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二章 藥島少主

  白君衣側臥在屋頂上,右手託着後腦,目光從天上那如秀眉般的月牙移到迷離的海面上,羣島的輪廓隱約可見,其中一座被合圍着的小島深處,依稀可見一點火光,在婆娑的樹影背後,忽明忽滅。

  白君衣盯着那一點火光,良久才閉上眼睛,似乎被甚麼刺痛了一樣,兩道劍眉擰在了一處,臉上竟現出痛苦之色。正想側轉身子,忽聞屋下有人大聲嚷道:“有飛賊啊,快來捉飛賊……”緊接着,島上各處先後騰起火光,映照得島上亮如白晝,敲鑼聲,吆喝聲,武器出鞘發出的鳴響之聲亂成一片。白君衣露出厭煩之色,朝下望去,但見人影幢幢,島上各處關卡竟然都已佈滿人手,火光結成一個偌大的五星陣,將黑暗中躲匿起來的搗亂者堵在了陣中。

  志傑的手腳還是如此迅速,哈!然而連三位長老都驚動了,對方來頭不小吧?白君衣輕巧地從屋頂翻落,朝忘心齋而去。

  一路上不斷有弟子迎出來。白君衣負手而行,淡淡問道:“來人甚麼樣子,三位長老可有看清?”他這句話問的正是剛從忘心齋奔過來的副手譚志傑。

  譚志傑移到白君衣身後回答道:“對方蒙着臉,三位長老都沒有看清,但大長老曾與對方過了兩招。”

  白君衣頷首道:“大長老博通百家之學,想必已可從這兩招看破來人的身份了吧?”

  譚志傑臉上看不到任何變化,平靜地道:“沒有。”

  “哦?”白君衣驚歎一聲,“連大長老都沒能瞭然此人,看來藥島遇上對手了呢!”話聲剛完,人已踏進忘心齋前的庭院。

  忘心齋其實只是一間不大的竹蓋齋舍,向來是藥島用來藏書之用。忘心齋以前並不叫忘心齋,自從白君衣從毒王殿搬到這裏之後,這裏就被稱作“忘心齋”了。忘心齋的性質是沒有變的,裏面依然是藏書閣,只不過是多了一張榻而已。

  忘心齋自從白君衣搬了進去之後,毒王殿就留給了二長老管理,大長老與三長老則搬到了忘心齋兩側作護翼。按說,有白君衣這藥島之主守在忘心齋,諒任何宵小之輩都休想靠近這裏纔是,只可惜,白君衣早已不是多年前的白君衣。他的性情變得讓人難以捉摸。他開始流連於屋頂,誰也不清楚他在上面到底做些甚麼,因爲他在上面一躺,往往就是一夜。兩位長老常常在忘心齋前仰望這年輕的島主,心中疑惑:這藥島到底還要不要守下去?

  白君衣已將藥島大業拋諸腦後,三位長老卻不能像他一樣不顧先賢所留下的基業,所以只好時刻謹慎守在兩側,陪着他們的年輕島主通宵達旦。前一刻,正是因爲有這兩位長老的固守,纔沒有讓前來搗亂的人進入忘心齋。

  白君衣剛踏進庭院便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香氣,是一種不曾聞過的獨特香味。白君衣微笑着對譚志傑道:“這是女飛賊呢,志傑打算怎樣追尋她呢?”

  “追”這字眼在譚志傑聽來似乎極爲敏感,只見他垂下頭道:“志傑已然啓動五星陣,只要她還在島上,就必然能*她現形。”

  “哈。”白君衣一聲輕笑,不置可否,伸手推開了忘心齋的門,映入眼瞼的是三張蒼老的臉容。

  “君衣見過三位長老。”白君衣站在門外,躬身行禮。

  三位長老接過這一禮,然後同時跪在地上。大長老嘶聲道:“屬下懇請島主重新正視我藥島基業,不要再耿懷過去了,我們這三副老骨頭撐不了多久啦!”

  三長老別過頭,微怒道:“島主恕屬下多嘴,自從老島主要你接任藥島之後,你便鬱鬱寡歡,屬下斗膽猜測,是否爲了清池丫頭?”

  白君衣聞言,臉色一變,雙目瞬時赤紅,兩團怒火熊熊燃燒。譚志傑在旁看得頭皮發麻,連忙岔開話題道:“這不是重點,還是請大長老說說剛纔的情形吧。”

  哪知三長老也瞧見了白君衣臉上的變化,暗料自己所言不差,更是打蛇隨棍上,接着道:“若真是那丫頭讓你棄藥島不顧,屬下會不惜拼掉性命斬殺她,也好讓你從此回歸正道。”

  “你敢?”白君衣一聲低喝,雙拳緊握,身體因震怒而顫抖,目光像刺般紮在三長老身上。

  三位長老從不曾見過他們的年輕島主有過如此怒容,一時噤若寒蟬。好半晌,白君衣目光才漸轉柔和,望着跪在面前的這三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想到他們曾確確實實地爲這片海島貢獻着畢生精力,頓時沒了脾氣,歉聲道:“三長老對不起,君衣衝動了。”

  三位長老與譚志傑皆吁了口氣。大長老道:“不論怎樣,屬下還是覺得島主應將心思用到維護藥島的基業上來。今夜闖進島來的小賊,動機雖不明確,但已爲我們拉響了警鈴,次事還有待島主你親自處理。”

  白君衣走上前扶起三人,然後到最裏面的一張榻上坐了下來,略顯疲憊的道:“志傑不是已經發動了五星陣了嗎?三位長老應當可以揪出此人了呀。”

  大長老道:“屬下曾與對方交手兩招,發覺此人功力不在我等之下,如此高手光顧我島,屬下希望島主出手將其擒拿。”

  白君衣微笑道:“那又如何,天下能有幾人可以在三位長老合擊之下逃生?你們想我出手,怕是看到這些年來,藥島衆人已然懶惰,包括君衣在內,故想大家都練練身手,激勵一下士氣吧?”

  大長老老臉一紅,尷尬地道:“瞞不過島主。”

  白君衣忽然斂起笑容,正色道:“志傑已經發動五星陣,封住了所有可以離島的路線,此人若還沒離開,當在陣內某處,二長老可以放出小狸前去搜尋。”

  二長老踏前一步道:“屬下領命,屬下這就去將小狸放出來走走,希望殘留在空氣裏的那一絲香氣瞞不過小狸那靈敏的小鼻子。”說完,轉身大步去了。

  白君衣接着道:“志傑你對五星陣最爲了解,怎樣處理外圍,就交你全權指揮調度了。此人既在陣內,若將陣推進縮小,是否能*她現形呢?”

  譚志傑道:“自然是可以的,屬下這就去調度。”亦領命去了。

  三長老性子急,耐不住道:“那屬下我呢?島主你重展神威,可不能把我憋着啊。”

  白君衣對這直率的老頭兒莞爾一笑道:“志傑雖然智計過人,但武學修爲不深,一旦遇上高手,便首先會成爲對方擒殺的對象。所以,君衣希望三長老能做一次志傑的護衛,好讓他順利發揮五星陣的威力。”

  三長老哈哈笑道:“若在以前,島主這命令屬下是萬萬不會答應的,但今天是島主你重振之日,屬下便便宜志傑那小子一次。唉,誰叫屬下不會五星陣呢!”說到後面一句時,竟然撫膺一嘆,似不勝無奈。

  大長老與白君衣被這話逗得心中一樂。大長老用手肘撞了三長老一下,催促道:“三弟快去吧,別磨蹭了。”

  三長老霍然轉身,雙手大袖一揮,身子驀地竄出,口中怪叫:“志傑臭小子,老夫裏哩。”轉眼便已消沒在黑暗之中。

  白君衣望着三長老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嘆道:“三長老恐怕很久沒這樣開心了吧?他有多久沒有那樣稱呼志傑了呢?”

  大長老微笑道:“無論多久都已經成爲過去了,不是嗎?”

  白君衣苦笑:“大長老你總是如此豁達!”

  大長老走到白君衣跟前,伸出右手撫上白君衣的臉龐,嘆氣道:“許多事情都要適時放下,不然,揹負那麼多的東西,如何能讓自己輕鬆?我從小看着你長大,也最疼你,對你的性情最爲了解,君衣這些年的變化,我又怎會不了然與胸?只是,如今藥山與藥島已各據一方,清池丫頭亦已執任藥山神醫之職,你們都必須遵守先輩的承諾,不能再有任何感情牽連,各自都必須以基業爲要。況且,當日君衣那一掌是那樣的絕情,清池丫頭現今是否仍然記恨,誰也不清楚。如果她早已放下,君衣卻要去糾纏,難道君衣忍心再傷她一次?”

  白君衣忽然捂住胸口,臉容因痛苦而扭曲。大長老嚇了一跳,忙扶住他,關切地問道:“是因爲那一掌,君衣纔有這樣的噬心之痛嗎?”

  白君衣痛苦地哀求:“大長老你別再說了。”

  大長老沉聲長嘆。他心中原本是想引導白君衣放下糾纏許久的一段情緣,卻沒想到當年上演悲劇的兩個年輕人都傷得如此之深。於是他再不敢刺激白君衣,忙岔開話題,轉回今夜之事道:“君衣如何看待今夜之事呢?藥島平靜了許多年,想不到如今再有高手來訪,而且直奔忘心齋,應是有所圖吧?”

  白君衣臉色漸漸恢復,吐了口氣道:“藥島沒甚麼金銀珠寶,只有這一個藏書齋,此人直奔主題,想必是看中了這裏某一本典籍,就不知是哪一本而已。”

  大長老頷首表示同意。白君衣接着道:“此人既然敢孤身來犯,必有過人的本領,單憑她能與大長老對上兩招而平分秋色,足見其根基修爲。所以,我希望大長老你能留守忘心齋,君衣到毒王殿一行。”

  大長老猜測道:“君衣認爲她有可能潛伏在那裏?”

  白君衣道:“小狸的鼻子雖然靈敏,但難保對方不會用其他氣味掩蓋身上的香氣,一旦小狸不能嗅到她的影蹤,她就有可能躲過小狸的鼻子而折返人手空虛的毒王殿。而且,要不被五星陣所脅迫,最好的解決方法也莫過於躲到那裏或這忘心齋。如今你我各守一處,在外圍的壓力下,她又可以遁到哪裏去呢?”

  大長老露出讚許之色道:“君衣說的是,就這麼辦吧。”

  白君衣站了起來,雙手負後,露出罕有的陽光的神態,從容地踏出了忘心齋。大長老看着那挺直的身軀,心中大感欣慰。

  藥島上的聲音雖然仍然是混亂一片,但觀那火光,已可看出藥島所有的人手在譚志傑的調度下變得整齊劃一。白君衣走在青石路上,兩旁的藥島弟子俱將身軀挺得筆直,齊聲問候。白君衣報以微笑,心中不禁想起小時侯隨師父走在這路上的情形,那時候跟此刻竟是這樣的相像!

  穿過青石長廊,便到了毒王殿前的百級石階。白君衣停下來,望着月色下立在兩旁張牙舞爪的一對石獅,心中黯然:已很多年沒來這裏了呢!

  就在這神傷時刻,四周忽然籠過來一股強烈的殺氣,像是滿天飛箭鋪天蓋地而來。白君衣上身不見絲毫波動,右腳朝前邁出一步,卻沒有落地,若你此時再定睛細看,當可發現他這一邁,右足竟是落在了第五級石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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