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抬棺靈匠

第一章 抬棺靈匠

在聽說村尾王大彪死了的消息之後,整個李家寨的人都歡騰起來。

十里八村的村民們個個手中舉着鞭炮,手舞足蹈的走出家門,走上大街,打鑼的,放炮的,跳舞的,那股子熱鬧勁兒比逢年過節還要喜慶三分。

起初我十分不理解。

因爲在我看來王大彪不過是個面容陰沉,成天只知道拿着磨刀石磨刀的乾瘦小老漢而已,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是我們這一片出名的劊子手,曾經砍下過不少人的腦袋。

他生的可怖,白日裏都能嚇哭小孩。

所以整個李家寨的人沒人願意和王大彪來往。他家本來是最村東頭最熱鬧的地方,漸漸的就搬到了村尾,沒兒沒女的,日子過的孤苦伶仃的。

雖說都在同一個村兒裏住着,平日裏白頭不見低頭見。

但說實話,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到王大彪的真面目了,只是偶爾凌晨夜半的時候會聽到村尾時不時傳來的沙沙沙的磨刀聲,纔會偶爾想起村裏竟然還有這麼個人存在。

王大彪不招人待見,這我很早就清楚。

一是因爲他曾經劊子手的身份,二是因爲他的戾氣太重,一個名字就能嚇哭孩子,一句話就像是晚上刮起來的那一陣陰惻惻的風。

村兒裏的老人們常說,王大彪這輩子無兒無女,怕是隻有鬼才能和他作伴兒。

而現在呢,王大彪死了。

我怎麼也琢磨不明白爲甚麼死了這麼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會讓整個村子裏都敲鑼打鼓,沸騰起來。

這是喪事兒,不值當慶賀。

於是我拉着阿爺的手,想問一問清楚。

但我萬萬沒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阿爺暴怒沖天,劈頭蓋臉的抽了我一巴掌,然後瞪着眼珠子告訴我不該問的別多問。

緊接着,阿爺一屁股坐在門檻子上,他冷着一張臉皮盯着村尾的方向,愣是一個下午都沒挪窩。

我總覺得阿爺的眉頭裏好像藏着甚麼心事。

於是,我捂着通紅的臉,看着阿爺,卻不敢哭出聲來。

當天夜裏,老村長帶着幾個村民踩着夜色悄悄的進了我們家。

我睡的迷迷瞪瞪的本來不知道這回事兒。

可不知道怎麼的,只聽到阿爺住的西間裏頭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爭吵聲,我撥開簾子悄悄的瞅着,便見到阿爺手裏頭的柺棍重重的柱在地上,額頭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姓唐的,你別不識抬舉,我們這一次可不是來求你,只是看在同村兒的份上通知你一聲。你應該清楚,你們老唐家打祖宗那輩兒起乾的就是這行當的活計,喫的就是這碗飯,由不得你來反駁。”

“姓王的死了,這幾十年的戾氣要是不消下去,葬了土,整個村兒到時候恐怕都要跟着一起陪葬。我們好不了,你們爺孫倆也別想好過,別到時候撕破臉,壞了和氣。”

老村長梗着臉,一改往日的親近模樣,他身旁的幾個村民也是摩拳擦掌,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你唬老子?老子幹了這一輩子的活計,你們是瞎了眼不成?十五年前唐關他爹是怎麼沒的?七年前他娘又是怎麼沒的?你們這羣人良心都被夠吃了,心裏沒點數?”

“老子一共就那麼一個兒子一個兒媳哇,就是爲了你們這羣不開眼的牲口生生給折了進去。你們若是要我這條老命,我活了八十多早就活夠了,要就給你們。他王大彪有怨氣,讓他來找我,想要讓我帶着唐關去抬棺,門都沒有。”

“你們要是非得得寸進尺,偏還要搭上我孫子,信不信我跟你們一拍兩散?”

阿爺咬着牙,瞪着眼,口水天女散花是的噴出去都要噴到了老村長的臉上。

戾氣很重。

說實話,那天是我頭一次見到阿爺發火,他張着漏風的門牙數落着老村長和一衆村民,完全不給半點情面,甚至連八輩祖宗都沒拉下,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生生看着老村長手上的青筋爆了出來,他盯着阿爺看了半天,本來和睦的關係鬧的很僵,不歡而散。離開的時候,老村長和我撞了一個滿懷。

他陰沉着臉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珠子綠油油的,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那表情我真的一輩子都忘不掉。

第二天,阿爺就病倒了。

我根本無法想象昨天還能指着老村長他們的鼻尖子破口大罵的阿爺,不過是隻過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整個人就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精氣神是的,彷彿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眼窩深陷,本來就沒二兩肉的腮幫子上更是瘦成了皮包骨頭,他攥着我的手,甚至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模樣像極了擱淺在淺灘邊上鼓着眼珠子在遭遇暴曬的魚苗子。

我看着阿爺撲在牀前頭淚如雨下,趁着阿爺睡着了的空檔,走出了家門直接去了老村長家。那時候是下午,可村長家裏卻捂的嚴嚴實實的。

“唐家老大,你來這幹啥?”

見到我上門,老村長愣了一下,斜着眼睛望着我。

“村長,你和我阿爺說的那事兒,我幹!”我攥着拳頭站在老村長身前頭直接表明了來意,聞聲,屋裏的村民都愣了一下,好像根本沒料到這話兒會從我口裏邊說出來。

“別扯淡,你阿爺還沒死呢,這事兒還輪不到你來扛。”一個村民剔着牙,斜眼瞄了我一眼。我十六歲,沒滿十八,但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裏頭的不屑。

“這事兒,我幹!”

我捏了捏拳頭,直視着村長的眼睛,繼續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找阿爺到底是甚麼事兒,也知道這活不輕省,但爲了阿爺能多活兩年,這事兒我願意幹。”

“我們老唐家往上數三代都是乾的抬棺的活計,你們用不着瞞我,我早就知道,更知道咱們這村裏兒沒一家省油的燈。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把你們那些個下三濫的手段收起來,我阿爺要長命百歲,不值當因爲這個折壽。”

我盯着老村長,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年紀不大,今年才十六歲。

但我又不是傻子,怎麼能不清楚我們村子,我們家的特別之處?以前我不說,有阿爺照顧我,他也從來不和我說這一些事,但有些人註定是要喫這一行飯的,比如我。

何況,如今阿爺眼瞅着都要不行了,我如何能坐視不管?

我很清楚阿爺的意思,他不願意讓我幹,怕我沾上這行晦氣,我們家吃了太多虧了。

阿爹死了,阿孃也沒了。

事到如今我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阿爺死,哪怕我知道阿爺不會同意我進門,進了門,再想要出去,那可就難了。

老村長和村民們對視了一眼,似乎很詫異這話兒會從我嘴巴里說出來,隨後他吧嗒吧嗒的抽着旱菸袋,直到屋子裏都是熏熏的煙氣這才拍了一下桌子。

“成,唐家老大,這是你自己說的。”

“你阿爺的咒,我們解了,等這事兒了了,老頭子我親自到你阿爺面前磕頭認錯。不過王大彪下葬這事兒,你不能拖。”

“今天,就在今天,王大彪必須下葬。”

老村長轉過頭,望着我,他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他這是給我下了死命令。

我點點頭,沒說話,扭頭就走出了村長的屋子。

陽光很溫暖,空氣也不錯。

但我卻覺得今天下午的天卻是無比陰沉沉,似乎我的周圍有股窒息般的沉悶龍罩着我。

等我回到家裏頭的時候,阿爺的氣色已經好多了,雖然還在昏睡當中,但起碼臉上的死氣已經沒有了。

我沉默的坐在阿爺面前,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隨後,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砰的一連磕了三個響頭,鮮血順着額頭流淌進嘴角,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我緊緊的抿着嘴脣,抬腳就走。

我知道,出了這個門,我究竟要去做甚麼。

抬棺。

打今兒起,我就要接過阿爺的班,成了老唐家新的抬棺靈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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