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醉生夢死落九幽

  這天兩人經過一個湖邊,那裏有一座有錢人家的宗祠,他們看到很多人聚在那裏,不時還有叫好聲傳來,向旁人一打聽,原來是有高人在做法。沈儀心好奇心起,便扯着楊淙淙過去看熱鬧。

  擠到人羣前面,只見那所謂高人是個約摸三十幾歲的道士,皮膚黝黑,滿臉絡腮鬍,穿着一身黃色道袍,身前的長桌上擺了些寶劍、香燭之類的東西。沈儀心悄悄地在楊淙淙耳邊說:“怎麼感覺這個人有些奇奇怪怪、不倫不類的?”楊淙淙也點點頭,想看他接下來會怎麼樣。

  “各位父老鄉親,感謝大家捧場,也感謝洛員外慧眼識珠,給貧道這個機會,接下來給大家展示的仙法,名爲‘呼魚自來’,請拭目以待!”

  道士說完後,只見他在空氣中胡亂抓了幾把,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雙腳在地上蹭了幾下,然後走到了湖邊,打了個呼哨。就在這時異象發生了,湖裏的魚忽然紛紛浮了上來,聚在他近身的水中,黑壓壓的一大片。他走到哪裏,魚羣就跟在哪裏,彷彿無限尊崇一樣搖首擺尾。

  在那魚羣中,有一尾火紅的錦鯉,彷彿一團燃燒的火焰一樣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躍動,落入她的眼中。

  楊淙淙的心臟,忽然就在那瞬間凝滯了一下。

  她想到那個名字。

  那個時常跟她拌嘴逗趣的傢伙,那個她以爲是錦鯉小妖的男子,而他的真實身份是自上古以來便有的族類,與天地同生的尊神,人界敬仰膜拜的戰龍。

  他曾帶她在海底看過神祕瑰麗的迴夢花,在那裏她看到他的記憶,九天之上戰龍翱翔,令人不敢逼視;她曾聽到過龍吟之聲,如同雷霆貫耳,如同巨濤奔騰;她還在夢境中觸摸過他的眼淚,看着他跌落在幽深寂寞的眠龍淵底……

  他的名字,喚作江月明。

  楊淙淙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江月明去了哪裏,她問遍了所有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告訴她他的蹤跡,包括彷彿知曉一切事情的錦瀾仙君。江月明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唯有回憶的碎片深深地嵌在她的腦海裏。

  當今天看到那尾紅色的錦鯉,回憶再度甦醒,關於江月明的一切也浮上心頭,讓她的心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驚呼聲讓楊淙淙的思緒回到了當下。原來是百姓們見此異象大爲驚奇,紛紛議論。而那被稱作洛員外的人,腦滿腸肥,大腹便便,則對他不斷鞠躬,稱那道士是仙人現世,又讓僕人將許多銀子放到了長桌上,說是作爲供養。

  楊淙淙看得出,那道士看到銀子的時候雖然貌似平靜,實則兩眼冒光,她斷定此人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騙子。

  楊淙淙素來熱心又胸懷正氣,她可不能看着老百姓們上當受騙,更不能容忍有人打着仙界的名號坑蒙拐騙,就在她想着要如何拆穿他的時候,沈儀心忽然跨出一步,大聲說道:“大家不要受騙了,這根本不是甚麼仙法,而是騙術!”

  此言一出,人羣中頓時炸開了鍋,尤其是洛員外。道士膚色本來就黑,此時臉更黑了,看得出他非常生氣,但還是故作客氣地說道:“這位小哥,貧道是跟隨世外高人學了數年的仙法,纔能有如今成效,卻被你說成是騙術。在場衆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魚羣是自行前來,何騙之有?還請口下積德。”

  沈儀心不管他,朗聲對衆人說道:“青殼鴨蛋五個,放茅廁內浸七天,羊肉三兩,麪粉半斤,鬧陽野八角、茴香各十克,共搗爛成泥,調羊油二兩成漿糊狀塗於腳下,便可散發出特殊的味道,吸引魚羣。”

  聽聞此言,人羣頓時炸開了鍋,還有人捏住了鼻子。楊淙淙也愣了一愣,這傢伙是甚麼時候知道這些的?

  道士馬上反駁:“滿口胡言!你這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我念你不懂事,快些速速離開,否則莫怪貧道不客氣!”

  沈儀心毫不畏懼:“你若想證明我是滿口胡言,就把鞋子脫下來,給大家看看你的鞋底,孰是孰非自然一目瞭然。”

  道士佯做鎮定:“揪着人鞋底不放,算甚麼好漢!我身負仙法衆多,呼魚自來只是一個小伎倆而已,接下來還有諸多妙術,定叫你五體投地!”

  沈儀心自信滿滿:“拭目以待。”

  道士接下來表演的,是竹籃打水。一個底部鏤空的竹籃,在湖裏一蕩,竟然打了滿滿一籃水上來。就在衆人覺得離奇之時,沈儀心用手戳了一下那竹籃底部,頓時水嘩啦一下全部漏了下來。沈儀心一語道破天機,原來那竹籃底部事先用雞蛋清塗過數次,晾乾之後雖然看不出任何痕跡,實際透明又有韌性的蛋清已經將縫隙填上了,才能瞞過衆人眼目。

  所謂“仙術”再一次被拆穿,道士的臉一陣黑一陣紅,終於揚言要使出絕招——牆上點燈。

  好奇的衆人跟着他來到附近的一處破茅屋旁,那是他平時棲身的地方。只見道士走到一面牆跟前,用筆蘸墨在牆上畫了幾盞燈,然後拿出火石去點燈。說也奇了,分明是畫上去的燈,此刻竟然被一一點燃了!

  圍觀的衆人紛紛嘖嘖稱奇,而沈儀心則蹙眉陷入了沉思,看來,這個題目確實難到他了。

  道士洋洋得意:“你若是現在認輸,給我好好叩幾個頭,陪個不是,我便饒了你。”

  沈儀心走到牆邊,雙目直直盯着那些閃爍的燈火,嘴脣抿得緊緊,面色嚴肅。楊淙淙在旁邊也替他捏了把汗,今天他忽然和那道士比拼是出乎她意料的,她完全不知道他甚麼時候竟知曉這些民間異術的內幕。

  就在這時,沈儀心兩眼一亮,說:“我知道了!”

  他隨手在地上了一根細樹枝,在牆壁上的某一處畫了朵蓮花,然後用火石去點。楊淙淙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竟有畫畫的天賦,那蓮花畫得栩栩如生,猶如浮在水面之上。奇異的景象發生了,那蓮花的花蕊處竟被火石點燃,散發出了橘紅的光芒。

  “起初我確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知道方纔我走近這面牆時,嗅到有輕微的香味,這纔看出了端倪。這面牆是事先經過處理的,它上面有很多微不可見的小孔,裏面被塞入了樟腦松香等物質,一見火便被點燃,造出了這牆上點燈的錯覺。”

  聽到沈儀心如此解釋,圍觀的人們上前查看,發現這牆上點燈果然只不過是個障目的戲法而已。所謂的大師、高人實際上是個哄人錢財的江湖騙子,得知了真相的洛員外頓時面色黑紅,怒意四起。就在他想找那道士算賬時,卻發現道士已經不知道甚麼時候趁衆人不注意腳底抹油溜了個乾淨。

  回到客棧,喫過晚飯,楊淙淙舒服地躺在了花園中的躺椅上。這家客棧雖小,好在地方清靜,客人不多,還有個開滿了夜來香的小花園,夜風吹來,心曠神怡極了。

  沈儀心在她身邊藉着燭光看書,頭抵着,在青石板小路上投出一個側影,脖頸修長,鼻樑直挺,如同雕刻出的一樣,是那樣清秀俊朗。

  楊淙淙忽然有些恍惚,覺得時光好似忽然一下回到了幾百年前,那時候還是在宮裏,他是睥睨天下的帝王,而她是在他身邊蹭喫蹭喝的“小太監”。那時候她修爲不高,也沒有多大的志向,每天只想着喫飽喝足,然後到處玩耍。那時候雖然朝中暗潮洶湧,但有他在她身前,那波濤便一點兒都漸不到她的身上。但後來……

  回想起當年,楊淙淙多想像說書人那樣感慨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時光雖然不返,然而此時此刻,星空、夜風、夜來香,還有燈下低頭看書人的側顏,楊淙淙只覺得歲月靜好,幾百年的時光彷彿就在這靜謐的夜裏,悄悄地重疊了。

  看着看着,楊淙淙忽然想到白天的事情,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問:“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些江湖騙術真相的呀?”

  沈儀心白天揭穿那騙子時,說話自信滿滿、意氣風發,而此刻被楊淙淙這麼一問,竟然吞吞吐吐起來,被楊淙淙一催再催,老半天才從懷裏慢吞吞地拿出了另一本粉色封面、只有巴掌大的小書。

  楊淙淙一看那書名,先是一愣,再看到沈儀心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頓時笑出了淚花,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哄女孩開心的高招——三十八種妙法大全》!

  “你甚麼時候偷偷買了這本書的,竟然一直瞞着我?”楊淙淙忍住笑,假裝嚴肅地問他。

  沈儀心把書揣回懷裏:“我、我就是上次買其他書的時候,看到這本書名字有趣,就……”

  “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啦,想哄別人開心?”

  “沒沒沒!”沈儀心立馬擺手,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是誰?”

  沈儀心被一追問,竟然有些臉紅了,垂下頭去:“其實就是……”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陣尖銳響聲破空而來,楊淙淙反應快,立馬把沈儀心推到一邊,同時自己就地一個翻滾,也閃過了攻擊。只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音,再一看兩人剛剛所在之處的地上,斜插着幾把明晃晃的飛鏢,閃着冰冷的光。

  一個黑影從兩人身後的屋檐上閃出,黑衣蒙面,氣勢洶洶,剛纔那飛鏢就是出自他手。

  “小心!”眼見那黑衣人持刀從背後向沈儀心襲來,楊淙淙立刻出聲提醒。

  沈儀心跟着楊淙淙修煉了這麼久,功夫雖一般,但反應力至少還是上乘的,立刻拔劍防守。

  他隨身帶着的那把劍,通體純黑,看着簡直像塊破鐵。而對手的刀鋒利無比,寒光閃閃,一看就是把好刀。

  楊淙淙不忍直視,她彷彿已經看到沈儀心那把寶貝得不得了的破劍碎成了渣渣的模樣。

  刺耳的交擊聲彷彿能穿透人的耳膜,接着很快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一聲哀嚎響徹夜空:“我的刀——”

  一擊之下,楊淙淙驚訝地發現沈儀心的劍完好無損,連一個豁口也沒有,反觀另一把長刀,竟然攔腰斷成了兩截!

  和她有着同樣反應的還有那個黑衣人,他整個人愣在原地,手裏握着半截刀柄,呆若木雞。

  楊淙淙趁機一把扯下他的面罩,發現他竟然正是白天那個江湖騙子!

  更令她意外的是,因爲扯得太用力,她扯到了他的鬍子,那一整片絡腮鬍竟然都被扯了下來,原來那鬍子竟是假的!

  那人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見身份暴露,索性也不遮掩了,大聲吼道:“我蔣老九在道上混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碰見你們這種不長眼的,先是斷我財路,又是斷了我的寶刀,是可忍孰不可忍,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見蔣老九目露兇光,楊淙淙知道這下情況更加嚴重了。從剛纔的情形看來,此人的身手並不弱。這三百年來楊淙淙的修爲日益精進,儘管在人間並不能使用仙術,僅靠功夫,她也是有絕對的把握打贏他的,不過她一向不喜歡惹事,所以還是決定不多做糾纏,況且還有沈儀心這個小拖油瓶在……

  “沈儀心,快使絕招!”

  聽到楊淙淙這一聲大喊,沈儀心的目光沉了下來,定定地盯着將蔣老九。蔣老九臉色一變,立馬收住攻勢,擺出了一個防守的姿勢。

  沒有想象中的強勢攻擊,更沒有血雨腥風,只見沈儀心的身影晃了一晃,猶如一道閃電一樣劃過天邊,竟在倏然間不見了!

  另一邊,楊淙淙也在同樣的時間消失了。

  蔣老九一臉愕然,老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似要發大招的傢伙,最後的絕招只有一個字——溜!

  回想起今天的事情,蔣老九越想越氣,決定不能就這麼善罷甘休,一咬牙一跺腳,拔腿追了上去。

  而另一邊,楊淙淙跟沈儀心已經飛奔出了老遠。

  沈儀心嘛,雖然武功稀鬆平常,但輕功卻是極好的,這一切都得益於楊淙淙的灌輸。楊淙淙一直認爲,練武最需要練的就是輕功,爲甚麼?打不過了還可以跑嘛!

  一口氣跑了十幾裏地,楊淙淙和沈儀心來到了城外一處驛站附近。此時天色漆黑,驛站空一人,而藉着月光,楊淙淙看到外牆上貼了一張通緝令,懸賞通緝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洋大盜。一看畫中那人,不是蔣老九又是誰?

  畫中的蔣老九並沒有鬍子,想來他是爲了躲避追蹤而故意喬裝打扮,裝成道士。本來他僞裝得挺成功,但不幸的是後來碰上了楊淙淙和沈儀心,他們一個揭穿了他的伎倆,一個又揭穿了他的真面目,真是夠倒黴的。

  沈儀心跑得有些累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楊淙淙也想休息一下,就在這時沈儀心忽然喊道:“不好!”楊淙淙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月色下,地平線上遙遙地奔過來一個手握着半截刀柄的身影。

  在外遊歷的這些日子裏,兩人也遇到過不少的對手,一來楊淙淙不想在人間惹事,二來負有一身好輕功,所以從沒出過甚麼意外,就算對方再強,一般跑個十幾裏地也就氣喘吁吁地放棄了。然而這次,他們顯然低估了蔣老九,當他們以爲已經擺脫掉他的時候,他竟然又追了上來。

  楊淙淙心裏一陣叫苦,只能馬上拉着沈儀心又奔逃起來。想想也是,他們識破了這個被通緝的江洋大盜的真面目,看來蔣老九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天空中不知甚麼時候飄來了幾朵彤雲,把月光擋住了大半,能見度低了許多。楊淙淙和沈儀心本來就對這裏不熟,又黑乎乎的不辨方向,稀裏糊塗地就跑到了一大片怪石林中。這裏怪石嶙峋,參差錯落,在黑暗中高低聳立着,有的石頭像一頭大張着嘴的怪獸,有的遠遠看去又好像一個貓着腰的人影,各有姿態。

  兩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這些石頭好奇怪,奇形怪狀的,以前都沒見過呢!”沈儀心摸了一摸身邊的一塊石頭,言語間竟然有點兒興奮,“如果拉出去售賣給那些有錢人裝飾花園,肯定能賺一大……”

  “這不是重點!”話沒說完,後腦勺就被楊淙淙敲了一下,“作爲一個修行之人,你要像我一樣視金錢如糞土,不能貪財!再說了,現在的重點是要怎樣從這裏離開。”

  沈儀心滿心滿腹的小委屈,視金錢如糞土,他明明記得有一次楊淙淙在路邊撿到了一塊碎銀子,臉上都笑開了花,立馬說要帶他下了館子。然而在去餐館的路上她看到路邊有可憐的小孩在乞討,於是就把銀子給了小孩,自己卻只能站在餐館外咽口水。

  他哪裏貪財啦,還不是想賺點錢帶她喫好喫的嘛。

  “怎麼每塊都好像一樣,又好像都不一樣,根本分不清楚我們到過了哪裏。”楊淙淙可不知道他這些小心思,她望着那些怪石,陷入了思索。

  沈儀心說:“不過所幸蔣老九也不見了,想來是被我們甩掉了。”

  沈儀心這張烏鴉嘴,說好的不靈,說壞的倒是一說一個準。正在兩想辦法人尋找出路的時候,忽然背後有疾風襲來,氣勢猛烈,有一個人影持刀從一塊怪石後斜衝了出來,正是不知道藏匿在哪裏的蔣老九。

  “小心!”沈儀心喊了一聲,然而楊淙淙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那人來勢洶洶,眼見刀鋒就快要劃到楊淙淙的後背了,沈儀心來及不多想,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擋在了楊淙淙身後!

  刀只有半截,然而斷掉的尖端依然鋒利,直直地沒入了沈儀心的胸口。

  沈儀心看着沒入自己胸膛的半截刀刃,愣了一愣。

  楊淙淙心裏又驚又怒,瞬時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握住蔣老九的手腕,用力往後一翻!她這招看似簡單,實則凌厲非常,蔣老九哀嚎一聲,手裏的刀掉落在地,整個人也倒向了一旁。

  萬萬沒料到,蔣老九倒下的那個地方地上竟然有一個黑洞,深不見底,掉下去是凶多吉少。雖然是敵人,也不能見死不救,眼見他即將要掉下去了,旁邊的沈儀心一把抓住了他,但因爲落勢太猛,他整個人也被拖拽着向前,到了洞口邊緣。楊淙淙想去拉他,然而在巨大的拖拽力下,三人一同跌落到了洞裏。

  掉下去的一瞬間,楊淙淙閉着眼睛,心裏想着完了完了。這無底洞幽深無比,她身爲仙體跌落下去倒還沒甚麼,然而沈儀心**凡胎,剛剛又受了傷,可經不起這麼一下。在凡間使用仙術是違反天條的,可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沈儀心被摔成肉餅呀!

  就在楊淙淙進行着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幾人已經跌落到了洞底。意外的是,情況並沒有想象中的慘烈,這洞底鋪了厚厚的一層稻草,軟綿綿的,人掉在上面完全不痛。

  楊淙淙擔心沈儀心,落地後立馬爬起來去看他,卻發現他竟然以一個極舒服的姿勢在稻草上躺着,甚至還翻了一個身。再一看他胸口,雖然衣裳破了,但卻一點兒血都沒有,楊淙淙伸手一掏,掏出來一本小書,中間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已經幾乎被穿透了。

  一看那本書的名字,楊淙淙哭笑不得,原來正是她無比嫌棄、沈儀心卻當寶貝的那本書——《哄女孩開心的高招——三十八種妙法大全》!正是由於它的存在,才使得沈儀心免受傷害。

  見他沒事,楊淙淙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沈儀心這傢伙傻是傻了點兒,運氣還真的是極好的。

  “都說傻人有傻福,真是沒錯。”

  “我纔不傻呢。”沈儀心反駁得極沒有底氣。

  “傻傻的,總是讓人放心不下。”楊淙淙撇撇嘴,“從第一次你用劍硬接下蔣老九那招時,我就很擔心了。”

  沈儀心一臉感動:“擔心我的安危嗎?”

  楊淙淙嘆了口氣:“是擔心你的破劍斷了啊……”

  沈儀心一臉感動瞬間就變成了一臉黑線。

  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十分幽深的洞穴,頂上和底下都有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延伸出來,還有暗河流淌,涼氣森森的,十分潮溼,一會兒身上就凝了一層細小的水霧。洞穴不止一個,是連環洞,一環套一環,岔路極多,不知哪裏才通向出路。

  剛纔掉落下來時,蔣老九受到的衝擊比較大,已經昏過去了。楊淙淙想了想,還是讓沈儀心過去把他喚醒,其實沈儀心也是同樣的想法,否則剛纔也不會伸手去拉他。雖然他們是敵對關係,不過把蔣老九一個人放在這裏肯定是生機渺茫,這可不是他們的做事風格。

  蔣老九睜開眼,愣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當明白楊淙淙和沈儀心並沒有找他算賬的意思,而是想要救他之後,面色浮現上了一絲羞愧,但他甚麼也沒說,默默地站了起來。

  雖然這裏辨不清方向,但洞穴裏有靜靜流淌的暗河,順着水流的方向走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出去,於是一行人開始邁步前進。

  三人在洞穴之中走了很久,都不見出口。正在有些沮喪的時候,忽然有遙遙樂音傳來。那樂音婉約動人,彷彿瑤池畔的仙子在撥動琵琶長琴,又好像春季晨時的清風鳥語。

  抬眼一看,眼前的景色也不一樣了,重重洞窟不知道在甚麼時候消失不見,眼前是一片美麗的桃花林,一條小溪緩緩流過。桃樹亭亭而立,落英繽紛,花瓣鋪了滿地,其中最大的一棵樹下放着一罈酒,香氣撲鼻。

  見此情形,幾人都是目瞪口呆。沈儀心愣了一愣,說:“這……難道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楊淙淙沒有說話,因爲她看到在那桃林中有一個人影,那是一個男子的背影,身穿火紅色的衣衫,靜靜立着。幾瓣桃花從枝頭飄下,悠悠地落在他的肩頭。

  楊淙淙的心,彷彿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江、江……”她張了張口,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喚不出那個名字。

  春光下,男子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俊俏的眉目,稍稍向上揚起的桃花眼裏含着笑意,起風了,風吹起他散落的發,也吹走了他肩上的落花。他向她揚了揚手示意她過來,那般安靜,那般美好,彷彿從來不曾改變的舊時光陰。

  三百年了,她和他分別已有整整三百年。三百年對於大千世界和廣袤萬物來說都太短了,可是對相思來說,卻太長太長。

  楊淙淙猛地扎進了他的懷裏,眼淚婆娑,正想對他傾訴這麼久沒見的思念時,腦門卻忽然被人彈了一下。

  “多日未見,小洋蔥還是這麼矮,哈哈,纔到我的胸口!”眼前的男子一掃方纔的溫柔,眼眸裏充滿戲謔的笑。

  楊淙淙頓時被彈懵了,心裏洶澎湃思的念來不及表達,還有一肚子的話來不及跟他說,就變成了生氣。哼,這個江月明,這麼久過去了還是喜歡跟她鬥嘴,拿她開玩笑!他懂不懂這些年她想他想得多辛苦,多難受?好不容易見了面,他還這麼欺負她……楊淙淙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狠狠地跳了起來向他腳上踩去!

  江月明抱住了她。

  她的腳還沒落地,整個人就已經被抱了起來。男子的目光溫柔得彷彿落進了陽光,要令人融化:“淙淙,想我嗎?”

  “不想。”楊淙淙的臉騰地紅了,口是心非地將臉埋進了他胸口衣襟之中。

  咦?他的身上怎麼這麼香。有一股淡淡的酒氣,又彷彿和桃花的芬芳混合在一起,是她從來沒有問過的味道。好好聞啊,好想一直就這樣沉醉下去……

  “小洋蔥,我新得了一種酒,特別好喝,你這麼貪嘴,肯定會喜歡的。”江月明將她放下,牽着她走到那棵最大的桃樹下,那裏有一罈酒。

  “我哪裏貪嘴啦!”楊淙淙辯駁着,表情卻出賣了自己。那酒真的很香,芬芳四溢,令人不能自拔。

  江月明給她斟了一杯酒,他手指修長,拿着酒杯,小指微微翹起,和他的人一樣好看。

  楊淙淙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遠遠叫她的名字,然而她不想理會。她和江月明這麼多年沒見了,他錯過了她生命中許多重要的時刻,可是至少他現在回來了。甚麼都不重要,此刻她只想不醉不歸,唯有大醉一場,才能填補他和她之間錯失的那些光陰。

  楊淙淙將酒舉到了脣邊,正要喝下去時,忽然腦後一陣鈍痛襲來,緊接着眼前一黑。那些桃花、美酒,還有江月明的模樣統統變得模糊,然後漸漸散去。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好大的冰雹,噼裏啪啦全在她的臉上,楊淙淙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一張臉映入眼簾,正是沈儀心。

  “剛剛怎麼了?”她問。

  “剛剛你落入幻境了,無論我們怎麼喊你你都不醒來,還非要去喝那暗河裏的水,拉都拉不住。還好蔣老九想出辦法,讓我把你敲暈,然後再喚你醒來。”

  楊淙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你是怎麼喚我醒來的?”

  “這個簡單,就扇了你幾巴掌而已。”沈儀心說這話時一臉正義,彷彿一點兒都沒意識到哪裏不對,言語間還透着一股“幸好我機智”的得意勁兒。

  扇了幾巴掌……而已?

  幾百年前在湄泠河畔初遇時,那時候的他還是個離家出走的公子哥,以爲她溺水,左右扇她耳光叫她醒來,如今幾百年過去了,她陷入幻境,他又來這一招!

  看着沈儀心認真的臉,楊淙淙只能把鬱悶憋在心裏,眼淚在心裏默默地淌成了小溪。可是,剛纔她又爲甚麼會陷入幻境?

  “看此情形,我們怕是陷入了九幽窟。”一直沒說話的蔣老九此刻開口了,“進九幽者,九死一生。傳說中,九幽窟是一個神祕可怖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它裏面是甚麼樣的,因爲去過九幽窟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縱使有運氣好的離開了,也變得瘋瘋傻傻,除了嘴裏唸叨着‘醉生夢死’之外,甚麼都不知道了。”

  “醉生夢死?”

  蔣老九點頭,語氣嚴肅:“我也是聽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說起,這九幽窟是有主人的,據說那主人性格古怪,陰晴不定,舉止飄忽猶如鬼魅。在九幽窟中他設置了‘醉生夢死’四關,落入其中的人必須突破這四關纔有活着回去的希望。看剛纔那情形,應當就是第一關,‘醉’。”

  九幽窟主人?還要通關才能出去?

  楊淙淙在心裏長嘆一聲,怎麼這種明明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事都被她碰上了。根據蔣老九的描述,楊淙淙已經自動腦補出了一個一身黑衣,眼神陰鷙、內心狡詐,喜歡躲在角落裏暗戳戳玩弄心眼的大叔形象。

  幾人到了這地步,已經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聽蔣老九嚴肅的口氣,就知道所言非虛。回想起方纔幻境裏的一切,楊淙淙有些失落。江月明消失了這麼久,大概是不會回來了,這她其實都明白,她早已接受了現實,卻無法讓自己不報一點兒希望。

  一問沈儀心和蔣老九,原來他們方纔也各自經歷了不同的幻境。幻境可以呈現出一個人心中最渴望得到的東西,或者是最思念的人,越是有執念就越淪陷,如果不能識破幻境,就會一直陷入其中,不復醒來。

  楊淙淙問在幻境中沈儀心看到了甚麼,他欲言又止地說:“我看到了一大堆好喫的,美酒佳餚,還有……”

  “還有甚麼?”

  “還有你啃着一個雞腿,怎麼樣也不給我喫……”

  天啊,在他心裏她就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喫貨形象嗎?呃……不過好像也是事實,但是至少不要連在幻境中都看到這些啊。

  “俗話說,夢是反的,所以嘛,嘿嘿,”沈儀心討好地笑着,“也就是說,淙淙在我心裏,是一個視美食如糞土的人!”

  視美食如糞土,這個比喻真的是……太有水平了。

  “那你後面是怎麼知道那是幻境的?”

  沈儀心說:“不知道從哪裏出現了一個青色衣衫的姑娘,表情好像很着急的樣子,拽着我就走,我稀裏糊塗地走呀走呀,走過一大片濃霧,忽然就發現自己在山洞裏了。”

  “青色衣衫的姑娘?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忽然一下子就不見了。”

  楊淙淙覺得很是疑惑,卻沒有頭緒。轉頭看向蔣老九,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經歷了甚麼,此時神色有些黯然,碰上楊淙淙的目光,他立刻把頭轉向了一旁,那一刻她看到他眼裏似乎有淚光閃現。楊淙淙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他,想了片刻還是作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旁人多餘的關懷可能反而適得其反,給予他一些空間或許纔是最好的。

  不管怎樣,身陷九幽窟中,前方的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此刻患難爲兄弟,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放棄之前的成見,既然避無可避,索性共同進退、正面應對。

  接下來的路依然不好走,但有了心理準備,至少不再那麼被動。果然如蔣老九所說,沒過多久就到了“生”這一關。那是一個巨大的石室,好似一個八卦,八個方向均有一道門,每道石門的上方,分別以篆體雕刻着“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在這八道門中,僅有一道爲生門。

  “這些門,是按照先天八卦來排列的。”沈儀心走到那八卦中間,說道。楊淙淙本想拉住他,見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樣,便也收回了手。

  “天南爲乾,地北爲坤,日出東方爲離,日落西方,無日有月爲坎,西北崑崙爲艮,東南海洋爲兌,西南多風爲巽,東北多雷則爲震。這些字,正是代表八個方位。所處的位置與環境不同,八卦所指的寓意也便不同,這裏的方位……”沈儀心閉目用手指掐算默唸了一陣,忽然睜眼指着“巽”的方向說,“那裏便是生門!”

  楊淙淙沒想到沈儀心這麼快就得出了結論,印象中,他雖愛讀書,尤愛道家學識,但能否學以致用卻還未知。蔣老九也望向她,有些猶豫的樣子。

  沈儀心的眼神很篤定,他定定地望着刻有“巽”的那道石門,眼睛裏有一種清澈卻又深邃的東西。這一世,楊淙淙第一次見他出現這種眼神,彷彿……

  彷彿當年九五之尊的帝王,坐在龍椅上,下方風雲變幻,盡在他眼中。

  楊淙淙第一個踏出腳步,走向了“巽”門。

  石門本是緊閉的,在她靠近的一剎那竟然緩緩打開了,發出沉重的聲響,門後是一條黢黑的通道。剛一踏進,那通道竟然着起了熊熊烈火,如一條火龍一般將她包圍!

  然而奇怪的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灼熱。

  “這是第三關,‘夢’。”蔣老九低聲提醒。

  是夢嗎?

  在那火焰之中,楊淙淙看到了金鑾寶殿、亭臺樓閣;看到了漫天紅綢,皇城飄雪;看到了身穿盔甲的士兵浴血廝殺、倒在雪地中;最後,她看到宮殿在火焰中燃燒,一個年輕的身影因火光而模糊,他輕輕喊着她的名字,那時候化爲透明的她其實就在他身邊,他卻看不到她,也觸碰不到,更加不知道她哭着對他說:“我在,我在……”

  火海連天,天地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以地平線爲對稱軸呈現一種鏡像關係,沈儀心在天的那端,而楊淙淙則在地的這端。她想向他走去,然而剛踏上一步,那迷宮卻倏然間消失了,如鏡花水月一般,連帶着消失的還有彼端那人的朦朧身影。

  一滴淚,從她的臉頰滑落。

  火漸漸滅了,夢也醒了,方纔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唯有臉頰上掛着的那滴冰冷的淚水,依然真實。

  一別經年,她以爲曾經的那些痛苦和悲傷都已經忘卻了,然而那些場景卻在今天重現,紛至沓來,入夢中。

  楊淙淙悄悄用手背抹去眼淚,正想假裝沒事一樣,卻忽然聽到沈儀心在背後問:“淙淙,剛纔那人是誰?”

  楊淙淙訝然:“你們也看到了?”

  蔣老九點頭:“因爲你是第一個踏入的,所以呈現的是你的夢境,我們也看到了其中的內容。”

  沈儀心悶悶地說:“原來淙淙的夢裏,藏着一個人。”

  看着他這幅樣子,楊淙淙不禁有些好笑,沈儀心竟然在喫自己的醋!

  蔣老九疑惑:“奇怪,聽說在‘夢’這一關裏,會出現一個極其複雜的鏡像迷宮,許多人都是被困在了其中,可是爲甚麼我們竟然這麼順利地就出來了?”

  楊淙淙心想,或許是因爲夢裏的東西一般都不是真實的,迷宮又是鏡像,亦真亦幻,讓人分不清真實與夢境,所以纔會迷失其中。然而他們不同,真實的沈儀心在此,那幻境便自然而然地破了。

  三人繼續往前,走着走着,卻發現沒有路了。

  眼前是一道深淵,往下看去不可見底,只隱約聽到湍急的水聲。兩側石崖陡峭,如刀劈斧砍的一般。站在深淵邊上,冷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來,讓人寒意遍生。往四周看去,也沒有其他任何路可以走。

  “這是條死路。”楊淙淙說。

  第四關,“死”。

  幾人仔細探查着周圍的環境,試圖發現有沒有甚麼隱蔽的機關,然而甚麼都沒有。這裏完全是一片荒蕪,漆黑,幽深,讓人心生絕望。

  “路不見了。”沈儀心忽然說了句。

  楊淙淙一轉身,發現連他們來時的那條路都不知甚麼時候悄然消失了。也就是說,他們徹底被困在了這裏。

  “死路,死……”蔣老九眉頭緊鎖,“莫非,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其實楊淙淙心裏也有同樣的想法,只是覺得太冒險了,畢竟這只是猜想。如果實際情況和他們料想的不同的話,那後果不堪設想。

  “我想——”沈儀心剛想說甚麼,話還沒說完,就被楊淙淙狠狠敲了下腦袋,頓時委屈極了,“我話還沒說完呢……”

  “我知道你想說甚麼,”楊淙淙瞪了他一眼,“想下去探路,沒門兒!”

  沈儀心癟着嘴沒說話,蔣老九上前一步,說:“我去吧,我有些功夫在身,輕功也尚可,探路容易些。”

  楊淙淙本想自己去的,不管怎麼說,她畢竟身爲仙體,但蔣老九這句話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和他相處時間並不長,原本還是敵對關係,只是身陷險境才共同進退,她從沒想過他竟會主動要求去探路。

  這情景,這地勢,若是下去探路的話,定是凶多吉少。

  彷彿看出了她的疑惑,蔣老九說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在剛落下九幽窟時,你們救了我一命,沒有棄我而去,此刻便是我報答的時候了。探路雖兇險,頂多不過一死,我蔣老九不願欠任何人人情。”

  說罷,他不等楊淙淙回答,縱身躍入了那深淵之中!

  楊淙淙一聲驚呼,來不及阻攔,他的身影已經被黑暗所吞噬。就在她擔憂無比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黑暗忽然退卻,深淵也消失了,眼前是一片寬闊的平地,蔣老九站在地上,也是一臉驚訝。

  “如此重情重義,當真少見。這樣的人,我怎能讓你輕易死掉?”

  一個聲音不知從何方傳來。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縹緲似霧,虛幻如煙,彷彿繚繞在耳畔,又彷彿遠在天邊。不遠處有一團霧氣升騰,漸漸凝成一個模糊的人形,不辨眉目,只隱約像是一個年輕男子,純白衣衫,遙遙而立。

  “你是……”

  “想必你們應該聽說過,進九幽者,九死一生。已經很久沒有人能突破‘醉生夢死’四關了,如今你們來了,倒真是難得。”

  果然是他,九幽窟主人。

  楊淙淙說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放我們出去了吧?”

  “來者是客,既然來了,怎能讓你們輕易離開?”男子的聲線仿若有着蠱惑人心的力量,雖然好聽,楊淙淙心裏卻隱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江湖傳言這九幽窟主人性情古怪,此時看來果然不錯。

  果然,他接着說道:“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

  “明明已經通關了,卻還不放我們走!”說話的是沈儀心,自打九幽窟主人一出來開始,他就感覺到了強烈的敵意,“我們又爲甚麼要跟你做交易?”

  九幽窟主人的面容雖然在霧氣繚繞中看不清,但楊淙淙能感受到他向沈儀心看了一眼,語氣中浮現一絲玩味:“因爲這裏是九幽窟,而我是這裏的主人。若是換做其他人,連同我做交易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他們在別人的地盤上,如果不答應他,怕是連出去的機會都沒有了。

  楊淙淙說:“甚麼交易?”

  “沈儀心。”九幽窟主人說道。

  “啊?”

  就在沈儀心張嘴的一瞬間,九幽窟主人一揚衣袖,一滴幽藍水滴自他指尖彈出,一下子沒入了沈儀心的喉中!

  沈儀心嚇了一跳,瞪着眼睛咳了半天,也沒咳出來甚麼。楊淙淙怒道:“你給他吃了甚麼!”

  “毒藥。九九八十一天之內,去往寰珠海,爲我取得一袋鮫人淚。讓他服下毒藥,不是爲了取他性命,而是爲了讓你們遵守承諾罷了。若是敢食言,那麼……他會死。”

  “你——無恥!”楊淙淙快要氣炸了,利用她沒關係,但他竟然用沈儀心的性命威脅她!

  楊淙淙已經陷入一觸即發的狀態,人間不能使用仙術?她可不管!大不了跟眼前的人拼了,逼他交出解藥,只要能救沈儀心,大不了她再被罰去幽閉幾百年,那又如何!

  就在她剛要爆發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轉頭,對上沈儀心平靜的雙眼。

  “好,我答應你。”沈儀心昂首,字字擲地有聲。

  楊淙淙強忍怒意,擔心地看着他,而沈儀心卻對她微微一笑,彷彿在說他沒事。

  楊淙淙嘆息:“真是不平等的交易。”

  “這世間一切,本就是不平等的。”九幽窟主人微微一笑。

  他的身影原本是隱於霧氣之中,此刻一笑,面容竟好似清晰了一些,然而卻總也看不分明。楊淙淙向他的方向望去,他也彷彿正望着她,目光相觸的一剎那,彷彿有甚麼觸到了她的心裏,讓她的心臟爲之一顫。

  她捕捉到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彷彿時光凝駐,又彷彿大夢一場,夢裏初見。

  他,究竟是誰?

  當她想再進一步探尋的時候,那人的聲音卻越來越遠,身影也隨之漸漸消失了。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晃動起來,如同平靜的湖面落入了一顆石子,掀起層層波瀾。

  再一轉眼,洞穴、黑暗全都消失了,頭頂烈日當空,竟然已經回到地面上了。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了轟隆巨響,幾人回頭,發現不遠處的地面在快速地塌陷着,天搖地晃,沙石墜落,其情可怖,並且塌陷的地方正在逐漸向幾人靠近,猶如一隻喫人的猛獸。

  “這裏要毀了,快走!”

  幾人一路狂奔,跑到一座山頭上,終於遠離了那塌方的地帶。氣喘吁吁地站在山頂望過去,只見來時的方向一片狼藉,煙塵漫天。那裏,正是九幽窟的所在。

  “傳說中的九幽窟,不復存在了。”蔣老九說。

  楊淙淙望着遠方,心情複雜。這場“交易”,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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