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黑了。

已是三月末,天不曉得爲何還是黑的這樣早,烏烏沉沉的,重重的壓在宮牆偉殿之上。

長公主失蹤了!

榮安宮的小宮女驚慌失措,連滾帶爬的撲到新帝腳下,止不住的磕頭謝罪:“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看好長公主,還請皇上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奴婢一個轉身,長公主就不見了!奴婢也不知道......啊——”

她的腦袋上磕出了一個小洞,鮮血從裏頭淌出來,在夜幕裏格外的刺目。新皇只看了一眼,便厭惡的轉過頭,身旁的老太監一見,極快的給了哭哭啼啼的小宮女當胸一腳,唾罵道:“沒點兒用的奴才,還不快滾去找!長公主千金之軀,若是出了一點差池,是你這條不值錢的狗命賠得起的嗎!”

她連忙擦着眼淚往後退,嘴裏頭還在一邊兒道錯一邊兒痛哭。

皇宮裏頭一片燈火通明,整個夜都被叫醒了,腳步聲窸窸窣窣。

侍衛,太監,宮女,宮裏所有能調動的人都趕忙放下手上的活兒,提着燈兒,來回穿梭在狹長的甬道,嚷着聲喊“長公主”,聲勢極爲浩大,人卻一直都找不着。

有太監匆匆跑過後花園,嘴裏嚷着,腿邊帶起一陣風,把雜草吹開一點,露出一點黑漆漆的洞。

元安躲在山洞裏,因爲緊張,她將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瞪的大大的。

她提醒吊膽的聽前面走過了好幾波人,這纔敢小小的喘氣幾口,往黑暗裏看了兩眼,揪緊了袖子,小聲道:“我可以出去了嗎?”

“長公主莫急。”一個少年從她身後走出來,雙手從她身側送出去,攏了攏面前的雜草,把這個半人高的山洞給遮了個嚴嚴實實。

他一身侍衛裝扮,看着年歲也不是很大的樣子,麪皮極白,眉目如星辰,模樣生的極爲俊朗。

元安覺得,他比天下人盛讚面貌的皇七兄還好看。

如果她的皇七兄元平還在的話,一定會鬧着撓她癢癢的。可惜皇三兄說了,她的皇七兄跟着她的生母賢貴太妃一道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暫時不會回來了。

其他的哥哥也都不在了,她現在只剩下皇三兄一人了。

她有點想他們。

有一點點。

那侍衛似乎意識到長公主忽然垂落的心情,閒散的轉過身,一雙眼似笑非笑,鼻翼附近有一顆不明顯的小痣:“您在這兒待一晚,屬下就依言,明日給你帶城東角的那家烤豬蹄兒。”

元安咕咚一聲,嚥下口水:“那家的......豬蹄真的和傳聞一樣嗎?”

“色濃欲滴,香傳千里。”他笑了一下,“味絕人間。”

“那我明天怎麼找到你。”元安悄悄壓低聲音,“你可不能騙我。”

“屬下絕無戲言。”侍衛顧左言右道,從後腰摸出一個荷葉裹成的小包,示意元安走過來,“這兒就有一個,不過涼了些,長公主若是不嫌棄,可以先嚐一下,明日再給你帶熱乎的。”

一陣夜風吹過,元安藏身的山洞前的雜草虛晃一下,又一個路過的太監沒有注意到,還扯着喉嚨在喊——

“長公主——錦華長公主——您在哪兒——公主——”

也不知道這幫狗奴才的眼睛長哪兒去了。

侍衛嗤笑一聲。

他們的小公主正躲着呢,哪有空搭理他們。

元安藏在洞內,喫的一雙小手都是油漬,侍衛拿出一方錦帕,細細的與她擦淨。

男女七歲不同席。

元安自小便受到極爲嚴苛的教養,今夜偷跑出來就已經是犯了大的忌諱,如今本該把手抽出來。但這少年生的着實好看,她看的愣住了,竟忘了這回事。

“你在哪兒當差?”元安小聲的問道,“是哪家的公子?姓甚名甚?”

她曉得進宮當侍衛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大臣之子,否則怎在御前伺候?她想同皇兄說上一聲,讓他將這個侍衛撥給自己,天天陪着自己玩兒。

“賤名不辱長公主尊耳,屬下流亡孤兒,無父無母,並非侍衛,而是淨了身的狗奴才。”

這侍衛玩心上來了,竟當着長公主的面信口雌黃,可謂膽大之至:“只是見侍衛服飾好看威風,便大膽借來一件,趁着夜深無人才敢在這等偏僻之地穿來,長公主替奴才瞞着吧。”

元安生性單純,如此漏洞百出的謊話她竟也信了,還懵懵懂懂的點點頭,惋惜言:“真可惜,我殿內的太監已經夠了,再多一個那些老臣又要罵我了。他們最近天天罵我,說我是天生禍星,不該久留宮中,應當離宮爲國祈福。我纔不要去寺廟庵堂那種地方呢!瑞太妃娘娘都跟我說了,那些地方都是一些清粥小菜,日子過的是又悶又苦。”

“是啊。”侍衛順口答道,“奴才從小在寺廟外長大,那些人整日不是薰香就是敲鐘,要麼就是誦經,一點意思都沒有。”

元安擔憂的看了看自己,她最近聽皇嫂說了,若是她嫌宮裏無聊,可安排去宮外跟瑞太妃一道居住。那瑞太妃就住在寺廟哩!

她纔不要去!

明早見了皇嫂嫂,一定要跟皇嫂講這件事!

她帶着憂慮的情緒,在山洞裏睡着了。

這一夜漫長,皇帝震怒,重罰了榮安宮中一干太監宮女。就在哭聲遍天時,濛濛的一點亮從東方露出一線。

侍衛灰頭土臉,一腳深一腳淺的揹着元安回了榮安宮,遇見了一夜未眠的皇帝。

他把熟睡的元安小心翼翼的放在宮女手上,跪下來,磕了個深深的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是正慶一年三月,先帝駕崩僅半年,十七位子女僅剩新皇元明和唯一的女兒元安。

元明年過而立,因常年勞累滄桑,面相比實際看上去要蒼老許多。元安是先帝的老來女,出生時天明鳥歌,五色光橫跨天際,國師跪地恭賀先帝,說此乃祥瑞之兆也,公主必定是天賜之女,福星轉世,會爲他們大褚王朝帶來平安繁茂。

先帝高興,大手一揮,親賜公主名爲“安”,封號“錦華”。同時,元安生母封爲賢貴妃,同母哥哥元平爲桓親王,賜黃金百兩,錦緞千匹,無數的珠玉珊瑚等小玩意兒。

一時間,賢貴妃母子三人風頭無雙。接着,原本冷落孤苦的賢貴妃一路青雲,很快寵冠後宮,成爲皇后面前的眼中釘,心中刺。

而不知是不是錦華長公主真爲天賜之女,她出生之後,邊疆膠着數年的與蠻夷奪地之戰忽的大獲全勝,雖親臨徵兵的太子殿下不幸以身殉國,但那一戰大大震懾了邊疆衆多小族,迫不及待的進貢珍品美人兒和質子質女,向天下表達自己歸順大褚王朝的心。

也因此,戰後的大褚國比戰前更加繁榮昌盛,除卻戰後重振的前兩年,之後堪稱元氏稱帝這幾百年來的唯一盛世。

除卻後宮人命不斷。

每年她的生辰,都有皇兄因各種意外隕落。

而至她十歲生辰的時候,她的父皇,母妃,皇七兄同日闔眼。她被宮女塞在宮中,不得說話,不得露面。

她不懂甚麼是死亡,她只曉得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哥哥永遠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看她一眼。

她哭喊着。

終於,在後半夜的時候,一襲素衣的皇三兄匆匆趕來,眼裏遍佈紅絲。他小聲的哄着元安,說不要怕,還有三哥哥在。

元安把他的袖子抓的緊緊的,小聲的抽泣。

翌日,舉國大喪,半月後,元明登基爲帝,正妻蘇氏爲中宮皇后,側妃柳氏與趙氏爲賢德二妃。

三哥哥待元安極好,並未叫新賢妃入住榮安宮,反而另安排了去處,將榮安宮留給元安一人居住。

元安在山洞裏待了整整一個晚上,又困又無趣,被人抱回去的時候還稍微有些清醒,待到了房內,聞見熟悉的香味兒,便又一次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薄君承——那個小侍衛——他領了皇帝的賞,恭敬的磕了兩個頭,轉身便將滿臉諂媚擦去,換上一張冷麪,走進一塊無人看守的地方,趁天還未大亮,腳尖一點,便飛過金頂,離開皇城,飛快的鑽進了城南的一處院子裏。

“小七回來了。”有人招呼了一聲,欠身給他沏了杯茶,急切道,“見着你大哥了嗎?”

薄君承沒說話,先將涼茶一灌,這才搖搖頭,“質子們被關的嚴實。本哄了個小姑娘帶路,沒竟想是個傻的,被別人拿刀架脖子上抹了,估計都沒個反應的。不過她說,所有外族人都關在皇宮北邊的宮殿裏,今晚再去一趟就好。”

“竟有人敢在皇宮裏S人!”那人先是一驚,後又慢慢緩下來,思忖一番,道,“小姑娘,一個小姑娘,值得誰這麼冒進的?”

薄君承坐在木椅上,彎了下嘴角,依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誰跟你說是普通的小姑娘了?”

他往後一靠:“元安。大褚王朝的錦華長公主。你說,就她這身份,夠不夠得上別人在自家後院就迫不及待的動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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