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我感激的話說的太早了。
當我把第一口麪條喫進嘴裏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就想吐出來。
我發誓,我這輩子都沒喫過這麼難喫的東西。
他肯定把調料罐裏的鹽都放進去了,並且裏面還放了其他的調味料。
比如糖,胡椒,八角粉,五香粉。
我想,如果我們家的廚房裏有砒霜,他也會一併都放進去。
他就站在我的邊上監視我喫下去,一大團麪條堵在我的嗓子眼裏。
他笑的很慈祥:“好喫嗎?”
他應該問能喫嗎?
但是,他難得對我如此親切,還陪我給爸爸守靈,這個大恩大德就化作這碗麪條了,就算是喫下去馬上就死我也得喫完。
我吞下去,擠出猙獰的笑臉:“好喫。”
他似乎很意外我的回答,隨即聳聳肩,做了個隨你便的表情:“好喫你就喫吧,我看你喫完。”
席卿川的手藝絕對到了難以下嚥的境界,喫第二口的感覺比第一口還要讓人撕心裂肺。
還有些夾生的麪條混着強行交織在一起的調味品的滋味,我甚至還喫到了鹽粒,各種曼妙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讓我有種人間地獄的錯覺。
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
席卿川坐在一邊表情享受地看着我喫。
他是一個魔鬼,他是誠心的。
喫到第三口的時候我就喫不動了,抬頭看他,他脣角浮現着高深莫測的笑容,彷彿再說你好像並沒有飢餓到了極點。
第三口第四口,真的喫到後面也就麻木了,口腔裏瀰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在席卿川的注視下居然把麪條全部都給喫完了,然後把碗舉起來給他看。
他似笑非笑:“湯不喝完嗎?”
還要喝湯?能把這碗麪喫下去我覺得已經到了極限了。
他的笑容依舊彬彬有禮:“俗話說,原湯化原食。”
他討厭我,他的笑容裏透露出來的每個信息都是厭惡。
我不知道爲甚麼席卿川會如此討厭我,但是我對他的行爲也同樣不齒。
討厭我還睡我,這種男人心和腎走的是兩條線,噁心不噁心?
喝就喝,又不是鶴頂紅,喝一口就會死。
我咬咬牙,舉起比我臉還要大的碗一飲而盡,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倒扣過碗給他看:“喝完了。”
他冷笑了一聲:“味道如何?”
“好極了。”
他站起身來,彷彿跟我說話索淡無味,不再想跟我多說一句了。
有時候,我就是會這種沒有意義的倔強。
喫下這麼一碗我這輩子都不會忘掉的麪條,我又喝一大杯水才把這種怪異的味道給壓下去。
夜深了,偌大的大廳裏只留下一盞很微弱的小燈,廳內的主要光線的來源都是靈堂上擺着的兩根粗粗的香燭。
我不能睡,今夜風大,不能讓風吹滅了香燭,那樣是不吉利的。
我半跪在蒲團上,實在是困了就去回味一下席卿川那碗麪條的味道,立刻睡意全無。
席卿川也沒睡,他就在離我不遠的沙發上看電腦,他公務繁忙,剛好可以利用整晚的時間來處理公事。
我一開始還跟他客氣了一番,讓他上樓去客房睡覺甚麼的,他從電腦屏幕前抬頭淡淡地睨我一眼,回答:“不用。”
然後就再也不理我了。
席卿川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我想起席家的大嫂和二嫂那天鬼鬼祟祟地在背後說起席卿川有個不爲人知的祕密,到底是甚麼呢?
我沒興趣知道的,因爲現在,我對整個世界都提不起興致來了。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整夜,跪了一夜我幾乎都站不起來,扶着桌子半天才慢慢站起來。
簫詩從樓上下來,穿着黑色的荷葉邊的連衣裙,頭上戴着小白花,人比黃花瘦。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冷表情,看到我點點頭:“你辛苦了蕭笙,今晚我守靈。”
我搖搖頭:“我能爲爸爸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簫詩沒打算跟我攀談,很快就轉過頭去跟席卿川說話:“卿川,你要去公司麼,我想去爸爸的公司跟高層有些事情要談,你方便載我麼?”
席卿川還沒說方便不方便,老太太的聲音就從門口傳過來。
“我的小笙笙啊,我可憐的小笙笙...”
是老太太,席卿川的奶奶,她怎麼來了?
我急忙向門口張望,只見席卿川的母親和席卿川的父親一左一右地扶着她的胳膊從大門口走進來。
我迎上去,老太太柔軟溫熱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孩子啊,怎麼這麼命苦,怎麼搞的呀,建樹才五十出頭,這麼年輕就走了,我的小笙笙可怎麼辦呢?”
建樹是我爸爸的名字,看着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和眼眶中的淚水,我堅強了很久裝了很久的堅持忽然砰然倒塌。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泣不成聲:“奶奶。”
“喲,小心肝,別哭。”奶奶伸出手臂抱住了我,輕拍我的後背:“小笙笙啊,我命苦的小笙笙啊,以後少了一個人疼你了。”
在奶奶溫暖的懷抱裏,我的防禦瓦解了,從昨晚我爸爸出事到現在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我覺得我是個蠻奇怪的人,在面對繼母他們的時候我可以很堅強。但是當有人真心地關心我的時候,我就柔軟的一塌糊塗。
我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我看到席媽媽也在邊上偷偷地抹眼淚。
她一向不喜歡我我知道的,但是她依然是個柔軟的人。
我覺得她的心是很柔軟的。
我趴在奶奶的肩膀上哭了很久,有人把我扶起來,我哭的淚眼婆送的從髮絲中看過去,纔看到是席卿川。
“奶奶年紀大了,別太傷心。”
“小川。”奶奶哽咽着:“小笙笙現在沒了爸爸,你要加倍地對她好,把她爸爸的那份都要加上,知道嗎?”
“媽,我扶您到那邊坐。”席媽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