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師兄

韓驍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大街,冷清,除卻他,再不見一個人。

已近午夜了。

腿上的石膏已被他卸去,胳膊上倒還有繃帶纏着,動一下尚隱隱作痛。

想着丹藥的好,韓驍長舒了口氣。若不是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弄出來的藥,自己怕是骨頭得斷一堆。

那人的力道可真大,踢上來的那一瞬間,就像被一輛小汽車迎面狠狠撞倒,那感覺韓驍記得很是清楚。

師傅是這樣的人,而據他所說,那也是在他年輕的時候。更早的時候,師傅說的某些話他還不信,現在他懂了。

不多想,找到一家24小時超市,韓驍走進去,本以爲自己會很邋遢,看着超市裏面一塊鏡子中的自己,韓驍有些驚訝。

衣服乾乾淨淨,無論襯衫還是大衣,頭髮呢,也不油,他一摸,軟軟的,還挺香,一定是她在他服了丹藥人事不醒睡着後給自己拾掇的。

嘆了口氣,買了幾個包子,坐在超市裏大嚼特嚼起來。

韓驍出來,已走了不少時間。現在,外面隔一段窄路,是一條高大且寬闊的立交橋,橋周燈是朦朧的橙色,閃着迷惑的光。

不時有車子的呼嘯聲從那高架橋上傳過來。

韓驍抬頭,目光穿過玻璃,皺了皺眉。

外頭蹣跚着一個提着酒瓶子的人,那人垂頭,腿微曲,慢慢從黑暗裏走出來,走過路邊筆直冷漠的路燈,走向另一邊黑暗。

韓驍饒有興趣地盯着這個人。

他沒有家嗎?他怎麼會一個人這麼孤獨?是甚麼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把他溺死酒精的麻痹裏?

自己看上去比他好一些,有師傅,有妹妹,還有那麼多人記着他或恨着他,可除去這些——

自己是否也與他一樣,是個流浪的人?家呢,那個家只剩了自己,其他人,他們有的只有冷漠和無情的迫害。

原以爲下山後終於能見到父親了,父親卻丟了。

還好現在還有包子喫。

那人已隱進黑暗裏,韓驍盯着外頭的黑暗。

可他沒有看到,在另一處黑暗裏,有一雙眼睛也在盯着他——

宛如韓驍方纔盯着那流浪漢的樣子。

不同於憐憫的是,這雙眼睛裏充滿了急切的惡毒。

打了個飽嗝,韓驍拍拍手,滿意地走出了超市,沿着路慢慢走,韓驍只想慢慢走會兒,好慢些回到那個家。

曾經尚有一絲爲而自豪的家,現在他好像成了個“外人”,連大伯家的狗都會對它惡狠狠地狂吠個不停。

他想,那大伯和韓俊一定背地裏對那條狗悄悄說,看,這個人,他是我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咬死他,我們讓你住他的屋子。

呵呵。

無言笑兩下,韓驍走到了高架橋下的陰影裏。

“啪”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音,韓驍猛地回頭。

一個人站在兩根巨大的方形柱子中間,面目模糊。

這麼個時間出現這麼個詭異的人,況且他還並沒有表現出爲何站在此處的目的,任誰都會被嚇一跳。

韓驍盯着他,幾秒後,他說:

“你?”

“貴人多忘事,你倒好記性。”黑暗里人道。

“不不不,我賤着呢。”韓驍皮笑肉不笑,冷漠道。

那人吸一口煙,走到光亮處。

這是一個看上去比韓驍大不了許多的人,短髮,脣上一道清晰的疤痕,身形高大健壯,帶着一種逼人的氣息。

“混得不咋地啊。”那人也在打量着韓驍,緩緩道。

“還行吧,有點事,也都挺好的。”韓驍道。

“呵呵,是挺好麼。”那人戲謔道。

“有話就說,找我做甚麼?”韓驍有些不耐煩。

“我來看看師弟,有問題麼?”那人笑。

韓驍的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慘白,他的眸子漆黑,仿若變成了個死人,即便是個死了,他也是死了很久了。

眼前的這個人,他從小當兄長對待,可他,卻在某個黃昏把自己推下了懸崖。

忠誠盡喪,由此他開始害怕起了黃昏,想到那雙手,他就感到戰慄,也是由那件事,師傅把他趕下了山。

楚河卻想的不一樣。

他恨透了韓驍,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從師傅對他介紹面前這個孩子的第一刻起,他就把恨種在了心裏。

他討厭他,但沒有明着表現出來,他恨他,從清晨到夜晚,持續了很多年。

因爲他懷着一個祕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祕密。

韓驍面無表情道:“你不必來看我,你也無需來看我,對你,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

楚河大笑,接着道:“少年時候的事,用得着記恨這麼久麼?”

“用得着麼?用得着麼?”韓驍冷冷反問他,繼續道:“你想我死,這,就用得着。”

他緩緩地,把後面話一字一字地清晰吐出來。

楚河的面目陡然冷下來。

“哼”一聲,他重回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聲調:“找你是爲了提醒你,動你的人,一個是你哥,一個是路晨書。”

“路晨書啊,你還給他爸續命呢,還有你哥,叫甚麼來,韓俊?哎呦,你這人際關係,混得可真好,怎麼誰都想弄死你,哈哈......”

楚河的每句話都刺進韓驍心裏。

他攥着拳,半晌鬆開,抽出一支菸,深深地吸了口。緩緩吐出來:“說完了麼?”

楚河手插在褲兜裏,冷笑,“哼”了聲。

“嗯。”

韓驍“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扔在地上,用腳搓死,轉身就走。

他沒有告別,心裏翻騰得厲害,看都不想看那人一眼。他身後的楚河不動,定定站在原地。

許久後,這個一臉陰鷙的人兩臂抱起來,意味深長地笑了。

......

第二天,明媚的日光下。

路建豪接待過無數達官貴人的辦公室裏此時坐着一個陌生人。

路建豪在發覺他坐下的下一秒抬起頭來,疲倦而圍着黑眼圈的眼睛遽然凌厲起來,“誰讓你坐的?”

陌生人不爲所動,微笑看着他。

路建豪一隻胳膊撐在桌子上,放下另隻手裏的毛筆,看了他很久,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有那麼點意思。

但因爲是路晨書先前帶過來的,他還是對這個人心存芥蒂。

關於那個混賬兒子所做過的一系列愚蠢行徑,他已經受夠了。

“給你一分鐘時間說話,然後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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