她話一說完,太監停下筆,再打量她一番。

明月眨巴眼,不想這太監還認得她?她遲疑點了下頭。太監隨即道:“可認得安親王?”

“認得。”她頓了一下,心中不明,但卻下意識的順口一說。

太監點着頭,在冊子上劃了一筆,“可以了。”明月隨即謝過,跟着一名太監走到神武門的一側,那裏堆了一羣女子。

這時那記名冊的太監走了過來,招呼她過去,謹慎遞給明月一張紙條,便不動聲色走了。明月攥着那紙條,心中一下子提了上來,上面僅僅寫着二字,順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重新回歸到隊伍上,跟着隊伍去了儲秀宮。只是她在去西側靜怡軒途中被一太監叫住,招呼她去御花園的正黃旗的秀女住處。她以爲亦是安親王的安排,就乖巧跟着太監去了。當她方一踏進房間,見到一位旗裝女子坐在茶几旁喝茶。

“冰月?”明月一怔。

冰月卻淘氣朝她一笑,“找太監打點一下,讓我們住在一處。”

“不是不一個旗不能住一起嗎?”明月有些不理解了。

“住在哪不算甚麼,有錢就行。”冰月笑笑,招呼她坐下。

明月應承坐在她旁邊,“也好,兩人在一起住有個照應。”明月隨即一笑。

冰月遞給她一杯茶,自己手中亦端着一杯,“本來明兒是初選,正逢太后與皇上鬧彆扭,貌似得過幾天才能初選。”

“哦,那我們這幾日就只得呆在儲秀宮?”

“御花園應該可以去吧。”冰月簡單一笑,但嘴角卻澀澀的。明月好奇,“你怎麼了?”

冰月放下手中的茶杯,嘴抿得甚緊,似有難言之隱。明月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模樣,她是捨不得那個他嗎?明月一想到還在宮外的他,心不禁顫抖起來,許久未見到他了。

那夜大雨傾盆,雨滴敲打着樹葉,稀稀疏疏,驚擾得她無法入睡,她躺在牀上,輾轉難測,眼神督見對面的牀鋪。清冷的月光,帷幄幔下,若隱而現的影子,似在顫動。

她在哭?明月想起她今兒那若有話語的神情,想起初見她靈動幸福的眼,那般遭人嫉妒的笑。如今煙花瞬逝,事事休。

稀稀疏疏的雨還在下,紅色砌牆冒出的水汽,順着牆一滴滴落下,如帶血淚縱橫。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今年的春,是個多雨的季節。

翌日晨曦,天還未放光,明月被一陣騷動驚醒。側目望去,冰月正在洗漱。冰月似乎也察覺到了目光,朝明月望來,淺淺露出微笑,“早。”

明月微笑回應,蹣跚而起,拍拍有些脹痛的頭。昨兒晚上還真是睡得不好。她亦去打水洗漱。那時冰月卻一瞬不瞬凝視她,好似看不夠。

她洗完打理好自己,有些奇怪問:“你看甚麼?”

冰月搖頭,帶笑地凝視着明月,“我們都進來了,表哥該寂寞了。”

納蘭……明月心微微抽了一下。坊間一直傳言他們兩人青梅竹馬,若不是納蘭和自己有情誼,自己也是信這傳言的。但是,空穴如何來風?

“明月姑娘,你知道嗎?”冰月轉身走至門檻,扶住門梁,惆悵望着外面的景緻,“我很喜歡錶哥,可是沒有用,我知道在他眼裏我只是一個可愛的妹妹,他對我完全沒有私情。我痛恨妹妹這個角色,可卻又只能以這個身份霸佔在他身邊。”

“明月姑娘,我好羨慕你,真的。”冰月轉身望她時,已是潸然落淚。此時的她如失去所有,失去再亦不可及的珍品,“他欣賞你,我知道,你亦心悅於他。”

明月皺眉,果真是傳言啊。但是看着眼前的淚人兒,不禁心疼起來。明月走近她,把她抱在懷裏安慰,任憑淚水打溼她的衣衫。

冰月輕輕抽搐,“再也不可能了……”她聲音細若蚊聲。

爲了陪失落的冰月,她們便去御花園散步。御花園中亦有幾個秀女在散步。能在御花園散步的,只有正黃旗妃嬪親屬才能入此。兩人在一水亭駐足,冰月道:“瞧,我眼是不是腫得厲害?”

明月想了想,“用冷水敷下應該會好。我幫你去蘸些水。”說着便抽出衣襟中的手帕,朝池邊走去。浮碧亭的清池清澈見底,明月瞧見水底有沉澱的銅錢,不免有些怔了怔。看似是祈福用的。她隨手從衣襟的掏出荷包,拿出一枚銅錢扔了進去,求下福。自娛一番,她走至安全的池邊,方一蹲下,就感覺身後草叢中有甚麼人,她機警起來,敏銳地把手帕放在水中掃了一下,察覺那人出了草叢,她當即拘起一汪水朝身後潑去。

“哎呀。”聽到一人慘叫。明月當即轉身,看見眼前竟是個男子。宮中出現男子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後宮中出現男子就很特別。看他年齡,還尚小。看他着裝,錦衣佩玉。看他身手,武功尚淺,她都能察覺到。明月多加分析,此人定是哪個小王爺,好奇來此偷窺來着。

常寧見眼前這個典型的“潑婦”,指着她,氣打不出,“你……”

明月從容欠身,“失禮,還望王爺海涵。”

常寧明顯愣了下,頓時失了銳氣,手也放了下來,“你怎麼知道我是王爺?”

“王爺的氣度。我如此不敬,你都原諒了我。”她偷樂,就這麼將了他一軍,他不原諒也得原諒吧。果真,常寧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反駁,當是吃了啞巴虧。

見到效果,明月復而再一欠身,“那我先告辭了。”

“等等。”常寧連忙阻擋她的去路,咧着嘴笑了起來,“你叫甚麼名字?”

明月愣怔看着他,心想,也不知他出於甚麼目的,宮中諸多是故,父親也說過,最好默默無聞。但他是王爺,不告知總是不好。她笑對着常寧,“鏡花水月。”

她說完,側身逃之夭夭。常寧愣在原地,回味她方纔說得那句話,略有些疑問朝向她離去的身影,只見她已經與另一秀女會合,那秀女還喚她了是……甚麼月?

冰月見遲遲而來的明月,不禁問起,“剛纔你去哪了?”

明月搖頭,遞給她溼的帕子,“敷敷眼吧。”她以後還是乖乖呆在靜怡軒不再出來了,要是出甚麼端倪可就不好了。

常寧樂呵呵到了南書房,神祕兮兮匍匐在玄燁御案的對面,亮晶晶的眼眨巴眨巴看向玄燁。玄燁在御案上查看奏章,被常寧這德行弄得無法集中精力,只好問:“可遇到甚麼好事?”

“猜猜我遇見了誰?”

“誰?”

“上次在廣源寺求願安然歸家的姑娘。”

玄燁一怔,“她來了?”

“是啊,那聲音我是不會忘記的。還被她潑了一身水呢,真是個野蠻女。”常寧又開始抱怨了。玄燁輕輕一笑,“在哪遇到她的?”

“御花園的清池那。”

玄燁沉思一下,隨即冷笑,“那是供少許正黃旗妃嬪家屬秀女休息的地方。”

常寧恍然,“難怪這麼野,原來是官宦之家。”

玄燁點頭,復而又認真批奏章。常寧見玄燁這樣,扁扁嘴,“鏡花水月,那野蠻女的名字,好似是甚麼月的。”

玄燁頓了頓,遲疑一下,“你下去吧。”

常寧作揖,怏怏然走了。玄燁開始執政以後,他們交流得愈是少了,屈指可數。常寧嘆息一聲,望着宮中的驕陽,還是宮外的通亮些。再過幾年,他一成年就該有自己的府邸了。他腦海忽然浮現驚鴻一睹到那倩影時的歡愉,他高興,到底是爲了三哥還是爲了自己?爲何此時的自己後悔告訴三哥,關於她的消息呢?

許久,玄燁忽然從旁邊的畫瓶中取出了一幅畫,手指翻動,便將那畫卷上的繩子給解開了,稍稍一鋪開,那畫便將桌子大部分位置都佔了去。

畫中,只一女子的背影,其髮間簪着一青梅步搖,身姿綽約,曼妙得很。而畫左處正是那日明月寫下的兩句詞: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夢裏不知身是客看,怪人間厚福。

索瑟宮門,來來去去的秀女每日穿梭在儲秀宮與御花園之間,總是顧盼着能與聖恩交集邂逅。明月乖乖呆在房內,不曾出去。冰月似乎亦是如此,只是偶爾與同旗的女子逛逛,行徑極其小心。兩人就這樣悠閒自得度過了一個來月,安安靜靜,平平淡淡。

直至一日,秀女們紛紛被安排到了御花園中,開始了初選。

明月安靜的坐着,目光有些朦朧。

而對面的畫師瞧着明月的神態,眼神有些打飄,但她至始至終,從未發現。

期間,有一公公走到了畫明月畫像前,眼底流露出了惋惜之色。他心中嘀咕,若是沒有王爺交代的話,這姑娘的樣貌,定是可以入選的。

三日的時間,所有秀女的畫像呈上了御前,也最終有了結果,其結果真真是遂了明月的心了。

兩廣總督之女盧明月落選。

明月眼都不眨看着宣旨的公公,心忽地直衝雲霄,劃破天際,如遇到廣闊的草原,只想高亢的奔跑。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緊緊抿着嘴,對太監大大鞠了個躬。見她急喘,呼吸不平穩退回隊伍中。太監一時內疚,可憐的姑娘,這般容貌都被刷下,定是難受不已吧。

冰月站在留選的行列中,睖睜看着明月歸到落選。這一切是多麼可笑,明月的姿色絕對在她之上,而她留選,難道是家事牽絆?冰月冷笑,手控制不住攥緊再攥緊。

明月亦沒了憂慮,怡然自得看着其餘的秀女因落選而傷心,留選而開心。她嘴歪歪,她們都是隻看到現狀,看不到未來的無知少女。一輩子鎖在深宮之中是多麼悲哀的事?相比牢籠中的金絲雀,她情願做躍上枝頭的麻雀,至少頭頂的天空是湛藍的,可以肆意飛翔。

她目光不經意掃向冰月,只見她已專注在她自己了。明月輕輕頷首,卻不帶微笑。因爲此時露出微笑,是對她的殘忍。

畢竟,並不是她一人願當麻雀。那名總是跟着容若後的俏皮女孩,其實該是比她更渴望當麻雀,唧唧喳喳在那人的身後跳來跳去。

初選落選的人,可以即日起打道回府。明月回房去收拾行李,在她忙活之時,冰月依靠在門欄上,聚精會神凝望着她。

明月終於無法泰然處之,她停下忙活的手,側目直起腰,“冰月。”

冰月動了動身子,朝她而來,在她的牀上坐下,苦澀而笑,“要走了?”

明月微微頷首。

冰月自鼻中呼出一口氣,“真好,你自由了,你可以見到他,可以站在他面前,可以看着他溫潤的笑,可以對他喊一聲‘我回來了’,”她說着時,已是淚縱橫,甚至泣出聲來,“可以偷偷躲在門外,窺視他專注寫字,時而蹙眉,時而微笑的模樣。”

明月一下子啞然。她呆呆凝望眼前這位癡迷他的女子,原來,她是那般癡迷於他,癡迷到見到他一眼,亦是一種感恩,亦是一種自心坎中的幸福。

明月咬了咬脣,拿出手帕爲她擦拭淚水,“冰月,對不起。”

冰月抿嘴搖頭,甚至還帶着微笑,嘆息一聲,“這樣也好,讓我死了心。”她知道,他待她只是妹妹,他們二人終究是無果。

明月在那一刻,下定了決心,她要拼盡所有的努力,去讓他去幸福。

昭昭日月,時光荏苒,總有一份緬懷,猶記心中。那份緬懷,名爲心悅君兮君不知。

……

納蘭府。

“納蘭小子,我可是照着你說的做了,你那心心念唸的小姑娘方纔傳來消息落選了,你快些解開了棋局,我非得找顧貞觀好好顯擺去!”人還沒有走到門口,安親王的聲音便已經大大咧咧的響起。

屋內染着的薰香嫋嫋而起,從濃霧輾轉成了薄煙,容若聽着安親王的話,倒沒有回頭,目光落在了棋盤上,不緊不慢的落下了一字。當即,原本是一局死局的棋面豁然開朗。

“好了。”

安親王走上前,還未說甚麼,便聽到了容若的這一句話,臉色便是一喜,目光直勾勾的瞧着棋盤,品味了良久,“真是妙啊!妙啊!納蘭小子,我便不與你說了,我要快些拿着這個棋盤去見那顧貞觀,免得打賭的時間過去了!”

風風火火的來,風風火火的去,安親王在容若這裏攏共也就是說了兩句話的事情,當刻便端着棋盤快速離去。

容若見着安親王離開的身影,眼前浮現了明月巧笑嫣然的模樣,爲何她一出現就牽動了自己所有的心思?想必這就是一見鍾情吧。容若嘴角一抹笑意。

“來人,備馬車。”他想,他該開始籌備了。

三月陽光漸漸暖起來,洋溢其中,讓人有股自心底的熱潮。到了夕陽餘暉之時。明月與那些落選的秀女纔出了儲秀宮。皇宮中的派送的騾車帶他們過了冗長的道廊,過了一堵又一堵紅牆。明月的心一點點提了上來,每離遠皇宮,她就興奮一點。終於到了神武門,騾車停了下來,落選的秀女都挨排的下了車。他們各個揹着行囊,朝了宮外走去。明月深吸一口氣,終於聞到外頭一點氣息了。她雀躍地朝宮外走,父親應該在城門外等她回家吧。多好,她終於可以是隻自由的麻雀,展翅飛躍。

“讓一讓。”前方有一輛從宮門外馳進而來的馬車,寶藍色幃布,應該是甚麼王爺吧。秀女們讓出一條道,讓馬車馳進皇宮。

馬車上的常寧有些好奇地撩開馬車側面的小窗窗簾。他掃了一眼,原來是落選的秀女啊。他嘴角掛着一抹笑容,再掃一眼,方纔掠過的倩影怎那麼熟悉?常寧趕緊叫停,趕緊下了馬車,去搜索那抹倩影。然他極目望去,眺望了許久,也未看到剛纔那抹影子,不禁嘲諷一下,她丰韻娉婷,花容月貌怎會初選就落選?想了想,搔了搔頭,再隨即掃了一眼城門外安停的馬車,多是接秀女的父母吧。然當他看到那着月白色的華服,與腦海那抹倩影吻合時,他腦袋嗡了一下。

她……那個是她嗎?常寧忽有種窒息,立馬解下馬車上的馬,騎了上去,去追去。

奈何,他到城門外時,眼前多輛同一色的馬車,朝着不同的方向馳去,根本就望不出,哪個是,哪個不是。常寧一陣落寞,心中竟由生出方纔那個是她就好。

餘暉連綿天際的橙紅,把常寧的影子拉得頎長,一直蔓延至牆上,顯得如此憂傷。

明月端坐在車裏,無趣地望着離別兩月之久的京城,繁華如故。

他們到了盧府,早已守在門口多時的前雨立即奔過來,見到下了馬車的明月,忽而鼻子一酸,“小姐。”

明月敲敲她的腦門,“都多大了,還這般模樣。”

前雨笑了起來,接過明月的行李,“小姐,我們回去吧。”

明月也笑了,回望父親,卻見父親沒下車的意思,他對明月道:“你先回去吧,爲父還有些事。”

她欠了一下身,父親就離開了。

他們進了盧府,下人們皆甚是愉悅,跟他們聊賴一會兒,這時,盧青田走來,對明月一笑,“姐姐回來了。”

“是啊。”明月亦是笑着回應,“妹妹這幾日可有想我?”

盧青田一愣,隨即笑道:“自然。”

兩人簡單客套一番,便各自忙各自的。當只有明月與前雨兩人之時,前雨抱怨道,“小姐,你可不知,二小姐常常出去找花好月圓布莊的閻老闆,真是敗壞門風。”

明月輕笑,其實也沒甚麼,每個人都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她這妹妹從小沒得過父親的愛護,好容易找個依靠,自當想去全心全意追求,得一份圓滿的婚姻。

她回了房,梳洗一番,便疲憊地睡去了。明日,該是個好天氣吧。腦海中,似夢非夢的幻化出白衣勝雪,面如白玉清俊的他。

他道:“你可知,我等你許久了。”

那晚,她睡得很甜,自心坎裏甜到了夢裏。

翌日,明月沒有想容若來了,來了盧府。

他指名,找的人是她。

兩人見面之時,竟是相對無言。不及兩月,但他卻瘦了,臉色沒有當初那般紅潤,應該是這幾日心事多吧。

“納蘭公子這般想我嗎?昨兒纔回來,今兒就急着找我。”她含着笑,促狹道。

容若不如當初那般青澀,他無奈一笑,“明月……”

“嗯?”她笑着看他,顯得如此無辜。

“我確實想你想得緊。”容若蒼白的臉忽而又多出紅暈來,“還好,你回來了。”

明月倒吸一口氣,似幻聽一般。難道她還在做夢?昨兒的夢還沒醒?

“納蘭公子怎知我回來了?”她連忙岔開話題,心已跳個不停。

“我不會讓你入選的。”突來的一句話,倒不似容若平日的作風,明月一聽,倒是一愣。

轉而,容若又道:“明月,我帶你去個地方可好?”

“啊?”明月還以爲容若剛纔的話,沒有回神。

“可好?”容若問道。

遲遲,明月應道:“好……”

兩人同上馬車,在較爲寬敞的馬車裏,相對而視。馬車漸漸行駛,使得車內輕微震盪。在這樣單獨的空間,單獨的二人還是第一次。明月略有些拘謹,無措撩起簾子看外面,現已入夜,萬家開始燃起燈火。明月瞅了一眼,道,“納蘭公子可要帶明月去哪?”

“等會你就知道了。”他故做神祕,然眼神卻愈是清亮。

明月還真好奇了,到底是要帶她去哪呢?

“嘎”地一聲,馬車的輪子好似是輾過一塊大石頭,馬車引起較大的震動,往一邊傾斜。明月一個不穩,直接朝對面的容若撲去。還好,容若穩穩擁住她,抱得個結實。

明月聞到了清新的蘭花馨香,沁心入鼻。容若的白衣柔軟滑順,瘙得明月的小臉甚是舒坦。她一下子竟有些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了。

她無奈推了推,離開她的懷抱,低眉羞澀道:“納蘭公子,方纔……”話未道完,又一顛簸,她又不受控制往他懷裏撲去。

這下她是徹底無語了。

“明月。”當她想退出他的懷抱之時,容若卻未有放開之意。

明月怔忪在他懷抱裏,一時默然,嬌紅的臉蛋羞赧不已。

鬼使神差的,明月道了一句,“我原就不想入宮的,也早想好了出宮法子的。”

“哦?”容若來了興趣,“是甚麼法子?”

回神過來,明月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臉色便是一凝,猶猶豫豫的,卻也吐出一句話,“身體髮膚,毀之……”

選秀的女子,不得有絲毫的瑕疵,身上是斷不能留疤的。首選的時候,她早已經有了打算,若是過了,那便只能毀了髮膚,但卻是幸運,到底落選了。

明月看不到容若此時的神色,自然也是看不到他眼底暗沉,他開口說着剛纔的一句話,道:“我不會讓你入選。”

又是這一句……

明月聽着這一句話,心突跳,一時之間,思緒百轉千回。她的腦海之中生起了一個念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落選的……”

初低低的聲音傳到了容若的耳中,他的手落在了她的青絲上,久久,低聲‘嗯’了一聲。

明月心緒難平,他知道自己會落選,除非……是他設計的。

“我想娶你。”明月尚且還在呆滯之中,容若突然又說出了這一句話,果斷至極,“你可還記得,入宮之前,我同你說過,若是你能出宮,便遂了我的一個心願。”

明月一下子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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