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喫貨的世界閃閃發光

  我也從來沒有跟你爭,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努力,人和人,本來就不是用來對比的。

  我上大學的時候,學校在城郊,車少人多,一到週末更是塞得連根頭髮都放不下。我進校時傅美莉已經大三,剛好報了她所在的社團,我們倆老家又在相鄰的縣,見面時常常用家鄉話打招呼,加上都是喫貨,就這麼熟絡起來。

  她人很好,很熱情,常常帶着我滿城跑,那些隱藏在犄角旮旯的小店她都能找出來。我們也一起去喫過幾次校門口墮落街上新疆小夥子努爾的羊肉串,真正是停不下來的美味。那時我們都慫恿努爾開個店,但也只是信口一說,不過也許傅美莉是當真的。

  直到很久很久的後來,我才從別的同學那兒斷斷續續聽說了傅美莉和烤羊肉串小夥子的事,那也是因爲校花於夏才知道的。等她自己將整個故事說給我聽的時候,我已經快畢業了,而她,也早就不是當年的傅美莉。

  1、公交車烏龍事件

  傅美莉正式遇見新疆小夥子努爾,是在市區開往學校的公交車上。

  那是一個冬日週末的黃昏,車上的人特別多,擠得矮個子的傅美莉幾乎雙腳都要離地了。她原本蓬鬆的羽絨服被人堆將空氣都擠了出去,扁扁地貼在身上;腦袋上的頭髮也因爲在別人的後背與後背之間來回摩擦,在靜電的作用下全部炸了起來,讓傅美莉變成了一隻雞毛撣子。這就是矮子的煩惱,頭只能到別人胳肢窩的地方,不得不任人摩擦放電;而高個子的乘客,腦袋在肩膀以上,就遇不到這種尷尬!

  正當傅美莉在爲自己的矮個子缺陷氣憤的時候,一聲尖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救命啊!有小偷,我手機丟了!司機快停車,我手機沒了呀……”

  尖叫的是站在傅美莉左邊的中年婦女。她一手拎着菜籃子,一手按着挎包,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嗓門大極了,一邊喊一邊扒拉人羣,往司機身邊擠。

  司機靠邊停了車,車廂裏有人開始小聲地抱怨:“不是要去公安局吧?那先開門放我下來,還趕時間呢!”

  那婦女大叫:“誰都不準下!不能開門,一開門還不都跑啦!”

  有人開始抗議。還是司機淡定,拿出自己的手機說:“大姐,你號碼多少,我來打一下。”

  那婦女報了自己的號碼,司機開始撥號。車廂裏安靜極了,大家都屏住呼吸,期待着鈴聲從某人身上響起,但沒有電話鈴聲響起來。司機聽了好一會兒,對那婦女說:“大姐,電話沒關機,可能不是小偷偷的。小偷一到手,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關機的。”

  婦女不說話了,她目光如炬,站在公交車的最前面,用福爾摩斯的眼神打量着車裏的每個人。她掃到傅美莉周圍的時候,突然像發現嫌疑人一樣,撥開人羣衝過來,抓住傅美莉旁邊的一個人,大叫:“肯定是他!他站在我旁邊,就是他!”

  傅美莉抬頭看了一眼,知道婦女爲甚麼懷疑他了,原來那是個頗具“異域風情”的小夥子,眼睛深邃得下雨估計都會積水了,捲髮,高個子。他突然被指證,一臉茫然,加上婦女伸手就抓,他已經嚇蒙了。

  “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檢查!”婦女要求。

  小夥子攤攤手:“爲甚麼?我不是小偷,根本沒有偷你的手機!”

  乘客也開始騷動起來——

  “小夥子,你就配合下吧!要不然我們都不能走!”

  “就是,如果沒拿也還你個清白!”

  “快點吧!這都幾點了,天都要黑了,急着回家呢!真是的……”

  小夥子仍舊不願意,大聲抗議:“爲甚麼是我?這麼多人呢,要檢查大家都要檢查,不可以是我一個人。我不是小偷,你們報警好了!司機師傅,你打110!”

  人羣又一陣騷動,“等110來得到甚麼時候!真是的,不就是檢查一下嗎?不是心虛怕甚麼?”

  小夥子一臉執拗,婦女揪住他不放,司機不說話,乘客亂哄哄。傅美莉就是這個時候跳出來的:“我證明不是他偷的,他不是小偷。”她看到小夥子的表情不是感激,而是不可思議,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跳出來幫他說話。

  人羣飛快地把矛頭轉向傅美莉,“你怎麼知道的?”

  “你憑甚麼這麼說?”

  “你不是同夥吧?”

  傅美莉擼了擼頭髮,一邊比劃一邊大聲說:“你們看!我矮,人太多,我頭也沒法抬,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這個位置剛好只能看着小夥子插在褲兜裏的手。他那隻手抓着拉環,這隻手就沒離開過褲兜。他還是在我後面上的車,所以我從頭到尾都看着。而且,如果是他偷的,早就下車了,還等着讓你抓嗎?他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下車……”

  小夥子連連點頭。

  那婦女卻不甘示弱:“既然他沒拿,爲甚麼不讓檢查?你從哪裏冒出來的?會不會你們是同夥?”

  傅美莉寸步不讓,“如果有人平白無故懷疑你是小偷,你會乖乖地給人檢查嗎?你要檢查,你拿出證據來呀!還不就是因爲人家看起來不像本地人,你就欺負他,有你這樣的嗎?”

  婦女氣得臉都腫了,攔在門口,“不管怎麼樣,不檢查誰也不許下車!”

  最終還是報了警,警察來了,相關人員都被帶到了派出所。最後真相大白,小夥子確實不是小偷,婦女的手機根本沒有帶出來——她出來買菜忘記拿手機,以爲被偷了。

  虛驚一場的烏龍事件。

  在派出所門口,小夥子叫住傅美莉:“太謝謝你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呢!”

  傅美莉調皮一笑,“請我喫羊肉串就行啦!”

  小夥子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傅美莉哈哈大笑:“你不認得我嗎?我跟於夏一個宿舍呀,我叫傅美莉。你叫努爾對不對?”

  聽到於夏的名字,努爾的眼睛都亮了,拼命地點頭。

  2、女神的煩惱

  傅美莉舉着兩大盒烤好的羊肉串衝進宿舍,興奮地大喊:“於夏小主,您的外賣羊肉串兒已經準點到啦,這次您賞臉不?”

  自從傅美莉在公交車上“救”了努爾,她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努爾的“外賣小妹”,每晚負責把烤好的羊肉串拿到宿舍來。

  還沒等於夏回答,隔壁宿舍的人都聞着味道來了,一下子把傅美莉摁倒,目標直奔外賣盒。蓋子一打開,孜然極具穿透力的香味讓每個人都醉了——十點鐘的晚上,誰能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大家七嘴八舌地起鬨:“於夏,我看你就從了吧!那小夥子要模樣有模樣,要手藝有手藝,以後你們倆合開一個餐館,他烤串兒來你收銀,不羨鴛鴦只羨仙……”

  衆人哈哈大笑,於夏可惱了。這是她短短二十年人生中的污點,被一個擺攤賣羊肉串的人看上並窮追不捨,還每天晚上九點半雷打不動地烤好羊肉串給她送來。在別人看來可能羨慕死了,可對於校花於夏,這實在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從小到大,追她的男生排起隊來能繞校園一圈,富二代、學霸自然不用說,最不濟也是害羞的小學弟。如果說追求者的檔次決定了被追求者的檔次,那羊肉串青年的出現,在於夏眼裏就是拉低了她衆多追求者的平均值。她恨不得他和他的羊肉串永遠都不要出現纔好呢!

  所以每當大家跟於夏提起賣羊肉串的青年,她就會馬上變臉,不許誰再說下去。瞭解她的人都會馬上閉嘴,因爲,她可是真的會爲這個發飆的!

  但努爾的喜歡是絲毫不求回報的默默付出。他從不會對她提出任何要求,在路上遇見了,也只會對她微笑,連一句話都不敢跟她說,更沒有騷擾過她。他就像是個守護神,只送溫暖,絕不打擾,即便每天送來羊肉串,也都是讓傅美莉拿上來,並不說是給誰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不動聲色地獻殷勤,讓於夏連個發作的機會都沒有。

  轉眼到了元旦,於夏又在全校火了一把。她領舞的天鵝湖,拿了舞蹈類的第一名,所有觀衆不論男女都被她驚豔的舞姿震撼了。傅美莉偷偷帶了努爾來,於夏謝幕的時候,傅美莉看到努爾的眼睛裏都有了眼淚。

  原本就是女神,這之後更是不得了。於夏不管走在學校的哪個角落,都有人突然衝上來舉着手機要求跟她合影,還有抱着本子要簽名的。於夏自己都覺得過了,這怎麼着也該是范冰冰來學校的待遇吧!

  但於夏配合得越來越有範兒,簽名練得爐火純青,照相也越來越會找角度,錐子臉漂亮得讓人嫉妒。

  傅美莉再拿羊肉串上來的時候,於夏破天荒地吃了一口,驚豔了:“哇,竟然這麼好喫!難怪你們每天到點兒就饞!”

  這是於夏第一次喫努爾送上來的羊肉串,以前她是堅決不肯的,因爲她不想欠他的人情,更不想給他希望,於夏在這方面很保守,從不肯佔追求她的男生一分錢便宜——這也是她分外傲嬌的地方。

  那天大概是心情好,於夏跟着大家一起擼着串兒,喝着傅美莉私藏的啤酒,全然沒有女神的樣子。於夏不端着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第二天,傅美莉這個小間諜就把消息傳給了努爾,把於夏擼串兒的照片給努爾看了,“加油哦,已經取得了第一步的勝利啦!”

  努爾靦腆地笑了。他笑起來真好看啊!傅美莉真想拍一張努爾的笑容給於夏看,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夥子,她怎麼忍心拒絕呢?每天光是對着他的笑容,都要醉了!

3、美女換串兒的神奇促銷

  努爾辛苦營造的氛圍剛有一點起色,就在新年伊始功虧一簣。於夏在一個寒冷的傍晚氣呼呼地S到他的燒烤攤兒,趁一把怒火,掀翻了所有的羊肉串。旁邊擼串的客人嚇得落荒而逃,還以爲來了砸場子火拼的。

  原來於夏幸福地當了好久明星後才知道,之所以有那麼多人來跟她合影,好像很喜歡她的樣子,並不是因爲自己真的紅到了那個份上,而是努爾在背後搗的鬼。

  “憑本人和於夏的合影或者於夏的簽名,可以到努爾的燒烤攤免費領取十串羊肉串!”

  努爾會對每個來擼串兒的人說這個好消息。他的羊肉串以味道好出名,這樣的好事誰會錯過?正是因爲努爾的“促銷”,於夏才成了學校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知道了真相的於夏氣得七竅生煙,這不是相當於跟大家說“於夏=十串羊肉”嗎?這還得了,甚麼形象都沒了!這麼沒逼格的活動徹徹底底拉低了她的檔次,簡直是對她人格的踐踏,發飆是意料之中的。

  努爾像個犯了錯的小孩站在旁邊,看着於夏盡情發泄。從後面追來的傅美莉,還有其他室友,也只敢遠遠地站着,誰也不敢上前。

  於夏砸了場子之後還不忘警告努爾:“以後不許做任何與我有關的事!我永遠也不會跟你在一起!永遠也沒那個可能!”

  於夏走了之後,安慰努爾和幫忙收拾殘局的任務就落到了傅美莉身上。那些滋啦冒油的羊肉串被撿起來,扔到了垃圾筒裏。傅美莉心疼得直咽口水,作爲一個資深喫貨,這樣暴殄天物的行爲,等同於在她心口活活地捅了幾刀。

  可努爾竟然喝着啤酒,笑嘻嘻地說:“今天是我離她最近的時候呢。可以讓她對我發火,是不是進步呀?”

  傅美莉實在沒話說了,感嘆女神就是女神,幹甚麼都能被原諒,砸了別人攤子,別人還感激不盡,簡直都沒天理了。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好可怕!

  但過了一會兒,努爾又難過起來,落寞地問:“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討厭我呢?美莉,你說我後面怎麼辦?”

  傅美莉看着垃圾筒裏的羊肉串,沒精打采地回答:“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我只知道,如果於夏知道我一直在幫你,她一定會跟我絕交的!”

  傅美莉拿走了最後一串乾淨的羊肉串,一路咬着籤子走回學校。天氣很冷,天空卻很晴朗,星星一顆一顆那麼明亮。於夏就跟星星一樣,可是傅美莉自己,或許是那麼多看不見的星星裏的一顆吧!

  4、躺着也中槍

  努爾被於夏砸了攤子後,有好幾天都沒有出來,也沒有給傅美莉送外賣。傅美莉打電話給他也沒人接,發短信沒回,最後每天去他擺攤兒的地方蹲點,也沒等到。但傅美莉有的是辦法,她問了那條街上開店的好多人,終於知道了努爾的住處,一路找上門去。

  這還是傅美莉第一次單獨去一個並不十分熟識的男生家。

  努爾租的房間很小,但收拾得很整潔,都不像是男生的窩。跟他合租的是另一對年輕夫婦,是在附近開面館的。傅美莉去的時候,努爾正在上網,網頁竟然都是關於成人高考的內容。努爾覺得於夏不喜歡自己,是因爲自己配不上於夏,如果想要配得上於夏,唯一的辦法就是考上大學!

  傅美莉笑了:“考甚麼大學啊!你連高中都沒上幾天吧?再說了,上大學又不是成功的唯一途徑!”

  努爾不懂了:“那你說怎麼辦?”

  傅美莉想了想,一拍大腿:“於夏喜歡做生意的男人,事業有成的男人。有一次她在宿舍說,努爾爲甚麼不開個店呢?總在路邊擺攤兒算怎麼回事兒啊?所以,你開店吧,在路邊擺攤兒也不是長遠之計。你的烤串兒味道那麼好,開個特色餐廳,一開始嘛,小一點也沒關係。以後生意好了,你可以開連鎖店,錢掙多了,就豪華裝修,變成品牌。到時候呀,你就不是小販了,就是CEO!”

  努爾又不明白了:“甚麼是CEO?”

  傅美莉忍住笑:“就是很厲害的人!”

  這個建議不錯,比起考大學,開店對努爾來說簡單多了。雖然之前我們不止一次地說過讓努爾開店的話,但只有這一次他當真了。

  說幹就幹。努爾把自己的積蓄全部拿出來,在學校附近的街上盤了個很小的店面,簡單裝修了一下。

  不過別看店面很小,這也幾乎花光了努爾所有的錢。還好,在春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努爾的小餐廳已經熱熱鬧鬧地開張了。

  除了於夏,傅美莉和宿舍的其他同學都偷偷去給努爾捧了場。我也被捎帶去了,那天的羊肉串似乎格外美味,每一串都充滿着新生活的味道。

  努爾悄悄地問傅美莉:“她知道我今天開業嗎?她知道我開店了嗎?她甚麼反應?她還生我氣嗎……”

  傅美莉一臉崩潰的表情:“你的問題能不能一個一個地問?她知道你今天開業,這不讓我們來道喜了嗎?她讓你加油哦!但是她今天去總部參加學生會聯誼了,所以不能來!”

  努爾很高興,賞了大家一大盆羊肉串,親自烤的,滋啦流油,香氣撲鼻,誘惑得所有人肚子都叫了。

  如果說360行,行行出狀元,那努爾烤羊肉串的手藝絕對是擼串界的狀元。

  努爾以前擺攤兒時生意就很好,還上了我們學校學生們弄的美食top10的排行榜。現在有了店,人氣更旺,不過因爲多了房租,雖然顧客更多,賺得反而少了。可努爾毫不在意,他的目標是連鎖店呢!

  可這世上的每個明天都是無法預計的。努爾的小店遭遇重創,是在一次“食物中毒”事件發生以後。那天原本是要打烊的,剛關上廚房的燈,店裏就進來了一位面色蒼白的女生,滿臉都是淚,哽咽着說要喫努爾的羊肉串。努爾想了想,甚麼也沒問,又重新點亮廚房忙活起來。等他端出羊肉串,女生已經趴在桌上沒有了聲響。

  救護車的刺耳聲響劃破夜空,也將努爾的幸福生活割出一個大傷口。也許是天意弄人,也許是競爭對手使壞,周邊人都傳言,女生是因爲吃了努爾不乾淨的羊肉串發病而亡。努爾百口莫辯。

  整個店裏只剩下了傅美莉一個客人。這就是傳說中的躺着也中槍。

  努爾看着空空的店面,眼眶紅紅的:“爲甚麼會這樣?”

  傅美莉看着努爾也眼眶紅紅的:“他們怎麼啦,要這樣對你?”

  努爾用無比愧疚的眼神看了傅美莉一眼,想說點甚麼,但始終也沒有開頭。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地坐着,一直坐到街邊的路燈閉了眼。

  傅美莉一句話也沒有說,眼圈紅紅地走了。努爾也一句話沒有說,看着她走了。

  5、重新上崗的擼串小夥

  努爾的店關張是在一個月以後。沒有客人,房租又貴,每天都在虧本,努爾急得一個星期瘦了兩圈。要知道,他不僅僅要養活自己,家裏還有弟弟妹妹等他寄錢回家,他是家裏最主要的經濟來源。爲了開這個店,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寄錢回家了。

  那段日子傅美莉到處爲努爾奔走,同學們都說傅美莉喜歡努爾,連我都聽到了一些。

  當然,流言是從傅美莉自己宿舍和隔壁宿舍先傳開的。傅美莉感覺到於夏看自己的眼神開始有點不一樣,還經常會拿話刺她。在這之前她跟於夏關係挺好的,現在卻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有一次,宿舍只有她們兩個人,於夏問過傅美莉:“上次努爾用我的合影換羊肉串的事,不是你策劃的吧?”

  傅美莉的頭快搖掉了。她真的沒有參與策劃,那都是努爾自己的主意。不過傅美莉的確是鼓勵了他,但她當時根本沒覺得是甚麼不好的事,反而覺得很浪漫。誰知道這在於夏的眼裏,就等於是詆譭呢?

  於夏還在爲那件事耿耿於懷。她當然不會去參加努爾的開業典禮,也不會多對他說一句話,更不關心他開不開店。那些鼓勵都是傅美莉騙努爾的,只是希望他不要喪失了鬥志。

  可誰也沒想到中途會出那種事,努爾的店被波及了,害得他把血汗錢全給搭了進去。

  傅美莉暗暗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幫努爾解決這個難題,要不然她會愧疚一輩子。

  一個星期之後,傅美莉還真的想到了辦法!

  努爾戴着寬大的口罩和廚師帽出現在了學校荷花餐廳二樓的小食堂,興致勃勃地給師生們烤肉。傅美莉喫飯時路過他的身邊,對他擠擠眼。他不動聲色地給了她一個眼神,那段時間我也跟同學去小食堂喫過飯,根本沒注意那個人竟是努爾——傅美莉把所有人都瞞得死死的。

  爲了讓努爾得到這份工作,傅美莉整整求了小食堂的承包老闆三天,用纔到手的生活費買了兩條煙。她又是裝可憐,又是軟磨硬纏,才終於逼得老闆答應讓努爾來小食堂當廚師。

  雖然從“老闆”變成了“打工仔”,但好歹有了收入,努爾也很高興,對傅美莉感激涕零。儘管傅美莉根本沒有告訴他,爲了他,她已經用光了一個月的生活費,這個月她得靠免費湯和饅頭度日了。

  所以後來的那個月,努爾戴着大口罩和廚師帽在小食堂烤肉,傅美莉在大食堂喝着免費湯,買一個饅頭,就這麼解決一日三餐。爲了不讓別人看見,她還得在別人喫完之後纔去。

  後來我嘲笑她,明明是在幫別人,怎麼搞得像做賊一樣呢!

  6、喫貨的內心很柔軟

  傅美莉“做賊”的日子也沒能過太久。

  努爾再次被於夏掀了攤子,是他在小食堂當廚師的第三週。於夏跟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來小食堂喫烤肉,旁邊有“情敵”,努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這麼幾眼壞事了,於夏認出了努爾。

  對上次的合影換羊肉串事件完全沒有忘卻的於夏,並不知道努爾和他的店在這之前遭遇了甚麼,以爲努爾喬裝打扮來這裏打工,又是爲了給自己下甚麼套兒。她一氣之下將一盤烤肉扔在了努爾身上,拔腿就跑。努爾慌忙追出去,於夏跑得更快,一口氣跑進女生宿舍。

  氣憤的於夏一個電話打到了教導處,投訴食堂員工騷擾學生。

  努爾被開除了。

  傅美莉的饅頭、免費湯還沒喫完,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她幾乎崩潰了,跟於夏的戰爭終於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她衝回宿舍,質問於夏爲甚麼要那麼對努爾。於夏冷笑:“你自己喜歡一個烤羊肉串兒的就算了,爲甚麼要拿我當靶子,幫他追我討好他?你以爲這樣的自己很偉大嗎?根本就是神經病!”

  傅美莉突然說不出話來,愣了半分鐘,歇斯底里地對於夏大叫:“你才神經病呢!你纔是神經病!你就是個神經病!”她毫無戰鬥力地發泄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宿舍。

  她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因爲努爾,於夏會跟她決裂。現在這一天終於來了,她竟然有一種懸着的心放下了的感覺。

  傅美莉走在學校旁邊那條佈滿餐館的墮落街上,飯菜的香味衝進鼻子,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她已經好多天沒有嘗過肉的滋味了,對於她這個無肉不歡的喫貨來說,簡直跟煉獄一樣難受。她總喊着減肥不喫肉了,卻從來沒有一次堅持過三天,這次爲了個不相干的人,竟然就着菜湯、饅頭堅持了這麼長時間。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更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動力。

  難道真的是喜歡?這就是喜歡嗎?她記得自己說過,喜歡真可怕。

  其實公交車的那次,並不是傅美莉第一次見到努爾。在那之前,有一次她跟於夏還有另外兩個室友,一起去外面喫飯,路過努爾的燒烤攤兒。那天她並沒有買他的羊肉串,單純地路過而已。她不小心踩到別人扔在地上的鐵籤子,而且是被壓彎的,有一頭豎在地上,正好紮在了她的鞋子裏。

  是努爾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腳,將那根鐵籤小心翼翼地拔了出來,溫柔地問她有沒有扎到腳,有沒有流血,要不要去打破傷風。她的腳沒事,可心卻有事了——她是一個多麼普通的姑娘,從來沒有一個男孩子,而且是這麼好看的男孩子,對她這樣過。

  雖然那天的努爾根本不記得自己幫助過的姑娘長啥樣兒,他的注意力全被旁邊仙女一樣的於夏吸引住了。

  傅美莉爲努爾做的每一件事,包括幫他追於夏,都是發自內心的;她願意他幸福,看見他漂亮地微笑,她就開心。就這麼簡單。

  傅美莉深深嘆了口氣,人來人往的墮落街,還跟以前一樣。可她心裏卻空得很,不知道是被於夏說中軟肋,還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麼幫努爾。她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了,太陽很好,就像努爾的笑容。

  真的,努爾拿着一隻外賣盒,站在她不遠的地方,對她微笑。

  7、女神嫁人了

  努爾是被小食堂開除的那天,纔看到傅美莉在大食堂啃饅頭的。也是他走之前,老闆才說:“要不是那個姑娘又是求情又是送禮,我根本就不會要你。現在好了,真出事了,真是倒黴!”

  他這才知道,原來傅美莉雖然看上去兇巴巴的,又笨笨的,竟然爲他做了那麼多。

  他去找她,看着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食堂裏,就着免費的菜啃饅頭;他想起之前每晚她在女生宿舍樓下“接待”他的羊肉串外賣,幫他拿上樓給於夏時燦爛的笑臉;他始終沒有勇氣走上去對她說:“走,我請你喫肉!”

  所以,這天他特地烤了三十串羊肉串來找傅美莉。不管爲了甚麼,他希望能爲她做點事,哪怕,那麼微弱。

  努爾後來在一家自助餐廳幹了半年,攢了一點點錢。他跟傅美莉說,想重新擺攤兒烤羊肉串。傅美莉當然是支持他的,她從來不覺得擺攤兒有甚麼不好,靠勞動喫飯,有甚麼丟人!她幫他找地點,買用品,打下手,努爾的攤子很快就開張了。努爾換了地方,不在墮落街了,換到了一個大型超市的門口,人流量很大,不愁沒有擼串兒的人。

  傅美莉幾乎花了一年的時間,陪着努爾喫遍了這個城市所有能夠找到的烤串兒,研究人家的口味和食材,開發新品種。她幾次喫到上醫院掛水,舌頭失去知覺。這樣下來,努爾的燒烤攤兒,成了每晚都要排着長隊等待的火爆攤點。

  而傅美莉在這一年裏,鑽研了互聯網營銷的種種技巧和方法,爲努爾的網絡口碑打下了基礎。大四那年,傅美莉關於互聯網營銷的論文,被評爲優秀論文。

  努爾沒有自己的餐廳,可他的攤子每晚都能夠賣出三萬串羊肉串,籤子連起來能繞赤道N圈。每天有三十六個工人幫他穿串兒,他家鄉的弟弟、妹妹、父親、母親,根本沒有見過那麼多錢。

  努爾成了土豪。

  他的女神於夏在大四一畢業的那個暑假就結婚了,新郎是她爸爸老戰友的兒子,大她八歲,海歸。他們的婚禮傅美莉也去了,因爲她邀請了所有同學,現場豪華得幾乎亮瞎了傅美莉的眼睛。於夏悄悄地在傅美莉耳邊說:“還是你贏了!現在努爾是暴發戶,錢多得花不完吧?不過,我根本沒跟你爭。”

  傅美莉沒有說話,只是微笑。有同學對她們喊:“你們倆必須合照一張!”

  咔嚓!傅美莉和於夏臉靠臉,比出了老土的“V”字。後來傅美莉看了照片,相片裏的於夏那麼漂亮,仍然是女神,是明星;而她自己,還是那麼普通,站在於夏旁邊,被擋住了所有光芒。

  可傅美莉在心裏說:“我也從來沒有跟你爭啊!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的努力。人和人,本來就不是用來對比的!”

  8、每個人都會被生活安排在合適的地方

  傅美莉畢業之後,在一個衆籌網上認識了一羣年輕人,一起聊了幾次,想法刷刷地往外冒。而傅美莉不只是想,還是說幹就幹的行動派。後來他們一起做了一個叫“愛喫”的APP,集與喫有關的愛情故事和好喫的餐廳爲一體,上線不到一個多月,就獲得了幾百萬的下載量。傅美莉成爲備受關注的創業新人。

  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努爾“愛喫”餐廳的老闆。因爲努爾不喜歡開店,他就喜歡在路邊烤串兒的市井氣息,啤酒、滷毛豆、小桌椅,擼串兒的人聊着天,在他看來,這是生活中最美的畫面。真正的喫貨,從來不會介意坐在路邊喫還是店裏喫,只要陪他們一起喫東西的人是志趣相投的。

  傅美莉在微信上對我說,一定要去光顧她的餐廳,每月有一次免單機會。我想起當年她帶我四處去喫的場景,感覺就像昨天一樣。

  傅美莉真的成了傳說中的“很厲害的人”,但她仍然常常坐在努爾的攤子上擼串,孜然的香味毫不客氣地直達心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屬,而她的歸屬,註定是屬於孜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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