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瀟瀟微雨初歇,柔軟如輕紗的霧靄流溢湧動,街邊種植的紫玉蘭枝葉和花瓣上墜着無數細小晶瑩的水珠,三月的H市沉浸在一片疏朗靜好的春光中。

一間簡樸的二層小樓靜靜站在林立的高樓大廈中,落地窗後垂着的層層純白紗簾將室內的景緻盡數遮掩,略微發暗的梓木牌匾上刻着行書體的扶蘇茶舍四個字,整間茶舍與繁華的都市相較顯得寥落清冷,隱隱透着一股遺世獨立的古朝風姿。

一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One-77跑車停在路邊,身穿暗藍色西裝的男人緩緩下車,然後動作流利卻不失優雅的鎖好了車門,他用幽深的目光打量着面前這間清幽的扶蘇茶舍,脣角似笑非笑的微微勾起。

抬步走進茶舍,一眼便望見了於昏冥的光線中坐在桌前泡茶的如青蓮般嫺靜的女子,透明的玻璃茶具中盛着青碧色的茶湯,幾莖窄細的茶葉飄在水面上像是點點散開的草綠色油墨,襯得她按在壺柄的手指纖秀白皙。

“顧先生來的倒是很準時。”身着一襲齊胸襦裙的女孩仍專心泡着手中的清茶並未抬頭,可聲音中卻含了一絲笑意。

顧景珩緩緩落座凝望着對面的女孩,心中莫名產生一種穿越了的錯覺,女孩的身姿半隱在交錯的光影中,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對襟齊胸襦裙,白色短襦的襟口處繡着百合花的紋樣,青色紗裙曳地,似碧色湖面上微漾的漣漪層層盪開,長長的披帛自她的手腕垂落,如瀑的青絲被一根玉製髮簪鬆鬆綰着,似極了水墨畫卷中的古代仕女。

不是沒見過身穿漢服的女孩,但能將漢服穿出這等風骨的女孩,他還是第一次見。

“能得國際珠寶著名設計師季姀小姐的邀約,顧某倍感榮幸,所以不敢遲來。”

季姀給顧景珩沏了一杯茶,示意他品嚐,抬眸望着他笑了笑說:“顧先生真是言重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珠寶設計師而已,請用茶。”

顧景珩端起透明的玻璃茶盞,鼻尖滿是清新的茶香,山水般悠遠的眸子中劃過一縷讚許之色,輕輕呷了一口茶湯,淡淡道:“季小姐爲了這次與我的約見還真是下足了功夫,如此好的明前龍井千金難買。”

季姀望着正悠然品茗的顧景珩,脣畔綻開一彎淺淺的笑,卻沒有立刻開口回答,她在打量和試探他。

這個男人有一副很好的皮相,他年輕的面容乾淨潔白泛着青年人獨有的朝氣,一雙眼睛似夜空朗星又似幽深古潭,鼻樑高挺,薄脣似笑非笑的抿着,弧度優美的下頜微微揚起透着一種睥睨世界的孤傲,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可她卻從這個看似溫潤內斂的男人身上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他的目光像是三月乍暖還寒的春風疏離而冷落,整個人宛如受盡風雨打磨的懸崖峭壁帶着凌厲的威勢。

許久,季姀聽見他用微涼的語調說:“季小姐之前在電話中說想與我做一筆買賣,如今我人已經出現在你面前,可以告訴你要與我做的買賣了吧?”

季姀撲哧一笑,雙臂拄在桌面捧着臉偏頭看着顧景珩,清澈的眸子中眼波流轉。

這纔是縱橫商場的Amour集團總裁應該說出的話嘛,乾脆利落,單刀直入,一針見血。

“等顧先生先品完這盞茶,我和你再來談買賣。”

“季小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淡定。”

季姀無奈地嘆口氣,語氣頗爲感慨,說:“我自然是很心急的,只是我要只想着跟顧先生談買賣,這上好的明前龍井一定恨死了我,沒準兒還會半夜入我的夢恐嚇我,我心理承受能力差受不了驚嚇憂慮,所以只好耐着性子了。”

顧景珩一怔,濃黑的眉舒展輕揚,銳利的眼眸中含了絲暖意,脣畔噙笑道:“季小姐真是風趣。”

季姀慢悠悠的回答道:“人生多艱辛,只得苦中作樂罷了。”

顧景珩沒再說話,低下頭靜靜的細品着這盞很久沒有嚐到過的好茶,他用餘光瞥着置身於嫋嫋蒸騰的茶煙中的季姀,眸中飛快的流過一絲分不清是滿足還是得逞的笑意。

茶很香醇很甘美,卻不及她在陽光中灑落在地的那一瞬間讓心靈平靜下來的剪影醉人。

她彷彿是想到了甚麼有趣的事情又彷彿是自信於交易的成功而露出了一個帶着勝利意味的明媚笑容,素淨的臉龐似窗外綻放的紫玉蘭般美麗優雅,眉如翠羽洇染着淡淡的黛色,明淨的眼眸微微斂起,黑曜石般瑩潤的亮光沿着她纖柔睫毛間的縫隙流溢,膚若凝脂臉廓纖細,瓊鼻小巧絳脣精緻。

顧景珩想,若是在古代,不知會有多少人拜倒在季姀的石榴裙下,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溫柔嫺雅的大家閨秀卻能找到他的私人號碼,掐準了時機與他談買賣,實在是大膽有趣,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那她還真會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可惜她太過任性隨心,所以她註定會輸給他。

再好的茶也有飲盡的那一刻,茶盞輕放在桌上發出一聲鳴響。

顧景珩淡淡道:“季小姐,時間寶貴,該進入正題了。”

季姀身體微微靠進椅背,笑了笑說:“我聽聞顧先生曾於一個月前M國拍賣行洽購了一把秦朝古琴,我願意以雙倍的價錢從您手中買下這把古琴。”

“季小姐憑甚麼認爲我會忍痛割愛呢?”顧景珩輕輕“哦”了一聲,語氣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但神色還算平和澹靜。

季姀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青蔥般的指尖輕輕抵在紅木桌面上似有似無地顫動了兩下,眉頭微皺,似下了極大決心的說:“可這把古琴算不上顧先生的至愛吧?”

顧景珩淡淡的問:“何以見得?”

“顧先生,我還真是不忍心拆穿你啊。”季姀嘆口氣,爲難道:“你留着這把秦朝古琴無外乎三種可能,第一種是收藏,第二種是彈奏,第三種是顯擺,當然了顧先生品行端正自然不會是那種愛炫富的人,而且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你的手,你的指節處只有常年握筆留下的繭子,指尖卻乾淨平整,這說明你並不通曉琴技,所以這把古琴於你而言只是一件貴重的藏品,對一把琴來說,如果要終日束之高閣絕響無聲,那它跟一塊普通木頭沒甚麼差別,這樣的收藏還有甚麼意義,不過是買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擺設而已,顧先生覺得我說的對嗎?”

顧景珩微微支起上身,揚起頭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季姀,勾着脣角道:“季小姐,即使我將這把秦朝古琴拿來做擺設那也是我的自由,因爲它是我顧景珩的所有物。”

“看來想要愉快地談成這筆買賣是不太可能了。”季姀整理了一下垂在腕間的披帛,動作隨性自如彷彿根本不在意顧景珩的存在,平和的語氣中透着一股淡漠無爭,緩緩道:“顧先生,這件事真的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嗎?”

“我從來不給別人留餘地。”

“如果我成爲顧先生你的人呢?”

顧景珩一怔,眼眸中流露出深深淺淺的光影,許久,他笑了笑說:“這倒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建議。”

季姀幽幽一笑:“我願意以瑞莎溫蒂集團設計師的身份打造一個系列的珠寶飾品,而我要的只有那把秦朝古琴。”

瑞莎溫蒂集團是一家歷史悠久的珠寶品牌公司,也是顧景珩的家族企業,可惜前幾年經過一場大變動修養生息了許久,如今爲了重振旗鼓正在準備推出全新系列的珠寶飾品,對於顧景珩來說,區區瑞莎溫蒂集團實在無足輕重,但這是顧氏祖輩留下來的產業與心血,他絕不會冷眼旁觀它的衰亡,這便是她的籌碼。

“爲了一把琴值得嗎?”

顧景珩的聲音微微發涼,有些看不透坐在他對面的季姀,這個年輕的女孩自一年前於世界珠寶設計大賽中奪魁後便成爲了國內外最炙手可熱的珠寶設計師,可她卻來歷不明身份成迷,外界能得知的有關她的消息少的可憐,但人的心理就是這樣奇怪,越是神祕越想追尋,現如今,國內外的珠寶品牌都想她招攬到旗下。

季姀笑了笑,反問道:“顧先生,你捨得拒絕嗎?”

“成交。”顧景珩乾脆利落地回答道:“季小姐應該準備好一切手續了吧。”

“顧先生,我保證你一定不會爲你今天做的決定而後悔,你等等我,我這就去拿合同。”

季姀一拍手掌,起身走上二樓,只留顧景珩一個人坐在空蕩的廳堂中。

顧景珩瞅了一眼通往二樓的雕花木製樓梯,英俊的面容浮上一抹幾不可察的暖意,彷彿找回了丟失許久的珍寶後發誓再不會讓這珍寶再次離開他的掌控,神情滿足又堅定。

許久,他喃喃低語道:“這也許是我一生中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季姀捧着一沓合同下樓的時候,一眼便望見了樓梯前的顧景珩,純白的紗簾不知是何時被拉開的,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無瑕的玻璃緩緩打在他頎長的身姿,這樣的場景讓她產生了一種他在等待她的錯覺,已經很久沒有人等過她了。

她站在樓梯上垂眸凝望着他,竟是不知道說甚麼好。

“你回來了。”

顧景珩輕輕的說,語調溫柔。

季姀回過神點了點頭,下了樓梯徑直走到桌前,將合同攤在桌面上,扭頭對站在她身後的顧景珩說:“顧先生,你來看看這份合同有沒有甚麼需要重新擬定的條款。”

顧景珩翻閱着合同,目光最後一頁處筆跡娟秀的季姀兩個字,指尖似有似無地輕擦而過,拿起一旁的鋼筆動作瀟灑的簽了字:“合同擬的不錯。”

季姀十分不客氣地回答:“多謝誇獎。”

“明天我便將那把秦朝古琴送過來,季小姐還會在這裏嗎?”顧景珩一笑,淡淡的問。

季姀一邊整理合同一邊說:“我會等着那把秦朝古琴的,至於設計圖紙我保證顧先生明天一定會見到它。”

“合作愉快。”

顧景珩朝季姀伸出手,臉上的笑容溫雅若風。

季姀反握住顧景珩的手使勁搖了搖,揚眉道:“合作愉快。”

掌心被溫熱細膩的肌膚緊貼熨燙着,顧景珩輕輕笑了,目光含了似是沉迷又似是重逢的意味,他不自知地微微握緊了季姀的手。

季姀低頭望着顧景珩得寸進尺的手掌,臉上雖然還保持着禮貌得體的笑容,手卻狠狠地抽了出來,靜靜道:“顧先生,恕不遠送。”

“季小姐,我們後會有期。”

顧景珩竟沒有因爲季姀的逐客令生氣,反而朗聲一笑,他的嗓音深沉悅耳像是淙淙的古琴聲。

空蕩的廳堂再次冷落下來,連茶香也涼淡了幾分。

季姀看着那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One-77跑車緩緩駛離她的視線直至消失在來往不絕的車流中,低下頭望着桌子上留下的另一份合同,目光落在雪白紙張上筆鋒凌厲的顧景珩三個字,淡淡道:“倒是與傳聞中不太一樣。”

她之前還擔心沒那麼容易讓顧景珩答應她的要求,卻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順利的讓她懷疑他根本是有心將那把秦朝古琴送給她。

但這怎麼可能?他可是顧景珩啊,商場上最優秀的獵手,他從來不會放過任何商機和利益最大化的機會。

他是一個強大到可怕的男人,雖出身富貴之家卻依靠自己的力量獲得顯赫的財富地位,十八歲那年便白手起家成立了稱霸世界經濟市場的Amour投資集團身價不菲,三年前顧氏家族企業瑞莎溫蒂集團因前任總裁顧景珩的父親顧寧遠重病發生內亂,他隔岸觀火任憑那些蛀蟲似的老股東鬥得你死我活,最後一舉收購了瑞莎溫蒂集團,這樣的手段看似殘忍卻也很理智,左右瑞莎溫蒂集團也是徹徹底底落在了他的手中再不必受人覬覦擺佈。

可對她,顧景珩的態度似乎太過溫和了些。

季姀將心頭疑雲驅散,走到落地窗前重新把窗簾拉好,整個廳堂再次陷入一種半昏半明的環境中,呼吸也變得緩慢而輕微,似乎在享受這寂靜的感覺。

她只要那把秦朝古琴,其他的都無所謂。

第二天的時候,季姀沒有等到顧景珩,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身着黑色西裝長相俊朗的男子開口道:“季小姐,我是顧總的助理韓銘,來給您送琴了。”

正翻箱倒櫃的季姀放下手頭的瓶瓶罐罐,瞅了一眼韓銘說:“韓助理是吧?你把琴放在左邊的桌子上就行,哦,對了,擺在桌子上的是設計圖紙,你順便拿走吧。”

然後又低頭忙活,絲毫不在意在外人前的形象。

韓銘放下琴,拿起桌上的檔案袋,訕訕地抬頭朝季姀的方向望去,卻只看見一排整齊的原木櫃子,有些尷尬的說:“季小姐,你有甚麼話要我轉達顧總嗎?”

季姀沒抬頭,聲音中帶着些許的興奮,漫不經心道:“我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韓銘走出扶蘇茶舍的時候腿幾乎是飄着的,回到Amour集團的總裁辦公室時,面對坐在桌前目光灼灼望着他的顧景珩舌頭甚至開始打結,顫顫巍巍地說:“總裁,季小姐她讓我轉告您......”

“轉告我甚麼?”

“季小姐說要和您老死不相往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怎麼樣?”

“好像很高興。”

顧景珩拿起筆開始在雪白的紙張上寫字,慢悠悠道:“還好是派你去的,她要是見到我一定會生氣。”

韓銘一副被雷劈了的苦表情,真是欲哭無淚。

總裁這是因爲怕惹季小姐生氣,所以就把他推出去頂雷了嗎?

身子微微前傾,低頭望着顧景珩正在書寫的兩個字,韓銘忍不住對未來的生活感到絕望。

雪白的紙張上寫滿了季姀兩個字,而且字體從小篆一直演變到了簡體,從中文寫到外文,至少用了七八種形式寫季小姐的名字。

他不禁感慨,總裁這是在用全世界的文字疏解對季小姐的思念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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