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林寂·夜驚魂

  站在藥人谷的谷口,雪落覺得恍如隔世。

  回頭望去,山谷的入口隱藏在一片霧霾之中,煙氣繚繞,彷彿神仙之境,可誰又能想到其中竟是那樣一個令人遍體生寒的所在呢?毒蟲蛇蟻,機關瘴氣……每一條路都彷彿一模一樣,卻都暗藏殺機,如果不是谷中的守衛帶她出來,她肯定會迷失其中,即使現在站在谷口回望,也絲毫分不清出來的是哪條路。

  人人都說,藥人谷是一個有來無回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從這裏出來,儘管爲此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雲渲還沒有出來,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

  剛想到“雲渲”兩個字,雪落心頭就忽然一陣刺痛,服進身體裏的相思引已經發揮作用了。

  雪落立刻不敢再想,努力將腦海清空。然而,越是想忘記,就越是忘不掉。那個人的聲音,相貌,輪廓,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變成一幅幅畫面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頃刻間,這一幅幅畫面就變做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在她的心上。那刀鋒利無比,冰冷有如萬年寒冰,不僅刺,而且還在她的心上攪動,彷彿要將她的心攪成碎片。

  原來相思之苦竟是這樣的痛,甚至比那“綻”發作時還要痛苦許多!後者只是身體上的疼痛,而前者是身體與心靈雙重的折磨,分明深愛,卻要偏做忘記,分明相思,卻要刻意躲避。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退路。

  雪落一陣踉蹌,連站立的力氣走沒了,只能背靠一棵樹坐了下來,不停地喘息。

  在這陌生的山林裏,雪落孤身一人,眼看暮色四合,而云渲又不知情況如何了。但是既然穆凌煙答應會放了他,就絕不會食言的吧。想到這裏,雪落稍微放下了一些,然而心口因相思帶來的的疼痛又在一點點侵蝕着她的身體,她無法緩解,只能強忍。

  休息片刻後,雪落終於緩了過來。環顧四周,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植被非常茂密,抬頭不見天日。太陽已經西落,原本幽靜的林中更顯昏暗,看上去頗爲可怖。雪落明白,在太陽徹底下山前她必須離開這裏,否則夜裏山林之中多猛獸,天一黑她就十分危險了。

  但往哪個方向去,這是個問題。

  四周很安靜,雪落側耳一聽,附近似乎有隱隱流水之聲。循聲而去,她在不遠處發現了一條小溪,順着山間潺潺而下。溪水順着地勢往下流,多條溪水會匯聚成河,而人家多在河岸附近。雪落決定順着溪流走,若是運氣好的話或許遇到山中人家,就可借宿一夜。

  月冷風高,山路陡峭,雪落一步步在山中艱難地行走着,已經走了兩個時辰。

  離開藥人谷的時候,雪落的武功雖然被解封,但是在她一日弱似一日的身體面前,體力還是大不如前。在從前,這兩個時辰的行走對她來說根本不算甚麼,但是現在她已經覺得無比疲憊。還好,她的身上帶了一些乾糧,於是雪落打算坐在溪邊歇息片刻,進些飲食以補充體力。

  在寂靜的夜裏,溪水的聲音格外清晰。溪水很清涼,雪落俯下身去洗臉,漆黑的頭髮垂了下去,在水面蕩起圈圈漣漪。月上中天,潔白的月華落在溪面上,宛若銀霜。

  此情此景,靜謐而美好。在這寂靜的月夜裏,雪落坐在溪邊,想到了那些遙遠的曾經。

  小時候的事,雪落已經不記得太多了,對於爹孃,她沒有任何印象。聽姐姐說,她們的爹孃早就過世了。雪落和姐姐楊霜飛都是由奶孃帶大的,奶孃曾經是孃的僕人,忠心耿耿一輩子,娘在臨死之前託孤於她。奶孃的家在一個平靜的村落裏,她一輩子沒有嫁人,將姐妹倆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在那個小村裏,雪落和姐姐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日子,雖然清貧,卻快樂無比。

  小時候,雪落和姐姐常常纏着奶孃問她們的爹孃是誰,又是甚麼樣的。奶孃說,她們的娘是個溫婉而美好的女子,性格嫺靜,從不與別人爭些個甚麼。她才色雙全,容顏絕世,被人稱之爲傾國之花,曾引得無數人爲之折腰,然而她卻唯獨垂青一人,這個人就是後來雪落與霜飛的爹。

  奶孃說,唯有爹那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娘這般風華絕代的美人。說到這些的時候,她的眼中閃着不同尋常的光,如同一朵不顯眼的小花寂寂地開着,一直爲一個人開了許多年。

  然而當雪落與霜飛問起她們的爹究竟是誰,又是一個怎樣的人時,奶孃卻總是搖頭不語。無論她們怎麼問,她都只是嘆息。她告訴姐妹兩人,只需記得她們的爹是一個驚才絕豔、風華滿身的人,縱使他做出了甚麼令所有人都不理解的事,但那也是有苦衷的。除此之外,她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姐姐霜飛繼承了娘溫婉的性子,有着極甜美的嗓音,歌唱的時候有如夜鶯般悅耳、山泉般靈動。然而雪落的性格卻完全不同,小時候的她像個小男孩一樣調皮,時常跟着村裏的男孩們下河抓魚蝦、上樹掏鳥蛋,然後全身弄得髒兮兮地回來,被奶孃和姐姐數落。她嘿嘿笑着,保證說這一定是最後一次了,然後下一次被村裏的小夥伴們一叫,又立刻忘記一切跟着他們跑了。

  奶孃會武功這件事,姐妹兩人也是在無意中發現的,此前她從來都是諱莫如深。得知了這些後,她們便纏着她教授武功,奶孃起初不答應,耐不住她們軟磨硬泡,終於無奈應允了。

  她們從沒想到奶孃的功夫竟然這麼高,只是她從來都是收斂起自己的鋒芒。雪落對武功似乎天生着一種靈性,無論甚麼都學得很快,而姐姐霜飛也不甘示弱,時時苦練。

  奶孃告訴她們,她們身懷武功的事千萬不能透露出去,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顯露分毫。然而雪落卻偷偷地在和小夥伴們去抓魚的時候,用內力震昏水裏的魚,讓大家大獲豐收,或是在去掏鳥窩的時候,別人都在爬樹,而雪落想掏的鳥窩卻自動從樹上掉下,落在她的身前。卻沒人知道這是由於雪落悄悄從掌風將鳥窩擊打了下來,人人都分外喫驚,卻沒看到小小個子的雪落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捂嘴偷笑。

  儘管武功只學了些皮毛,但日子依然幸福地過着,但這樣幸福的日子中止在雪落十三歲那年。十三歲,人稱豆蔻年華,是該燦爛而美好的,然而在雪落的記憶裏,那一年卻是如此的灰暗。

  那一年,奶孃病逝,姐妹兩人賣盡了家裏所有能賣的東西,終於湊夠錢買了一副薄棺下葬。家徒四壁,陋室空空,連唯一的田產都被鄉匪惡霸侵吞乾淨。走投無路之下,終於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雪落有時候問自己,爲甚麼在鬱洛島那樣充滿了背叛和利用的地方,她還會對雲渲毫無保留地付出愛,並且無條件地信任。這個問題她想了許多次,可是都無法回答。或許是因爲他從不主動殺人,即使被人緊緊相逼都不願將對方趕上絕路;或許是因爲他的眼睛比島上其他所有人都清澈,而眼睛往往反應着一個人的心;又或許是因爲他們有着相似的曾經,在加入鬱洛島之前。

  雲渲曾對雪落說起過他的家鄉,茫茫塞北,千里冰原。她雖名叫雪落,卻自小就隨着奶孃和姐姐生活在南方,從未見過雪,最大的願望便是去看雪。他便告訴她塞北的冬天來得很早,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那裏的冬天卻也是那樣美,一夜大雪驟落之後,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說着說着,她的心便也隨着他飛往了那一片茫茫天地之中。

  他說到他小時候,說到落雲山莊,還說到他的三哥。說到三哥的時候,雲渲的眼中先是無限的懷念,然後是刻骨的悲傷。於是雪落便握着他的手,甚麼話都不說,只是緊緊地握着。

  他和她的命運是如此相似,小時候的短暫歡愉,十幾歲的流離失所,兄姐的擁有與失去,直到如今命運的軌跡終於交叉在一個點上,讓她與他相遇。

  雲渲的三哥雲泥死在了天寒地凍的北彌,而她的姐姐霜飛雖沒有死,卻也徹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奶孃死後,無家可歸的姐妹兩人四處流落,而生活的艱辛也將雪落性子中原本的淘氣與不羈徹底抹平。姐姐比她年長几歲,卻懂事很多,因爲自小嗓音卓絕,尤擅歌唱,於是便在各個酒樓茶肆之間賣唱討生活。

  就是在這期間,雪落髮現了姐姐的異常。

  自小時候起,雪落和姐姐都會不時渾身疼痛,那時候她不知是中了蠱,只當是病。那時的雪落並不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的詛咒,而無憂方也的確能緩解這種病痛,因而並沒有對此多麼在意。直到有一天姐姐在房中沐浴時,雪落無意中闖了進去,竟看到她的手臂上有許多淺紅色的斑塊。姐姐的左手臂內側原本與生俱來就有一顆鮮紅的硃砂痣,在那些斑塊的映襯下,硃砂痣鮮紅得如血一般。

  雪落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而姐姐卻很淡然,只說是一種普通的時疾,很快就會好的。看到姐姐這麼說,雪落也放下了心來。此後很久姐姐也都沒甚麼異常,因而漸漸地她也將這件事淡忘了。

  雪落還記得那個朱槿花開的日子,那個……她生命裏永遠的黑夜。

  姐姐每天在茶肆酒樓間賣唱,如花的年紀,似玉的面容,又是獨身一人的孤女,自然會被某些壞人惦記上。那一天,有一桌客人讓姐姐到他們的雅間之內彈唱,那雅間裝飾得很美,牆上掛了扇子、書畫,還有一把寶劍以示清雅,角落裏還種了開得正好的朱槿花。那個地方雪落現在還記得,叫做倚荷苑。它表面是酒樓,其實是勾欄煙花之地,可惜姐妹兩人初到邕州,對此毫不知情。

  姐姐去了倚荷苑,卻並不知那地方暗藏玄機,也沒料到那些人早就心懷不軌,對她十分輕薄。爲了謀生,姐姐忍着恥辱彈完了那一曲,正想離開,卻沒想到雪落竟然進了來。原來她煮好了飯在家裏等姐姐,卻久久都不見她回來,於是便到這裏尋她。

  那些人原本就意圖不軌,此時又見一個生得水靈靈的小姑娘闖了進來,立時便起了惡念。一向柔弱的姐姐此時卻強硬起來,護在雪落身前。那些人氣急敗壞,便開始用強,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對抗幾個如狼似虎的男人?姐妹兩人拼命反抗呼救,但那些人是做礦石生意的,與許多達官貴人都有交往,有錢有勢,酒樓掌櫃不敢得罪,只能假裝沒有聽到。

  掙扎間,雪落踢到了其中一個臉上有一條從鼻樑貫穿到左頰的刀疤的人的下腹,那人立時慘叫一聲,聲音悽慘如殺豬一般,捂着下腹倒地打滾。他的同伴氣急敗壞,上前便要打雪落,姐姐死死護住她,卻被另一個長絡腮鬍的男人按住手腳壓在身下,拼命掙扎卻無濟於事。那人獰笑着,一把撕破了姐姐的衣衫。

  當姐姐的背部露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女子潔白的背上,有許多淺粉色的斑塊,細細看去,竟好似許多未開的花苞形狀!那些花苞繁盛茂密,開滿了她的整個手臂、背部,最上方已經即將蔓延到頸部。斑塊的色彩如桃花一般,那是一種令人心醉的顏色,卻呈現出一幅令人心驚的畫面。

  雪落這個時候才知道姐姐在騙她,原來姐姐的病根本就沒有好,只是爲了不讓她擔心而故作輕鬆而已。而那時候,離姐姐十八歲的生辰只有一個月。

  記憶重新回到那間裝飾清雅卻骯髒不堪的房間裏,在看到姐姐裸露的脊背後,那些人先是愣住,雪落聽到有人罵了一句:“原來是個有病的,真晦氣!”說罷悻悻起身。

  雪落暗暗鬆了口氣,就在她以爲這件事情終於得以平息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惡魔般的聲音響起:“大的有病,那個小的應當沒事吧?來讓爺驗看驗看。”說話的便是那絡腮鬍。話音剛落,一隻骯髒的手便想她伸來,旁邊的人也紛紛附和。除了那還在地上打滾呼號的刀疤臉外,其餘人一齊向她逼來。

  雪落畢竟年齡小,見此情景被嚇得驚聲尖叫起來,卻無力逃避,漸漸被逼至牆角。眼見最初提議那人的手已經快要觸到她胸前,雪落瑟瑟發抖,認命地閉上了雙眼……

  忽然,絡腮鬍的動作僵住了,他低下了頭。

  他的這一舉動十分奇怪,其餘人也停住了,隨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不由全部驚呆。只見有一截劍尖從他的胸口冒出,泛着幽幽寒光。緊接着,他的胸口頓時血如泉湧,然後整個人如一尊木偶一般直直倒在地上,死了。

  在他的身後,霜飛手持長劍面無表情地站着,而旁邊的牆壁上,掛着寶劍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那一刻,雪落覺得無比害怕,眼前的姐姐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這十幾年來她從未見到過姐姐是這樣的神情。不是痛恨,不是冰冷,也不是憤怒,這一切一切的情緒或許都在她的心裏,然而在她的臉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這時候雪落才注意到,原來姐姐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這麼美,在那猶如冰雕雪砌般的臉上,毫無感情的雙眸卻有一種攝人魂魄的魔力來。她的身後是火紅的朱槿,花開得正好,猶如烈焰一般,彷彿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很久以後雪落才知道,讓人變得越來越美,那就是“綻”的作用。

  雪落記得奶孃曾說過,不到萬不得已的一刻絕不能使用武功,但如今,她們已被逼到如此境地。

  比雪落更害怕的是那幾個人,或許是被那面無表情卻又美得動人心魄的樣子給鎮住了,又或許是根本不曾想到這樣一個賣唱的弱女子竟會殺人,他們已經完全被嚇住,方纔凌厲的氣勢頓時消失全無,幾條腿抖得如篩糠一般,連那一直都在滾地嚎叫的刀疤臉也不敢出聲,靠着門戰戰兢兢地站着,額頭上因痛苦而汗如雨下。方纔雪落的那一腳,着實不輕。

  “咚咚咚”,敲門聲忽然響起。

  屋裏原本就已緊張無比的空氣頓時凝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緊閉着的房門。

  霜飛看了一眼那刀疤臉,目光冰冷如刀。那刀疤臉明白過來是甚麼意思,忍着痛故作輕鬆地問道:“誰呀?”

  “幾位爺,小的是奉了掌櫃的命令,前來看看幾位需不需要添加酒水的。”

  “不要不要,快走!”

  “可是幾位爺……”

  “甚麼可是!說不要就是不要!快滾!”刀疤臉的頭上已經冷汗涔涔,卻還要故作氣勢。其實他是無比想讓外面知道這裏的情況的,但他更知道,如果此刻他稍有異動,霜飛手中的劍就會立刻割下他的頭。

  “是,那小的下去了。”外面答了一聲之後,只聽得腳步聲由近及遠,那小二下去了,雪落與霜飛兩人都鬆了口氣,而剩下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忽然大地一陣晃動,地震了!

  雪落只感到一陣天璇地轉,緊接着聽到外面一片騷動的聲音,有人驚叫,有人哭喊,處處亂成一團。就在這一刻,刀疤臉忽然趁亂衝出門去,拼了全力高喊着:“救命啊!殺人啦——”

  雪落和姐姐都驚了一跳,就在這時,大地搖晃得更加厲害了,整個酒樓都搖搖欲墜,眼見多不了多久都會垮塌。“走!”姐姐喊了一聲,拉着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雪落奪命狂奔。剩下的那幾人,求生的慾望戰勝了害怕,也紛紛回過神來往外跑去。

  跑出房門的一瞬間,雪落從屏風旁扯了一件前先屋裏某個人的披風,給姐姐披在身上。

  外面的情景比裏面更加混亂,街上大人小孩都在哭喊奔走,許多房屋都已經垮塌,廢墟里不知道埋了多少生靈。官兵已經出動,街上處處都是身穿兵服的人,姐妹兩人不敢走大路,只敢往小巷跑。雪落在心裏默默祈禱,祈求老天讓她們渡過這一次災厄,但是,最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大人,就是她們!就是她們剛纔想殺了我們!”一個略顯耳熟的聲音響起,竟是剛纔的那刀疤臉!

  此時此刻,刀疤臉的身後跟了許多官兵,他們手持大刀長矛,來者不善。縱使兩人都會些武功,但只是些皮毛而已,況且長時間的奔跑已經令兩人的體力所剩無幾,面對着這麼多手持兵器的官兵,無異於以卵擊石。

  “站住!你們是做甚麼的?”爲首的一個官兵喊道。

  霜飛沒有答話,望着那官兵,神色冰冷。就在這一個雪落聽到一個極小的聲音響起在耳邊,那是姐姐的聲音。

  “等一下我把他們引開,你朝相反的方向跑,記着,一直跑,千萬別回來找我,永遠都不要!”

  雪落抬頭,碰上姐姐篤定的雙眸。

  那邊的官兵有些警惕地舉起了武器:“哎,你們在說甚麼!”

  “快跑!”霜飛大喊一聲,頓時狂奔起來,官兵見此情形立刻追了上去。就在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霜飛所吸引的時候,雪落忽然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快追那小丫頭,別讓她跑了!”後面有人喊了一聲,立刻掉頭去追雪落,然而大隊人馬都已經被霜飛引開了,此刻追在她身後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雪落憋足了勁,咬着牙狂奔。在剛纔的奔跑中她的小腿拉傷了,疼痛無比,沉重得彷彿像灌了鉛一樣。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她噙着淚水一路疾跑,在迂迴彎曲的小巷中繞來繞去,終於將身後的追兵甩掉了。

  環顧四周,雪落髮現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所在,一個人也沒有。雪落終於癱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天已經黑了,天上無星無月,沒有絲毫光明,彷彿她的世界一樣。

  從那以後,雪落再也沒見過姐姐。

  很久以後雪落才知道原來她們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蠱,那種名叫“綻”的蠱讓她們活不過十八年。雪落一直都不知道原來當年臨近十八歲的姐姐一直在瞞着她,而她,竟也傻傻地信了。

  雪落終究沒有聽姐姐讓她別去找她的話,開始四處流浪,跟乞丐一樣討食,混跡在髒兮兮的乞討者中,只是爲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到過許多地方,每到一處都在暗中地尋找姐姐,然而她的姐姐,楊霜飛,卻彷彿在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雖然知道那個活不過十八歲的詛咒,但雪落相信姐姐並沒有死。沒有看到屍體,就不能確定一個人的死亡。姐姐一定還活着,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雪落堅信。

  乞丐雖是被任何人都看不起的一羣人,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羣體中也互有輕賤,強壯的會欺凌弱小的,這種情形在世間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

  長久的磨礪讓雪落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硬得跟石頭一般了,然而在看到一個新來的老乞丐被別的乞丐搶走了食物時,仍是動了惻隱之心。她將自己的饅頭分給了老乞丐一半,換來他髒兮兮的一笑。此後雪落髮現無論是被人打還是被人施捨,那老乞丐都只會笑,雪落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個傻子,也就未曾多加在意。

  直到那一天,在一個月夜,去外面打聽消息的她無意中看到在城郊的一個角落裏,那老乞丐一人與十幾個高手纏鬥,最終那些人全部命喪於他的手下。

  戰鬥結束之後,雪落走了出去,跪倒在老乞丐身前,懇求她教她武功。老乞丐望着她,說:“我從見你的第一眼便直到,你是個心有仇恨的人。”說罷,長嘆一聲。

  沒有拒絕,那便是默許了,雪落深深叩頭,喚了他一聲:“師父。”

  師父是甚麼身份,爲甚麼會流落至此,又爲甚麼會被人追殺,雪落一概不不知道,師父不曾說起,她也不曾去問,她甚至連他叫甚麼都不知道。但是她並不在意,對她而言有一個能教她功夫的師父,有一個能夠相依爲命的人,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雪落跟着師父學了整整兩年的功夫,兩年之後的一天,雪落髮了高燒,師父爲她去山裏採藥。清晨雪落從昏睡中沉沉醒來,卻沒有見到師父。雪落不知道師父究竟在哪裏,於是就在原地等他。她等了他很久,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太陽再一次升起,直到經歷過無數個日出日落的輪迴,他依然沒有回來。她走了很遠很遠,在一個山坳裏,她看到了師父的遺體。

  師父突發舊疾,離開了人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懷中還揣着幾棵已經枯萎的草藥。

  埋葬師父後,雪落再度開始了四海爲家的生涯,此後,機緣巧合之下,她加入了鬱洛島,自此遇見雲渲,然後生命中掀開了截然不同的篇章。

  孤山深林,月下清流。溪水邊,雪落想到了很多的往事。山林寂靜無比,在這夜色之中,她渾身的疲憊暫時消去。

  就在這時,雪落聽到附近的林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並不大,彷彿衣袂劃過草葉,恍惚間讓人以爲那是風過叢林的聲音。但雪落知道那並不是風聲,多年的經驗告訴她——有人潛伏在暗處,並且不止一人。

  雪落不動聲色地繼續靠在樹邊休息,彷彿甚麼都沒有察覺。然而事實上,她的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匕首上。

  剛纔的聲音稍縱即逝,但通過那細微的聲音,雪落還是判斷出了那幾個人大致的方位。那些人呈半月形散開,在她身後數丈遠的地方,潛伏在陰影之中。

  雪落裝作不經意地俯下身去,在小溪中洗了洗手,起身時,她的手中已經悄然握了幾塊溪邊的碎石。碎石有棱角,雖然不似刀劍鋒利,但是在大力擊打之下,卻也如暗器般有着不小的殺傷力。

  雪落站起身來,身後的人果然有了動靜,深深的夜裏,彷彿能聽到極輕微的呼吸聲,看得出那些人也已經快沉不住氣了。雪落暗暗冷笑,順着溪流往旁邊走去。

  就在這一刻,彷彿如離弦之箭一般,身後潛伏的人傾巢而出!

  雪落猛一低身,手中的碎石如流星般飛出,同時擊向好幾個方向。在此之前她已經暗自在心中計算過了,方位、時機、高度,這些她全部已經算好,只是因爲碎石的投擲距離有限,所以她必須等待他們行動,待他們離自己近一些的時候再出手,以後發制人。

  然而,一擊之下卻全都落空,一把碎石,竟然沒有一個擊中了目標!

  雪落連步後退,背部抵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以免腹背受敵。這時那些襲擊她的黑影也從暗處現身,出現在她的眼前,雪落一看,不由大驚。

  那些襲擊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狼羣!

  這一羣狼中約有六、七隻,每一隻都約摸有半人高,它們的身上長着深灰色的鬃毛,同陰影一般漆黑,唯有眼睛熒熒地放光着幽光。黑暗中,十幾隻眼睛如同鬼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雪落終於明白爲甚麼她剛纔一擊之下全部落空了,那是因爲她是按照人心臟的高度擊出的,就算位置稍有偏移,也會打中胸口附近。但狼的高度和人是不同的,那些碎石全部從它們的上方劃過,沒有能夠對它們造成絲毫傷害。

  狼羣在離雪落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同她對峙着,似乎在尋找時機。雪落背靠大樹,額上已有冷汗冒出,如果面對的是人那還好些,人做任何事都是原因的,要麼出於情感,要麼處於利益,不管是哪種,總有談判的餘地。縱使談判不成,她也可以趁此機會分散敵人的精力,想辦法抽身而退。

  然而此時此刻她面對的,卻是一羣野獸。和人不同,野獸不會談判,更不可能講感情,尖爪和利齒是它們天生的武器,一旦盯上獵物就悄然尾隨,尋找機會一撲而上,咬破獵物的喉管!

  這些狼眼中神色兇狠,似乎已經餓了不少天,看到這裏雪落明白,它們是絕不可能放過她的。今夜如果她不能殺了這些狼羣,就會成爲狼羣的腹中之餐,只此兩種,別無它路。

  似乎覺得時機已到,在短暫的對峙後,狼羣發動了第二輪攻擊。

  狼,是一種天生就給人一種畏懼感的動物,它敏捷,兇狠,毫不留情,是與生俱來的獵手。和人一樣,狼也會團隊合作,一羣狼常常形成一個包圍圈,令獵物逃無可逃。

  很不幸,雪落如今就在這個包圍圈中。

  幾隻狼同時向她撲來,速度之快是人遠遠不能匹及的。然而雪落也並非等閒之輩,雖然面對野獸令她心生緊張,然而在生與死的選擇面前,經歷過世上最嚴苛的訓練的她釋放出了自身最大的潛能。

  小巧的匕首上寒光一現,最先撲上來的那隻狼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後面的狼絲毫沒有畏懼,前赴後繼地向她撲了過來。雪落連連躲閃,防守的同時伺機進攻,以解除被包圍的狀態。

  狼是一種極聰明的動物,似乎是同伴的死給了後面的狼警示,後面的狼沒有盲目地直撲而上,而是幾隻一起從不同的方向合圍而來,雪落要對付面前的狼,又要兼顧兩側,接下來一直都沒能成功地擊殺一隻狼,只是勉強自保。

  幾次三番過後,那羣狼似乎看出她是個難纏的對手,不再一同進攻,而是一隻只地撲上來,剩下的就在哪裏守着。每一隻都不跟雪落纏鬥,而只是一上即退,緊接着就換下一隻。

  如此過了幾輪,雪落意識到,這些狼是此時並非真的攻擊她,而是故意使她的精神處於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中,以作勢的攻擊來消耗她的體力。這就如同“車輪戰”一般,它們輪番上陣,而她只有一人,這樣過不了多久,她的體力就會被消耗殆盡,到了那時候它們就會一擁而上,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不,她不能任由它們如貓戲弄老鼠一般將她圍困在此,想要活命,她就必須打破這個包圍圈,衝出去!

  打定了注意後,雪落開始想辦法尋找突破口。就在這時,一隻狼又作勢撲了上來,雪落本能地抬起匕首格擋,卻不料那狼力度極大,雪落手中的匕首一時沒握穩,竟被它撞得脫手出去!

  匕首在月下劃過一條弧線,“咚”的一聲沒入了溪水中,再無聲息。

  雪落的心猛地一沉,這下她連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都沒有了,爲今之計,若是不逃,那真的只有等死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匕首落水後的頃刻間,雪落猛地往後一退,飛奔了起來!

  狼羣反應極快,緊跟在雪落身後追了上來。

  狼的奔跑速度非常快,若是普通人在狼羣的追趕下,可能過不了片刻就要斃命。但雪落的速度也絲毫不弱於狼羣,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虹,在叢林中一閃而逝。狼羣在後面窮追不捨,卻始終追不上她,而雪落也一直無法甩掉它們。

  雪落知道,這樣的速度她只能保持很短的時間,接下來就會逐漸慢下來。狼的耐力是她的無數倍,她必須在自己的速度下降之前找到脫身的辦法,否則……

  雪落咬緊牙,速度已經提到了極致。她奔跑的方向也是順着溪水的流向,如今她只能期望溪水可以將她帶到一個村落,一般這樣的山村裏都會有獵人和獵犬,狼羣不敢輕易入內,到那時候她就有救了。

  就在這時,雪落踩到了地上的某一處,感到腳下一空,她心說不好,卻已收不住腳步,整個人直直掉了下去!

  原來地面上是個陷阱,獵人將下面挖空,並將上方用樹枝和泥土蓋好,等待獵物掉入其中。這樣的陷阱十分簡單,若是在平時雪落根本不可能中計,然而在這黑暗的山林中,又是奪命狂奔之下,她一時沒有看清,便墜落其中。

  陷阱中用插了許多一頭削尖的細竹,向上的一端鋒利無比,會將掉下來的獵物刺傷乃至穿透。所幸雪落掉在了一旁,這纔沒有受傷。

  狼羣追了上來,圍在陷阱邊緣,發出低沉的吼聲,卻沒有一隻敢下來。

  看到狼羣的反應,雪落心裏已經明白了。狼是一種十分聰明的動物,它們明白這是陷阱,如果掉下去了就無法上來,所以即使“獵物”就在眼前,它們也不敢撲上前去。

  在陷阱邊盤桓了許久,爲首的一隻狼長嘯一聲,掉頭離去,剩下的狼也都跟了上去,陸續一開了。

  陷阱裏,雪落長長鬆了口氣。環顧四周,這個陷阱有一人多高,邊緣很平滑,動物一但掉下來就成了絕路。但是對雪落而言,攀登上去並非難事, 只不過現在她還不敢走。

  小時候雪落聽奶孃講了許多奇聞異事,其中就包括狼的故事。奶孃說,曾經有一個屠夫回家路中被兩隻狼跟隨,他躲在谷垛前和狼對峙。片刻後,一隻狼走了,另外一隻狼在他面前假寐,屠夫趁機暴起,殺了面前的那隻狼。離開前,他無意中繞到谷垛後,發現另一隻狼竟在後面打洞,身子已經進去了一大半,只留腿在外面。原來那兩隻狼一隻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隻假裝離開,其實是想從他身後偷襲。

  當然,這只是一個故事,真實性不可考究,但它將狼是如何狡詐、如何兇殘都體現得淋漓盡致。在真的夜遇狼羣的此刻,雪落不敢貿然出去,她怕那些狼只是假意離去,其實是故意做給她看,詐她出來。若是她真的出來之後離開了這裏,又遭遇狼羣回擊,那麼她就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雪落坐在陷阱底部,抬頭一看,月亮已經西斜,原來一夜竟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大半。

  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致,但又不敢放心睡去,只能靠坐着淺淺而眠,竟然還做了夢。夢很長很混亂,她夢到奶孃,夢到姐姐,夢到師父,夢到雲渲。她夢到她告訴他,她命不久矣,她的眼淚落在他的掌心……他離她很近,卻又那麼遠,她努力追逐着他的身影,卻忽然有狼羣衝出,那淡得好似薄霧一般的身影就驟然消失了。

  雪落一驚,驟然轉醒。黑夜已經過去,第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了下來,叢林裏到處都是清新的草木香。

  天亮了。

  和黑夜相比,白天總是能帶給人更多的安全感。雪落站起身來,將陷阱底部的竹子拔出幾根,插在內壁上,這樣四肢便有了落腳點。雪落藉此發力,攀爬了出去,最後還不忘拿了一根尖竹在手上防身。

  昨夜遇襲,包袱裏的乾糧早已在奔逃的過程中不知所蹤,幸好叢林中有許多漿果,雪落採了一些認識的,勉強果腹。可能是昨夜跑得太匆忙了,她已經找不到溪水的蹤影,於是只能憑着印象往一個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忽然陰了下來。不像北方的雨還需要醞釀,南疆的雨說下就下,片刻後就傾盆而來。雪落左右望望,看到附近有一個被草叢掩蓋住了洞口的小山洞,於是進去避雨。

  一進山洞,雪落就聞到一股羶味,還伴隨着淺淺的呼吸聲。她心說不好,難道是誤入了甚麼動物的巢穴?

  一陣風吹來,洞口的草葉被吹得倒向一邊,陰晦的洞裏也因此亮起了一些。藉着這片刻的光亮,雪落看清楚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堆乾草,上面有幾隻幼狼正擠成一團在睡覺。

  雪落心中苦笑,剛被狼羣追,此刻又入了狼窩。不過還好,成年的狼並不在,應該是出去捕獵的,洞裏只有幾隻嗷嗷待哺的幼狼。再看那些狼崽,每隻個頭都很小,比體型大的家貓大不了多少,身上覆着一層淺色的茸毛,顯然出生沒少時日。

  早上喫進去的漿果早就消耗完了,此刻的雪落已經飢腸轆轆,對她來說,食物就意味着生命,求生是人的本能。不久前那些狼對她窮追不捨,她險些成爲它們腹中之食,此刻她竟又站在它們的幼崽面前,果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嗎?

  面對着幾隻沒有絲毫還手能力的幼狼崽,雪落握緊了手中的尖竹。竹子的一頭被削得銳利無比,直如刀鋒一般,可以毫不費力地刺穿獵物的皮肉。

  她一步步走了過去,離那窩幼狼越近,手中的尖竹就握得越緊。幼狼還沒有醒,彷彿絲毫不知道危險即將到來。

  在雪落離幼狼們只有幾步遠的時候,或許感受到了生人的氣息,一隻幼狼醒了過來,叫了一聲,剩下的幼狼也都醒了。這些剛出生的幼狼根本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慌亂得擠成一團瑟瑟發抖,雖然也在嗷嗷叫着,然而和成年的狼比起來,那叫聲簡直與嬰兒啼哭無異。

  就在這時,一隻稍健壯些的狼崽竟然撲了上來!雪落稍有疏忽,被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她本能地一甩手,將它橫甩了出去,幼狼撞到石壁上,又掉了下來。

  雖然被咬了一下,但狼崽牙齒還沒長全,又畢竟力氣有限,只是在雪落手腕上咬出了一道印子,沒有咬破。雪落心頭一怒,卻見那幼狼掙扎着爬了回去,擋在剩下的狼崽身前,呲牙咧嘴地對着她,彷彿極其憤恨。

  看到這一幕,雪落停了下來。

  這一刻,她本是不該猶豫的。在鬱洛島上三年,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必須要做強者,弱肉強食是天道,對於弱者而言,就只有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但是,在看到那隻明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抗雪落的狼崽挺身而出的時候,她還是猶豫了。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個名叫雅間卻骯髒無比的地方,一向柔弱的姐姐霜飛挺身擋在她的身前,以一己之力對抗着那麼多的惡人。即使她的力量是那麼弱小,卻從未退縮過。

  雪落緊握尖竹的手,就那樣鬆了開來。

  正在她轉身打算離開的一刻,卻大喫一驚!

  洞口外面,幾隻狼圍了一圈,靜靜地看着洞穴裏面的情形。雪落認出這就是前一天夜裏圍擊她的狼羣,它們渾身***的,顯然在雨中淋了很久,其中一隻狼的嘴裏還叼了一隻死了野兔。或許是外面雨聲太大,掩蓋了它們的聲音,它們不知道甚麼時候回來的,又在此呆了多久,雪落竟然毫不知情。

  看到見到狼羣,雪落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這個洞穴是狼的地盤,此刻她又和它們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正面接觸,如果它們一起撲上來,那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奇怪的是,狼羣卻根本沒有要上前的樣子。爲首的狼長嘯了一聲,剩下的狼竟然往兩邊退去,讓出了一條道來。

  這是……讓她走的意思?

  雪落心裏疑惑,不知道狼羣是不是還有別的陰謀,但此時她必須離開,否則就無路可走。她手握尖竹,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動,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無比。在經過洞口的時候,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隨時準備應對狼羣的突襲。

  然而,狼羣卻分外平靜,甚至在雪落經過它們身邊時都沒有任何舉動。

  雨已經停了,處處都是一片潮溼泥濘。雪落屏住呼吸緩緩走了出去,那種感覺無異於和死神擦肩而過。直到走出很遠,回頭一看,狼羣還在原地。雪落的心終於鬆了下來,身體卻本能地狂奔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遠,她終於停了下來,大口喘息,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回想起來,那些狼爲甚麼要放過她呢,莫非是因爲她放過了那些窩中毫無反抗能力的幼狼,有恩於它們?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解釋。她曾以爲狼狡詐、兇殘,卻未料到它們恩怨分明,有恩必報。

  山林之中,雪落仰天長嘆。在這一點上,狼,比許多人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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