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腳步聲越來越近，緊跟着，曹氏的臉便出現在眼前。
她披着一件花棉襖，凍得蜷着手，用胳膊撞開半掩的門，皮笑肉不笑的走過來。
“小薇啊，還沒睡呢？”
明薇一見是她，垂下眼眸，嗯了一聲。
“嬸子這不是擔心你睡不着嗎？就過來瞧瞧，順便跟你說說話。”
說罷，發現明薇眼前的燒紙的火盆還有熱乎氣，頓時大喜，過來一屁股將明薇擠到一旁去。
明薇抬眸看着面前還擺着爹的靈位，身側的曹氏則大喇喇的坐在那兒，將手伸出來在火盆上方取暖，臉上美滋滋的。不由的閃過一絲譏諷。
擔心？這是爲了銀子來的吧。
果真，曹氏取了會兒暖，緩過勁兒了，就開始了。
“小薇啊，你也知道，這些年呢，我雖然對你是態度強硬點，但俗話說的好，打是親罵是愛，就是自家孩子恨鐵不成鋼我才這麼管呢，要是二家旁人的，我喫飽了撐的費這個勁兒，對不對？所以，你一定明白，嬸子可沒把你當外人吧。”
明薇沒有言語。
見她不吭聲，曹氏心裏更是得意。
從前明老四在的時候，明薇都是一副不吭不響的，被欺負了也不敢言語。現在成了孤女，是圓是扁，可不是更隨意自己揉捏？
“那啥，今兒這個銀子的事啊。”
果真，她提起了銀子。
“嬸子跟你說，你年紀小，識人不清。莫要叫他們給騙了，那甚麼大操大辦的，都是人家有頭有臉的人才能幹的，咱們這種人家，哪有這個錢去白活啊，顧自己的嘴都顧不過來呢。聽嬸子的話，明兒一早啊，就去里正那兒把銀子要要回來，家裏有現成的涼蓆，一卷，人也就下葬了。剩下的銀子給你留着，日後也好過活。”
“嬸子。”
明薇見火盆裏快要滅了，又蓄了幾張進去。
“我爹生前爲了我，吃了那麼多苦，現在人走了，我想叫他風風光光的走，至於我自己，喫喝啥的，我自己能掙。”
“你能掙個屁！”
見她這麼不聽話，曹氏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跳起腳來罵她：“你能耐了啊，翅膀長硬了是不是？別給臉不要臉的，我今兒可是把話給你撂這兒了，這二兩銀子，你必須去給我要回來！“
說罷，喘着粗氣，得意洋洋的望着她。
平日裏她拿捏明薇慣了，絲毫不覺得有甚麼。特別是這兩年的，明老四不在家裏，就明薇一個孩子，曹氏覺得收拾起來跟玩似的。
“三嬸！”
明薇站起來，望着她的眼睛，一點都不畏懼：“這銀子，我是不會去要的。我說了，要給我爹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後事。”
“你說啥！”
曹氏沒想到她居然敢懟自己，氣的肺都要炸了，指着她的鼻子，尖銳的聲音有些扭曲：“你，你信不信我去告訴你.......”
說道這兒，戛然而止。
“告訴誰，我爹嗎？”
明薇嘴角浮起一絲譏諷又淒涼的笑容：“三嬸，我爹現在就躺在這兒呢，您有甚麼話，儘管對他說啊。”
“順便說說，這些年您是怎麼欺負我的，當面拿了我爹的銀子，揹着又是怎麼剋扣我的。都可以說一說，他老人家現在有時間了，就躺在那兒聽呢、”
一陣陰風吹過，曹氏覺得脖子好似一涼，渾身都跟着哆嗦。
“你，你好樣的，你給我等着！”
曹氏拼命撐着一股氣：“我就不信了，你這個死丫頭現在喫我的住我的，他明老四有臉來找我？就是找我，我，我也不怕！”
話雖如此，可眼珠子卻提防的四下裏亂轉，生怕會有髒東西上身。
走到門口，臨了還要丟下一句：”死丫頭，你明兒要是不去要銀子回來，我，我要你好看！“
說罷，沒命的往回跑。
明薇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扭過頭，繼續給爹燒紙。
“爹，從前你總是說，咱們都是一家人，要相互讓着。可是我覺得，有些人，你就算是把心都掏出來給她，她也不會把你當一家人的。”
燒完了手中的紙錢，她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一邊默默流淚，一邊道：“爹，我知道你心疼我，放不下心，可是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就安安心心的走吧。”
火舌舔舐着她手中的紙錢，一張又一張，餘溫在她臉上，烘烤着源源不斷的淚水。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她就出去餵雞餵豬，畢竟是養了好久的東西，都養出感情來了。
“多喫一些。”
她將手裏的泔水桶倒進豬漕裏，看着那頭黑白花大豬：“喫多了好長膘呢。”
“喲，小薇起來啦。”
明薇將桶抽了個底朝天，嗯了一聲，缺沒去看曹氏。
曹氏撇了撇嘴，開門見山：“你打算啥時候去里正家要銀子。”
明薇的手一頓，緊跟着，將桶拎在手上，正色看曹氏道：”三嬸，這個銀子我是不會去要的。我說了，要給我爹好好的沏反個墳。"
“啥！”
曹氏沒有想到過來了一夜，她還是這樣。沒想到平日裏老老實實的人，一旦擰起來，真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頓時橫眉冷對：“我可告訴你，這銀子若是要不回來，你也別想進門了。”
“三嬸，我住的屋子，是爹找人蓋的，咋我就不能進門了。”
“反了天了！你這個小賤人，是又聽誰胡說八道的？”
曹氏頓時怒道：“我告訴你，你爹找人蓋的，誰能作證，誰？哪一個敢就站出來，不行你把你爹叫起來。我這個人講道理，只要他說這房子是他蓋的，我立馬就從這兒搬走，絕對不佔這個便宜。”
說罷，得意洋洋的望着明薇。
明薇被氣的眼淚直流，哽咽着：“三嬸，你明知道我爹昨兒纔出事，咋還能說出這種話呢！”
曹氏冷哼：“我哪兒知道你是不是趁着人死了，纔好咬我一口。告訴你，想要住房子，就先把銀子給我要回來。”
“我能作證！”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緊跟着，還有一個細細的聲音：“我也能！”
明薇抬頭一看，正是周大娘和黑嬸子。
“孩子，你受苦了。”
黑嬸子先是忍不住，過來抱着明薇的頭，而她一旦到溫暖的懷中，從昨兒開始受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的化成眼淚流下來。
“她三嬸，這房子到底是怎麼起的，難道你心裏沒個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