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班睡覺，下班尿尿，洗手間裏還差點睡着！你馬上就給我收拾東西走人！”
兇巴巴的主管，擠着她那張打滿玻尿酸的臉，在洗手間訓斥賈靜靜。
“對……對不起，主管，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很困……”賈靜靜可憐兮兮地把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無助。
“我不聽，你的理由實在荒唐可笑，馬上滾！公司不歡迎你這樣毫無上進心的員工！”
賈靜靜辯無可辯，扁了扁嘴，慢慢地移出衛生間。
這是賈靜靜第九次被公司直接開除了，理由都是同一個：上班睡覺。其實她也十分委屈，她是一個重度嗜睡症患者，一天得睡十八個小時，否則提不起興致做任何事。從中文系畢業一年以來，別說策劃、文案、編輯這樣的活兒，就算只是個接收快遞、端茶倒水的前臺，賈靜靜都無法勝任。
最困的時候，她用透明膠帶粘住上眼皮，但強大的睏意不但征服了她的意志，竟然還衝破了膠帶的粘力，她一頭栽下去，不省人事。
今日剛好是三八女神節，微冷的空氣裏，處處漂浮着商家金錢堆滿的銅臭味和情侶們戀愛的酸腐味，賈靜靜抱着一個塞滿辦公用品的大紙箱，走在馬路上，覺得自己渾身散發着單身與貧困的清香。
她一路走到崔亦昕的公寓，一出電梯門，就看到七八個形形色色的人圍在崔亦昕家門口，賈靜靜的心沉了一沉。
不會這麼倒黴吧？剛丟了工作，連朋友也死了嗎？
賈靜靜丟下紙箱，一把扒開人羣，拼命敲門道：“崔亦昕，崔亦昕！你說話！”
無人應答。
“不行，我得報警！”賈靜靜掏出手機，110三個數字還沒按完，就聽到身旁有一個男人弱弱的聲音：“你朋友……出事了嗎？”
“難道……沒有嗎？”賈靜靜呆若木雞地望向那七八個人。
七八個人的神色，則呆若一羣木雞。
“我剛剛還聽到她在裏面喊打喊殺啊。”男人說。
“那你們圍在這裏幹甚麼？”聽到自己的朋友沒死，賈靜靜鬆了口氣。
“她老是不分晝夜，鬼哭狼嚎，嚴重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去物業投訴不管用，我們必須要親自找她聊聊啊！”回話的女人，黑眼圈重得像是被雨沖刷過的煙燻妝。
“這樣啊。”賈靜靜點了點頭。
門鎖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賈靜靜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力量拉進了門內，然後，門又“砰”一聲關上，宣告屋外那羣人控訴無效。
“咚咚咚……”
“叮咚叮咚……”
鄰居們反應過來之後，砸門的砸門，狂按門鈴的按門鈴。崔亦昕卻笑嘻嘻地站在屋內，塞給賈靜靜一條巧克力，順手拉掉了門鈴的線。
“親愛的，女神節快樂。”崔亦昕拉着賈靜靜的手，進入房間。
“你這樣……不好吧？”賈靜靜咬了一口巧克力，一語雙關道。
眼前的崔亦昕穿着深灰色的v領毛衣，光着腿，盤坐在電腦前，電腦旁還架着一支手機，屏幕停留在上一局遊戲結束慘敗的狀態。賈靜靜知道，此刻最起碼有一萬人在線觀看穿成這樣的崔亦昕跟自己閒聊。
“有甚麼不好呢？我看不好的是你吧，又失業了？”崔亦昕嗤嗤笑着，塗滿鮮豔顏色的指甲指向自己。
賈靜靜十二萬分佩服自己的這位朋友，平時說話一點兒毛病沒有，一到鏡頭前，不知怎麼的，嗓音就捏得極細，身爲一名電競主播，她遊戲打得稀巴爛，但屏幕上就有一堆迷弟排隊給她刷禮物。
“謝謝西門大官人的瑪莎拉蒂，麼麼噠。”
“你們想看看我失業的閨蜜嗎？也是美女一枚哦，誰送遊艇我就給你們飽個眼福。”
“哇，寶貝好貼心哦。”
崔亦昕突然將鏡頭轉向賈靜靜的方向，賈靜靜木雕泥塑的模樣就這麼猝不及防出現在鏡頭裏，賈靜靜迅速跑開。
“你很過分唉！”賈靜靜生氣地說。
“哈哈哈，我的閨蜜可愛吧，但是她生氣啦，我現在要去安慰她了，明天咱們再見吧。”崔亦昕造作地捂嘴嬌笑了好幾聲，才關掉了電腦和手機。
世界徹底安靜了。
“說吧，第幾次被辭退了？”崔亦昕抱臂，悠哉悠哉地看着賈靜靜。
“我……我想問你借點錢。”賈靜靜憋紅了臉，還是說出了口。
“嗯？第幾次找我借錢了？”崔亦昕抬了抬眉。
“因爲只有你會借給我啊，我沒錢喫飯，也沒錢交房租了。”賈靜靜聲音越來越小。
“哎……”崔亦昕拿起手機轉賬給她。
“謝謝。”賈靜靜一把抱住崔亦昕，“我……我找到工作，立刻還給你！”
“得了吧，找到工作還是要被辭退。你不如把房子退了吧，住我這兒，只要你不怕吵……其實你也不會怕吵，畢竟擱哪兒，哪兒睡着。”崔亦昕嘴皮子很溜，一連串話，含槍夾棍，賈靜靜毫無還口之力。
“也……好，就怕，就怕影響你工作。”賈靜靜瞄了電腦一眼。
“哈哈，你倒影響不了我，還能陪我解悶兒，我最近心情抑鬱得很，可能是我上升太快了，擋了別人的道，總有人黑我，還舉報我，說我低俗。我怎麼就低俗了，允許他們講段子，就不允許我打遊戲的時候，和男粉說笑兩句？不討好這些粉絲，我喫甚麼喝甚麼！”崔亦昕劈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發了一通牢騷。
賈靜靜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畢竟比起她，自己可憐多了。
“算了，你等我十分鐘，我炒個蛋炒飯，一會兒喫。”
賈靜靜聽話地坐到牀邊，想掏出手機玩會兒遊戲，熟悉的睏意來襲，不一會兒，賈靜靜便一頭栽倒在崔亦昕的牀上。
崔亦昕炒完飯，回頭叫了幾聲賈靜靜的名字都沒人應，跑房間一看，她果然已經入睡。
“哎，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大奇葩。”崔亦昕幫她脫了鞋，脫了外套，又替她蓋上被子，反覆哀嘆了好幾聲。
（二）
有人熟睡，也有人工作。
無盡的夜色，包裹着整座忙碌的城市。EMT酒店集團總部大樓，燈火通明，它的耀眼，無遮無擋，彷彿在向這座城市炫耀，它的主人，即便在黑夜，也能發出最耀眼的光。
十六樓，會議室。
圓形的會議桌邊，坐着十幾名着正裝、姿態端正的青年人，他們或對着電腦快速敲字，或嚴肅望着坐於首位的年輕男人。
男人不過三十歲模樣，細長且精緻的眉眼，清俊又立體的五官，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坐得筆直的腰板和熨燙得沒有一絲痕跡的藍色領帶，都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精明能幹。這便是整個EMT的領導者，方啓昀。
“大家都說完了，那我就補充幾句。”方啓昀薄脣微啓。
手下的高管們紛紛開始記錄。
“美嘉半島的新酒店開張，我會親自過去剪綵，並在那裏住一夜。美嘉半島是國內剛剛興起的熱門景點，旅遊設施還沒有完全配套，我們已經拔得頭籌，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完善酒店的服務質量、餐飲質量等，此外，酒店海景房前的那一塊地，必須儘快落實到位。我們的酒店是針對高端人羣的，他們對景緻的要求非常高。”方啓昀說。
“是。”負責人應道。
“方總，關於新酒店，HR那邊想招一個試睡員過去，讓試睡員代替客戶搶先體驗酒店環境、質量與服務。HR想要從投訴我們酒店的客人名單裏找。”一名青年人說。
“HR的想法很正確，如果我們的酒店能讓最挑剔的客人都無話可說，那纔是真的成功。”方啓昀道。
“大家如果沒有異議，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散會。”方啓昀起身，率先離開會議室，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方總，剛剛布偶直播的陸總給您來過電話，想邀您一敘。”助理劉堂風跟上來彙報。
方啓昀鬆了鬆領帶，想到只要有陸離在，就一定會有一羣鶯鶯燕燕，不禁皺皺眉。
（三）
司機將方啓昀送往離市區十萬八千里遠的一處山莊。
方啓昀雙腳剛落地的那一刻，便狐疑地望了望四周，“這是你家？”
站在門外迎接的陸離，一身休閒打扮，熱情似火：“剛買的新居，怎麼樣？是不是像世外桃源？”
方啓昀再望了眼四周的荒蕪，答道：“世外確實是，至於桃源嘛，真是一丁點兒沒看出來。”
“還是那麼不捧場，熟悉的口氣，熟悉的配方。”陸離笑得極誇張，拍了拍方啓昀的肩，二人一同入內，助理跟在後面，司機則坐在車內等候。
這處山莊，雖然外觀看上去很像一家農家樂，但內部視覺效果煥然一新。
茂密蔥蘢的竹子錯落有致地排列在鵝卵石道路兩側，路的盡頭是一幢白牆紅瓦的別墅，別墅旁是一個寬大的泳池。眼前的場景，似乎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綠草如茵，泳池、派對、香檳、美女。
“原來是中西合璧。”方啓昀彎了下脣角。
“別把我想得那麼俗。”陸離笑。
“還不俗嗎？”方啓昀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泳池邊那一羣不懼嚴寒、穿着比基尼嬉笑打鬧的美女們。
“質量已經很高啦，這麼多年了，眼光還是那麼刁，小心孤獨終老。”陸離拱了拱他，隨後加入了美女們打鬧的隊伍。
方啓昀有些後悔應陸離的邀請，他兩根手指，隨手夾了一杯雞尾酒，喝了一口，便躺倒進沙灘椅裏閉眼休息。
然而，陸離並沒有讓方啓昀愜意多久，帶了兩名美女就將他鬧起來。
“平臺剛簽下的主播，宋姍姍，齊寶兒，來，跟方總打個招呼。”陸離左擁右抱，對着方啓昀，相互介紹。
“方總好，我是姍姍，一直聽聞方總的大名，人帥多金，還特能幹，今兒終於見到了。”
“就是，多虧了陸總，要麼我們只能在新聞裏看方總呢，方總不跟我們一起玩遊戲嗎？”
方啓昀抬頭瞄了兩眼，錐子臉，大歐雙，身材有料，聲音甜，說話兩面不得罪，典型的從男人堆裏爬出來的網紅。
還沒等方啓昀拒絕，陸離便先開口：“方總只喜歡玩資本，不喜歡玩遊戲。”
方啓昀深諳陸離的套路：“你到底打的甚麼算盤？不會只想讓我參觀你的山莊吧？”
陸離：“看見沒，看見沒，姑娘們，玩資本的人就是這麼直接。”
方啓昀不動聲色凝視着他，給了陸離很大壓力。
陸離訕笑：“你們在美嘉半島的項目不是要開業了嗎？把這倆姑娘也放過去唄，讓她們給你直播，先賺一波人氣。”
方啓昀面無表情地回道：“美嘉的項目屬於精品高端系列，網上看直播的大多數都是閒人，不是我們的客戶目標羣體。”
陸離尷尬地摸摸後腦勺：“真是很難忽悠到你，人時時刻刻腦子這麼清楚，活得累不累啊。是這樣啊，聽說開業典禮那天，吳天王會過去，這倆姑娘如果能蹭上跟吳天王……”
“不行，我們跟吳燁工作室簽了協議，得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和個人隱私。”方啓昀直接回絕。
“知道你很難做，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放她倆進去，姑娘們自己會努力的，聽說吳燁這人好色得很，就喜歡年輕小姑娘，保管能放倒他，到時候新聞出來了，是他自己行爲不檢點，怪不到你酒店。”陸離如意算盤打得很精明。
方啓昀脣角彎了彎，徑直向山莊大門方向走，只留下一句話：“那就讓你的姑娘們放倒保安再說。”
陸離不禁扯着嗓子身後罵他：“你這人就不能仗義一次嗎？非這麼鐵面無私嗎！”
合作談不成，還害得自己在姑娘面前顏面掃地，陸離氣得一口血差些從喉嚨裏噴出來。
（四）
崔亦昕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賈靜靜已經睡了整十三個小時，依然沒有要醒的意思。
百無聊賴之下，崔亦昕打開直播平臺，剛登錄，就收到一條來自內部的信息，平臺警告她不要再直播低俗內容，否則封殺她的賬號。
“又是誰投訴我？”崔亦昕摔了鼠標。
身後牀上的賈靜靜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夢囈。
“哎，失業了也不知道愁，睡得可真香。”崔亦昕看着她白淨的側臉，腦中忽然閃現昨日男粉絲的話。
——皮膚好白！眼睛太大了吧！好像漫畫中走出的美少女！
“哈哈……”崔亦昕笑出了聲。
怎麼之前沒想過，宅男們除了喜歡火辣的身材外，還喜歡這種無害的蘿莉樣貌。直播不了自己撒嬌，可以直播賈靜靜睡覺嘛。
崔亦昕說幹就幹，將電腦與手機的鏡頭全部對準賈靜靜，然後打開直播。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一千……
崔亦昕心中沒底，因爲業內沒有先例，她還想着自己要不要說幾句撩撥的話，挑起氣氛，但事實的走向遠超乎她的想象。短短兩小時，她的直播房間已經達到兩萬人同時在線觀看，並且觀衆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忽然，有一名ID名爲“上山打老虎”的網友，一下子發了三個一千紅包。
“喂喂，醒醒，遇到土豪了！”崔亦昕出現在鏡頭中，興奮地不斷拍打賈靜靜的臉。
“唔……”賈靜靜踢開被子，換了個姿勢，繼續沉睡。
她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點燃了整個房間的氛圍，宅男們紛紛刷屏刷禮物，誇讚賈靜靜好可愛，“上山打老虎”更是接連發了二十個一千紅包才離開。
除了電視劇中演屍體的，崔亦昕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躺着不動，就把錢掙了。
見錢眼開的崔亦昕在鏡頭內鏡頭外上躥下跳，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亢奮。無聊的觀衆們，不知出於怎樣的心理，一直守着看賈靜靜睡覺，不捨離去，她偶然說出的一句夢話，一聲磨牙，都能令他們激動良久。
這場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直播持續了三小時之久，崔亦昕關掉直播之後，便在後臺數錢，除去給平臺的，自己淨賺三萬五！
另一邊，賈靜靜睡覺的視頻已經在網絡上流傳開來，大家紛紛稱呼她爲“睡仙兒”，媒體對此也深感興趣，加班加點趕新聞，深剖這場睡覺直播爲甚麼能夠走紅，分析觀衆心理。新型酒店平臺PickinG，第一個嗅出了風向標後的商機。
“現在的人真無聊，看別人睡覺都能看幾個小時！”
“就是無聊啊，浪費時間，錢多了燒得慌！”
……
PickinG平臺的小姑娘們紛紛自詡新時代獨立女性，對這樣直播自己睡覺，還有在直播平臺看別人睡覺的人，都嗤之以鼻。
然而，她們的老闆並不這麼看。
“這姑娘長得清新脫俗，睡容也很可愛。”PickinG創始人將視頻畫面定格。
“不是吧老闆，你喜歡這樣的？”小姑娘驚得差些掉了下巴。
“不可以麼？”創始人笑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厚厚的鏡片背後是一雙擁有着毒辣眼光的眼睛。
“啊？”小姑娘更驚訝了。
“我們平臺處於創始階段，拼資本，無法拼得過那些大公司，但我們可以藉助互聯網的影響力來積累資本。互聯網直播的熱度來得快，散得也快，及時抓住熱度，就是最有效、傳播速度最快的宣傳，比百條硬廣都有效。”創始人耐心地解釋道。
“好像是這樣……老闆你好厲害！”小姑娘一臉崇拜的模樣。
“好了，去聯繫吧。”創始人淡笑。
（五）
賈靜靜醒來時，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
崔亦昕數錢數得合不攏嘴，賈靜靜也接了個電話，對方說自己是PickinG平臺員工，邀請她當甚麼試睡員。
“騙子！”賈靜靜立刻把電話掛了。
失業已經夠可憐了，這些騙子還來騙自己，真是可惡。
“靜靜，我們出去喫大餐吧，海鮮自助、日式料理、西餐，你想喫甚麼？”崔亦昕一副暴發戶嘴臉。
“你……這些錢是從哪裏來的？”
“這些錢？從銀行提的啊。”崔亦昕接着將自己直播她睡覺，成功將她變身網紅的事情跟賈靜靜說了一遍。
“你先別生氣，咱們有話好好說。”崔亦昕說完後，自覺後退兩步，她怕賈靜靜衝上來打她。
賈靜靜愣在那裏，崔亦昕認爲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於是又站得遠了一些。
“其實吧，你這榆木腦子必須開開竅，我暴露你隱私是不對，但是咱們有錢了是不是？爲了錢……”崔亦昕的話還沒說完，賈靜靜居然露出一臉傻笑，且打斷了自己的話。
“那就是說，PickinG打電話招我當試睡員的事情是真的？不是騙子？太好了！我有工作了！”賈靜靜歡喜莫名。
這下輪到崔亦昕傻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賈靜靜的腦子劈開研究研究，怎麼腦回路和別人那麼不一樣。敢情人家根本不在乎隱私外不外露，她在乎的是自己有了新工作！
賈靜靜立刻回撥了剛剛被自己掛掉的那個號碼：“您……您好，我願意去做你們的試睡員！”
她的臉色，由緊張不安，到掩飾不住的竊喜。
掛掉電話，賈靜靜立馬撲到崔亦昕身上，像樹袋熊抱樹幹那樣抱着她：“我就要有新工作了！試睡員耶！可以免費住漂亮的民宿，還有工資，真是太棒了！”雖然自己並不知道專業的試睡員除了睡覺還需要做甚麼，但是根據自己的感受寫總沒有問題的吧！
崔亦昕被她抱得快窒息，忙掙脫開。
“PickinG約我明天上午十點直接去民宿。”賈靜靜說話的語勢都上揚了。
“你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事到如今，崔亦昕不得不承認，她這個閨蜜，確實天賦異稟，命中註定有些不同於常人的狗屎運。
（六）
次日上午十點，賈靜靜準時抵達位於秀麗街的民宿。
簡單典雅的小院，隨處可見修剪精緻的花草，跨入院子的那一瞬間，日子彷彿都慢了下來。
PickinG平臺創始人看上去很年輕，他先與店主問好，然後走向賈靜靜，近距離打量了她幾眼，頗爲讚賞地點了點頭。
“賈小姐，這是合同，你籤一下就行。”他將合同遞給她。
賈靜靜打開合同的時候，創始人挑重點道：“我們給你註冊了平臺賬號，你直接用就行，分享測評時，多發圖片，圖片永遠比文字具備更直觀的吸引力。畢竟你也是第一次，不用太緊張，感受到甚麼寫甚麼就行。”
“明白。”賈靜靜鄭重地點頭。
編輯幾段文字與圖片，中文系畢業的賈靜靜當然不在話下。
“我是說……你可以多放幾張自拍。”創始人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啊？好……”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下了。
當天，賈靜靜四處走走，拍了一些照片後便睏意襲來。第二天早上，她坐在電腦前，將拍攝的民宿照片與自拍整理成長圖，配上文字，上傳至網站。
她的攝影水平一般，但是文字功底十分了得，不僅對房間內部設施做了全面且精煉的測評，還添加了一些自己選**宿會比較在意的點，比如周邊是否有自然景觀、遊樂場所，是否有噪音等等，圖文渾然一體，文章妙筆生花，好似天生對這塊有天賦，賈靜靜只用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這篇測評。
只一天，在PickinG的主頁推薦下，越來越多的人點進賈靜靜的這篇測評，並給她留言，在她的影響力下，這家民宿在接下來的一週內，入住率天天爆滿。爲此，賈靜靜拿到了一筆數目不小的獎金。
“吶，錢還你。”賈靜靜利落地數出十張一百，還給崔亦昕。
崔亦昕將錢丟到一邊，歪着腦袋打量賈靜靜，她的眼底眉梢藏着狡黠，似乎在計劃着甚麼。她也看了賈靜靜寫的那篇測評文，確實跟現在大部分的文不一樣，雖然沒有完整的結構，有些項目也沒寫進去，但是耐不住她筆下生輝，整個文章生動自然又接地氣，尤其配上她清新脫俗的樣貌，實在是招人喜歡。
“你要不要自己開個微信公衆號或者微博？”崔亦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爲甚麼？”賈靜靜一愣。
“傻瓜，你看你這一篇試睡測評文給那個民宿帶去多少顧客？現在PickinG雖然發展的不錯，但是萬一有天倒了，你在PickinG上吸引到的粉絲，也就是流量，不就全沒了？但是！你如果自己有公衆號有微博，就能夠留住他們，也讓更多人想找你的時候能找到。”崔亦昕越說越興奮，“等到你粉絲多了，你不僅可以繼續做試睡員，還可以做別的，就算賣東西，做廣告，也養得活你自己的！”
“我……可以嗎？”賈靜靜遲疑道。
多年以來，嗜睡的困擾令她變得非常不自信。
“你漂亮，性格溫軟，現在又GET了新技能，怎麼不行！話說我以前還沒發現，你在吹牛方面這麼強！”崔亦昕笑嘻嘻地捏了捏賈靜靜的臉。
“我纔沒吹牛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體質是能感覺出牀的舒適度的，另外，那家民宿是真的真的非常好！”她皺皺鼻子，像一隻氣鼓鼓的小兔子。
崔亦昕噗嗤一聲，“好好好，知道你不會騙人。那就說明你文筆好，好了吧？所以你要不要聽聽我的建議？反正也不會虧了甚麼。”
賈靜靜垂眸思考了一陣，覺得自家閨蜜說的沒錯，平時如果出去旅遊或者辦事總要住酒店的，順便做一下試睡測評倒是可以。自己有時候也會寫一寫隨筆，PO出去也無傷大雅，反而也許會有更好的效果。
說幹就幹，她“噔噔噔”跑去拿出筆記本電腦，盤腿坐在牀上，開始了“自媒體的康莊大道”。只是，勞累了一上午，熟悉的睏意比以往來得更加猛烈。
崔亦昕只是去客廳倒了杯水，回來後就發現她倒在牀上，憨甜入睡。
賈靜靜睡着的模樣，十分靜謐祥和，很像嬰兒在母體內的形態，蜷縮着身子，對世界毫無防備。她似乎並不知道，她這個時候能帶給別人一種輕鬆舒適的特殊磁場，似乎只要在她身邊，就能與她一般，瞬間入眠，高枕無憂。
崔亦昕脣角彎了彎，拉上了窗簾，也躺在了賈靜靜身邊。
“叮叮——”
崔亦昕的手機響了好幾聲，她調成了靜音後便不再管它，徒留一串未接聽的，陌生而孤寂的號碼。
（七）
EMT人事部。
主管陶然坐在電腦前，翻着PickinG首頁，點擊量極高的一篇民宿測評。他滑動鼠標的手最終停頓在作者的一張自拍上。
他先是皺眉頭，隨後像是想到了甚麼，忽然一笑。
陶然的助理敲門進來，將手中的資料遞給他道：“這一年裏，投訴我們酒店最多的客戶都在這裏了。”
“我心中有人選了。”陶然說道。
“您不看……就有人選了？”助理一臉喫驚。
“這位就可以。”陶然將電腦轉過去，正對助理。
“這個……不是那個睡仙兒嗎？讓她來？”助理感到迷惑。
“這姑娘，是個好苗子，我們集團確實有這樣的職位需求，她的業務能力和所能帶來的互聯網效應，遠遠比刁鑽客戶強。”陶然微微一笑。
“她出現在PickinG首頁，會不會已經被……”助理提出疑慮。
“PickinG還沒有完成A輪融資，哪有閒錢供着她？但我們可以。”陶然自信地說道。
“是，我明白怎麼做了。”助理點頭，收拾起文件，剛準備退出辦公室。
“等等……”陶然喊道。
“還有兩位，一起聯繫了。”陶然從抽屜中拿出兩份文件，遞給助理。
助理大略掃了幾眼文件，這兩名姑娘，一名曾是上市旅遊公司顧問，一名是愛馬仕旗艦店導購員，兩人的簡歷都不錯。她偷瞄了自己上司一眼，三十出頭便坐上這個位置，果然不容小覷，居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挖到這樣出色的人。相比之下，賈靜靜就遜色了不止一點半點，但她不會傻到去懷疑上司的眼光。
心思略一轉，助理回得愈加恭敬了，“是。”
（八）
崔亦昕近日開直播時，對這名叫“上山打老虎”的網友格外關注。甚至到了如果他不在直播間內，她就感覺悵然若失的地步。畢竟，人傻錢多的人遍地是，但人傻錢特別多的人卻不容易找。
“《離鏡》出了一個新英雄，璃末比較全能，今天我們玩兒這個。”崔亦昕笑靨如花，將攝像頭調整到最佳角度，並打開高清美顏功能。
崔亦昕邀請了平臺另一名男主播，與她雙排。
——昕哥怎麼老跟他一起玩兒啊，我喫醋了。
——昕昕跟我一起玩吧，帶你飛。
面對粉絲強烈的佔有慾，崔亦昕只是往鏡頭處拋出一記媚眼，夾雜着一絲嗔怪的意味。她在回看自己的直播記錄時，曾留意到，自己每一次不經意間咬嘴脣和斜睨鏡頭時，總會收穫大批禮物。所以之後的直播裏，她會吸取經驗，將眼線在眼尾拉長上挑，讓眼睛看起來更加嫵媚，並將脣妝化得更加豐盈，讓人有親吻的慾望。
崔亦昕玩得心不在焉，她手下的璃末已經送了五個人頭，不禁有些焦躁。
這時，屏幕上出現“上山打老虎”的身影，他一出現，便是大手筆，崔亦昕彷彿被注入一杆興奮劑，眼前驀地一亮。
認認真真打完這把遊戲，“上山打老虎”連刷了十艘遊艇後，消失不見。
崔亦昕跟粉絲告別，在鏡頭前枯坐幾秒後，主動加了“上山打老虎”的賬號，等了許久，卻沒有迴音。
“上山打老虎”這兩天在線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只是發一些紅包就下線，普通粉絲都排着隊等她翻牌子互動，他卻似乎不屑一顧。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加一名粉絲賬號，他卻沒有回她。
莫名的，崔亦昕內心湧上一片很深的失落。
正在怔神之際，賈靜靜一聲尖叫，猶如平地驚雷。
“怎麼了這是？”崔亦昕拍了拍胸口，翻了一個巨大白眼。
賈靜靜衝進房間，抱住她說：“EMT給我打電話了，邀請我去培訓！”
“EMT？培訓試睡員嗎？”崔亦昕一聽，瞬間起了興致。這家酒店集團聲名赫赫，旗下有數不清的酒店，以前聽說總部經常會派內部試睡員去旗下酒店測評，來保證每一家酒店的服務及設施都是最好狀態的。
“對對，培訓結束後，我就能作爲他們公司的試睡員參與項目，然後簽約，對了，培訓期間也給百分之六十的薪水！”賈靜靜臉上一團喜氣。
“你這歪打正着的，走向了一條小衆高端路線嘛。”崔亦昕挑了挑眉道。
“等我賺到錢，請你喫日料，最貴的那一家！”賈靜靜說得豪情萬丈，似乎攀上EMT，數錢數到手發軟的日子就在眼前。
“我不會跟你客氣的，畢竟，是我把你捧紅的。”崔亦昕將手搭在她肩上，撩了撩她的頭髮，“只是……”崔亦昕話音一轉道：“不會是騙子吧？”
“纔不是！他們給我發了地址、聯繫人還有電話的！我查了，就是EMT總部大樓的地址！”賈靜靜氣鼓鼓地反駁道。
她不會知道她有多美好，天真爛漫，氣憤或欣喜，都在臉上，一覽無餘，這恰恰是崔亦昕早已喪失殆盡的東西。
崔亦昕拍了下賈靜靜的後腦勺，調笑道：“傻子。”
這時，崔亦昕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拿出一看，竟是直播app上跳出的消息，顯示“上山打老虎”通過了她的好友驗證。
“唉？”她之前的抑鬱一掃而空。
崔亦昕點進他的資料，一片空白，她想給他留言說點甚麼，端着架子打了一句“謝謝支持”，卻最終還是刪了個一乾二淨。
“哦對了！還有一件好事！”賈靜靜拿出手機，翻了兩下給崔亦昕，“喏！公衆號和微博的粉絲蹭蹭蹭上漲，好開心！”
崔亦昕整理好心情接過手機，果然，就這麼點時間，粉絲就能立馬從PickinG平臺導入到靜靜自己這裏，空間非常大，但是如果一直不去管，不去運營，很難發展起來。
“你賬號密碼都給我，經常拍點自拍，寫些隨筆給我。或者有時候我定主題你來寫，知道了嗎？”崔亦昕輕輕捏了下賈靜靜的鼻子 ，讓這傻丫頭自己運營肯定是件難事，就交給自己吧，誰讓是閨蜜呢。
“我要拿出工資的一部分去各個酒店和民宿做測評！”賈靜靜眼神裏透着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