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爭不爭局長位子,田曉堂好不糾結

   1、華局長引咎辭職

  翌日上午,田曉堂參加了鍾林的追悼會。下午,他先到市委見了唐生虎,然後又去了專案組。

  在張子亮的幫助下,田曉堂順利地見到了唐生虎。

  唐生虎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眉頭緊皺,一臉冰霜。田曉堂心裏直發毛,誠惶誠恐道:“唐書記,我是來向您作檢討的。”

  唐生虎看着文件,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冷道:“你作甚麼檢討?”

  田曉堂說:“我沒攔住鍾林。我其實是可以攔住他的。”

  唐生虎這才抬頭瞥了田曉堂一眼,面露驚訝之色:“攔住鍾林?你怎麼攔住他?”

  田曉堂字斟句酌道:“鍾林在出事之前,早就想來找您反映情況,被我批評了一通,纔沒敢上市委來。在他出事的前一天上午,他又給我打電話,情緒異常激動,對娜美寧遲遲不停產感到強烈不滿,我很擔心他會做出甚麼出格的事來,就又勸說了一番。就在那天晚上11點多鐘,我從省政府辦公廳一位同學那裏瞭解到,龍澤光副書記近期已不可能來雲赭調研、視察。我知道,這就意味着娜美寧可以馬上停產了。爲了穩住鍾林,防止他跑來找您,我覺得有必要在第一時間讓鍾林曉得這個情況。我便打電話到鍾林家裏,當時是他愛人接的電話,我說我有重要事情告訴鍾林,她卻說鍾林吃了安眠藥,已經入睡,很難叫醒了。我只好決定第二天早上再打電話。可第二天早上,我反反覆覆打了無數次鍾林的手機,他就是不接。後來要去上課,我只得暫時放棄了聯繫鍾林的努力。這樣鍾林便未能及時知道那個重要信息,等我下了課,就聽說他出事了……所以說我有責任,要是我多想些辦法,讓鍾林早點了解最新情況,他就不會去做這件傻事了。”

  唐生虎盯着田曉堂,目光如炬:“那個‘重要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田曉堂迎着唐生虎的目光,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毫不含糊地答道:“是的,我說的都是實話。”

  唐生虎又問:“你在省政府辦公廳的同學,叫甚麼?”

  田曉堂小心翼翼地回答:“叫沈亞勳,他曾做過龍書記的祕書。”

  唐生虎說:“噢,沈處長,他陪龍書記來過雲赭。你跟他是中學同學,還是大學同學?”

  田曉堂忙點頭:“我們是大學同學,關係還不錯。”

  唐生虎突然乾笑兩聲:“半夜三更的,你還在找上面打聽龍書記會不會來雲赭,你也真夠操心勞神的。”

  田曉堂聽得後背上冷颼颼的,硬着頭皮說:“我確實很關心龍書記近期的日程安排,因爲這直接影響到娜美寧的停產。”

  唐生虎長嘆一聲,說:“你們只知道不停產危害很大,卻不明白停了產危害更大。你們只會算環境影響的小賬,卻不會算社會影響的大賬!悲哀,悲哀啊!”

  在慘痛的教訓面前,唐生虎竟然沒有多少悔意。田曉堂不好說甚麼,就只得保持沉默。

  唐生虎話鋒一轉道:“聽說鍾林的追悼會辦得相當隆重啊。你是專程趕回來參加的吧?”

  田曉堂有些惱火,卻只能隱忍着,隨口撒謊道:“不是。省委黨校放了雙休,我就回來了。正好碰上鍾林的追悼會,機關幹部們都去了,我不去也不好。”

  唐生虎哦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難以捉摸。幾分鐘後,他突然說:“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太不正常了。我總覺得,背後只怕有人在操縱啊。”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唐生虎能跟他說這番知心話,說明他今天主動上門“檢討”收到了一定效果,唐生虎對他的懷疑和戒備已減輕了許多。同時,唐生虎這麼說,又是在試探他、考驗他,看他拿出個甚麼樣的態度來。田曉堂一時相當爲難。不迎合一下唐生虎,唐生虎會不高興。可迎合了唐生虎,他又覺得自己下作了。不主動檢舉揭發,唐生虎會大爲失望。可主動檢舉揭發,實在有違他做人的原則,再說他也不知道該揭發誰,揭發甚麼。便搪塞道:“您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省委黨校脫產學習,這邊發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對您這種看法,我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唐生虎乜了他一眼,顯得有些意外。看來,唐生虎大概以爲他今天是主動過來討好獻媚的,會把甚麼事兒都說出來。哪想他的目的只不過是撇清自己,並不願爲了取悅唐生虎,就對別人落井下石。

  唐生虎的臉色又陰沉下來,話中有話地說:“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想起了甚麼,再告訴我。”

  田曉堂只得答應道:“好的,好的。”

  從市委辦公樓七樓下到一樓大廳,田曉堂拐進衛生間去方便了一下。等他從衛生間出來,正好看見華世達跨進了電梯。他不由滿腹狐疑,華世達來市委找誰?找唐生虎嗎?這時候找唐生虎幹甚麼?唐生虎正爲上午的追悼會惱怒不已,又恨恨地給華世達記了一筆賬,華世達卻跑過來求見唐生虎,這豈不是上門找罵,自討沒趣嗎?

  田曉堂離開市委,又去了專案組,按跟唐生虎彙報的口徑,回答了辦案人員的提問。

  回到局裏,已是5點多鐘了。田曉堂見華世達辦公室的門敞開着,就走了過去。

  華世達看見他,只是用手示意他坐下,卻並未開口。

  田曉堂在沙發上落座後,說:“我纔去了專案組那邊。”

  華世達輕輕哦了一聲,仍不說話。田曉堂覺得奇怪,華世達竟然沒有問專案組跟他都談了些甚麼。他很想知道華世達到市委幹甚麼去了,見華世達臉色凝重,又不好主動問起。

  沉默良久,華世達終於開了腔:“我下午去找了唐書記,請求引咎辭職。”

  田曉堂不由得愣住了,忙說:“您憑甚麼引咎辭職?您又有甚麼錯?”

  華世達說:“唐書記反正是要拿我開刀的,我還是識相點,主動把脖子伸過去吧。”

  田曉堂說:“他撤您的職,和您要求引咎辭職,那是兩碼事。您主動提出引咎辭職,這豈不是承認自己犯了錯誤?不行,您不能背這個黑鍋!”

  華世達無聲地笑了笑,說:“我已經不想幹了,背不背黑鍋,都無所謂了。其實我早就動了這個念頭,只是爲了開好鍾林的追悼會,才拖到今天去跟唐書記攤牌。”

  田曉堂勸道:“您和我一樣,也是農家子弟,憑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打拼到今天這個份上,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啊。就這麼一下子放棄了,您能甘心嗎?”

  華世達說:“有甚麼辦法呢?人家還容得下我嗎?再說,對這個官場我也厭倦透了,感覺心裏特別累。與其等着被收拾,不如主動摘下頭上這頂帽子,還能多少保住幾分尊嚴。”

  田曉堂寬慰道:“您也不要太悲觀。要相信,總會有云開霧散的時候。”

  華世達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的悲觀,是性格使然哪。我這種性格,跟鍾林很相似,容易走極端。但我比不上鍾林,我現在只能選擇逃避了。你知道,我是因爲跟庹毅水火難容,被庹毅告了刁狀,才調過來做局長的。當時我就憋了一肚子悶氣。明明是庹毅有問題,可上面就是裝看不見,不僅不查他,還把我挪走,叫我怎麼想得通?來局裏後,我本想轟轟烈烈幹一場,可做哪件事情都阻力重重,搞得我很鬱悶,很頭疼。特別是我弟弟家被人爲縱火,至今肇事者仍逍遙法外,我咽不下這口氣,可又能怎樣呢?每當煩惱的時候,我心裏就會冒出辭官罷印、歸隱田園的想法。我知道這想法很可笑,古代的官員辭官後還可以回到老家,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可我老家雖在,卻早已回不去了。最近娜美寧出了排污事件,竟然關停不了,讓我越發覺得自己跟這個官場格格不入。而鍾林自殺,又讓我徹底警醒了,加之唐書記不依不饒地追查我的所謂問題,促使我終於下了狠心:老子不幹了。老子不幹了還不行嗎?與其憋屈地當這個鳥官,還不如自在地做個老百姓。我說的這些,你也許不會相信,但我真是這麼想的。”

  田曉堂說:“我相信您講的是真話。恕我直言,我覺得您看問題有些片面,您太理想化了。”

  華世達說:“我承認,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早已認清了這一點,所以我只有選擇離開,否則我一輩子都將飽受煎熬。”

  田曉堂無言以對,心裏卻說,您離開了官場又怎樣呢?哪裏又有世外桃源啊。

  華世達又說:“你千萬不要學我,也不要受我的影響,你還年輕,路還很長,可不能頹廢呀……”

  田曉堂說:“謝謝您的關心。這幾年,從您身上,我學到了很多。”頓了頓,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您引咎辭職的事,徵求過甘書記的意見嗎?”

  華世達說:“沒有,我沒有告訴他。我知道,如果徵求他的意見,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田曉堂說:“甘書記怎麼還不回來呢?他回來了,唐書記多少還會收斂些。我聽說,唐書記懷疑在雲赭有一幫人,有那麼一股勢力,想借娜美寧出事將他搞臭、整垮。他正四處尋找假想敵,神經繃得緊緊的。”

  華世達哀嘆一聲道:“都說鍾林有病,可我看唐生虎更像是個病人。他病得實在不輕啊!”

  當天晚上,田曉堂接到張子亮的電話。張子亮告訴他,唐生虎剛纔主持召開了市委常委會議,會上同意了華世達的辭職申請,並決定從現在起,由市紀委對華世達的問題展開調查。

  田曉堂並不覺得意外。他問:“專案組查到華局長甚麼問題沒有?”

  張子亮說:“還沒有。能拈上筷子的,無非是他沒有阻攔鍾林去上訪。”

  田曉堂覺得好笑,專案組沒發現問題,市紀委再調查又能查出問題?他又問:“那個向省都市報報料的人,找到了嗎?”

  張子亮說:“沒有。線索斷了,查不下去。唐書記懷疑李縣長和淡縣長,也只能是私下懷疑而已。不過,省都市報那邊,唐書記經過一番活動,已經擺平了。”

  “是嗎?”田曉堂有些喫驚。

  張子亮說:“您上次找了唐書記,效果很明顯,唐書記對您的懷疑已經基本打消了。不過,我看他對您的信任還是打了不少折扣。我估計,他這次不會處分您。畢竟您一直很受他的信任,他如果處分您,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承認過去用人失察?因爲有這個顧慮,他對處理您就會格外慎重。我看李縣長、淡縣長只怕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田曉堂說:“能有這個結果,我得感謝你呀。”

  張子亮笑道:“田祕書長,您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收起手機,田曉堂暗暗琢磨開了。華世達繼續做局長,已經絕無可能。這就意味着,局長的位子出現了空缺。那麼,誰會來填補這個空缺呢?這主要取決於唐生虎。儘管他判斷唐生虎在雲赭已來日無多,但安排個局長並不需要多長時間,唐生虎肯定會快刀斬亂麻,儘快將新局長敲定下來。他有可能做上這個新局長嗎?他分析了一番,覺得希望渺茫。他並不是沒有優勢。他的優勢,一是甘泉水很欣賞他,會極力推薦他,只是唐生虎不大會接受甘泉水的推薦,甘泉水的推薦甚至還會幫倒忙,因爲唐生虎和甘泉水近年來時有摩擦,這在雲赭幾乎已是公開的祕密。他的第二個優勢,就是唐生虎本身也是信任他的,只是現在這種信任打了折扣,蒙上了一層陰影。即使唐生虎仍然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他想爬上局長寶座也還是有障礙的。這個障礙,就是唐生虎一直等着他過去做服務自己的副祕書長,可他巧借各種由頭,始終沒有到位。當然,現在唐生虎也知道自己在雲赭不會幹多久,已不會再催他過去做“近臣”了。但這個事在唐生虎心頭多少還是會留下芥蒂,唐生虎不可能在他前一個職位都沒有到崗的情況下,又重新給他安排一個肥缺位子。

  這一次,看來又得與局長寶座失之交臂了,田曉堂不免有些失落。可他又想,被唐生虎扶上局長的位子,不一定就是好事。就像他一直不願去唐生虎身邊工作,就是怕被貼上唐生虎親信的標籤,在唐生虎離開雲赭後會受排擠一樣,如果唐生虎在臨走前匆匆賞他一頂局長的帽子,在將來繼任的市委書記心裏,多半會栽下一根刺,那他就很難取得新市委書記的信任,將來的日子會很不好過,局長的帽子也有可能被擼下來。這麼一想,不做這個局長,倒也罷了。

  第二天,田曉堂向省委黨校請了假,沒去省城。上午,他參加了局機關幹部會,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在會上宣佈了市委對華世達的有關決定。

   會後,田曉堂和包雲河一起下樓。他見包雲河腳步輕盈,臉上隱約浮着一層喜氣,不由暗暗喫驚。他知道,包雲河一直與華世達在明爭暗鬥,對華世達通過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打壓”陳春方、付全有的做法強烈不滿,所以見華世達垮臺,包雲河是會拍手稱快的。只是,包雲河雖然感到興奮,但好像還不至於如此喜形於色吧。他覺得,包雲河的喜氣,只怕另有原因。他想起張子亮曾說過,包雲河突然被唐生虎約去見了面,兩人還談了半個多小時。他判斷,包雲河此時的神態和表情,很可能與唐生虎的約談有關係。莫非唐生虎給了包雲河甚麼許諾?唐生虎會給包雲河甚麼許諾呢?讓包雲河接手華世達再做局長?這顯然是不現實的。包雲河已經做過一任局長,現在年齡也偏大了,梅開二度的可能性幾乎爲零。不過話又說回來,唐生虎爲包雲河破個例,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而更大的可能,則是唐生虎許諾將包雲河提拔到別的領導崗位上。畢竟,唐生虎手中攥着的帽子一大把,不愁吸引不了包雲河。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唐生虎對包雲河封官許願,他爲何要作出這種許諾?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唐生虎根據當前複雜鬥爭形勢的需要,想拉攏、收買包雲河,以更有效地對付華世達。

   爲了感謝唐生虎的再造之恩,多年遭受冷遇,已形同怨婦的包雲河,會拿甚麼來回報恩人呢?

   田曉堂回到三樓辦公室,感到心裏空落落的。他知道,從今天起,華世達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幢辦公樓裏了。華世達這個局長,因受排擠而來,又因受迫害而去。如今,華世達只能束手等候唐生虎的發落了。唐生虎會怎麼發落他呢?無非是讓他幹個無職無權的閒差吧。唐生虎抓不住華世達的甚麼把柄,應該是不敢處罰太重的。再說,還有甘泉水爲華世達說話呢。華世達稱他已心灰意冷,想脫離官場,可他離開了官場又能去哪裏?這種過於簡單化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合實際,只不過是華世達一廂情願罷了。

   下午4點多鐘,田曉堂打了華世達的電話,約華世達晚上一起喫飯。華世達說:“我到戊兆了,在弟弟家裏。我想在這邊待上幾天。等你下次從省委黨校放假回來,我們再聚吧。”

   田曉堂說:“那行。您在那邊散散心也好。”

   華世達笑了起來:“你別擔心,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能喫能睡,心態好得很。”

   田曉堂卻從華世達的笑聲和話音裏,聽出了無限淒涼。

   收起手機,田曉堂還在發愣,門突然被輕輕叩響了。田曉堂叫了聲“請進”,工會主席王賢榮推門邁了進來。

   田曉堂看着王賢榮坐下,也不說話,等着王賢榮先開口。王賢榮原本是他的老部下,頗受他賞識,後來田曉堂發現王賢榮偷偷報復起包雲河來竟然心狠手辣,感覺這個人實在可怕,漸漸就疏遠了他。兩人雖然沒有直接矛盾,但往來已不多,王賢榮甚至很少跨進他的辦公室。現在突然跑過來,想必是有甚麼特別的事情。

   王賢榮一臉神祕,低聲說:“有個情況,想跟您說一下。”

   田曉堂不動聲色道:“你說吧。”

   王賢榮這時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起來:“我也不知道這事跟您講合不合適……我本想告訴華局長的,可他去了戊兆。在電話中跟他講吧,到底又不方便。”

   田曉堂默默地看着王賢榮,等着王賢榮往下說,他知道王賢榮會往下說的。

   王賢榮頓了頓,見田曉堂不做聲,只得繼續說道:“我發現,包書記在整華局長的黑材料。”

   田曉堂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問道:“是嗎?”讓他驚詫的,不僅是包雲河整華世達的黑材料這件事本身,而且還有王賢榮爲何要把這個祕密透露給他。

   王賢榮接着說:“黑材料是包書記親筆寫的,包書記不會用電腦打字,只好讓局裏的打字員小麗替他敲到電腦上。小麗是包書記的一個遠房親戚,很聽他的話。爲了保密起見,包書記讓小麗在他辦公室的電腦上悄悄將材料打下來。偏偏我那天要找小麗打份文件,半天不見她的人影,後來卻看見她從包書記的辦公室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我問她在包書記那兒幹甚麼,她一句話也不肯說,被我逼急了,才說幫包書記打了一個東西,至於打的是甚麼東西,她始終三緘其口……後來,我總算弄清楚了,那是一份黑材料,裏面羅列了華世達的六大罪狀……”

   田曉堂擺擺手,示意王賢榮不必細說了。他不難想象,那所謂的六大罪狀都是些甚麼內容。他一直在猜測包雲河會拿甚麼回報唐生虎的許諾和恩德,現在他終於明白了。他沒想到包雲河也會幹這種損人利己的下作事。他又有些想不透,既然小麗沒有泄密,王賢榮又是怎麼知道這個祕密的呢?便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那是一份黑材料?”

   王賢榮卻顧左右而言他:“華局長是個甚麼樣的人,您比我更清楚。他被迫辭掉局長,還要接受市裏的調查,真是比竇娥還冤呀。可姓包的嫌不解氣,還要踩上一隻腳,這就太過份了……我實在是氣不過,才……”

   田曉堂已經猜出來了,王賢榮一定是採取甚麼卑鄙的手段,才獲得了包雲河的祕密,只因不好意思講出來,才說上這些話,爲自己辯護,給自己的行爲貼上正義的標籤。田曉堂便說:“我理解你,你就直說了吧。”

   王賢榮這才說:“我感覺小麗替包書記打的東西肯定非同尋常,心裏實在放不下,就趁晚上辦公樓裏空無一人的時候,偷偷溜進包書記的辦公室,打開他的電腦查看,卻沒發現甚麼特別的材料,我想肯定是被刪掉了。不過這難不住我,我使用一個專用軟件,就將包書記電腦硬盤上被刪除的東西全部恢復了,這樣才找到小麗打的那個東西,發現是份黑材料。”

   田曉堂頓覺不寒而慄。他知道王賢榮一直怨恨包雲河,卻相當感激華世達。王賢榮這麼做,客觀上可以幫助華世達。哪怕幫不了華世達的大忙,至少也能幫華世達徹底看清包雲河這個人。只是王賢榮不擇手段,實非君子所爲。王賢榮一股腦兒把這些內情和盤托出,讓他又倍感蹊蹺。他也不想轉彎抺角了,就徑直問:“你爲何要把這一切都告訴我?”

   王賢榮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您是我的老上級,我有甚麼事情,肯定要先向您彙報。再說,這事影響到華局長的調查處理,可他去了戊兆,我不便在電話中跟他講這個事,我想還是請您跟他說說,您和他畢竟關係近一些……”

   田曉堂知道王賢榮沒有說實話。他想,王賢榮這麼做,只怕是爲了討好他,向他表白忠心吧。王賢榮大概以爲,他有望成爲華世達的繼任者,所以才抓緊投靠他。也有可能王賢榮發現包雲河又被唐生虎拉攏過去,以爲包雲河將會再登局長寶座,要是不牢牢抓住他田曉堂,就沒有人替自己說話、撐腰,將來在包雲河手下就更沒有活路,這才急着向他告密,以顯忠誠。也有可能王賢榮根本沒想這麼多,只是覺得華世達走了,現在勉強還能靠得上的人就是他田曉堂了,如果不趕緊投靠,今後就沒人幫自己了,所以才找上門來。只是,王賢榮並不是不知道,他跟包雲河的關係很特殊,談不上多親密,但也絕不疏遠。包雲河對他有知遇之恩和“救命”之德,儘管他對包雲河有看法,卻絕不會做對包雲河不利的事情。既然如此,王賢榮爲何還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田曉堂輕聲問:“你就不怕我把你幹的這些事都告訴包書記?”

   王賢榮微微一笑:“我想您是不會這麼做的。這麼做了,對您沒有半點好處,又得罪了我,而且包書記也不一定領您這個人情。您也知道,包書記是個很要面子的人。您對他當面揭穿這件事,會讓他很尷尬的。”

   田曉堂不得不承認,王賢榮的話不無道理。看來對於人心與人性,王賢榮還真是體察入微啊。

   田曉堂想了想,說:“這事由我來跟華局長說吧,你就不要對他提了。”

   王賢榮忙說好。

   田曉堂卻沒打算告訴華世達。他覺得,這份黑材料也不會有甚麼真正有效的證據,對處理華世達影響不會太大。這份黑材料的作用,僅僅是爲唐生虎懲罰華世達壯個膽而已。華世達已經夠消沉了,如果知道包雲河竟也炮製了他的黑材料,只會越發哀嘆人性之惡,越發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

   田曉堂本不想拿到那份黑材料,可在王賢榮臨走前,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說:“你手頭有那個材料嗎?”

   王賢榮說:“有。”說罷從衣兜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來。

   田曉堂說:“你還是給我看看吧。”他接過信封,心想還是留着黑材料吧。手裏攥着這個東西,就捏住了包雲河的一個把柄,說不定哪天還能派上用場。

2、爲官就得學會走平衡木

   四天後,田曉堂從省城回來,和華世達相約在夜來香茶樓見面。

   夜來香是華世達挑選的。華世達一進屋就說:“你知道我爲何要選這兒嗎?一是離你家很近,二是我來局裏上任前,曾在這裏與你見過一回面。”

   田曉堂苦笑道:“我早已不住這裏了,那房子也賣掉了。”

   華世達說:“哦,你搬新家了。”

   田曉堂猶豫了一下,才把隱瞞了很久的家事講了出來:“我是跟老婆離了婚,才搬走的。”

   華世達大爲驚訝,說:“你離了婚?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這是怎麼回事,兩人過不下去啦?”

   田曉堂簡要說了情況。華世達顯得很自責,說:“你家裏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我對你關心不夠啊。”

   田曉堂忙說:“您千萬別這麼講,是我一直瞞着的。”

   滷豬耳等幾碟小菜端上來後,華世達感嘆道:“我來局裏之前,跟你在這兒見過面;在離任之後,又與你在這裏相約。夜來香,對我的局長生涯而言,既是起點,也是終點。我們兩次相聚夜來香,僅僅隔了兩年,卻早已物是人非啊!”

   田曉堂說:“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難得預料。我也沒有想到,您的局長任期,會這麼快就畫上了句號。”

   華世達搛了一塊滷豬耳,送進嘴裏,邊喫邊說:“記得兩年前,我曾在這裏對你說過,我喜歡喫豬耳朵,小時候奶奶常跟我嘮叨,達兒啊,吃了豬耳朵就要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現在要聽你爸媽的話,上了學要聽老師的話,將來當了國家幹部就得聽領導的話。可我現在才明白,這玩意兒喫多了,不但沒有變得聽話,變得馴服,耳根子反倒越來越硬了,呵呵!”

   田曉堂說:“領導的耳朵都喜歡聽軟話,您耳根子這麼硬,註定不會受歡迎啊。唐書記那邊,對您的處理有結果了嗎?”

   華世達輕描淡寫地說:“結果已出來了,免去我全部黨政職務,只保留工作籍和行政級別,仍在局裏上班。”

   田曉堂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華世達。他沒想到,唐生虎會下這樣的重手。他還以爲,將華世達貶到一個小單位,擔任一個無職無權的閒差,這已經是重得不能再重的懲罰了。哪想唐生虎比他預計的要狠毒得多,乾脆將華世達一擼到底,哪怕最窮酸的單位,最差的實職崗位也不肯施捨一個,而且還讓華世達就在原單位上班。從局裏的最高領導一落千丈,陡降爲普通幹部,華世達這班還怎麼上?這不是存心刁難、羞辱他嗎?田曉堂憤憤不平地說:“怎麼能這樣處理呢?這對您太不公道了。”

   華世達苦澀地笑了笑,說:“這樣也好,我班也不必上了,就可以基本上脫離官場了。這正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還要感謝唐書記呢。”

   田曉堂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搖着頭說:“唐書記做得實在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呢?”

   華世達放下筷子道:“我是罪有應得,並不覺得多麼委屈。你看,我處處跟唐書記唱反調,不僅多次要求娜美寧停產,還支持鍾林去唐書記那兒鬧,又不顧他的強烈反對,爲鍾林隆重舉辦了追悼會。還有性質更嚴重的,向省都市報發那個報料短信的傢伙,其實也是鄙人哪。”

   田曉堂手中的筷子差點驚落,忙問:“怎麼會是您呢?那個神州行的號碼,是在戊兆買的呀。我聽說,唐書記一直懷疑李縣長和淡縣長。”

   華世達說:“不好意思,讓他倆替我背過了。那個電話卡是我母親曾用過的,後來一直沒用,被我拿來發了那個短信。唉,向媒體報料,實在是下下策,我是不得已而爲之啊。當時要是你早點把龍書記不來雲赭,娜美寧可以馬上停產的消息告訴我,我就不會去報甚麼料了。”

   田曉堂說:“省都市報這麼捅了一下,最大的受害者是唐書記。雖然他擺平了省都市報,好像也擺平了上面的一些領導,暫時還沒追查他的責任。但我想,唐書記的仕途肯定會受娜美寧事件的影響,而且影響還不會小。”

   華世達說:“正是因爲這一點,他才瘋狂地報復我,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啊。”

   田曉堂問:“甘書記回來了嗎?他就聽任唐書記胡作非爲?”

   華世達說:“甘書記還沒回來。據說唐書記要求他一直駐守在北京,追蹤一個大項目,不爭取到手就不要回來。我看,唐書記是故意把他支開的。”

   田曉堂嘆息一聲說:“原來是這樣啊。您就忍得下這口氣?真的準備從此賦閒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

   華世達笑着搖頭:“看來你還是不理解我呀。我是真的厭倦了官場,想過一種清靜的生活。”

   田曉堂不以爲然:“這世上哪裏還有淨土?您以爲離開了官場,就能夠清靜下來嗎?”

   華世達卻不想再說這個話題:“我不跟你爭了。告訴你兩件事,一是這次對李廷風、淡漢同進行了通報批評,二是戊兆縣環保局的副局長吳顯志在紀委開展調查時,突然不聲不響地潛逃了,據說他拿了姚開新的錢,數額還不小。”

   田曉堂不免又有些喫驚。唐生虎處分了一批人,特別是對華世達沒有絲毫手軟,而他卻有驚無險、毫髮未損,可見唐生虎對他還是網開一面、區別對待了。吳顯志因受賄而外逃,姚開新作爲行賄者,只怕也脫不了干係吧。

   第二天下午,田曉堂還在午睡,突然接到包雲河的電話,約他在一家茶樓見面。

   田曉堂帶着滿腹狐疑去赴約。包雲河開門見山道:“這兩天,我心裏憋悶得很。不找個人聊一聊,只怕會憋出病來。”

   田曉堂不動聲色地問:“怎麼啦?甚麼事讓您憋成這樣?”

   包雲河說:“我沒想到,真沒想到,唐書記會這麼整華局長,所有職務全免啊,下手也實在太重了!要是早知道他如此心狠手辣,我絕不會……”

   田曉堂追問:“您不會做甚麼?”

   包雲河看了田曉堂一眼,說:“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實不相瞞,唐書記前些天找了我,希望我主動揭發華局長的問題,交換條件是,許諾讓我去市政協做祕書長,解決副廳級。你也知道,像我這把年紀,已是日薄西山,提升的機會非常少了,所以我不得不認真考慮唐書記的話。思來想去,我覺得這也許是我最後的機會,絕不可放棄,就答應了他。後來,我給了唐書記一份材料……可現在,看到華局長被整得那麼慘,我又後悔了,覺得自己不該助紂爲虐呀……不過,那份材料也沒寫甚麼,就是客觀地講了華局長的一些情況。唐書記把材料拿去,卻可以斷章取義,誇大其辭……對這件事,我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我一直自認爲還是個明白人,不想到了這個歲數,卻幹了一件糊塗事!唉!”

   看着包雲河捶胸頓足,懊悔不迭,田曉堂心頭不由湧起陣陣波瀾。他沒想到包雲河會爲自己做的錯事感到後悔,也沒想到包雲河還這麼信任他,在自己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時,把他作爲傾訴的對象。他忽然覺得包雲河有些可憐。要不是虎落平陽,又想拼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包青天”,哪會幹這種偷偷摸摸的齷齪事啊。只是,以包雲河的精明,不會不清楚即將離開雲赭的唐生虎給他的許諾多半會是個空頭支票。既然知道唐生虎有可能在哄騙他,爲何還要乖乖上鉤?大概是包雲河心存僥倖,覺得唐生虎在調離之前還來得及兌現許諾,甚至包雲河已在上面找大領導替他在唐生虎面前說了話,認爲唐生虎也不敢不抓緊辦。

   田曉堂又想,包雲河真是可笑,居然說那份黑材料的內容是客觀的。他又不是沒看過,哪能不知道那白紙黑字間滿是惡語中傷。再說,如果包雲河只是客觀地評價華世達,又怎能讓唐生虎感到滿意呢?

   心裏千迴百轉,田曉堂嘴上卻只是虛應道:“您也不必自責。唐書記非讓您寫那個東西,您不應付一下也不行。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啊!”

   包雲河說:“感謝你的理解,但這個事我還是不該做呀。現在回過頭來想,華世達這人其實是蠻不錯的。他沒有甚麼私心,做事有膽量,待人也還寬厚,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大注意工作方法,性子也急躁了點。我過去對他支持不多,時不時還跟他唱唱反調。唉,都是我心眼兒太小了呀。同事一場,我真有些對不住他!”

   包雲河今天竟然如此坦率和誠懇,田曉堂頗受感動。他說:“華局長這人,理想主義的色彩很濃。他做事情,只考慮必要性,不考慮可行性,往往不管三七二十一,說幹就幹,幹了再說。而您是個現實主義者,考慮問題就要周全得多,各種利弊都會仔細權衡,對時機的選擇也是慎之又慎。你倆的分歧,根源就在這裏。”

   包雲河微微笑了笑,說:“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像華世達一樣,敢衝敢打,無所顧忌。只是後來,在官場混久了,就變得越來越謹小慎微,越來越圓滑世故。唉,我早已隨波逐流了,華世達卻始終銳氣不減,實在難得啊!可惜的是,他這種不能被官場同化的人,最後的結局只能是被官場邊緣化。”

   田曉堂也感慨不已:“我曾和華局長探討過這個問題。我覺得,要想在官場生存和發展,就得學會走平衡木,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尋找平衡,在堅守良心和默守潛規之間尋找平衡,在做實事和創顯績之間尋找平衡……”

   包雲河點頭道:“嗯,走平衡木……爲官的學問,歸根結底,也就是平衡的藝術啊!”

   三日後的下午,田曉堂在省委黨校上完課,剛走出教室,就接到了甘泉水打來的電話。

   田曉堂按下接聽鍵,心頭不禁怦怦直跳。這段日子,甘泉水一直出差在外,田曉堂幾次動了與甘泉水聯繫一下的念頭,有一回甚至翻出了甘泉水的手機號碼,但最終還是猶豫着放棄了。今天接到這個電話,他是既興奮又緊張。讓他興奮的是,甘泉水只怕是回來了,一回來就想到給他打電話,說明甘泉水相當信任他,倚重他。讓他緊張的是,甘泉水打電話來,肯定不會是聊幾句閒話,只怕是有甚麼重要事情向他交代。

   電話一通,田曉堂熱情道:“甘書記,您好。您已回了雲赭吧?”

   “我昨天剛回來。”甘泉水的聲音有些低沉:“你週末會從省委黨校返回嗎?”

   田曉堂說:“如果您找我有事,我可以回來一趟。”

   甘泉水很簡短地說:“那好……你一回來,就到我這兒來一下。”

   田曉堂忙說:“好的,好的。”他本想問甘泉水找他有甚麼事,馬上又覺得問這話不合適。甘泉水既然不肯在電話中直接講,要麼是因爲不方便,要麼是覺得沒必要,要麼是認爲不用急,總之必定有其道理。他刨根問底,就顯得不明智了。

   收起手機,田曉堂滿心疑惑。他想,甘泉水回到了雲赭,對唐生虎成立專案組,追查相關領導幹部責任,在沒有查出甚麼“罪證”的情況下,就強行處理華世達等人的做法必定會感到強烈不滿。那麼,甘泉水將會怎麼做呢?隱忍不發嗎?有這種可能。甘泉水一想到唐生虎即將離開雲赭,就會覺得沒必要再跟他發生衝突,乾脆忍一下算了。等唐生虎一走,再重新安排華世達,也把華世達委屈不了多少天。據理力爭嗎?更有可能。唐生虎做得太過分,太不近人情,甘泉水會覺得自己不幫華世達說說話,就顯得太沒正義感,也太軟弱可欺了。再說,反正唐生虎即將拍屁股走人,甘泉水也不用怕得罪他。

   既然推斷甘泉水多半會跟唐生虎交涉,那麼甘泉水找自己,與此事有沒有關係呢?

3、局長位子之爭

   田曉堂理不出個頭緒,便決定打姜珊的電話,向她瞭解雲赭近兩天有甚麼新情況。

   姜珊告訴他:“我只聽說,甘書記回來後,找過華局長。至於找他談了些甚麼,我並不清楚。”

   田曉堂不免有些失望。過了一會兒,感覺還是放心不下,便又打了華世達的電話。

   華世達說:“甘書記上午叫我過去,讓我在目前空缺的正縣級閒職崗位中挑選一個,他要去找唐書記,爲我討個說法,爭取弄到一個閒差。我告訴他,我不想幹了,閒差也不想幹,就想離這官場遠遠的,過幾天清靜自在的日子。甘書記大罵我糊塗,非要我選一個還算中意的,暫時先幹着,我拗不過他,只得選了戊兆縣政協主席。”

   田曉堂雖然已有預感,但得知甘泉水果真要爲華世達去鳴不平,還是感到有些喫驚。他說:“甘書記見到唐書記沒有?”

   華世達說:“還不清楚。我不關心這個,就懶得去打聽。”

   田曉堂又問:“您爲甚麼要選戊兆縣政協主席呢?難道其他職位比這個還冷門?”

   華世達說:“我想去戊兆。我在戊兆工作了多年,從一個辦事員幹起,一直幹到縣長。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是在戊兆度過的,我對戊兆很有感情,所以我想回到戊兆去,在那裏過完餘生,直至終老。縣政協主席這個位子也很好,處在二線,比較超脫,要是自己甚麼也不想幹,基本上也就脫離了官場。”

   田曉堂說:“您想過沒有,庹毅還是縣委書記,您能過得舒心嗎?”

   華世達說:“庹毅在戊兆也幹不了多久,遲早要調走的,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與華世達通完話,田曉堂略作思忖,又把電話打到了張子亮那裏。

   張子亮大概已猜出他來電的目的,沒等他開口,就低聲說:“我還在辦公室,說話有點不方便。要不,晚上我再跟您聯繫。”

   田曉堂只得說:“好吧,我等着。”

   晚上10點鐘,田曉堂望眼欲穿,終於等來了張子亮的電話。

   張子亮主動告訴他:“甘書記上午和唐書記發生了爭執,兩人吵得很兇。”

   田曉堂忙問:“他們都說了些甚麼?”

   張子亮說:“剛開始他倆聲音很小,我在外間也聽不清兩人說的話,後來甘書記的嗓門越來越響,我聽見他說,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會向上級反映,你休想一手遮天。唐書記則說,你去上面反映吧,上北京都行,那是你的權利,我已定下的事,誰也休想推翻。後來,就見甘書記一臉怒容地從裏屋衝出來,摔門而去。”

   田曉堂雖然推斷甘泉水會爲華世達的處分跟唐生虎據理力爭,但沒想到平日溫文爾雅的甘泉水竟不惜與唐生虎撕破臉。只是,哪怕甘泉水態度如此強硬,唐生虎卻並未作出半點讓步。田曉堂問:“甘書記走後,唐書記對你說過甚麼沒有?”

   張子亮說:“甘書記離開後,我進裏屋收拾茶杯,只見唐書記臉都氣黑了,右手還按在心臟的位置。我忙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沒有理我,過了半天,緩過勁來,才一邊嘆氣,一邊說,我早就懷疑他……這不,他的狐狸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田曉堂心裏一驚,對張子亮那沒有說完整的話已經猜出了八九分,卻還是裝傻道:“唐書記懷疑甘書記甚麼?”

   張子亮說:“我曾和您說過,唐書記懷疑在雲赭有一股勢力,想借娜美寧出的事向他發難,將他往死裏整。他說懷疑甘書記,是懷疑甘書記正是這股勢力的總後臺。”

   田曉堂笑道:“唐書記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這是哪跟哪呀。”

   張子亮說:“他受的刺激太大,現在看問題已越來越不理性了。”

   田曉堂說:“照你這麼說,他絕不會向甘書記妥協?”

   張子亮說:“是啊。如果他輕易妥協了,他就不叫唐生虎了。”

   收起手機,田曉堂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沉重。

   好不容易熬到週末,田曉堂匆匆趕回雲赭,於當晚見到了甘泉水。

   甘泉水臉上不見了招牌笑容,看起來很憔悴。他輕聲感嘆道:“華世達這人,真是書生意氣啊……他的性格,剛直有餘,而柔韌不足……他做事,原則性有餘,而靈活性不足……我不知批評過他多少次,他就是改不了……他居然向唐書記提出引咎辭職,還說甚麼也不想幹了……這不是正中唐書記下懷嗎?……糊塗,真是糊塗啊!”

   田曉堂說:“我也勸過他,可他去意已決,根本聽不進去。”

   甘泉水說:“他爲人正直,敢於擔當,這一點我很欣賞,但他個性上的缺陷也很突出……他這個人,算是被自己毀了……唉,這麼好的一棵苗子,真是可惜了……”

   田曉堂愣了愣,問:“我聽說,您回來後一直在爲華局長鳴不平,也不知還有沒有一點效果?”

   甘泉水說:“他沒有上進的動力,就是給他一個職位,他也難以振作起來。不過,今天上午的常委會上,我反覆爲他申辯、呼籲,韓市長等幾個常委後來也站到了我這邊,爲他說了話……唐書記剛開始態度很強硬,後來見衆怒難犯,才被迫作出了讓步,同意華世達去戊兆任政協主席。”

   田曉堂一聽十分高興,忙說:“能掛個縣政協主席,也是好的。”他又暗暗喫驚,不明白韓玄德爲何要爲華世達說話,而不惜得罪唐生虎。他知道,韓玄德過去與唐生虎走得近,和甘泉水卻相對疏遠些,與庹毅關係親密,對華世達卻沒多少好印象。他稍作思索,很快又想通了。眼下,雲赭的官場即將大洗牌,形勢、格局和以前已大不相同。唐生虎不久肯定會調離,對韓玄德來說,唐生虎已顯得無足輕重,甘泉水卻變得重要起來,所以韓玄德棄唐而投甘,向甘泉水示好,可謂棄暗投明,不失爲識時務之舉。再說,因爲韓玄德下令將省都市報記者張矢軟禁,唐生虎對這種冒失行爲大爲惱怒,曾不留情面地斥責過韓玄德,韓玄德在常委會上臨陣倒戈,只怕也是爲了報那一箭之仇吧。

   這時,甘泉水話鋒一轉道:“我找你來,是想安排你去辦件事。”

   田曉堂忙坐直了身子,恭聽甘泉水作指示。

   甘泉水望着窗外,目光顯得深不可測,緩緩道:“娜美寧出了環保事件,必須停產整頓,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我們停產整頓的目的,不是要將娜美寧一棒子打死,而是爲了讓它獲得新生,更好地發展……我聽說,姚開新一直躲在佛山,這邊停產後,整頓工作還沒有啓動……戊兆縣環保局的那個副局長跑了後,外界盛傳檢察院要抓姚開新,追究他行賄的問題。這樣一來,姚開新更不敢在雲赭露面了……這樣下去,娜美寧可就完了呀,所以我很着急,很擔心……我想安排你利用雙休日,去娜美寧公司瞭解一下情況,與姚開新取得聯繫,勸他趕快回來,着手整頓……你告訴他,我甘泉水明確向他表態,我們辦案實行內外有別的原則,對黨政幹部受賄肯定要嚴懲,對他這種有行賄嫌疑的大老闆則會網開一面,請他只管放心……萬一檢察院抓了他,我甘泉水親自去接他出來。”

   田曉堂朗聲答應道:“行,我明早就去戊兆。”其實,今天甘泉水不談娜美寧整頓和恢復生產的問題,他也會主動提起來。甘泉水對這件事如此重視,又親自安排他去辦,他感到很高興。

   甘泉水說:“本來,應該安排庹毅他們去抓這項工作,可我怕他們辦不好……這就想到了你,你跟姚開新的關係畢竟近一些,再說你辦事也很會講方法和策略……你去了戊兆,也跟李廷風、淡漢同聯繫一下……回來後,向我報告一聲。”

  田曉堂說:“好的,您放心好了。”

  田曉堂心裏非常清楚,在這個特殊時期,甘泉水將這項特殊任務交給他,體現出的可是非同一般的信任。他也清楚,要想說服姚開新回雲赭並着手進行整頓,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他感到壓力不小。

  第二天,田曉堂前往戊兆,見了李廷風和淡漢同。又與淡漢同一道,去了孟家渡,見到了已和姚開新結爲合法夫妻的黃鶯。問過公司的情況後,田曉堂轉達了甘泉水的幾點意見,動員黃鶯去做姚開新的工作,讓姚開新趕快回來。黃鶯說,姚開新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麼大,他既感到很後悔,又對雲赭方面的一些做法頗爲不滿。現在甘書記給了一顆定心丸,她會盡力去勸姚開新。畢竟,老這麼停產也不是辦法,那損失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田曉堂當着黃鶯的面,欲與姚開新聯繫。黃鶯忙說原來那個號碼已打不通了,她報了姚開新的新號碼,田曉堂這才與姚開新通上話。一番好言勸說之後,姚開新勉強答應回雲赭商量娜美寧的整頓問題。

  田曉堂又回到省委黨校,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沒聽說姚開新返回雲赭,卻聽到局黨組副書記李東達從省人民醫院出院回到局裏上班的消息。

  向他通風報信的是姜珊。田曉堂問:“他身上的傷都好啦?”

  姜珊說:“我看還沒有,他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特別是上樓,非常喫力。我覺得,他急着趕回來上班,只怕是想爭奪局長的位子。”

  田曉堂說:“哦。”

  姜珊說:“其實你纔是最有實力的局長人選。李書記一回來,你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田曉堂笑道:“我的師妹呀,只有你纔會這麼認爲。選局長並不一定就看實力,我也根本沒有這個奢望。”他想,李東達心急火燎地趕回來謀取局長官位,一點都不奇怪。李東達就是這麼個人,只要有一點升官的機會,他就會拼命去爭奪。此前,李東達曾兩度競爭局長寶座,都因種種原因功敗垂成。常言道,事不過三。現在,李東達第三次盯上了空缺的局長寶座,這回他又能成功嗎?

  一直等到在省委黨校的脫產學習結束,姚開新的身影都還沒有出現在雲赭。田曉堂十分着急,打了姚開新的電話,姚開新卻說他正在外地考察化工企業治污的新技術新方法,再過上兩天就會去雲赭。田曉堂將信將疑,卻只得耐着性子繼續等待。

  田曉堂回到雲赭,去局裏上班,上了三樓,頭一個碰見的竟是李東達。李東達將辦公室的門敞開着,田曉堂從其門前經過,就不得不跟他打照面。

  田曉堂硬着頭皮踱了進去。李東達倒是很熱情,滿臉堆着笑,忙不迭地請他坐下。然後一跛一跛地挪動身子,去飲水機那兒爲他泡茶。田曉堂這下看清楚了,李東達的左腿果然瘸得相當厲害。

  與李東達閒聊了幾句,話不投機,田曉堂就告辭出來。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後,他去了包雲河那邊。包雲河一見他就說:“你回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呢。”

  田曉堂笑問:“您找我有甚麼事?”

  包雲河說:“有人寫你的舉報信,揭發你跟別的女人勾搭成奸後,狠心地拋棄了糟糠之妻,說你道德敗壞,生活糜爛,不配當領導幹部……”

  田曉堂喫驚不小。他跟袁燦燦相處,一直小心得很。而他與周雨瑩離婚,也是高度保密。這個跟他過不去的人,居然把這兩方面的情況都摸得一清二楚,讓他很是意外。這個人會是誰呢?樸天成嗎?樸天成有手腕打探到他離婚的消息,可目前好像並沒有舉報他的動機。目前舉報他,無非是把他當成了競爭局長的強大對手,欲藉此打壓他,樸天成是個商人,不存在這種動機。難道是李東達乾的?

  田曉堂笑了笑,說:“又有人舉報我呀。這回沒拿經濟問題說事,卻扯起了作風問題,花樣倒是在不斷翻新啊。”

  包雲河一臉氣憤地說:“我想這個事,只會是李東達乾的。他把你當成了他進軍局長路上的拌腳石,就想將你踢進水溝裏。”

  田曉堂嘆了口氣說:“我根本就沒有那個奢望啊,他這人怎麼不問青紅皁白,就亂咬一氣呢?”他想剛纔李東達還對他滿臉堆笑,這可真是笑裏藏刀啊。

  包雲河不屑地說:“他就是這副德性,永遠也改不了。”

  田曉堂深感無奈,碰上李東達這種同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又想李東達居然對他的隱私全都瞭如指掌,看來李東達躺在省人民醫院的病牀上,根本就沒有閒着,而且李東達的手段也非常了得。他想起數年前,曾有人舉報他接受新一公司老闆王季發的高額賄賂,當時他懷疑舉報者是付全有或者李東達,卻不能確定到底是哪個人。現在看來,李東達更值得懷疑。如果相隔數年的兩封舉報信都是李東達的傑作,那麼李東達這人就實在太陰險,太惡毒了。他居然把踩着別人往上爬當成了家常便飯,讓人一想就不寒而慄。

  從包雲河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迎面碰見姜珊,田曉堂忙跟她打招呼,不想她卻冷冷地剜了田曉堂一眼,甚麼話也沒說,就匆匆和他擦肩而過。田曉堂回過頭,看着她嬌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一時好不困惑,不明白自己怎麼得罪了她。

  坐在辦公室裏,田曉堂很快就明白過來,一定是姜珊聽說了那封舉報信的內容,對他一直將離婚之事瞞着她心存不滿,對他和別的女人勾搭感到意外,又心生醋意,這纔不願理睬他。他想,應該找個機會向她作些解釋。

4、跟姜珊幽會

  黃昏時分,田曉堂剛回到家,就接到姜珊發來的手機短信,很簡短:“我在赭秀公園大門口的赭秀山莊,你來接我吧。”

  田曉堂盯着手機畫屏,不敢相信這是姜珊發來的。就在幾小時前,姜珊還對他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呢。可這會兒,她居然又指使起他來。她這臉也變得太快了吧。而且,姜珊作爲市局副局長,也有專車和專職司機,哪用勞駕他這個正縣級的領導幹部親自開車去接呀。

  但田曉堂畢竟是聰明人,只是納悶了幾秒鐘,很快就醒悟過來了。女人突然變得喜怒無常,說明她的情緒波動很大。看來,他離了婚,又一直瞞着她,在她心頭造成的震盪遠遠超過他的預想。她對他滿懷艾怨,卻仍然心存希望。雖然他曾經委婉地拒絕過她,但當時他還是有婦之夫,而現在情況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倆的交往少了諸多障礙,她只怕要極力去爭取他的愛。讓她不能釋懷的,大概是傳說中他和別的女人有不清不白的關係。當然,她還不能確定這個傳說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只怕會猜測那個女人就是袁燦燦。她曾經在盛豪大酒店他住的房間裏無意中和袁燦燦碰過面。女人的直覺是非常敏銳的,姜珊當時就應該會猜到他和袁燦燦的關係不只是老同學那麼簡單。有了袁燦燦這個情敵,即使是假想敵,姜珊也會感到焦慮不安,擔心錯失良機,所以現在她的短信就急急地發來了。她這麼做其實非常講究策略。她沒有打來電話,只是發個短信試探,因爲發短信比打電話迴旋的空間要大得多。如果打電話讓他過去,他不想去,就只有直接回絕,這會大傷她的自尊心。而發短信,他不想去還可以裝作沒及時看見那條短信,事後再作些解釋,她雖然心知肚明,也同樣感到大失所望,但畢竟在表面上保住了女孩子的自尊和麪子。而且,她不問“你能來接我嗎”,而是故作霸道和嬌嗔地說“你來接我吧”,就會給他一種無形的壓力,讓他不忍心置她於不顧。

  那麼,究竟去不去赭秀公園呢?

  他想,還是應該去一趟。不去,就顯得太沒人情味了。他可不想讓姜珊傷心。她一傷心,他其實很心疼。可是,如果去了,面對她凌厲的攻勢,他能招架得住嗎?要是他對她沒有愛意,沒有感覺,那她如何強攻他都不怕,正是因爲心底對她暗存愛慕,卻又覺得他倆在一起不太合適,婉拒才顯得格外艱難。

  田曉堂考慮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硬着頭皮過去跟姜珊見面。有些事情是躲不過去的,越躲麻煩越多。

  赭秀公園地處城郊,因位置偏遠,去的人並不多,傍晚人則更少。赭秀山莊是個不大不小的酒店,位於赭秀山下,公園大門的一側。田曉堂驅車來到赭秀山莊,泊好車後,就給姜珊打電話。他以爲她在山莊裏面,不想她卻說:“你沿山莊門前那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往山上走吧,我在上面等你。”

  田曉堂愣了一下,便收起手機,順着石子小徑,在山林間蜿蜒而上。

  爬了十來分鐘,仍然不見姜珊的人影。此時天色已越來越暗,茂密的樹木變得越發森然,四周顯得更加幽靜,田曉堂彷彿置身世外,那些糾纏不清的紛爭和恩怨都離他越來越遠。

  正在他駐足發呆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你傻站着幹嗎呀,我在這兒呢。”

  田曉堂驚醒過來,循着聲音傳出的方向望過去,這才透過林木的間隙,發現小路右側不遠處擺放着一把長條木椅,一位妙齡女子此時正端坐在木椅之上。他暗暗感到驚訝,爲何自己正好走到這裏就停下腳步,莫非和她有心靈感應麼?

  田曉堂走近木椅,有意想活躍一下氣氛,就開了個玩笑:“你膽子真夠大的,一個人就敢往這密林深處鑽,你就不怕別人劫色啊?”

  姜珊望着他笑了笑。田曉堂看得出來,他能這麼快就趕過來,她顯得十分高興,但她眉宇間仍然凝結着憂鬱之色。姜珊輕聲道:“劫了又有甚麼關係呢,反正你也不在乎。”頓了頓,又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這山上除了你這個大男人,哪還有別人?如果你有賊心賊膽,我倒是……願意。”

  田曉堂很是喫驚,他沒想到姜珊今天說話如此大膽和直露,心頭不免掠過一絲慌亂,忙打着哈哈掩飾道:“姜珊你真是越來越幽默了!”

  姜珊直視着他,目光幽深而又咄咄逼人,彷彿要鑽進他的心裏去。田曉堂忙把眼睛移向別處,內心卻暗暗感到震憾。此時此刻,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在綠意蔥蘢的大自然中,姜珊宛若一位氣質憂鬱的古典美女,美得那麼驚豔,那麼脫俗,而她的目光就像帶着鉤子,一下子竟鉤走了他的魂魄。田曉堂不得不在心裏重新掂量:在袁燦燦和姜珊之間,他到底更喜歡哪一個?這道選擇題,他很難作出明確的回答。其實,對這個難題他已想過好多次了。應該說,兩個女子他都是喜歡的,兩人各有各的可愛之處,都有吸引他的地方。在難分仲伯的情況下,他只有更多地考慮情感之外的因素。而一旦考慮非情感因素,袁燦燦就佔了上風。首先,袁燦燦遠在戊兆,和他的工作沒有任何牽連,而姜珊與他同在一家單位,同爲班子成員,兩人若是談戀愛,必定會有一些風言風語,將來如果結了婚,兩人在家是夫妻,在單位是同僚和上下級,想着就彆扭,工作起來會很不方便。而且,他倆結合後,有一個人在仕途上多半還要作出些犧牲,組織上總不能淨提拔重用你們一家子吧。其二,袁燦燦和他年齡相仿,已跟他有了那種關係,如果和他結合,兩人都是二婚,也不存在誰虧欠誰的問題,而姜珊卻比他整整小了9歲,又是未婚,儘管現在年齡差距已不是甚麼問題,可田曉堂的思想還是有些傳統,總覺得她跟着自己就虧欠了她,她應該找一個比他更年輕更優秀的男人。其三,袁燦燦與他一個經商,一個從政,兩人正好互補,她的經濟實力讓他不再有後顧之憂,也不容易受金錢的誘惑,可以底氣十足地“拒腐蝕,永不沾”,乾乾淨淨地做官。而姜珊卻不能帶給他這種好處。出於這些考慮,他的天平自然就偏向了袁燦燦那一邊。可今天,面對滿懷期待的姜珊,他的天平又晃動起來。

  田曉堂正暗自思忖着,就聽見姜珊說:“你坐呀。”

  田曉堂坐到木椅上,離她不遠不近,無話找話道:“你今天怎麼跑到這荒郊野嶺來了?”

  姜珊簡單答道:“幾個同學相約到赭秀山莊喫飯,我就跟着來了。”

  田曉堂哦了一聲,不知往下該說點甚麼,而姜珊也不再說話,氣氛一時就顯得有些沉悶。過了一會兒,田曉堂抬頭看她,發現她一直側着頭凝視着他。天光已十分暗淡,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飽含委屈、幽怨和期待。突然,他聽見了她的啜泣聲,就像小雨在沙沙響,然後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恰如小雨漸漸演變成了嘩嘩的驟雨。

  他沒想到她會放聲痛哭,全然不顧自己是多麼失態。他有些不知所措,忙往她跟前挪了挪,勸慰道:“有話好好說嘛,哭甚麼呀!”

  姜珊一邊哭着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甚麼事都瞞着我……你太欺負人了……”

  在她口中,田曉堂簡直成了負心的情郎。他有些哭笑不得,卻又很受感動。姜珊今天這般真情流露,完全放棄了女孩子的矜持和自尊,已經是不顧一切了。他的心越發柔軟,就像被雨水浸泡過,忙說:“離婚的事,我也不是刻意瞞你,我對誰都沒講過……”

  他還沒說完,姜珊突然起身,一把撲進他的懷裏,把他抱得緊緊的,像是一鬆手就會失去他似的。他也本能地摟緊了她,聽她哭訴:“我想放下你,可總是放不下……放不下呀,你叫我怎麼辦……我沒有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

  此時的姜珊已完全是一個陷入苦戀之中的女孩。她的純真和癡情,讓田曉堂十分震驚,又感到有些內疚。他望着面前那張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秀美臉龐,萬種柔情湧上心頭,不由得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左臉頰。不想他這個親暱的舉動卻刺激了她,她脈脈含情地看着他,貼近他的臉,兩瓣紅脣湊過來,一把扣住他的嘴,發瘋地親吻起來。他立即作出回應,兩人頓時吻得死去活來……

  等兩人安靜下來時,樹林裏幾乎已經黑透。姜珊在他懷裏軟得像團爛泥,氣若游絲地問他:“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愛不愛我?”

  田曉堂忙回答:“愛。怎麼不愛呢?我的小傻瓜。”

  姜珊親了他一口,說:“有你這句話,我已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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