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洋蔥小仙初下凡

  人間,飛絮城。

  之所以選擇來飛絮城,是因爲楊淙淙之前雖然在人間的很多地方玩過,但卻一直都沒能來過這裏,這下正好有了機會。此時正值初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正是萬物生的時候,楊淙淙走在郊外,腳下是軟綿綿的像地毯一樣初生的小草,踩上去很是舒服。這一切都令楊淙淙無比愜意,開心極了。

  天界有甚麼好?一年四季都是那副樣子,八百年都不變樣。看上去祥雲繚繞,氣宇恢宏,其實無趣的很,處處都是規矩,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對楊淙淙這種天生喜歡自由的人來講,說實話,若是能夠選擇,她一定不會選擇生在仙界。可惜出生在何處又豈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不管生在哪裏,是仙還是人,最重要的是把握現在,開開心心地度過每一分每一秒纔對。

  有一條河流從郊外流過,水流寬闊而平靜,清澈得很。這條河叫做湄泠河,源頭在北方雪山之中,流經了好些個城鎮,流經飛絮城的時候已經是下游了。春天溫暖的陽光撒落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整個河面都被染成了一種金燦燦的顏色,實在是美不勝收。楊淙淙來到河邊,順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去。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不過就像錦瀾仙君說的那樣,隨緣吧。

  沿着河岸走了一會兒,楊淙淙發現前面有個人。

  那個人在河邊站着,低着頭,一動不動。微風吹來的時候,他的衣襟才微微地動了一下,但整個人依然像根木頭一樣。楊淙淙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非常憂愁、傷感的氣息,彷彿與這明媚的春光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她看到那個人又往河邊邁進了一步,只要再稍微往前一點,就會墜入河中。

  不好,他要跳河自殺!

  “不要跳!”這個念頭冒上來的一瞬間,楊淙淙來不及多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了上去,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呢?

  男子被楊淙淙這麼猛撲之下,只聽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兩人一起掉進了河裏!

  “救命啊!我、我不會游泳……”楊淙淙被嗆了好幾口水,在水裏拼命地掙扎着。她真的是一點游泳都不會,雖然有一些仙力,但是下界的時候已經被削弱了好多,此時也沒辦法自救了。

  忽然,一隻手從背後抱住了她。

  楊淙淙驚慌之下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的人是要救她,她本能地在水中不停地掙扎着,幾次掙脫那人的懷抱,又幾次再度被抱住。當又一次楊淙淙從那人懷中掙脫的時候,背後的人終於忍不住了,一個手肘敲在她的後腦勺上。

  楊淙淙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昏迷前,她心裏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此仇不報非女子!”

  “姑娘,醒醒,醒醒!”

  昏迷中,楊淙淙依稀聽到似乎有人在叫她。“姑娘”這個詞是人間對未婚女子的稱呼,她覺得很好聽,喜歡得緊,尤其是聽到人世間那些穿着長袍的書生小哥施施然地叫一聲叫“姑娘”時,簡直心都要化了。

  但是現在耳邊的這聲“姑娘”,聽起來卻似乎並不怎麼美好。

  楊淙淙想醒來,但是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腦子裏暈暈乎乎的,竟然又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躺在草地上正在睡覺,天上卻忽然下起了冰雹,好大的雹子稀里嘩啦全砸在了她的臉上,她一痛,醒了。

  眼前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臉,濃眉大眼,鼻樑高挺,生得還挺俊朗。若是在平時遇見了俊秀公子,楊淙淙是無比樂意和其搭話的,但是現在面對眼前的這個人,她卻如論如何都對他生不出一分好感來。

  爲甚麼?因爲她終於明白剛剛夢裏砸在臉上的冰雹是怎麼回事了——是眼前的這個人在扇、她、巴、掌!

  憑甚麼啊?她好心救人,卻反被人打,天下哪有這樣的事!

  楊淙淙憤怒地一坐而起,胸口卻感覺悶得慌,好像被甚麼堵着一樣。她也不管這些,一心想跟這人理論,剛一張嘴就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大口水。

  “你終於醒了,水也吐出來了。”見她醒來,男子長長舒了一口氣,“剛看你昏迷不醒,我還怕你會出甚麼意外呢。”

  “會出意外的是你吧!”楊淙淙怒吼一聲,一巴掌就往男子臉上扇去,誰知男子卻早有所料,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疼疼疼疼疼!”楊淙淙拼命把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疼得呲牙咧嘴。這個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怎麼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

  “姑娘見諒,剛纔是我失禮了。”男子說。

  “只是失禮而已嗎?”楊淙淙氣不打一處來,“我救了你,你卻反倒打我,真是豈有此理!”

  “之前在水中我幾度想救你,但你總是拼命掙扎,我只能把你擊昏,這纔將你拖上岸去,否則你性命堪憂。後來我幫你按壓胸部讓你吐出了一些水,但你還是昏迷不醒,無奈之下,我纔出此下策。”

  原來是自己誤會他了。原本想救人,卻反被人救,楊淙淙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給對方道歉,忽然想到他剛剛說的話裏的一句話,覺得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太對勁。

  “後來我幫你按壓了胸部讓你吐出了一些水……”

  按壓胸部!

  楊淙淙尖叫一聲,往後跳出老遠,像看着一個瘟神一樣瞪着眼前的男子。男子卻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甚麼,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你你……”她一連說了好幾個“你”,接下來卻不知道該說甚麼是好了。她好歹是個天界小仙,如今卻在人間被一個男子這樣,實在是……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呢!

  男子看着她那侷促的樣子,終於明白了:“我知道了,姑娘,你一定是因爲身上盤纏不夠,所以十分擔憂對不對?不用擔心,我這裏有一些銀子,應該夠你用了,就當是感謝姑娘對我的救命之恩吧。”

  男子拿出幾錠看上去頗有分量的銀子,白花花的特別可愛。

  “這怎麼好意思呢……”楊淙淙一邊嘴上客氣着,一邊沒有絲毫猶豫地把銀子收入囊中。這也實在不能怪她,下界的時候錦瀾仙君只給了她一點兒銀子,還是從孔雀仙子那兒討來的,就她家仙君這副兩袖清風的樣子,能給那麼點銀子都實在爲難他了。她並不是貪財的人,但是在凡間生活,沒有銀子實在是寸步難行,餓死都說不定,更別說歷練了。

  在給自己做了這麼一連串的思想工作之後,楊淙淙心裏的那點愧疚終於淡了一些。

  “剛纔看你在河邊站了很久,好像有很多煩心事似的,有甚麼不開心的事情不如說出來……”

  “讓你開心開心,是嗎?”男子接口。

  “不是不是!”楊淙淙連連擺手,她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但還不至於這麼沒心沒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把煩心的事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你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說到這裏,她的肚子忽然叫了一聲,周圍靜悄悄的,這一聲顯得尤爲響亮。

  楊淙淙很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在這種時候肚子叫,真是太丟人了啊……經過剛剛那一番折騰,她早已經餓得很了,只是一直都在說話,沒留意而已。

  男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楊淙淙的臉更紅了。她低頭站了許久,然後悄悄抬頭看他。

  這是她第一次見這個人笑呢……他笑起來的樣子,還真的是挺明媚的。脣紅齒白,眼睛裏盛着細碎的陽光,就好像波光粼粼的湄泠河面。他得身上帶着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好聞得緊,有一種淡淡的溫暖。

  還真是一個挺好看的人呢。

  “御江山”是飛絮城中最知名的小喫樓,其中有各色美食,令人目不暇接。之前他說要帶她來喫飯的時候,她的本意是喫一碗麪或者餛飩就夠了,沒想到他居然帶她來到了這裏。要知道,她楊淙淙對美食的抗拒能力可是零啊!

  椒鹽鴨下巴,千層叉燒酥,窩蛋牛肉粥,椰奶紅豆糕,水晶蝦餃,泡椒鳳爪,醬香牛肉,薑汁撞奶,楊枝甘露……一大堆好喫的很快就端上了桌,頓時香氣撲鼻。面對着這色香味俱全的一桌佳餚,餓了很久的楊淙淙再也顧不上形象,埋頭猛喫起來。

  楊淙淙時常唸叨一句話: “人生在世,喫睡二字。”只要喫好了,睡好了,就會煩惱全消,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美好了。此時此刻,在美食麪前,她終於再一次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奧義。

  喫飯的時候,楊淙淙問對面的男子:“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呢。”

  “我姓沈,大名麼……很久都沒人叫了,你叫我沈儀心就好。”

  “沈儀心,這名字挺好聽的,很文雅。”楊淙淙表示了讚賞。

  “那你呢?”

  “我叫楊淙淙。”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沈儀心居然狂笑起來!

  “甚麼?洋、洋蔥蔥……怎麼會有人叫這種名字?”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話都說不順暢了,但還是在笑。

  “我叫楊淙淙!楊樹的楊,流水淙淙的淙,不是洋蔥蔥!”楊淙淙氣得跺腳大喊,但沈儀心還是在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讓你笑我,讓你笑我!楊淙淙一口咬住一個奶皇包,氣鼓鼓地塞在嘴裏狠命地嚼着,想象這就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傢伙。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沈儀心終於止住了笑,說,“楊淙淙,嗯,這名字真是取得好,其中蘊含了氣吞山河之勢。”

  等等……這句話,怎麼跟錦瀾仙君曾經說過的一模一樣?

  喫飽了以後,楊淙淙想到之前沈儀心還沒回答的問題,就問道:“你到底有甚麼煩心事,說出來呀,我幫你想想辦法。”

  沈儀心原本帶着笑意的眼睛忽然就暗淡了一下,過了好久,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搖頭說:“你幫不了我的。”

  “那可未必,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我幫不了你呢?”

  沈儀心想了一會兒,說:“我的家在京城裏,當年爹在世的時候,家境還算殷實。但我十歲的時候,爹過世了,留下娘帶着我艱難度日。我有一個叔叔,表面上他對我們母子很好,事實上是想奪取爹給娘和我留下來的家產。”

  “這有甚麼好擔心的?你現在都是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難道還怕你叔叔不成?家產是你娘和你的,那就是天經地義,他怎麼奪也奪不走。他這樣做,難道不怕街坊鄰居戳他的脊樑骨嗎?”

  “話雖這樣說,可實際的情況真的很複雜。你說對了,他就是不怕街坊鄰居戳他的脊樑骨,只要能達到他的目的,他纔不會在乎這些。”

  那事情真的有些難辦了……楊淙淙蹙眉,她沒想到他家裏的情況這麼複雜。人間有這樣一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說明家庭矛盾真的是很麻煩的。

  “這些事情暫且可以放到一邊,但是眼前的一件事纔是燃眉之急。”沈儀心說,“我娘爲了對付我叔叔,想拉攏當地一戶很有權勢的人家當靠山,讓我娶他家的小姐……”

  “那小姐長得如何?”楊淙淙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長得……很有特點。不過相貌甚麼的倒是在其次,重點是我雖然自小跟那小姐認識,但也一直都是把她當妹妹,當朋友,從沒有過那種想法。現在娘忽然這樣提起來,我真是……”

  “真是很矛盾,對吧?”楊淙淙理解,一邊是家業的興衰、母命難違,一邊是自己的幸福、要和根本不喜歡的女子成親,真是太矛盾太痛苦了。

  “事情還遠不止這些。半年前,我叔叔介紹了一個女子給我,那女子生得十分貌美,又很有才華,但是我根本對她無意,無奈迫於叔叔的壓力,我只能被迫娶了她,但從來都沒碰過她一下。她是我叔叔派來的人,表面上是照顧我,其實是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每天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真的覺得生活太沒有希望了。”

  “那你這次離家出外,是……”

  “逃婚。”沈儀心說,“我娘之前已經給我定好了日子,但是我實在不願自己一生就被這樣鎖住,所以就找了個機會逃出來了,他們找不到我,就拿我沒辦法了。”

  楊淙淙覺得沈儀心真是挺可憐的,要面對那麼多的家庭矛盾,承受那麼多的壓力,怪不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他那麼惆悵了。這也堅定了她要幫他的念頭,仙君說過,予人玫瑰,手有餘香,幫助別的人同時也是在給自己增加修爲,這也是修煉的一種方式。

  楊淙淙拍了拍他的肩,很仗義地說:“你救了我,又請我吃了一頓這麼好喫的飯,你的事情,我幫定了!”

  沈儀心顯然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女子在聽說情況複雜後不但沒退縮,反倒更加堅定地要幫他了。這種情況他以前是根本沒有遇見過的,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答甚麼好了,過了半晌才說:“謝謝楊姑娘的好意思,不過……我實在不想讓你趟到這趟渾水中來。”

  “姑娘我最喜歡的就是趟渾水了!”楊淙淙有點興奮,她骨子裏的古道熱腸已經完全被沈儀心的遭遇激發出來了,“不要再姑娘姑娘地叫我啦,怪見外的,叫我淙淙就好,我家仙……”

  她原本想說“我家仙君就是這樣叫我的”,卻忽然想到在人間是不能提到這些的,於是順勢說道:“我家先前的一個跟班就是這樣叫我的。”

  仙君啊……不是我要故意把你說成跟班的,實在是這話沒辦法接下去了呀,不然要怎麼說,先前的爹?先前的娘?都不行吧,只有說成是跟班了,你可千萬別怪我……楊淙淙默默地在心裏懺悔着。

  “原來你之前也有跟班?”

  “是啊……不過後來他不幹了。”

  “爲甚麼?”

  “他喜歡種菜,種了一大園子的瓜果蔬菜,當寶貝似的對待,連我都比不上那些菜,所以後來他就回家種菜去了。”楊淙淙說着,心裏想到了錦瀾仙君,不免又把他對號入座了。

  “那你現在沒有跟班了?”

  “是啊。”

  “那我做你的跟班怎麼樣?”

  楊淙淙正在喫着一個小籠包,被這句話一驚,整個包子頓時卡在了喉嚨裏,不由連連咳嗽,嗆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沈儀心連忙拍她的背,老半天那個包子才被吞下去。

  她沒有聽錯吧,他這樣一個富家公子,竟然主動要求做她的跟班?

  “這個……咳咳,”她喝了一杯水,嗓子終於舒服了點,說,“我可沒有工錢給你啊。”

  “我不要工錢。”

  奇怪了,這個世上還有幹活不要工錢的人?

  “那你要甚麼?”

  “甚麼都不要。”

  “那你爲甚麼要做我的跟班?”

  “我嘛……”沈儀心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說,“我之前一直都在家裏生活,習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現在想嘗試一下伺候別人的感覺,體會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而且呀,你爲人熱情善良,又開朗率真,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快樂。”

  這個馬屁拍得不露痕跡,讓楊淙淙的心裏非常受用。她剛想說甚麼,又聽到他說了一句話:“在此之前,我平時根本沒有機會開懷大笑的。”

  看來做大戶人家的公子還是挺憋屈的,一點都不自由,做甚麼事情都要受到限制,真不如和自家仙君去種菜來得開心呢,楊淙淙心想。

  “你真的決定好了,要做我的跟班?”

  “決定好了,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楊淙淙快活地答應了,反正她在人間也是要闖蕩的,與其一個人孤零零地四處去走,倒不如和沈儀心一起,遇事還有個可以商量的人。

  楊淙淙之前一直都是被仙君“壓迫”,沒想到忽然間就翻身做主人了。她看着眼前這個眉眼俊逸的小跟班,表面上無比淡定,心裏卻早已樂開了花。

  但是,很快地,楊淙淙就知道了甚麼叫樂極生悲。

  照例來說,跟班是要照顧主人、按照主人的命令去做事的,沈儀心顯然也知道這一點,他也努力去做了,但是做出來結果往往不怎麼盡如人意。就比如那天晚上,楊淙淙說走了一天腳很累了,沈儀心聽了後自告奮勇地要給她打洗腳水來。楊淙淙心裏感動得不得了,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給她打洗腳水啊!她說要熱水纔有消除疲勞的功效,沈儀心滿口答應地去打來了滿滿的一盆水,上面還漂着幾片玫瑰花,看上去好看極了。楊淙淙早已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了,挽起褲腿就把雙腳結結實實地放了進去,然後,熱淚盈眶就變成了淚如泉湧。

  老天啊,她只是說要熱水啊,這傢伙居然給她打了一盆開水來!

  還好她的腳只是在其中放了一瞬間都不到的功夫,不然一定被燙成豬蹄。儘管如此,疼痛還是免不了的,一陣陣痛楚不停襲來,幸好房中原本就有一盆涼水,楊淙淙立刻把腳泡在涼水裏,這纔好了一些。

  “怎、怎麼……很燙啊?”

  楊淙淙真是無比生氣,不過一看到沈儀心那一臉純真的表情,有怒火也發不出來了,只能把兩腳在冷水中晃了一下又一下,心裏默默唸叨着要淡定、淡定。

  又比如另一次,沈儀心非要去城中的一個地方——媚香樓。

  那是一個晚上兩人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無意中經過媚香樓的門口,只聽得裏面言笑晏晏,絲竹徹耳,陣陣香風從門裏溢了出來,拂在人的臉上,讓人的心裏好像貓抓一樣癢。沈儀心好奇地問:“這是甚麼地方?”

  楊淙淙沒想到他居然不知道這是甚麼地方,印象中,那些富家公子不是應該經常去這些地方尋歡作樂的嗎,怎麼他居然還不如自己這個時而偷偷跑下凡間玩的人知道得多?

  面對着沈儀心充滿着純潔的求知慾的眼神,楊淙淙艱難地說:“這、這是酒樓……”

  “酒樓?那爲甚麼門口有兩個穿得那麼好看的姑娘啊,還笑得那麼燦爛?”

  拜託……那是好看嗎?那分明是豔俗好不好!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把臉蛋塗得跟猴屁股似的,戴了一頭的大紅花,身上一件紅一件綠層層疊疊穿那麼多層啊?

  “那……那是因爲她們要爲酒樓招攬生意呀。”

  沈儀心點了點頭,臉上疑惑的表情終於消失了,就在楊淙淙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卻聽到他說:“那我們去這家酒樓裏喫飯好不好?”

  楊淙淙頓時有了一種想把這個呆子揍上一頓的衝動,他心裏到底在想些甚麼呀?之前見他的時候,覺得他還挺正常的,怎麼相處一段時間後發現他其實好多事情都不懂,比她還“不食人間煙火”。難道是常年高門大戶的生活讓他變傻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釋。

  “這家酒樓裏的飯不要喫,我以前來過的,回去就拉肚子了。”楊淙淙無視門口那兩個女子頻頻衝她翻來的白眼,說,“我們還是去別家吧,我請客!”

  沈儀心還是不願放棄:“可我覺得這家很好啊,你胃口那麼好,說不定是吃了別的東西拉肚子了。”

  楊淙淙無奈了,只能拿出作爲主人的權威出來,說:“我命令你,不許到那裏去喫飯!”

  沈儀心不說話了,站在那裏,一臉委屈。

  “好啦好啦,”她耐着性子安慰,“我保證去一家比這家更好喫的地方,好不好?”

  沈儀心滿臉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被楊淙淙拉扯着走了,走了好遠了還頻頻地回頭看,依依不捨的樣子。之後的半天,他情緒一直都有點低落,楊淙淙想盡了辦法逗他開心,好不容易纔使他恢復了正常的狀態,她已經累了個半死。

  楊淙淙在心裏哀嚎,她真的是收了個跟班嗎,怎麼好像收了個小祖宗一樣?

  但是很快,楊淙淙就對沈儀心刮目相看了。

  那天兩人去著名的穹川瀑布遊玩,在進山的路上遇見一位老爺爺帶着小孫女也來玩。走到半路,天上忽然下起了雨,路上滑得很,老人一不小心滑倒了,腳踝腫得老高,沒辦法行走。這時節山裏的人不多,又是在半山腰上,沒辦法救治,只能暫時躲到一處山洞中避雨。

  沈儀心觀察了老人的傷勢後,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叫也叫不住,氣得楊淙淙大罵他沒有良心。誰知過了半個時辰,他抱着一束草藥回來了,渾身已經被雨水淋了個溼透。他找來一塊石頭把草藥搗碎,給老人敷在了傷處,等下午雨停了的時候,老人腳踝的腫已經消了大半,但依然不能走路。沈儀心二話沒說,背上老人就走,楊淙淙也抱上了小孫女,幾人走了很久,直到天快黑的時候終於到了山下。老人無比感激地邀請兩人到他家裏去住,兩人不好推脫,也就去了。去了以後才知道,原來老人的家裏是當地一戶頗有名望的書香世家。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就有許多人來到了老人的家裏,年老的年少的都有,穿着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樣,三教九流都有。院子中間搭了一個大擂臺,那些人就聚集在擂臺旁邊,一箇中年男子站在擂臺上面。

  楊淙淙是個天生喜歡熱鬧的人,拉着沈儀心就往人羣中擠,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面。

  中年男子拱了拱手,說:“各位兄弟姐妹,父老鄉親,三天的比賽今天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前兩天,秦公子已經戰勝了所有的對手,如果今天還是沒有人能戰勝他,那麼他就是最終的勝利者!”

  說話間,秦公子走上了擂臺。錦衣華服,看上去有幾分風度。

  中年男子說:“還是老規矩,挑戰者和應戰者輪流出對子,對不出來的那一方就失敗了。”

  原來是比文大賽呀。

  下面有人來挑戰秦公子,秦公子搖着摺扇,不疾不徐地應對,一連擊敗了好幾個人。下面有人高呼秦公子真厲害,勢頭已經被他佔盡了。

  楊淙淙悄悄地對沈儀心說:“那個秦公子不是甚麼好人,之前我們在媚香樓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他在裏面對着幾個姑娘左擁右抱的。”

  沈儀心愣了一下,他終於明白媚香樓是甚麼地方了,也知道那時候楊淙淙爲甚麼死活也不讓他去裏面了。想到自己竟然那麼強烈地要去那種地方,他的臉不由微微發燙,還好楊淙淙正專心地看着上面的比賽,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那個秦公子洋洋得意地站在上面,說:“奉勸諸位還是不要跟我爭了,在這方圓百里,沒有誰的詩文比得上我秦霸天的。”

  原來叫秦霸天……楊淙淙心想,果然是個惡霸的名字。

  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走了上去,看上去是個書生。秦霸天冷笑一聲,說道:“又是一個自取其辱的來了。”

  書生沒有理會他的挑釁,只是淡淡說道:“請出題。”

  秦霸天出:“風雲三尺劍。”

  書生對:“花鳥一牀書。”

  “不錯嘛,能對上我對聯的人可不多。”秦霸天說,“到你出題了。”

  書生朗朗道來:“古木枯,此木成柴。”

  秦霸天對:“女子好,少女更妙。”說着,望身後的小閣樓上瞄了一眼,得意極了。

  下面圍觀的人聽到這句,全部叫好起來。

  秦霸天又出:“閒看門中木。”

  書生對:“思間心上田。”

  “對得真棒!”楊淙淙在下面拍手較好,但是周圍的人卻沒一個人附和。楊淙淙有點爲書生鳴不平,書生對得明明比秦霸天雅多了,那些人卻只奉承秦霸天。

  書生向楊淙淙投來感激的一眼,又出題道:“綠水無憂,因風皺面。”

  秦霸天終於被難住了,一直在搖的摺扇也收了起來,支着腦袋想着,卻怎麼也想不出,汗都要留下來了。楊淙淙心裏暗自高興,看來這個書生應該是最後的冠軍了。

  “青山不老,爲雪白頭。”

  擂臺下面一個聲音傳出,所有的目光都向那裏聚去,原來是沈儀心對出來了!

  楊淙淙真的很想把他搖醒,老天,他甚麼時候對對子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對……這個公子哥到底要幹甚麼啊?

  臺上的中年人已經知道了沈儀心的姓名,說道:“沈公子對出了對子,秦公子敗了。現在,守擂的一方已經換成了李公子,沈公子身爲挑戰者,請上來應戰。”

  秦霸天灰溜溜地下去了,沈儀心走了上去,絲毫沒有覺得有甚麼不妥。

  姓李的書生顯然沒有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很是意外,不過恢復了平靜,他依然禮貌地衝沈儀心拱了拱手,說:“請賜教。”

  按照規矩,是守擂方先出題,書生說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沈儀心略一思忖,正想回應,只聽得擂臺下的楊淙淙忽然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她渾身發抖地蜷縮着,看上去是在經歷着巨大的痛苦。

  沈儀心一看,臉色就變了,立刻就要衝下臺去。

  “沈公子,這是擂臺賽,如果你下了擂臺,就算輸了。”中年人急忙在一旁提醒。

  “我不比了,算我輸!”沈儀心頭也沒回,箭步衝了下去。

  “小、小跟班……”楊淙淙連說話都彷彿耗費了極大的力氣,“我肚子好疼,送我回房間……”

  “好!”沈儀心二話沒說,抱起楊淙淙就往房間衝去。

  在他的懷裏,楊淙淙偷偷抬頭望去。

  第一次這麼近地看沈儀心,她才發現原來他的睫毛好長,甚至比她的都長。長長的睫毛下是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眉頭緊蹙,滿眼焦急。

  楊淙淙在心裏竊笑,但同時又很感動,還有一點小愧疚。

  小跟班的懷抱很溫暖呢……楊淙淙抓着他的衣袖,竟有點不願鬆手。

  到了房間裏,沈儀心把她放在牀上,急忙給她蓋被子、倒熱水喝。說也奇怪,這個小跟班平時做事笨手笨腳的,現在反倒麻利極了,沒有一點做得不妥當的。

  片刻後,主人——也就是昨天的那位老人來了,同行的除了大夫外,還有剛纔擂臺上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氣質出塵的姑娘。

  大夫替楊淙淙診了脈,沒有發現甚麼問題,又問了問她現在情況,她說就是剛纔那一下非常疼,現在已經好了。大夫說沒有大礙,可能是剛剛情緒波動較大導致的,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沈儀心聽了,終於放下了心來。

  中年男子是老人的長子,也就是昨天和老人在一起的那個小女孩的父親,對兩人自我介紹以後,又向兩人介紹了身旁的姑娘:“這是舍妹紫涵,聽說兩位昨天救了父親,今天又在擂臺上大放異彩,特地來探望兩位的。”

  原來是這家的小姐,名叫紫涵。

  幾人寒暄了一陣,見楊淙淙沒甚麼事,便說讓她好好休息,依次離開了。紫涵最後走,她走到門邊的時候,看到前面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於是回過身來施了個禮,說:“今天多謝兩位了,兩位的大恩大德,紫涵終身不忘。”

  說完,她就離開了,屋裏只剩下了楊淙淙和一頭霧水的沈儀心。

  “她爲甚麼這麼說啊?我們今天做甚麼了嗎?”他疑惑地說。

  “你這個呆瓜!”楊淙淙一下從牀上跳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險些拆散了一樁大好姻緣!”

  沈儀心不明所以。

  楊淙淙說:“難道你沒看出來嗎?今天的那個比文大賽不是一場普通的比賽,而是比文招親!”

  “啊?!”沈儀心完全驚呆了。

  “在下面圍觀的時候,我就聽到旁邊的人說,這個紫涵小姐和一個姓李的書生情投意合,那書生很有才華,只不過家境貧寒,紫涵的家裏怎麼都不願意她嫁給他。最後他們商議,召開一場爲期三天的比文招親大賽,誰是最後的獲勝者,誰就能娶得紫涵。”

  “那你怎麼知道最後的書生就是紫涵喜歡的那個人?”

  楊淙淙說:“比文招親的時候,紫涵就在後面閣樓上的窗邊觀戰。別人比賽的時候,她都是躲在簾子後面的,只有那個書生出現的時候她才掀起了簾子一直在看。況且她哥哥也說了,那個書生姓李,你說哪有這麼巧的事?”

  沈儀心不說話了,原來竟然是這樣,可惜他當時光顧着聽他們對對子的內容了,根本沒注意別的。如果他知道這是一場比文招親,怎麼也不會上去對對子啊!還好還好,最終沒釀成大禍。

  “多虧我足智多謀,在最後一刻靈機一動裝病倒地,不然你……”

  “甚麼?”沈儀心忽然反應了過來,“你是裝病的?”

  楊淙淙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捂住了嘴巴,過了半晌才小聲地說:“你是不是氣我趕走了你的桃花運啊……”

  沈儀心原本正在生氣她騙他,一聽到這話頓時笑了:“你擔心我啊?”

  “你臭美!”楊淙淙立刻反駁,“你家裏都有一個半老婆了,我是怕你阻礙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

  “一個半老婆?”

  “一個是在叔叔的壓力下娶的,一個是在母親的壓力下即將要娶的,不是一個半嗎?”

  沈儀心被她的話逗笑了,不過笑容有點苦澀。在和楊淙淙在外遊歷的這段時間裏,那些煩心的事情原本他已經忘記了,此刻又忽然全部湧了上來。很多事情,逃避只是暫時的,不管逃避多久,都終將要面對。

  楊淙淙看出了他情緒的變化,立刻岔開了話題:“對了,最後的那副對子,你究竟對出來了沒有啊?”

  一說到這個,沈儀心立刻就精神起來:“當然對出來啦。他出的是‘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我對‘觀海滄,滄觀海,海海皆滄觀滄海’,工整嗎?”

  “工整是很工整,而且很大氣,不過就是少了幾分生活氣息。”

  沈儀心挑挑眉:“這麼說,你是有更好的下聯了?”

  “那當然,你聽好了。”楊淙淙清了清嗓子,說,“飯好喫,喫飯好,好好去喫飯喫好。”

  聽完她對的下聯,沈儀心愣了幾秒鐘,然後伸出了大拇指:“……這是我此生聽過的最有生活氣息的對聯了。”

  難得被他誇獎,楊淙淙開心地說:“那你現在有甚麼感悟?”

  “感悟就是……”沈儀心看着她,無比認真地說,“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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