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新下屬竟是小師妹

  中餐過後,田曉堂就在辦公室打了個盹。下午兩點半,付全有打來電話,說包局長準備去戊兆,想讓他陪同,並說包局長已在樓下等着了。田曉堂一聽當然高興,急忙下了樓,上了包雲河的車。

  一路上,兩人只是扯了一些閒話。田曉堂猜測,包雲河這次去戊兆,不過是隨便走走,應該不會帶着甚麼具體任務。新官上任,先到下面去走一趟,轉一圈,再到上面去接個頭,匯個報,這早已成官場慣例了。

  剛進入戊兆境內,就見路邊停着一長溜小車,小車旁有幾個人正在朝路上翹首張望。車駛近了,田曉堂才發現張望的那幾個人,竟是戊兆縣局的局長陳春方和他的一幫部下,基本上都認識,只有站在陳春方身後的一個年輕女子有些面生。

  田曉堂心想,這個陳春方還真會拍馬屁,竟然迎到縣界上來了。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完全是這麼回事。當他和包雲河下了車,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車中馬上鑽出一個人來,這人竟是戊兆縣長華世達。田曉堂心頭更加疑惑了,堂堂一縣之長竟然守在縣界上候迎一個平級的新任市局局長,這也太客氣了吧!包雲河本是戊兆人,也是在戊兆起家的,從鄉鎮辦事員一直做到常務副縣長,然後才調到市裏。包雲河離開戊兆後,一直對家鄉關愛有加。僅憑這一點,就給予這麼高的禮節?不大可能吧。要知道,一般只有市委書記、市長及官階更高的官員,縣裏黨政一把手纔會接送至縣界的。這是心照不宣的規矩,雖然在哪個規章制度上都找不着,但執行起來比規章制度還要嚴格。誰如果壞了這些規矩,會被認爲政治上不成熟,很讓人嗤之於鼻。

  田曉堂的疑問很快有了答案。華世達迎過來,先跟包雲河握了手,又和田曉堂握手,分別都送上了祝賀的話。華世達對包雲河熱情地說:“包局長,您走馬上任第一天,就親臨戊兆視察、調研,指導我們的工作,幫我們開展農村環境整治,真是非常感謝啊!”

  包雲河打着哈哈說:“華縣長,你用詞不當啊。中央領導才叫視察,省領導才叫調研,市領導才叫指導,我們來只配叫學習,向縣裏的同志們學習,呵呵!”

  田曉堂有些明白了,華世達並不是專門過來候迎包雲河,只是過來陪他們直接去看現場的。既然是來研究農村環境整治工作,包雲河事先爲甚麼不跟自己通個氣呢?剛纔一路上說了那麼多話,竟然沒有透露半個字。包雲河這是甚麼意思?沒必要跟他講,不屑於跟他講,還是忘了跟他講?田曉堂覺得包雲河只怕是存心的。包雲河一方面點名要他陪同過來,讓他感到自己受了重視,另一方面卻並不告訴他此行的目的,又讓他覺得自己沒受到應有的尊重。這大概就是恩威並施,又拉又打吧。在這點小細節上就做足功夫,田曉堂不由倒抽了口涼氣,暗暗佩服包雲河的老辣。

  陳春方接着也來握手寒暄。陳春方兩隻手緊緊攥住包雲河,腰佝成龍蝦狀,說:“我昨天夜裏做了個夢,夢見老領導您對我說,春方啊,明天上你狗日的那裏看看去。我早上起來還直納悶呢,不想中午就接到了付主任的電話,說您下午真的要過來。嘿嘿,這夢,還真靈驗呢!”

  包雲河白了他一眼說:“你就瞎編,使勁地瞎編吧!鬼才相信你的話呢。相信了你,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呢。”

  陳春方笑得眼睛鼻子擠成一團。他一點也不尷尬,相反還很得意。陳春方曾是包雲河的老部下。包雲河在鄉里做副鄉長時,陳春方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跑腿了。後來包雲河做了鄉長、鄉黨委書記,陳春方就提成了副鄉長、副書記。再後來包雲河做上了副縣長,陳春方就升爲鄉長、鄉黨委書記。等包雲河成爲常務副縣長後,又把陳春方推到縣局局長這個位子上。陳春方和包雲河已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關係自然非同一般。田曉堂暗想,包雲河之所以對戊兆的農村環境整治工作如此關心,除了因爲這裏是他的家鄉,是他曾經工作多年的地方以外,只怕也與他信任的老部下陳春方在這裏主持縣局工作密切相關吧!

  陳春方再與田曉堂握手,腰就不佝了,左手也收回去了,臉上倒是笑得一塌糊塗,連聲說:“祝賀田局長!祝賀田局長!”田曉堂知道他其實言不由衷。如果不出那個意外,這會兒也許就是田曉堂對他說“祝賀陳局長”了。

  那個面生的年輕女子亦過來跟包雲河握手。田曉堂朝她掃了一眼,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那女子個頭不高,但面相俊秀,身材玲瓏有致,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溫婉之美。小縣裏也有如此不俗的女子,實在難得!田曉堂猜測,她大概是縣局的辦公室主任吧。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弄錯了。陳春方介紹說,她是副局長姜珊,一個月前剛調過來的。

  姜珊又和田曉堂握手。握着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田曉堂說:“你好,姜局長!”

  姜珊甜甜地說:“你好,田局長!歡迎你!”她笑得一臉燦爛。

  田曉堂心裏又咯噔了一下,感到她的笑有些不同尋常,好象不只是出於禮節。

  華世達笑道:“小姜可不簡單,她是通過公開選拔考試考上來的,目前是我們縣裏最年輕的副局長,今年芳齡才24歲呢!”

  姜珊說:“這還得感謝華縣長您呢!要不是您呼籲不拘一格選拔年輕幹部,我哪有這樣的鍛鍊機會呀!”

  包雲河發起了感慨:“華縣長這樣開明,真是難得!革命事業總得後繼有人哪,新陳代謝是自然規律,不服不行啊。可現在我們很多領導在用年輕幹部的問題上思想不解放,放不開手腳,怕這怕那的。革命戰爭年代,二十多歲就當師長、軍長的多的是!當年我當鄉長,還不到24歲!當鄉黨委書記,也不到28歲嘛!再說國外吧,葉利欽當政那會兒更大膽,竟然讓三十來歲的小夥子做總理。在我們這兒,提議讓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當個鄉鎮長,還有人不大放心,怕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哩!”

  華世達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包雲河又介紹說:“小姜是縣裏最年輕的副局長,我們這位田局長,可是市裏面最年輕的副局長呢!”

  田曉堂趕忙謙虛地說:“還不是靠組織關懷,靠我們包局長提攜!”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陳春方,只見陳春方的臉色暗了一下,但迅即又恢復了常態,並不失時機地拍起了華世達的馬屁:“這兒還有一個‘年輕之最’。咱們華縣長,是雲赭市最年輕的縣長!”

  包雲河就嘆了一口氣,說:“你們都是年輕人,就我是老同志,已日薄西山囉。欺老不能欺少啊,將來我還要在你們手裏領退休工資呢!”

  華世達說:“您哪裏老啊。人家美國科學家說了,如今隨着生活水平和醫療水平的提高,年齡階段也要重新劃分了。18歲至48歲都可稱爲青年,48歲至65歲都可稱爲中年,65歲以後才叫老年。所以啊,您現在還是個青年人,正當年富力強呢!”

  幾個人一邊說笑着,一邊朝公路旁走去。在公路右側,是一條不寬的人工水渠,水渠的右邊是農戶的稻場和住房。這條沿公路開挖的水渠,一直伸展到縣城城郊,長達二十多公里。而這排房屋,也一棟緊挨一棟地一直綿延了二十多公里。一行人跨過水渠上的石橋,順着房前的稻場一直往前走,時不時還走進農戶家裏去看一看,問一問。沿途只見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兩層樓房,房子建得一個比一個漂亮,讓人不由暗自讚歎,但是房子四周卻又髒又亂,大煞風景。房前草垛亂堆,垃圾亂倒,渠坡邊全是紅紅綠綠的塑料袋和廢紙,渠中的水已髒得看不出顏色。房後呢,豬圈和茅廁則臭氣熏天。華世達介紹說:“現在大部分農民富裕了,捨得花錢建房子,硬件是上去了,可軟件卻上不去,衛生環境太差。難怪有人說怪話,說遠看房子像歐洲,近看環境像非洲。”

  包雲河說:“這個說法倒是很形象。不過發展得一步步來,一口喫不成大胖子。現在這些農民兄弟能過上好日子,住上寬敞明亮的房子,這該是多大的時代進步啊!倒回去20年,誰敢想象,農村的房子竟然修得比城裏一點也不差。那時誰又敢想象,現在從上到下,竟然還會這麼重視農村的環境衛生問題。”

  華世達說:“是啊是啊,20年前,喫不飽穿不暖住不安逸,在農村還是普遍現象,那時哪顧得上甚麼環境衛生。20年前我還在唸初中,可沒少嘗過忍飢挨餓的滋味啊!”

  感慨了一番,包雲河表態說:“只要你們積極配合,省裏這個農村環境整治項目,就調整到你們戊兆來實施吧。”

  華世達說:“那真是感激不盡。有了省裏項目的支持,戊兆的農村面貌就要大變樣了。”

  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談笑間,就作出了這麼重大的決策。要知道,這個項目上面每年無償投入的資金就有六七千萬,而且項目建設會一直延續下去。哪個縣市爭取到這個項目,無疑是得了天大的便宜。田曉堂又想,包雲河決定把這個項目調整到戊兆,肯定在來戊兆之前就已拿定主意了。其實該項目去年就已啓動,也就是在另一個縣實施的“三清工程”。現在包雲河突然把項目挪到戊兆來,那個縣的“三清工程”可就成了半拉子工程、短命工程了。田曉堂在心裏暗自嘆息,後任否定前任,不喫前任嚼過的剩饃,不踩前任走過的老路,非得另起爐竈,另搞一套,創建屬於自己的所謂“政績”,官場上的這種痼疾,真是無藥可救了。

  包雲河突然掉頭叫田曉堂:“‘三清工程’似乎不夠響亮,你幫着想一想,改個甚麼名字好?”說完又對華世達介紹說:咱們田局長是局裏的一支筆、大秀才,文章寫得可是頂呱呱的。”

  田曉堂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包雲河這麼誇獎他,把他拔得太高了,他有點難爲情。不過誰都愛聽好聽的話,所以田曉堂還是有些高興,對包雲河也有幾分感激。但想到他現在的身份是副局長,而寫文章整材料是辦公室主任乾的活兒,包雲河一味誇他文章材料寫得好,似乎又把他貶低了,沒把他當副局長看待。還有,包雲河決定在戊兆實施農村環境整治項目,事先竟然沒有徵求他這個副局長的意見,連問都不問他一聲,哪怕裝個樣子呢。這麼一想他又不舒服起來。他不想動太多腦筋,略微思索了一番,就說:“我建議就叫‘潔淨工程’,你們看行不行?”

  包雲河想了想,說:“嗯,可以。不虧是一支筆,思維就是敏捷。”華世達也稱好,“潔淨工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包雲河和華世達邊看邊議。田曉堂故意放慢步子,落在隊伍的後頭。姜珊見他掉在後面,就停下腳步,等他走到跟前了,再並肩往前走。

  田曉堂出於禮貌,沒話找話地問:“姜局長以前在哪兒高就?”

  姜珊捋了捋前額上的幾縷短髮,說:“我以前是縣一中的教書匠,教語文。我大學學的是中文。”

  田曉堂眼裏一亮,說:“是嗎!我也是中文系畢業呢。”

  姜珊嫣然一笑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是寇佳庭教授的得意弟子。咱們倆上的是同一所大學,我也是寇教授的學生。”

  田曉堂大爲喫驚,也很是欣喜,忙說:“寇教授也教過你?那咱們還是師兄妹呢!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那所大學唸的中文系呢?”

  姜珊詭譎地笑了笑,說:“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以前寫過好些文章。我很早就是你的鐵桿粉絲呢!”

  田曉堂越發好奇,饒有興味道:“是嗎!”他期待着她說下去。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滿臉仰慕地稱她是你的粉絲,不管她是真心實意,還是半真半假,都會讓男人暈暈乎乎、心花怒放。田曉堂儘管不乏穩重,心裏還是難免癢酥酥的。這時候如果還無動於衷,那就是冷血動物了。

  吊足了胃口,姜珊才說:“我上高中時,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經常從報紙副刊上讀到你的文章,特別喜歡。你那些文章篇幅不長,但挺有個性的。我那時對你真是佩服得不得了!經常忍不住想:這個叫田曉堂的人,長得是甚麼模樣呢?”

  田曉堂哈哈大笑,說:“今天見了,大失所望吧!我那些文章也沒你說的那麼好,塗鴉之作而已。當時我剛剛踏入社會,一股子激情沒處發泄,就信筆寫點兒東西。現在回過頭來看,我還是很懷念那時候的,那幾年居然揚揚灑灑寫出了那麼多小文章,寄出去大多還發表了。”提起往事,田曉堂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姜珊說:“我至今還記得你幾篇文章的標題呢,比如《把微笑留給傷你的人》、《不要等準備好了才上路》。對了,還有一篇叫《給自己亮一盞希望的燈》。”

  田曉堂心裏湧起一股暖流,他真有些感動了。他在十年前寫的豆腐塊文章,她居然還記憶猶新。看來,她前面說佩服他的話並不完全是出於奉承。田曉堂沒想到,自己和這個討人喜歡的漂亮女子、年輕下屬竟這麼有緣,初次見面距離一下子就拉得這麼近。

  姜珊又說:“說起來,我當年選擇那所大學的中文系,就是因爲你曾在那兒念過書。前不久縣裏公開選拔領導幹部,我選擇目前這個單位,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在市局工作。我想咱倆成了上下級,以後總該有機會見上面了吧?這不,今天我們終於……”

  田曉堂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說:“看來,我真是誤人不淺啊!”姜珊剛纔說的,他想多半是興之所至隨口胡編的。如果這樣的戲謔之言也信以爲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這時,突然聽見華世達在前頭誇張地大聲叫嚷:“好哇,你們這一對金童玉女,躲在後面磨磨蹭蹭,卿卿我我,打得還挺火熱啊!”

  兩人聞聲抬起頭,這才發現前面的一行人都轉過了身,在朝他倆張望。聽了華世達的話,人羣裏就爆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鬨笑聲,笑得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縣裏喫過晚飯,包雲河當即作出安排,從明天就開始啓動前期調研、規劃方案制訂等工作,由田曉堂牽頭主抓,他今晚就留在縣裏,明天再派鍾林帶專班人員過來。包雲河說幹就幹,雷厲風行,這種作風讓田曉堂大爲佩服。

  把包雲河送上車後,華世達和陳春方、姜珊一道陪着田曉堂來到他住的縣賓館房間。說了一會兒話,田曉堂知道華世達是個大忙人,這會兒肯定還有別的事,就很理解地對華世達說:“華縣長,你忙你的去吧。我這裏有陳局長、姜局長陪着就行了。”

  華世達客套了幾句,就順坡下驢說:“好吧,我就失陪了。賓館裏還有幾撥客人,我得去打個照面。”

  田曉堂說:“好的,你慢走。”和華世達握手告別。

  華世達一走,田曉堂就裝作要上廁所,躲在衛生間裏給劉向來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在戊兆搞調查,晚上回不去,只得改日再見面了。

  劉向來揶揄道:“嘿嘿,當上局領導,就日理百機千機了。你該不是在戊兆找了個漂亮美眉陪着,就樂不思蜀了吧。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田曉堂開玩笑道:“還真讓你猜對了。”說笑一番,田曉堂收起手機,出了衛生間。

  陳春方正在手忙腳亂地擺弄房裏的電動麻將桌,見田曉堂出來了,忙說:“田局長,來搓幾盤怎麼樣?我把辦公室主任叫上來,我們四個人正好湊一桌。”

  田曉堂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齋公,哪玩得了這個!”

  陳春方顯得有點失望,說:“要不咱們去唱唱歌、跳跳舞怎麼樣?田局長你不知道,咱們姜珊同志的歌唱得棒,舞也跳得好,歌唱得可以羞死當紅歌星,舞跳得可以氣死舞廳小姐!”

  姜珊嘟着嘴佯怒道:“陳局長!”

  田曉堂哈哈一笑,說:“姜局長的動聽歌喉和妙曼舞姿,改日我再去欣賞。今天實在是有點累了。”陳春方這人真像一塊滑滑溜溜的石頭,他對誰都不得罪,對哪個領導都殷勤有加,所以每一任局長都不討厭他。郝局長當政時,他受到郝局長喜愛,被推薦爲副局長人選之一。現在包雲河當了家,他就更是如魚得水了,那頂命運多舛的副局長烏紗帽,遲早會落到他頭上。

  這時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田曉堂打開一看,是劉向來發來的短信,上面寫着:領導下去搞調查,忽忽悠悠派頭大,山山水水盡興遊,“搬磚”通宵把班加,“三步”“四步”任瀟灑……田曉堂知道劉向來這是在嘲諷自己,不由會心地一笑。

  陳春方還在做思想動員:“良宵一刻值千金啊,我的田局長。我們把您擱在房裏看電視,這哪行呢?唉,不怕領導覺悟高,就怕領導沒愛好,您麻將不會,歌舞又不愛,該咋辦呢?要不,去洗個桑拿,做個保健?不過,這個活動姜珊同志得迴避一下,有我親自陪同就行了。”

  田曉堂堅持說:“算了,算了,你們也都回去休息吧。”

  陳春方詭祕地一笑,說:“噢,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礙事,要趕我走吧。行啊,我走,姜珊同志留下來,陪田局長坐一坐,聊一聊。我看你們兩個還挺談得來的!”

  田曉堂也開起了玩笑,說:“把姜珊同志單獨留在我這兒,你放得下心?”

  陳春方壞笑着說:“我有甚麼不放心的。您老人家黨性強、覺悟高、作風硬,真想出點甚麼事兒也難啊。”

  姜珊在一旁早就不滿了,皺着眉說:“你們說些甚麼鬼話呀!”

  兩個男人不由得開懷大笑。正在這時,田曉堂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以爲是劉向來打來的,看也不看就接通了電話,漫不經心地說:“你剛纔發來的段子,我已經拜讀啦!”

  電話裏傳來的卻是包雲河沉穩而不失親切的聲音:“曉堂,是我。”

  田曉堂忙說:“哦,包局長啊。對不起,我還以爲是我那個老同學呢!”他有點奇怪,包雲河才離開半小時,突然打電話來,會有甚麼事呢?

  包雲河說:“我現在還在半路上,臨時接到市政府辦的通知,明天上午市政府在我們局裏有個活動。你叫陳春方派個車,馬上把你送回市裏來,越快越好。我在辦公室等着你。”

  田曉堂有些意外,遲疑了片刻,才說:“好的,我馬上趕回來。”

  陳春方在旁邊已聽出了一些端倪,問道:“包局長有急事召喚你?”

  田曉堂說:“是呀,他要我馬上趕回去。”

  陳春方說:“甚麼事啊?這麼急。”

  田曉堂說:“市政府明天要在局裏搞一個活動。”

  陳春方和姜珊把田曉堂送到樓下。上車前,田曉堂和陳春方、姜珊一一握手告別。他將右手伸向姜珊時,看見她那雙明眸在昏暗中閃着亮晶晶的光。他的心不由輕輕一顫。

  2、新局長上任,竟能請來市長撐腰

  夜晚路上車不多,司機把小車開得飛快,趕回局裏還不到晚上9點。田曉堂上樓時,心想市政府明天到局裏究竟搞個甚麼活動,包雲河在電話裏爲何不說清楚呢?田曉堂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搖了搖頭。

  見了包雲河,才知明天的活動還真是重大:市長唐生虎來局裏檢查指導工作。包雲河交給田曉堂一件事:起草彙報材料。包雲河說:“工作彙報是明天的重頭戲,彙報材料必須精心準備。材料裏要講今年以來的成績,但重點是講新一屆領導班子抓工作的信心、決心和思路、措施。”

  田曉堂說:“您的意思我懂了。我馬上和王賢榮商量一下,先擬好提綱,再抓緊起草。”他哪能聽不懂包雲河的話,包雲河是提醒他儘量少寫成績,最好一筆帶過,因爲說到底,那成績只能算是郝局長的。

  包雲河卻說:“不用叫王賢榮了,就你執筆吧。”

  田曉堂遲疑了一下,才說:“行啊。”包雲河連材料都不讓王賢榮寫了,說明對王賢榮已很不感冒。田曉堂有點搞不懂,包雲河爲甚麼那麼不喜歡王賢榮?就因爲上午的“掉鍾事件”嗎?包雲河要他親自動手撰寫彙報材料,他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包雲河看重他的文才,能放心地把這件大事託付給他;憂的是包雲河還把他僅僅視作局辦主任,沒把他擺在一個副局長應有的位置上。

  田曉堂坐在辦公室裏,開始構思提綱。可他的心思總也集中不起來。唐生虎於包雲河上任第二天就過來檢查指導工作,還真是相當少見。唐生虎這個不尋常舉動,分明是在給包雲河撐腰、打氣。田曉堂早就聽劉向來說過,包雲河攀上了唐生虎這個高枝,兩人關係非同一般。他一直不大相信,因爲平時實在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現在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那麼,包雲河能當上局長,只怕就是唐生虎在其中起了關鍵作用吧?……

  田曉堂見思緒越飛越遠,便強迫自己沉下心來,在電腦上整理起提綱。他剛打了三行字,周雨瑩就打來電話,問他怎麼還不回家。田曉堂頓時內疚起來:他晚上不能回去,竟然忘了給周雨瑩打個電話解釋一下。爲甚麼會忘記,就因爲事情多,太忙碌嗎?他莫名地有些心虛,在電話裏對周雨瑩說話就格外溫柔。

  周雨瑩說:“你怎麼還在加班趕材料?辦公室那幫人呢?你現在可是副局長啊!”

  田曉堂笑了,說:“誰說副局長就不寫材料了?副局長就應該一天到晚抄着手,到處指手劃腳?”

  周雨瑩說:“如果當了副局長還熬更守夜,事必躬親,那還叫領導嗎?”

  田曉堂說:“你是隻看見了強盜喫肉,沒看見強盜捱打啊。”又解釋道:“明天唐市長過來檢查工作,這個彙報材料太重要了,所以包局長才要我親自操刀。”

  周雨瑩這纔不再抱怨,只是叫他注意休息,就掛了電話。

  這一夜田曉堂卻無法休息,熬了一個通宵。等到材料完成,打印得清清爽爽,已是第二天早上7時。材料交到包雲河手上,包雲河看過表示滿意,田曉堂這才鬆了一口氣。

  上午9時,唐生虎帶着市政府祕書長、市政府辦公室相關主任、科長以及市內各媒體記者,準時出現在局機關院子裏。

  把唐生虎一行迎到小會議室裏坐定,包雲河滿臉堆着笑,先表達了歡迎和感謝之意,接着就挨個向唐生虎介紹坐在自己兩側的局班子成員。第一個介紹的是李東達,李東達慌忙站起身來,佝着腰笑眯眯地望着唐生虎,等待唐生虎賞給他一個鼓勵的笑臉。可唐生虎的目光雖然望着這邊,眼神卻是飄忽的,根本就沒有落到李東達的臉上,而且表情淡然,不冷不熱,似笑非笑。李東達難免感到失望了,頹然跌坐到椅子上,臉上的笑便有些僵,卻又不得不去掩飾,他就笑得比哭還難看了。介紹其他幾位副職時,唐生虎也是不大熱情。只到最後介紹田曉堂,唐生虎總算是朝他認真地瞥了一眼,輕輕點了下頭。田曉堂暗想,李東達他們幾個這會兒對他肯定嫉妒得要死。其實,唐生虎之所以給田曉堂特殊待遇,只不過是因爲唐生虎認得他,或者說對他留有一點好印象。唐生虎並不熟悉李東達他們幾個,又不想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懶得理睬他們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包雲河攤開田曉堂昨晚忙乎了一夜寫就的彙報材料,開始向唐生虎彙報工作。唐生虎聽得很認真,邊聽邊往筆記本上記幾筆,時不時還點點頭。當包雲河彙報說打算在戊兆實施“潔淨工程”時,唐生虎顯得似乎很感興趣,臉色漸漸舒展開來,眉眼間也漾起了一絲笑意。不過,他只肯衝着坐在他正對面的包雲河笑,卻不肯輕易把笑慷慨地施捨給在座的其他人。田曉堂過去在電視新聞中看到的唐生虎總是不苟言笑,一年前和他近距離接觸了一兩回發現他也是一臉嚴肅,剛纔坐在會議室裏他又是一直冷着臉,田曉堂便猜想唐大市長大概是已喪失了笑的功能,不知笑爲何物了。現在看來並不盡然,他還是會笑的,只不過爲了顯示官威,他笑得分外吝嗇。田曉堂覺得自己真是幼稚可笑:能把官當到這個份上的人,怎麼可能喪失笑的功能呢?莫非省委書記、省長來了,他不是笑得燦若桃花,而是擺出一張木瓜臉!田曉堂還意識到,自己把某些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唐生虎給李東達他們幾個冷臉,可能並不僅僅是因爲跟他們不熟識,背後也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唐生虎只怕是有意甚至說是刻意這麼做的,爲的是不露聲色地敲打一下李東達等人,警告他們識相一些,切莫在背後對包雲河使絆子。田曉堂正想細細玩味這個問題,卻聽見包雲河高聲說,“下面請唐市長給我們作重要指示”,掌聲便炸豆子一般騰地而起,他只得收住了思緒。

  唐生虎清了清嗓子開口講話時,攝像機、照相機、錄音機等“長槍短炮”早已從各個角度齊刷刷地對準了他。唐生虎在講話中充分肯定了包雲河的工作設想和打算,特別強調“潔淨工程”一定要辦成示範工程、民心工程,並表示到時他要親自去檢查驗收,說得包雲河又興奮又感激,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可惜應者寥寥。唐生虎最後談到了一個問題:團結。他說:“新班子更應該講團結,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維護班子的團結……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出凝聚力,團結出戰鬥力,團結出生產力……”田曉堂暗想:唐生虎大講團結,是隨口說說呢,還是專門強調?如果是專門強調,莫非唐生虎覺察到這個剛組建兩天的新班子有不團結的徵兆?本來領導都喜歡講正確的大話、套話、廢話、空話,但從今天唐生虎大談團結的神態、語氣看,他講的這些話雖雖屬大話、套話,但絕不像是廢話、空話。唐生虎好象是有針對性地這麼講的。儘管他說得含蓄,說得籠統,但領導的高明就在於點到爲止,那些心裏有鬼的人哪會聽不出味來!只是,田曉堂還未發覺任何不團結的苗頭。他偷偷朝李東達等幾個人看了看,只見他們一個個都埋着頭,用力在本子上刷刷記着唐生虎的重要指示,全都是一副洗耳恭聽,生怕漏聽一句話,漏記一個字的模樣,根本看不出哪個有甚麼異常。田曉堂暗忖道:唐生虎真是厲害啊,就這麼不動聲色地轉換了幾下表情,又講了一通團結,目的就已達到了:該撐腰的撐了腰,該敲打的也敲打了。

  接下來,唐生虎一行前往幾家局屬二級單位現場調研。一路上車隊自是浩浩蕩蕩,見首不見尾。打頭開道的是警燈閃爍的警車,由交警大隊長親自坐陣。車隊所經之處,其他車輛紛紛避讓,街邊行人紛紛側目,不曉得又是甚麼大人物出動了。田曉堂暗想,一個市長出來搞個檢查就如此興師動衆,就只差在警車前頭立兩塊“肅靜”、“迴避”的大牌子了。而且,明天的報紙、電視、廣播、網絡,鋪天蓋地都會是唐市長到某局檢查指導工作的新聞。儘管唐生虎此行不會解決任何具體問題,亦沒有提出甚麼真正有價值的意見,但在記者們的生花妙筆之下,這無疑又是一次重大活動,唐市長作出了重要指示,就某些問題提出了指導性意見。其實,媒體上說得再冠冕堂皇,都不一定能說到點子上,說到關鍵處。比如唐生虎此次來局裏的真實意圖,記者們是不可能清楚的,他們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他們也只需要瞭解一下皮毛就行了。他們的報道只會徒有虛幻的熱鬧。而真正的新聞,真正的內幕,從報紙、電視等媒體上是永遠看不到的。所以,老百姓平時對本地新聞包括書記、市長們的“起居注”新聞並不是太關心,可一旦哪個書記、市長突然從本地媒體上消失幾天,卻會成爲機關內外、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老百姓這時格外關注領導的去向:到底是“考察”出國了,還是“雙規”出局了?

  田曉堂不由想起一件舊事來。他曾經看過市政協編印的一期《文史資料》,其中有篇文章是一位曾在本局當過一任局長的老同志撰寫的。老同志年輕時曾給雲赭市首任市長當過祕書。這位老同志在文章中提到這樣一件事:在老市長去世後,他想寫點紀念老領導的文章,花了數月跑市檔案館,翻閱了老市長任職近十年的《雲赭報》,想從中瞭解老市長當時的工作日程安排和活動情況。不料大失所望,竟然沒有找出一條老市長在任何會議上的“重要指示”,出席哪項剪綵、慶典之類的“重要活動”新聞,也沒有發現任何一條下鄉、蹲點、送溫暖活動的消息。老同志不由愣住了。翻完報紙,甚麼都沒幹,在檔案館默坐了一天。那一天,他戒了10年的煙,竟又破戒了。當年,市報上10年找不出一條有關市長的新聞,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如今卻恰恰相反,哪怕只有一天書記、市長在媒體上不露面,大家都會覺得不正常。

  唐生虎看完4家二級單位,已時近中午。按包雲河的安排,早已在賓館備下了豐盛的午餐。菜譜是包雲河親自定下的,唐生虎愛喫的鱖魚、‘暗窩菌’、麻辣盤鱔自然不會少,就連他偏好的本地乳豆腐、南風鹽菜等開胃小菜也一一準備齊全。唐生虎原本答應得好好的,中午就和局裏的同志們一道共進“工作餐”,但檢查結束他卻臨時變了卦,稱“來了個重要的投資商,得趕過去陪”。唐生虎一走,祕書長以及市政府辦的其他同志都跟着走了,交警大隊長也藉口有事離開了。包雲河有些失望,但這種情緒又不便流露出來。最後留下的只有各路記者。包雲河對這些“無冕之王”也不敢怠慢,不僅給他們一個個敬了酒,而且還吩咐田曉堂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紅包。局裏幾個副局長除了李東達以外,就餐時都在,一個個都喝得紅光滿面。李東達缺席倒是向包雲河請了假的,田曉堂卻不相信他真是家裏來了客人,懷疑他是在唐生虎那裏受了些刺激,沒胃口喫這頓飯,扯了個由頭躲開了。

  唐生虎來局裏走了一趟,經本地媒體濃墨重彩地一報道,市內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很快,機關上下對包雲河的看法就發生了改變。說實在的,對包雲河這匹“黑馬”半路殺出,成功躍上局長的寶座,很多人和田曉堂一樣,一直倍感蹊蹺。這也只怪包雲河城府太深,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硬是把與唐生虎的不尋常關係深藏於“地下”,未讓別人覺察出一絲半點。現在,包雲河得以勝出,他和唐生虎的關係也從“地下”走到了“地上”,大家方纔哦地一聲恍然大悟,原有的疑問頓時煙消雲散。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無人不做官”,包雲河既然靠上了市長這棵大樹,上面有唐生虎撐着罩着,不當這個局長反而奇怪了。原來對包雲河不屑一顧、不以爲然的人,現在不僅服了氣,而且對他欽佩得不行:別看包雲河平時不哼不唧的,背後竟會來這麼一手,讓堂堂市長那麼看重他,不僅願意把他往局長位子上推,還樂意跑過來給他撐腰打氣,這面子確實是掙得夠足了。

  如今機關幹部們佩服某個領導,工作能力強、業績突出倒在其次,關鍵是看他會不會運作“關係”,善不善於走上層路線。既然包雲河是**偷野漢子——上面有了人,而且這個人又這麼硬邦,大家便認定他必然前途無量,也許局長當不了多久就會再次挪窩。原先機關有些人對包雲河這個新局長還不大適應,覺得他瘦瘦高高的,缺乏局長應有的威風和氣度,又一天到晚愛繃着個臉,缺乏一個大領導應有的親和力,現在卻一下子適應過來了,這才發現他的瘦高個兒給人的感覺其實是玉樹臨風,自有一種儒雅之氣,又覺得他的不苟言笑給人的感覺其實是不怒自威,當局長就應該這麼端着架子呢。這樣一來,包雲河的威信、聲望便迅速飆升,全局上下似乎都對他心悅誠服,願意緊密團結在他的周圍了。也沒見包雲河怎麼抓機關作風、形象建設,機關作風和形象卻大爲好轉,局裏的各項工作都正常地運轉起來。

  就連常務副局長李東達,在那次午餐缺席後,再也沒見他有甚麼異常舉動,每次主持會議仍然熱情洋溢,對包雲河安排的工作也落實得不錯。可李東達越是沒有不正常的情況,田曉堂卻越是覺得他不正常。田曉堂始終想不明白:現年47歲,已做了10年副局長的李東達,面對仕途上的重大挫折和失算,竟然如此沉得住氣,究竟是因爲他把功名看得很淡了呢,還是因爲他受了唐生虎的震懾和影響?或者,是另有領導給他交了底?

  3、看誰不順眼就懷疑誰

  從大會議室後牆上掉下來的那個大黑鍾並沒有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一直還被好事者惦記着。先是在局機關成了熱門話題,熱度持久不減,然後就散佈到社會上,被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周雨瑩都聽人說了,回家後還向田曉堂求證和打聽詳情。這也印證了那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老話。後來,“掉鍾事件”竟越說越玄乎,越傳越離譜。

  一種說法是說黑鍾掉下來是郝局長顯了靈,他在陰間動了怒,把黑鍾狠狠摔下來,以此發泄對包雲河的不滿。應該說,把黑鍾與郝局長聯繫在一起,是有些道理的。郝局長在當局長的第二年,見機關幹部們時間觀念不強,特別是開會拖拖拉拉,經常有人遲到早退,便決定在大會議室裏掛一個大鐘,以提醒大家強化時間觀念,提高效率意識,把局裏的各項工作做好,努力開創新局面。郝局長對此事高度重視,親自跑到鐘錶店裏選定了那個碩大的黑色電子鐘。自從黑鍾掛上後,開會遲到者還真的越來越少,各項工作紀律也被遵守得較好。郝局長“以鍾肅紀”、“以鍾管人”的創舉,一時傳爲美談,還上了《雲赭日報》的名專欄“新聞故事匯”。可以說,黑鍾是郝局長的一種象徵,代表了郝局長執政的時代。但說去世了的郝局長在陰間怒摔大黑鍾,就未免聊齋氣、戲說味太重了,只能算是玩笑話。

  另一種說法是說“掉鍾事件”其實是包雲河所爲。包雲河早就看不慣這個大得嚇人、不倫不類的黑鍾,看不慣這個郝時代的產物,便指使人做了手腳,讓黑鐘意外掉落下來,這樣既消除了“眼中釘”,又免得授人以柄。這種說法乍一想似乎合乎情理,但細想還是站不住腳。黑鍾固然與郝局長淵源很深,但黑鍾畢竟是個沒有意識的器物,而且郝局長已經辭世,包雲河沒有必要再與黑鍾過不去。即使包雲河真的對黑鍾看不順眼,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找個由頭將它摘取下來,根本用不着害怕別人嚼舌頭。

  還有第三種說法,說“掉鍾事件”是對包雲河心存不滿的人一手炮製的,目的是爲了在包雲河正式就任局長的第一天製造事端,故意出他的洋相,看他的笑話,鬧得他心裏不痛快。田曉堂剛開始對這種說法還有點將信將疑,他甚至猜測過,這個居心不良、製造事端的傢伙會是誰呢?是李東達嗎?他總是沒來由地懷疑人家李東達,可事實上他任何證據也沒有。後來田曉堂仔細一想,又覺得這第三種說法也不足信。因爲借“掉鍾”來實施打擊報復,也未免太小兒科了,如果真要暗中進行打擊報復,完全可以採取其他更有效的手段和方式嘛。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掉鍾事件”的這些說法漸漸也傳到了包雲河耳裏。包雲河對前兩種說法倒不是太在意,對第三種說法卻起了疑心。

  這一天,市政府辦來了一個通知,市政府明天上午召開整頓機關財務紀律工作會,要求各部門分管副職參加。田曉堂看了通知,卻不知道應該通知誰去參加這個會。新的局領導班子一直沒有明確分工,機關財務工作還不知由誰來分管。就是按照原來老班子的分工,也不知道派誰去合適。過去局裏的大財務工作是李東達分管的,而局機關工作包括機關財務又是局工會主席分管的,這個工會主席在前不久已因年齡原因改任了非領導職務。如果通知李東達去,可他原來又不管機關工作。再說,新的分工還不明確,就是要李東達去參會,他肯定也是一百個不願意。田曉堂犯了難,便決定去請示一下包雲河,由他定奪。

  不想包雲河只看了一眼會議通知,就不假思索地拿起筆批道:請曉堂同志參會。田曉堂見包雲河簽下這麼個意見,暗暗有些喫驚。他真想問一下包雲河,爲何要安排自己去參加這個會,可又想問這種問題是愚蠢的,就忍住沒問。包雲河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田曉堂以爲他這是在用肢體語言暗示自己可以走了,就拿起那份通知準備離開。可站起身來的包雲河卻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沙發,說:“到那邊去坐會兒吧。”

  田曉堂心裏咯噔了一下。包雲河留住他,肯定不是爲了和他扯閒。包雲河會和他談些甚麼呢?莫非,是就新班子分工問題先跟他吹吹風,透透底?包雲河曾對他說過,今後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可能要重一些,那麼在分工上會如何體現這個“擔子重”呢?包雲河剛纔安排他參加機關財務工作的會議,這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後可能分管機關,甚至分管大財務工作?

  田曉堂心裏漲滿了期待,可包雲河在沙發上坐定後,一開口卻又是那句口頭禪:“怎麼樣?”然後就望着田曉堂,似乎在等他說話。田曉堂便有點失望,他原以爲包雲河會開門見山地和他說到對班子分工的考慮,甚至還裝模作樣地徵求一下他的“意見”。但包雲河此時以“怎麼樣”開頭,就說明包雲河還是想先聽他說點甚麼。

  說點甚麼呢?目前已明確由他主抓的工作就是戊兆的“潔淨工程”,這些天他的主要精力也是用在這上面。田曉堂想包雲河的意思可能是要他彙報一下“潔淨工程”的進展情況,便說道:“最近半個月,我和鍾林他們一直撲在戊兆。考慮到今後要分期推進,實施若干年,爲了確保規劃的科學性、協調性,儘可能提高項目資金的使用效益,我們這次擴大了調查、測量的範圍,目前已跑完了5個村……至於今年第一期工程怎麼實施,我們的初步想法是,選擇沿公路的2—3個村,以村爲單位全面整治改造……”

  田曉堂還沒說完,包雲河就打斷他道:“目前最緊要的,是讓工程儘快動工建設,讓大家看到我們這個新班子雷厲風行、務實高效的作風。你現在要抓緊把第一期工程的規劃方案拿出來,至於涉及今後幾年的總體規劃,可以留待以後慢慢來做嘛。”

  田曉堂並不認同包雲河的這種說法,剛想開口辯解幾句,包雲河卻又說話了:“今年第一期工程怎麼搞,我上次和華縣長已統一了一個意見,那就是先搞試點,圍繞公路邊的那排民房開展環境整治,建成一條長長的淨化美化風景帶,儘快提升‘潔淨工程’的社會關注度,爲今後爭取上級更多的後續資金創造條件。”

  田曉堂不由愣了一下。包雲河上次去戊兆時竟和華世達統一了這麼個意見,他怎麼一點也不曉得?還沒等他把這個問題想明白,包雲河接着又說:“還有,我們一定要堅持高標準設計施工,不說50年不過時,起碼也要管個20年吧。在這個問題上一定要解放思想,看長遠些,絕不能鼠目寸光,小家子氣。”

  田曉堂聽包雲河的口氣,已經暗含不滿了。看來包雲河對他在戊兆的工作情況是相當清楚的,不然他說出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強的針對性。他感到心裏不大舒服,對包雲河的觀點、意見還真不敢苟同,想要據理力爭,卻又覺得今天勸說包雲河並不是合適的時機。因爲,按他的思路做的規劃方案還沒有形成,他還拿不出足夠的說服包雲河的依據和理由。再說,他今天還一直掛念着班子分工的事情,也不想老是糾纏在“潔淨工程”上,怕惹得包雲河不高興了,再也不肯給他吹風透底。所以他就甚麼也沒說,只是謙恭地點着頭,一副很受啓發的樣子。

  可接下來,包雲河還是沒有提及班子分工,而把話題扯到了“掉鍾事件”上。包雲河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說:“我聽說,眼下外面傳得很厲害,說那個大黑鍾掉下來,是有人在背後搞名堂,故意出我的洋相。這事你是怎麼看的?”

  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會和自己談到這個傳言。他想,包雲河只怕是在考驗他,試探他,看他站在甚麼立場上吧。田曉堂一下子犯了難。

  田曉堂猜測,包雲河對“掉鍾事件”只怕是真的懷疑上了。人一旦坐到了一定的位子上,神經就變得格外過敏,總喜歡做出些“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的舉動來。可他該怎麼回答包雲河呢?如果他說“掉鍾事件”還真是個意外,是個巧合,並非人爲因素造成的,包雲河肯定會不高興。可要他違心地迎合包雲河,睜眼說瞎話,想當然地說可能是某某在鐘上做了手腳,他又說不出口。想來想去,田曉堂只得艱難地、模棱兩可地說:“您懷疑有人搗鬼,也不是沒道理,但我覺得多半還是個意外。如果真是有人搗鬼的話,這鬼搗得一點也不高明。”

  包雲河顯然不滿意他的回答,臉色變得愈發肅穆,用教訓的口氣說:“你到底年輕啊,還是有些天真。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別看有的人當面對你眉開眼笑,說不定他就是一隻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別看有的人和你見面時又擁抱又拍脊背,說不定他就是在選擇背後捅你一刀的準確部位呢。”

  田曉堂聽出味來了,包雲河不僅確信“掉鍾事件”是有人搗了鬼,而且已鎖定了搗鬼的人,準備向這個人開刀了。那麼,被鎖定的這個人是誰呢?李東達嗎?除了李東達,還會有誰!即使不出“掉鍾事件”,包雲河也會懷疑李東達幹了甚麼別的勾當!恐怕從當上局長那天起,包雲河就已把李東達當作潛在的對手,當作危險的因素,時刻提防着,隨時準備與他針鋒相對了。就是沒有李東達,包雲河也會另找出個王東達、張東達來。有對手,有鬥爭,日子纔會有滋有味,其樂無窮。而沒有對手的生活,該是多麼無聊乏味,多麼寂寞難耐啊!

  這天田曉堂在包雲河那裏待的時間不算短,可直到離開,包雲河都沒有半句談及班子分工。

  4、揭開意外當上副局長之迷

  一個週末的晚上,田曉堂和劉向來終於在一家茶樓見了面。

  一碰面,田曉堂就聞到了劉向來身上散發出的醺人酒氣,便笑道:“你真是革命小酒天天醉呀。晚上又喝了幾杯?”

  劉向來說:“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曉得,酒杯一端,不是三杯滿,就是一瓶半。”

  田曉堂挖苦道:“好啊,我請你喫晚飯你說來不了,一轉身卻和別人喝得昏天黑地,你是怕我買不起好酒嗎?”

  劉向來呷了一口鐵觀音,說:“局長請客還怕買不起酒,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早就想狠狠敲你一頓了,只是今晚我早已約了國土局的幾個人。沒想到國土那幾個傢伙還真能喝,一杯二兩五的白酒竟一口就幹了。爲了陪好他們,我也就喝多了一點。”

  田曉堂脫口而出道:“一口能幹二兩五,這人一定是國土。”

  劉向來有點喫驚,說:“嘿,田大局長出口成章啊!”

  田曉堂解釋說:“哪裏,我手機上正好有個講喝酒的段子,這是其中的一句,沒想到和你講的竟這麼吻合!”

  劉向來很是好奇,說:“是嗎,快讓我瞧瞧!”

  田曉堂打開手機,翻出那則段子,遞給劉向來看。只見手機上寫着:

  喝酒像喝湯,此人在工商!喝酒像喝水,此人在建委!人均一瓶都不剩,這幫兄弟是財政!喝酒不用勸,工作在法院!舉杯一口乾,此人必定是公安!一口能幹二兩五,這人一定是國土!喝掉八兩都不醉,這人他媽是國稅!白酒啤酒加紅酒,肯定是個一把手!喝酒啥子都不怕,此君一定在人大!成天喝酒不叫苦,哥們高就在政府!一夜喝酒都不歇,老哥任職在政協!……

  劉向來看罷哈哈大笑,連聲說:“有趣,有趣!”

  田曉堂問:“老兄這兩天在忙些甚麼呢?”

  劉向來說:“借用一個段子來回答你吧。”說着把自己的手機遞給田曉堂,只見手機上寫着:

  上午找個朋友說一說

  中午找個小酒喝一喝

  下午找個麻將搓一搓

  晚上找個小姐摸一摸

  田曉堂邊看邊笑了起來,說:“真能如此悠閒自在,只怕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劉向來說:“開個玩笑,我哪有這麼瀟灑喲!說起段子,我前不久讀到一則,倒是讓我大受啓發。”

  田曉堂很驚訝,說:“大家看段子都是說真逗,真搞笑,不想段子到了你這兒,竟還能受到甚麼啓發!我倒是要看看稀奇。”

  劉向來便翻出他所說的段子,遞給田曉堂看。只見手機上寫着:

  成功男人的標誌:

  3歲,不尿褲子;5歲,能自己喫飯;18歲,能自己開車;20歲,有性生活;30歲,掙錢;40歲,掙錢;50歲,掙錢;60歲,有性生活;70歲,能自己開車;80歲,能自己喫飯;90歲,不尿褲子。

  田曉堂仔細看了幾遍,評點道:“段子本是俗物,可這個段子倒還有點大俗大雅的味道。它試圖用一種戲謔的方式來概括人的一生,強調財富和健康纔是衡量一個男人成功的關鍵指標。它似乎也想告訴我們,人生是一種輪迴,你的去處也就是來處,一個人走向衰老的過程,實際上也是一種回歸的過程啊!”

  劉向來笑道:“你說得有些深奧了!我感受最深的只是中間三句,30歲到50歲都得掙錢。這三句話那麼直白、乾脆,讓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我想段子這樣寫,只怕是大有深意的。儘管人們都說錢是萬惡之源,錢也不是萬能的,但生活中沒有錢卻萬萬不能。就連當年陶淵明不願爲五斗米折腰,掛印棄官,回歸田園,如果沒有那幾間茅屋和幾壠田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又該寄存在哪裏呢!所以,手中無錢寸步難行,手中無錢形同病人,財富是一個男人成功最重要的標誌。30歲至50歲,正是人生的盛年,這個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掙錢,爲自己的一生積累財富,讓自己不差錢。如果年輕力壯時攢不下錢,那麼這一輩子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田曉堂哂笑道:“這就是你受到的啓發?這可一點也不新鮮呀!那些被挖出來的貪官們哪個不是這麼想的,他們後來倒是真不差錢了,卻因此也就完蛋囉。”

  劉向來說:“我想當貪官也沒機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我們那個單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可笑的是我一直還抱有幻想,盼着哪一天能時來運轉,也謀個一官半職。如今我的想法改變了許多,覺得仕途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掙錢。恕我直言,當個領導還不是爲了掙兩個錢,正可謂‘千里來做官,爲了喫和穿’、‘當官不發財,抬我都不來’。當然,也不能靠歪門邪道攬財,得合法地做生意掙錢。不過,利用一下工作之便,或是踩踩政策紅線,也是在所難免的。”

  田曉堂不敢苟同,卻又不好說甚麼,只是問:“你打算怎麼掙錢呢?”

  劉向來說:“觀念一變天地寬,掙錢的路子多得很。反正我現在上班只須去點個卯,有的是時間。至於怎麼去掙,暫且保密,待以後有了些眉目,再跟你細說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些日子我一趟趟跑省城,三天兩頭請國土、城建喫飯喝酒,都是爲了打通關節。”

  田曉堂想了想,還是提醒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老兄想掙錢沒有錯,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碰的底線,千萬別碰啊!”

  劉向來不以爲然地說:“如今這世道,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過,我會小心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閒話,這才說到正題上來。劉向來告訴田曉堂,市紀委目前正在外圍調查郝局長的案子,郝局長的死的確與查案有關。劉向來說:“對郝局長的舉報信早在一年前就有了,一直被市委關書記壓着。後來市裏的權力格局發生了變化,據說關書記馬上要調走,並且調往外省,市長唐生虎便不再將關書記放在眼裏,公開也敢和關書記對着幹了。郝局長的案子,就是唐生虎親自跑到紀委,逼着紀委立案查處的。唐生虎這麼做,自然是衝着關書記來的。”

  田曉堂說:“這些情況你就這麼清楚?”

  劉向來說:“市紀委常委柳凡福跟我很熟,他親口告訴我的,唐生虎那次去紀委他在場。柳凡福你認得嗎?”

  田曉堂說:“我又沒有被紀委查過,哪有機會認識紀委的人。”

  劉向來說:“此言差矣。只有先認識紀委的人,早些找把保護傘,一旦有了甚麼問題,纔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你被查處時才後悔沒有早些認識紀委的人,那就晚啦。”

  田曉堂嫌他扯遠了,就把話題拉回來:“這麼說來,包雲河取代李東達做上局長,也是因爲市裏的權力格局變了?”

  劉向來點頭道:“是啊。我聽市委組織部的朋友講,在書記辦公會醞釀你們的新局長人選之前,唐生虎已給其他幾位副書記和組織部長做通了工作,所以書記辦公會上一致推薦包雲河,關書記被架空了,他可謂是人未走,茶就先涼了,卻也只能忍氣吞聲。他不想在臨走之前,和大家弄得面子上過不去。”

  田曉堂說:“這個包雲河,攀上了人家大市長,竟然瞞得嚴嚴實實。我倒是聽你說過一回,可當時哪會相信。”

  劉向來說:“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據我瞭解,包雲河的上面,不僅有唐生虎,很可能還有更大的領導。”

  田曉堂更加喫驚,說:“是嗎?”

  劉向來說:“至於你當上副局長,自己都覺得很意外,弄不清其中的緣由,其實你不過是當局者迷。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能越過原定的兩個副局長人選,爬到這副局長的位子上,肯定是有充分的緣由的。只是你沒有弄明白。”

  田曉堂兩眼直直地看着他,問道:“那你覺得,都有哪些緣由?”

  劉向來說:“照我看,首先你具備提任副局長的基本條件。你知道,如今提拔得最快的就是‘無知少女’四種幹部,‘無’就是無黨派人士,‘知’就是高學歷幹部,‘少’就是年輕幹部,‘女’就是女幹部。這‘無知少女’你就佔了‘知’、‘少’兩條,你有研究生學歷,也才三十來歲。而且你早已是機關中層幹部,有10年的工作經歷和經驗,業績不錯,羣衆也認可。具備了這些基本條件,就有了提拔的可能。”

  田曉堂嫌他太囉嗦了,催道:“這些我哪能不清楚,你快往下說吧。”

  劉向來仍不緊不慢地說:“具備基本條件,只是有了提拔的可能。具備基本條件的人多着呢,但位子有限,難免你搶我奪,打破腦殼。你過去連參與競爭的機會都被剝奪了,眼睜睜看着那兩位被郝局長舉薦上去了。不想世事難料,關書記還沒走,大權就旁落到了唐生虎手上,那兩位只是空歡喜了一場。至此,也只能說你重新獲得了提拔的機會,能不能提拔仍然是個未知數。”

  田曉堂點着頭,等他往下說。

  劉向來接着說道:“現在,關鍵就看包雲河了。副局長用誰不用誰,包雲河的建議在唐生虎那裏無疑很管用。你曾告訴過我,包雲河和你、和鍾林關係都很一般,但和陳春方關係卻很不一般。其實,包雲河這時最想推薦的人還是陳春方,但因爲陳春方曾被郝局長推薦給了關書記,包雲河絕不敢馬上又往唐生虎那兒推薦了。同樣的原因,包雲河也不會再推薦鍾林。而剩下的和你一樣符合提拔條件的人,肯定還有一些。包雲河能從這些人中把跟他關係很一般的你挑出來,推薦給唐生虎,肯定還有其他緣由。而這個緣由,纔是要害和關鍵。如果沒有這個緣由,包雲河絕不會推薦你。”

  田曉堂說:“你說的有道理。可這個緣由究竟是甚麼,我也弄不明白。”

  劉向來說:“我琢磨過幾回,卻老是一團亂麻。直到偶然想起發生在你身上的一件事,總算纔打開了一個缺口,想出了點眉目。”

  田曉堂有些驚訝:“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這事跟我這次提拔還有關係?”

  劉向來說:“是啊。這事就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嘛。一年前,唐生虎要去省裏彙報,彙報的重點工作就是你們局具體主抓的。唐生虎就責成你們局起草彙報材料,局裏又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你。唐生虎對這個材料高度重視,幾次就材料的結構、內容提要求,談意見,這樣你就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了唐生虎幾回,給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材料完成後,唐生虎非常滿意,並因此萌生了把你調過去給他做祕書的念頭。可你當時並不太願意過去,加之其他一些原因,最終拖下來,沒有去成。”

  田曉堂說:“這件事倒是不假,只是早已過去了,與我這次提拔完全不相干呀。”

  劉向來說:“怎麼不相干呢?我猜測,包雲河就是想到了這件舊事,才決定推薦你。”

  田曉堂腦子還是沒有轉過彎來:“這是哪跟哪呀!”

  劉向來說:“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想啊,包雲河想到你曾經受到唐生虎的賞識,甚至差點兒調過去做了他的祕書,就會認爲你與唐生虎的關係不同一般,唐生虎遲早會找機會提拔你。與其等唐生虎暗示說要提拔你,不如自己主動向他推薦,這樣還可討得唐生虎的歡心,讓他覺得自己會來事。包雲河還會想,退一萬步講,即使你與唐生虎的關係不深,但他對你留有好印象總不假吧。與其推薦那些唐生虎沒有一點印象的人,不如推薦你這個給他留下了好印象的人,這樣只會讓他更高興。總之,包雲河推薦你,顯然經過了一番認真考量,帶着迎合唐生虎的明確目的。”

  田曉堂頻頻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有道理,有道理。這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那件事,但我沒有往深處想,沒想這麼複雜……要說世事洞明,我真得向老兄學習啊!”

  劉向來說:“哪裏,哪裏,我不過是比你更愛瞎琢磨罷了。要說這個關鍵的緣由,在官場外的人看來,還真是匪夷所思呢。可如今有些幹部,就是因這些匪夷所思的緣由稀裏糊塗地提拔上來的。比如,某縣主要領導到一鄉鎮檢查指導工作,中午在鄉鎮食堂就餐後大讚廚師手藝不錯,那個鄉鎮的黨委書記很快就把這個廚師提拔成了後勤主任;某市主要領導到一部門檢查指導工作,坐在會議室聽彙報時衝着倒茶的年輕女幹部多笑了幾下,對她說話亦很客氣,部門的頭兒不知這個小姑娘甚麼來頭,過了兩天就把她提成了辦公室副主任。你別笑,我說的都是真人真事。儘管有些荒誕,有些幽默,但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

  田曉堂說:“世風如此,大家也見多不怪了。”

  劉向來說:“你既已明白自己這個副局長是怎麼來的,我覺得你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跟包雲河搞好關係,儘快成爲他信得過的人。在一個單位生存,這重要那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搞定一把手啊。”

  田曉堂不禁反脣相譏:“這道理你既然這麼明白,爲何還會跟你們局長鬧翻呢?”

  劉向來憤然道:“我們那個局長,是個卑鄙的小人,老子一點都瞧不起他。”

  田曉堂說:“哪有那麼多真君子啊。”

  劉向來說:“你跟我不一樣。你已經爬上了副局長的位子,只要把握好機會,就會前途無量。而我還是副科長一個,看不到一絲希望,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們包局長跟我們局長也不一樣。包局長畢竟把你推上去了,他對你是有大恩的,現在也正需要你給他當好助手,你跟他搞好關係,既是一種感恩之舉,也是爲了自身今後更大的發展。而我們局長呢,卻處處排擠我,打壓我,我總不能把熱臉往他的冷屁股上去貼吧?”

  田曉堂說:“你們局長幹嘛要跟你過不去?這事你以前也不是沒跟我說過,可我始終沒弄太明白。”

  劉向來說:“一言難盡。今天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的事吧。我說你要抓緊與包雲河搞好關係,還有一層意思。你和唐生虎的關係究竟到了甚麼程度,包雲河目前尚矇在鼓裏,他還在觀察。一旦他發現了實情,對你的態度說不定就會改變,這於你很不利。所以你必須在包雲河覺察實情之前,就成爲讓他信得過的人。只要你成了包雲河的人,和唐生虎的關係到底如何就沒那麼重要了。”

  田曉堂大爲折服,說道:“你的考慮不無道理啊。只是,能不能和包雲河處好關係,我心裏哪有底?”

  劉向來說:“其實也沒甚麼難的,你記住一句話吧:在領導面前,你不用帶着腦袋,只須帶上手腳。”

  田曉堂把劉向來的話品味了一番,笑道:“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喲!”

  5、酒後的躁動

  爲了儘快拿出“潔淨工程”第一期規劃方案,田曉堂乾脆長住戊兆,每天和鍾林他們一道下去。陳春方見田曉堂天天下村,不安排個人陪同說不過去,就派姜珊去陪他。田曉堂卻不讓姜珊作陪,對她說:“你該忙甚麼就忙甚麼去吧,別因爲我而耽誤了你們縣局的工作,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姜珊嘻笑道:“眼下我們縣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田局長在我縣指導工作。你不讓我陪着去,那纔是耽誤了我們的工作呢。”

  田曉堂也笑了:“我說不過你。但我真是覺得沒必要,這並不是客氣話。如果我在這裏待個十天半月,你天天從早到晚地陪着我,那該耽誤你們多少事兒啊,不行不行。這事你不能光聽陳局長的,還得聽我的,畢竟我還是你和陳局長的上級,在這件事上我就獨斷專行一回。”

  姜珊狡黠地一笑,說:“對不起,田局長。你是我的上級領導不假,但你畢竟不是我的直接領導。我還得先聽直接領導的話,先服從直接領導的安排。再說,我跟你到村裏去,不光是爲了陪同你,我還存了點私心,想借機去現場學點東西,長點見識。這種學習機會可不多啊。”

  田曉堂沒想到這個姜珊還這麼能言善辯,一時竟不知說甚麼好了。

  姜珊又說:“撇開你的領導身份不講,我們還是師兄妹呢。師兄到師妹地面上來了,師妹陪一陪師兄,盡一盡地主之誼,這總可以吧?”

  姜珊一提師兄師妹,田曉堂就莫名地軟了下來,也就不再堅持。

  姜珊坐上甘來生開着的別克車,顯得有幾分洋洋得意。田曉堂把她的神態看在眼裏,覺得她真是未脫孩子氣,不由在心裏偷偷笑了。

  途中,姜珊問起規劃方案,田曉堂不想和她說太多。按慣例,這項工程的規劃方案由市局負責制訂,主導權在市局,縣局只是配合,而工程的組織實施則交由縣局具體操作。眼下,規劃方案初稿都沒拿出來,再說包雲河的意見與他的想法出入又很大,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對她介紹。但後來田曉堂又改了主意,主動對姜珊說:“我們目前初步形成了兩套規劃方案。方案一是以公路沿線這排民房爲主體,打破鎮村界線,成帶狀推進,形成一條細長的整治帶。方案二是選定沿公路的2-3個村,成塊狀整村縱深推進,分村各個擊破。這兩套方案各有利弊,我們一時也分不出個高下來。你是本地人,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

  姜珊謙虛道:“這事挺專業的,我哪說得好!”

  田曉堂說:“隨便說說嘛。憑你的直覺,你認爲哪套方案更合適?”

  姜珊沉吟了片刻,才說:“我個人覺得,按方案一建成後視覺效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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