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剛矇矇亮,京城外擠滿了準備進京的人。

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節。據傳說也是牛郎織女相會的節日,爲了慶祝節日,永安帝在挨着皇城根一射之地搭了座穿針樓,以供民衆娛樂。這座穿針樓其實還有另外的用意,今年自從入了夏,這雨幾乎就沒停過。到七月初一入秋這天,居然還下了場冰雹,打得京城滿街枯枝,民房毀壞無數,百姓露宿街頭。

四季反常,天地失和,永安帝下了罪已詔,稱因朕功不德,以致陰陽不和,災異示儆。而後自內帑撥銀賑災,減免賦稅。說也奇怪,這罪已詔一下,天氣居然就晴朗起來。

難得今日好天,再加上又是乞巧節,去往京城的人就多了起來。

人流中,兩輛灰蓬平頂馬車靜靜地夾雜其間,看起來絲毫不起眼。

“姑娘,就快進城了。”憫月的聲音在馬車裏響起。

風重華閉着眼,一頭絲緞般的長髮被風吹起,零亂地覆在她的面頰上。她彷彿是睡着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憫月動了動脣,想要說幾句寬慰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些甚麼,只得住了嘴。

一個月前,姑娘得了場風寒。風寒這種病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可要人命;往小了說,不過是打幾個噴嚏罷了。可偏巧的是,在姑娘得風寒的第三日,府裏的郭老夫人也懨懨地生起病。

於是,二房的另一位主母鄭白錦便以避病爲由,將姑娘遷往鄉下農莊居住。

想到這裏,憫月心中爲她不值。姑娘明明是嫡女,又未犯甚麼大錯,憑甚麼要往農莊避病?若是讓別人知道了,還只當她做了錯事而被厭棄呢。

可身爲姑娘生母的文氏,同爲二房的當家主母,卻對此一言不發,反而隨着姑娘避往了農莊。

風重華默然半晌,方緩緩睜開雙眸:“梳下頭吧,亂了。”

“是。”憫月快速的坐起了身子。

風重華倚着背靠,任由憫月的手在她頭頂擺弄。

好久都沒睡過好覺了,只要閉着眼,腦子裏的衆多回憶就會紛繁交雜。一會兒是前世,一會兒又是真實的世界。這衆多的畫面同時交疊閃過,令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也不知這一生是夢,還是上一世是場夢......

風重華嘆了口氣,將帷幕悄悄掀起一道小縫,而後又放下。滿街的殘枝敗葉,沒甚麼好看的,倒是街道兩旁幾個身穿衙門公服的役吏令她多看了兩眼。

天下大定不過十數年,卻已漸漸有了盛世的氣象,當朝永安帝更是被稱爲聖明天子。若不是這連月的暴雨,只怕永安帝的聲望還會更盛。可饒是如此,路過皇城的百姓們依舊會恭恭敬敬地施個大禮。

若不是這場雨,只怕她和文氏還回不來呢!風重華嘴角逸過一絲譏笑。

因今年雨水較多,有氾濫成災之意。永安帝爲了天下百姓,祭了數次天。可也不知怎的了,這祭天不僅沒效果,雨水反而愈來愈多。可巧這時她父親風慎所屬的祠祭清吏司出了祭品被盜之事,後又有御史上奏,稱風慎將嫡妻嫡女趕出京城,這樣的人負責祭天,上蒼安能不怒?言下之意,完全是因風慎私德有虧引起上蒼憤怒,這才導致的祭天失敗。

永安帝一怒下罷了風慎的官職,又令他必須接回妻女,這纔有了今日風重華與文氏回京之事。

馬車外晨光漸盛,升起一片萬簇金箭似的霞光,照得整個京城如披金錫。街面上的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小商小販們也開始叫賣起來。

兩輛馬車沒在繁華的街道上多留,片刻後轉入一個小衚衕。衚衕裏是幾座赫赫府第,往前走了百步便看到“安陸伯府”的匾額高高懸掛着,看起來十分顯眼。馬車過安陸伯府而不入,又向前行了幾十步,停在一座略小些的府門前。

這是前些年從安陸伯府分出去的二房,也是風重華父親的府邸。與安陸伯府不同,這裏的匾額看起來撲實無華多了,上面只寫着“風府”倆字。

“哎呀,是大娘子回來了。”府門前站着幾個通傳消息的男僕,見到這兩輛馬車停在府外,立即迎上來請安。又有人搬來了踏馬杌,要請文氏與風重華下車,甚至還有人殷勤地掀起了風重華的簾子。

“放肆!誰許你們上前,誰許你們掀車上的簾子?”馬車外,一個有些威嚴的聲音傳來。

好一個擲地有聲的許嬤嬤,也不枉千辛萬苦的將她求來!風重華舒舒服服地靠着背枕,將自己的一雙手舉到眼前。一雙白白嫩嫩的手晶瑩如雪,像塊上好的美玉,沒有一點點的瑕疵。

完全不像前一世那雙活了五十六年即乾枯又滿是皺紋的手。

風重華滿意地嘆了口氣。

“大娘子與二姑娘回府,因何無人迎接?”許嬤嬤的銳利目光直視府外的幾名小廝,直到小廝們滿頭冒汗,這才冷冷地開了口:“大娘子奉聖旨回府,你們即不灑水相迎又緊閉中門,可是置聖上的話不顧?你們這些做奴才的莫非是想陷老爺於不義?到時聖上因今日事怪罪了老爺,你們可喫罪得起?”

這幾句聽下來,直嚇得幾名小廝臉色青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嬤嬤明鑑,小人們絕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許嬤嬤哼了一聲,也不準備與他們糾纏,冷聲道:“速去通報老爺,便說今日大娘子回來了。若是老爺今日無空,大娘子轉回城外便是。”

聽了許嬤嬤的話,府門前立刻忙亂了起來,數個男僕爭着搶着往門內跑去報信。

看着這些男僕毫無體統,許嬤嬤不由撫額。

安陸伯府的崛起與本朝同歲,都不過十來年。老爵爺風有聲在前朝皇宮中任禁軍侍衛,後來在永安帝圍城時打開了皇宮大門。永安帝得了天下分封四海,賜給風有聲一個安陸伯的爵位。再後來,老爵爺去世。聖上體恤功臣,仍許長房掛着安陸伯府的牌匾,只是卻沒讓長房襲爵位。

因聖上對安陸伯府如此體恤,私下裏也有一個傳說,都說當年風有聲不僅打開了皇宮大門,更是救了永安帝的妹妹一命。後來永安帝的妹妹成了福康長公主,就把身邊的心腹人賜給風有聲的次子風慎爲妻。

這個消息真不真許嬤嬤根本就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放出宮的消息剛剛傳來,後腳就被人給要到了文氏身邊。

想到這裏,許嬤嬤往身後的青色帷簾望去,馬車內悄無聲息的,彷彿裏面空無一人。後面那輛坐着風重華的馬車,更是一點動靜也沒傳出。

許嬤嬤不由頜首。

她正想着,卻見到有人自府內緩緩走了出來,接着就有婆子舉起帷幕將兩輛馬車牢牢地圍了起來。

“還不下車?難道要爲夫過去攙扶?”風慎連看都不看馬車,只盯府門前的石獅子。

坐在馬車中的文氏雙手猛地一攫,又緩緩鬆開。

許嬤嬤的眉頭皺了起來,卻看到風重華掀起了帷簾。

“爹爹,女兒回來了。”風重華看着面前這個身形頎長容貌俊美的男人,心中冷笑。誰能想到這樣的人,表面看着光鮮,可骨子裏卻寡廉鮮恥,卑鄙下流。後宅裏妾室通房無數,還把手伸到了親生女兒身上。

風慎看了她一眼,猛地怔住了。風重華穿了白綾襦裙,配青色雲雁紋廣袖上衣,淺青色細紗披帛搭在兩臂間。站立時如潭水靜謐,走動時飄逸如楊柳。

他的眼,有些直了,未曾想一月不見的長女曾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而後才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風重華只當沒看懂他眼中的意味,笑着下了馬車,先端端正正地給風慎行了一禮,而後纔去扶文氏。

文氏姓文名若,乃前翰林院編修之女,十二歲時因選秀入宮做了前朝才人,後來被長公主指給風慎爲妻。文氏成親後侍候婆母郭老夫人盡心盡力,性格外柔內方。只是不知爲何,卻始終不得風慎的喜愛。

後來文氏因有孕,回到長公主府生產。等她生下風重華再回府後,風慎已與她勢如水火。風重華不滿週歲時,風慎向老爵爺要求再娶一房。老爵爺拗不過他,只得又爲他訂了靖安候的次女鄭白錦爲平妻。鄭白錦嫁到風府當年便生了一對龍鳳胎,風紹民和風明薇。

風重華四歲時,老爵爺重病亡故。風慎初掌一府,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來,加之鄭白錦又對他脾氣。漸漸地,府裏便以鄭白錦爲主。時間久了,風重華的身份越來越尷尬。而鄭白錦所生的女兒風明薇,地位卻隱隱超過她。

就比如這次,她不過是生了場風寒,鄭白錦便找藉口將她們母女遷到郊外農莊。幸好還有舅家可以依靠,風重華派人往百花井巷送了信,那邊就送來了許嬤嬤等人。

而後,就有了御史上奏,風慎被罷官一事。

風重華穩穩當當地扶着文氏往臺階上走去,臉上笑靨如花。

就在這時,有個婆子從小角門衝了出來,她猛地掀起帷幕,撲通一聲跪倒在風慎面前:“老爺,使不得,使不得!大娘子走中門入府,置二娘子於何地?置二公子和三小姐於何地?將來他們可怎麼出門?”

“二娘子體恤老爺,不讓老奴來。可老奴卻不忍心讓二娘子受這樣的委屈,偷偷地跑出來了。”她伏地大哭起來,“二娘子也是老爺明媒正娶過來的,是走中門拜過堂的。除了成親那日二娘子哪次走過中門?老爺,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寒了二娘子的心。”

聽了這句話,風慎怔住了,沉吟起來。

風重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你們從側門入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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