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新生
05
回了女單身樓的宿舍之後,我和我媽說:「李玉前那個人肯定沒憋好屁,說不定還有甚麼陰招在後面等着!我們得先下手爲強。」
我媽則有些猶豫:「這樣不好吧?而且經過這一次,他應該不敢再亂來了,鬧得那麼難看也不好。」
她的話險些沒把我氣死。
我忍不住發了脾氣:「你在說甚麼呢?李玉前都敢這樣亂傳謠言了,你還想息事寧人?秦鳳蘭,你是不是腦子壞了!」
我媽愣愣地看着我,嚅囁着嘴脣:「我、我只是覺得,大家都是工友,沒人會那麼壞......」
沒人會那麼壞?這可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我媽這幅樣子,讓我不禁想起了前世,那個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的。
前世,我曾經非常的討厭我媽。
我討厭她的懦弱、討厭她一次又一次的原諒李玉前、討厭她掛在嘴邊的「熬過去就好了」。
現在看來,她真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大聲朝我媽喊道:「秦鳳蘭,你別那麼天真行不行!你的善良總有一天會害了你的!」
「你這不是善良,你是愚蠢!」
她被我嚇到了,眼晴裏含了淚花。
最終,我媽甚麼都沒說,只是轉身就往單身樓外走去。
我心煩氣躁,看甚麼都不順眼,將枕頭往牆上砸去。
爲甚麼她永遠都是這樣呢?爲甚麼她的善良總是那麼懦弱、又那麼無知!
倒在牀上,不知道甚麼時候睡着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是前世的我和我媽。
青春期的我厭惡李玉前,也討厭我媽的性格,認爲她這種性格遇到這種丈夫,簡直是活該。
所以我在高中時就選了寄宿學校,只有每週六纔會回家一次。
每週我都會磨蹭到晚上纔回家,因爲我不想在那個家裏聽到李玉前的怒吼、看到我媽的眼淚。
但是每一次,我媽都會在我回家必經的那條漆黑小巷前等我。
「囡囡,這周學習累不累呀?想喫甚麼菜,媽媽明天給你做。」我媽打着手電筒,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後,一同走進那條沒有路燈的小巷。
我故意走得很快,把我媽甩在身後。
因爲沒有她手電筒照亮的前路,我被一塊磚頭絆了一下,摔了一跤。
「哎呀,沒事吧!」我媽氣喘吁吁的跑上來扶我,我只是沉默着不和她說話。
「這條路也太黑了。」我媽嘆了口氣。
第二週放學回家,我媽依舊打着手電筒在巷子口等我。
但是這一次,巷子裏不再是漆黑一片,每隔幾米就會有一點光亮。
或是貼在牆上的LED小燈,或是從巷子裏別人家牽出來一個燈泡。
「我怕你再摔着,就給這兒點了燈。」我媽發現了我注視那些燈光的動作,小心的和我解釋着:「但好像還是不夠亮。」
那種LED小燈應該是我媽買的二手的,都用塑料袋套着,生怕下了雨淋壞了。
從別人家牽出來燈泡,應該也是她去求了人家,才能借人家的電給我點燈。
我還是甚麼都沒說,我媽默默跟在我的身後。
高考我考得很不錯,可以去燕京上很好的大學,我媽很高興。
但是李玉前早就花光了家裏的錢,他粗聲粗氣地說:「女娃兒去讀甚麼書!早點出去打工賺錢算了!」
面對學費和去燕京所需的生活費,我媽犯了愁。
當時我已經做好打算去申請助學貸款,再兼職幾家小學生家教,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應該是夠的。
但是我媽有一天卻突然給了我一張卡,笑眯眯地說:「你的生活費和學費都在裏頭,你小心拿着,別讓你爸知道了,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問她從哪兒來的錢,我媽一向溫順的性格卻在此時強硬起來,怎麼都不肯說。
因爲前段時間我忙着去做家教,沒注意到我媽的早出晚歸。
於是我偷偷跟着她出了門。
我發現她在外面打了兩份工,分別是一家餐館的洗碗工和服務員。
看到我發現了她的祕密,我媽不知所措的扭着手指:「沒事、沒事,老闆人很好,給我預支了工資的。」
「你是不是嫌我給你丟人了?放心,我沒說你是我女兒的。」
我忍住心酸,發現她的腿一瘸一拐:「腿怎麼了?」
我媽傻笑着說:「今天幫店裏搬桌子,不小心砸到了。」
被桌子砸傷的腳,因爲她不肯跟我去醫院拍片開藥,所以一直擱置着。
「哎呀,去醫院又要花錢。這個錢省給你去燕京上大學,你千萬別餓着自己,想喫啥就喫,媽媽能賺。」
大學開學的時候,我買的是臥鋪票,要坐好幾天的火車。
發車時間很早,我媽幫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送我到車站,然後又擔心我沒喫早飯,在火車上會餓。
「媽,火車上有賣盒飯的。」
「那也要到飯點纔會賣,現在大清早的,你怎麼捱呀?」我媽四下張望着,看見了一個在車站裏賣烤玉米和包子饅頭的。
此時我已經上了車,趴在窗邊看着我媽去給我買早餐的背影。
洗得發白的外套,隱隱可見的斑白鬢角,還有曾經擋在我面前、被李玉前一次次抽打過的脊背。
我媽的腳傷還沒好,一瘸一拐的去買了烤玉米和幾個饅頭。
火車要開了,我大聲朝我媽喊:「媽,別買了!火車開了!」
隨着一聲汽笛的鳴叫,火車緩緩啓動了。
我媽手裏捧着烤玉米和饅頭,突然像腳傷好了似的,追在火車後面跑。
「囡囡,你拿着,你拿着,路上喫。」我媽一股風似的追上緩慢開始行駛的火車,高高舉着手裏的食物,拼命的從車窗塞進來。
「囡囡,一路順風,到了燕京別餓着自己,想買甚麼就買,不要怕花錢......」
火車越開越快,最終把氣喘吁吁的我媽甩在了身後。
我從車窗探出頭去看,只見我媽停在站臺上,一手扶着膝蓋不斷喘氣,另一手則還在朝着火車揮動。
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隨着飛速後退的景色,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
我捧着我媽給的玉米和饅頭,捂住自己的嘴,蹲在火車過道上哭了起來。
我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上大學,就我媽在家裏,李玉前會怎麼對待她?
她會不會怕我沒錢花,又出去打好幾份工,那些工資會被李玉前發現嗎?要是知道她有錢還不拿出來,李玉前會不會又要打她?
還有她的腳,要是不去看醫生,會不會落下甚麼毛病?
奪眶而出的眼淚突然匯聚成河,把我溺斃在了火車窄小的車廂中。
我猛地從夢裏驚醒過來,一摸自己的臉,竟然摸到了一手的淚痕。
女單身樓外的天已經黑了,但是我媽還沒回來。
此時此刻,我只覺得後悔。
我媽就是那個性格,我和她爭吵甚麼呢?她幾十年的人生都是那麼過的,我又怎麼能強行的要求她改變呢?
在重生之初,我不就打定主意,要靠我自己去扭轉她的人生軌跡嗎?爲甚麼我還是要對她發火、甚至罵她愚蠢呢?
或許她是遲鈍的、也是懦弱的,但她笨拙的愛卻讓她長出了一雙翅膀,保護着我在李玉前的魔爪之下長大。
不行,我得出去找她,現在天黑了,萬一她又遇到李玉前怎麼辦?
我馬上翻身下牀,趿拉着鞋往單身樓外狂奔而去。
06
剛一下樓,我就看見我媽正和謝初明站在一起,兩人並肩說着話,朝單身樓走來。
看到我媽沒事,我便鬆了口氣。
我媽不太敢看我,只是把目光轉到了別處去。
謝初明朝我媽點點頭:「這麼晚了,你先回去吧,等那個學習資格下來了,我再來通知你。」
看謝初明走了,我想了想,主動上前和我媽道歉。
「對不起,我剛纔不應該那樣說話。你說得對,不會有人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雖然我心裏並不這麼想,但是我媽聽我這麼說,馬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沒關係,紫文,我剛纔想過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
我媽就是這樣,永遠只記得別人的好。
她和我說,她剛纔一出去就遇到了謝初明,謝初明告訴她自己幫她申請了一個一起去外地學習的機會。
我媽很高興,眼睛亮晶晶的:「本來只有大組長以上的人才能去,但是謝初明看好我,就去找了好多領導。」
我也替她開心,我知道她本來就是很能幹的人。如果有了這個資格,那她以後當上車間主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於李玉前,我打算等着他先出招,然後靠自己去收拾掉他。
果然,得知了我媽可能要去外地學習,李玉前又按捺不住了。
他給我媽寫了封信,說上次自己做得不對,想單獨和我媽見面,給她道個歉。
我心中冷笑,該來的還是來了。
李玉前一定是想着要故技重施,和我媽生米煮成熟飯,讓我媽徹頭徹尾的和他捆綁在一起。
我媽有些遲疑:「你說我該去嗎?如果他是誠心道歉,我不去是不是不好?」
我說:「沒事兒,我有辦法,咱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想給你道歉。」
到了和李玉前約定好的日子,晚上時分,我和我媽離開了單身樓,前往了約定地點。
李玉前約在了單身樓後的小樹林裏,說是這裏安靜好說話。
等了一會兒,我就看到了月光下李玉前的身影。
他看到了黑暗中有一個人在靠近,於是迅速朝對方走過去。
隨即,李玉前一把抱住那個人,嘴裏不乾不淨的說着:「你也真是好騙,這麼晚還敢來這兒!過了今晚,你就是我李玉前的人了,我看你還怎麼後悔!」
「你的身子和我想的不一樣啊,有點兒硬。」
「你還不住手!」
謝初明慍怒的聲音在小樹林裏響起。
07
早在今天之前,我就找到了謝初明,和他說李玉前大晚上要約我媽去小樹林。
謝初明身爲男人,馬上察覺到了裏面的貓膩。
於是,他答應了和我們一起去小樹林裏看看。
我媽身材高挑,又是短髮。在漆黑一片的小樹林裏,急於施暴的李玉前看到一個單獨的人影,連樣貌都沒看清,就撲了上去。
原本我是想代替我媽去見李玉前的,讓我媽和謝初明在旁邊抓他的現行。
沒想到這個蠢貨,抱住的人居然是獨自趕來的謝初明!
李玉前馬上鬆開手,藉着謝初明掏出來的手電筒的光亮,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謝初明直接把李玉前扭送到了保安室去。
在廠長面前,謝初明說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且把李玉前說的話、做的事也和盤托出。
最終,李玉前因爲騷擾猥褻婦女而被工廠開除。
我心裏輕鬆了很多,我媽則驚疑未定的拉着我的手:「李玉前居然想做那種事!」
看着她臉上的憤怒,我知道我媽從此之後不會再對李玉前這個人有任何善良的幻想了。
「紫文,幸好我聽了你的,否則現在還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情。」
原本我以爲,李玉前被開除出廠,這一切就該塵埃落定了。
沒想到一天清早,李玉前的媽,也就我前世的奶奶又找上了門。
她跑來了工廠,顛倒黑白稱我媽和李玉前早就珠胎暗結,甚至還有了一個兒子!
等我和我媽匆匆趕去料運車間時,就聽見了李玉前他媽正在車間裏撒潑,破口大罵。
「秦鳳蘭這個賤貨、浪蹄子!她仗着自己勾搭上了你們車間主任,那個叫謝初明的,就狠心拋下了我兒還有孫子!」
「狗男女狼狽爲奸,把我兒的工作都搞沒了!下一步是不是還要我這條老命!」
「秦鳳蘭這個不要臉的蕩婦,應該被拉去浸豬籠!」
「你們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叫那對狗男女出來,給我老李家一個公道!」
李玉前他媽拉着一個約莫只有三歲的小男孩,正叉着腰站在車間裏罵人。
工友們都三三兩兩聚作一堆,交頭接耳的議論着。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罵誰呢!凡事都要講證據!」
李玉前他媽冷笑一聲,伸手將身邊的小男孩推到前頭來。
「秦鳳蘭,你還有臉來!這就是你和我兒子生的種!怎麼,現在不認識了嗎?」
08
看着那個小男孩和李玉前六分相似的臉,所有人譁然一片。
李玉前他媽膀大腰圓,凶神惡煞地往前一步,手指頭幾乎要戳到我媽的額頭:
「三年前你請假了兩個月,就是去躲着生孩子去了!我兒盡心盡力的照顧你,一直說要和你結婚,你都不肯!」
「好啊,原來是早就有野男人了!真是喪盡天良、禽獸不如!水性楊花的賤貨!」
我媽氣得渾身哆嗦:「你胡說!我之前請假,是去照顧我爸!怎麼就是去生孩子了!」
前世我媽和我提過,我外公是腦溢血走的,在最後的兩個月裏,我媽請了長假去照顧他。
李玉前他媽大喊:「放屁!你就是去了鐵路醫院那邊,給你生孩子的醫生叫王德全,下午兩點半生的孩子!」
她張口就來,說得有鼻子有眼。
工友們聽李玉前他媽如此振振有詞,紛紛用異樣的眼神看向我媽。
誰又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一個叫王德全的醫生呢?
「嚯,自從秦鳳蘭發現減速機的問題之後,她的確就和謝主任更近了,也不搭理李玉前了。」
「李玉前那事兒,不也有謝主任參與嗎?」
「嘖嘖嘖,真是世風日下,連孩子都能拋棄的女的,能是甚麼好東西......」
眼瞧着周圍人都信了自己的話,李玉前他媽來了精神,指着我媽將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至於她帶來的那個孩子,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怯怯地躲在她身後,驚恐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此時,聞聲趕來的謝初明也聽到了李玉前他媽的口不擇言。
「胡說八道!哪裏來的潑婦,還不快趕出去!」謝初明氣得額角青筋直跳,「料運車間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最後,雖然李玉前他媽被保安連拖帶拉的「請」了出去,但我知道這件事情並沒有結束。
那個孩子,從長相上來看,一定是李玉前的沒錯。
但絕對和我媽沒有半點關係!
與此同時,我腦中電光石火的想起,前世李玉前捅死我之前說的一句話。
「早知道我就要兒子了!只有兒子才和老子一條心!」
也就是說,就算在前世,李玉前也是在和我媽結婚之前就有了一個兒子?
這個年代沒有親子鑑定技術,要證明這個孩子不是我媽的,除非我能找到這個孩子的親媽!
但是,車間裏關於我媽的事情已經傳開了,甚至越傳越離譜,到最後還有人說我媽和謝初明也有了一個孩子。
我忍無可忍,決定主動出擊,去李玉前的老家,赤水村找找線索。
09
我沒讓我媽一起來,畢竟李玉前他媽不認識我。
在客車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我終於到了赤水村。
村口三三兩兩坐着幾個大媽,正懶洋洋的曬着太陽嗑瓜子。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零食水果,湊上前去和她們說笑:「大嬸,這裏是赤水村嗎?」
「你是哪家的媳婦?之前從來沒見過啊。」大嬸們打量着我。
「噢,我是隔壁村的,我姐要嫁過來,我就先幫她過來打聽打聽。」我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藉口。
一聽到要說別人家的八卦,大媽們紛紛來了精神。
「喔唷,你姐說好了哪戶人家?這村裏的事兒,沒我們不知道的!」收了我的零食和水果,一個大媽拍着胸脯保證。
「媒人介紹的是你們村的李玉前。」我說。
聽到李玉前的名字,大媽們紛紛對視了一眼,神色中流露出鄙夷和輕蔑。
「哎喲,哪家做媒的這麼缺德,給你姐介紹這種貨色!」一個大媽吐了一粒瓜子皮到地上。
「那李玉前根本不是個好東西,又懶又饞又好色,之前是鋼鐵廠的,前陣子在廠裏欺負女工人,這不就給辭退了,現在天天和一幫人去通宵打牌。」
「他還有個兒子呢!媒人和你家說了沒?」
聽到這話,我知道我要打聽的重點來了。
「啊?他還有個兒子?他之前結過婚?」我假裝驚訝。
「有啊!三歲了,但李玉前根本不管他的,打牌輸了就拿孩子出氣,孩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嘖嘖,可憐喲。」大媽癟癟嘴。
「那他是和誰生的孩子?現在和前妻還有聯繫嗎?」我乘勝追擊。
大媽們搖搖頭:「我們從來沒見過他婆娘,聽說是和他一個廠裏的,倆人沒結婚就有了小孩,現在那女的和一個主任好上了,就不要他們爺倆了唄。」
在這些大媽口中,那個拋夫棄子的人居然成了我媽,她們好像根本不知道李玉前還有別的女人。
我又試着打聽了一些消息,但再也問不出來甚麼別的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事重重。
原本,我是想找到那個女人,摘了李玉前和他媽扣下來的屎盆子。
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以重婚罪起訴李玉前。
但是計劃還沒開始,就變得這麼撲朔迷離!
這些村裏的大媽也並不知道那個孩子的生母,李玉前母子也不知道出於何種緣故,掩蓋了那個女人的存在。
這事讓我覺得有些蹊蹺。
如果真的存在那個女人,爲甚麼李玉前母子將口風捂得這麼緊?難道僅僅是因爲要做實我媽是李玉前兒子的母親嗎?
不對,在前世,我媽根本不知道李玉前還有個兒子,李玉前母子也沒有讓這個孩子出現過。
這就說明,在這一世,因爲李玉前被工廠辭退,並且沒能強暴我媽,這個孩子才作爲最後的底牌被打出來。
這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局面,又該怎麼解開這個困境?
我絕對不能讓我媽再被李玉前母子裹挾着,走向和前世一樣的宿命!
10
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我媽和謝初明,他們同樣也覺得蹊蹺。
這之後,我又去了幾趟赤水村,終於找到機會和那個孩子說話。
我給了他一把糖,問他媽媽叫甚麼名字。
孩子很怕人,他沒敢要我的糖。我哄了他好久,他才輕聲說:「我媽媽就在家裏。」
關於更多的消息,他怎樣都不敢開口了。
因爲經常出入赤水村,我很快被李玉前注意到,他揚言我要拐賣他的兒子,還要報警抓我。
我知道他是怕了,他怕我一步步接觸到這個祕密的真相。
但是在李玉前污衊我是個人販子之後,村裏人都加強了防備,把我趕了出來,我不能再去赤水村打探消息了。
似乎是以爲我沒有辦法了,李玉前母子又找到了鋼鐵廠來。
這次他們甚至帶來了大字報,張羅着要把我媽的累累罪行貼在工廠裏。
就在李玉前母子吵着嚷着要我媽去給一個說法的時候。
一個女人突然出現了。
她化着濃妝,穿着豹紋短裙,還有一雙勾絲的絲襪,一看見李玉前,就撲上去打了他幾個耳光。
「李玉前,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女人扯着嗓子嚎了起來,「你怎麼能說咱們的兒子是你和別的女人生的?現在你還要說要和她結婚!」
李玉前被這劈頭蓋臉的幾個耳光打蒙了,但很快一把推開了她:「你他媽是誰啊!」
女人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乾脆就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大哭。
「我是誰?你問我是誰?我就是你兒子的親媽,被你送到大河旅館上班的那個!」
「李玉前,你和你媽都不是好東西!當初你說家裏沒錢,要我去工作補貼家用!你和你媽一起打我,把我騙到大河旅館去賣!」
「要不是你拿着兒子威脅我,我又怎麼可能會去做那種事情!」
「現在你看上了別人,就非說兒子是她的!我給你們賺了這麼多錢,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一聽到大河旅館,又看這個女人的穿着打扮,圍觀的人紛紛明白了這女人是做甚麼的。
「你胡說,我們根本不認識你!」李玉前他媽尖叫起來。
女人冷哼一聲,指着李玉前說:「李玉前,你大腿和後背上都有一塊胎記,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還有,你媽青黴素過敏,也不能喫雞蛋!」
「想裝不認識我,門都沒有!」
女人一樁樁一件件的說着,把李玉前母子的臉色說得越來越白。
周圍的人看見女人言之鑿鑿的將一些隱私的事說得一清二楚,紛紛相信了她就是李玉前的老婆。
「哇,怎麼會有人讓自己老婆去大河旅館做那種事?」
「真是不擇手段啊,爲了壞秦鳳蘭名聲,非說這個小孩是秦鳳蘭和他生的......」
李玉前他媽氣得渾身發抖,撲上去就和女人扭打起來。
她是個壯婦,扯着對方的頭髮就騎在女人身上,左右開弓的甩她耳光。
「你這種下三濫的東西也配進我家門?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要你這種貨色!」
這女人也不是喫素的,又踢又咬又抓,把李玉前他媽臉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還扯下了不少頭髮。
看到李玉前他媽當衆打人,衆人紛紛上去拉架。
「大媽,你怎麼能這樣打你兒媳婦呢?」
「就是,人家還給你們生了個兒子,這當着這麼多人面都敢打,還不知道在家裏打成甚麼樣子!」
最後這場鬧劇以保安把李玉前母子趕出工廠,並且勒令他們不準再來收尾。
李玉前母子在這一系列的事情中,已經徹頭徹尾的變成了加害者。
所有人都沒再提起我媽和李玉前的事情來,甚至有人因爲誤會了我媽來給她道歉,送喫送喝。
「紫文,你是怎麼知道李玉前和他媽的事情的啊?」我媽看我的眼神充滿崇拜。
我自然不能說是因爲前世的原因,只神祕的讓她自己去猜。
爲了請大河旅館的這個女人來演戲,我付了半個月的工資。
經過這麼一出,我媽和李玉前的關係已經徹徹底底的撇乾淨了。
而李玉前在工友們口中,也成了一個逼良爲娼的大惡人,他那個媽也不是好東西。
謝初明下令,誰要是再敢收李玉前的好處放他進來,馬上就得從鋼鐵廠滾蛋。
然而在某個夜晚,我居然又看到了李玉前偷偷摸摸的出現在了鋼鐵廠中。
他又來幹甚麼?
11
今晚是因爲我把東西忘在了車間裏,所以才深更半夜的出門去拿。
剛好就看見李玉前揹着一個藤織的大背篼,輕手輕腳的混進了料運車間。
他以前也是料運車間的工人,有這裏的鑰匙、知道一些祕密出入口也說得過去。
難道,他是想來廠裏偷鋼條出去賣?
我瞬間來了精神,正愁沒辦法徹底搞垮他,他就送上門來了。
於是我沒有出聲,輕手輕腳的跟着李玉前進入了料運車間。
即使是深夜,料運車間終點的高爐也還在熊熊燃燒着。因爲高爐裏的火如果熄滅,再點一次可能要一兩套房子的價格。
只見李玉前揹着背篼,先打開了運料皮帶的啓動開關,然後一刻不停地朝小礦槽走去。
不對,他如果要偷東西,爲甚麼要讓皮帶開始運轉?
我心生疑慮,跟着李玉前去了小礦槽。
小礦槽是料運車間的最後一個崗位,這裏的工人會把配好的料通過皮帶輸送到高爐裏進行熔鍊。
李玉前到了小礦槽,把揹着的背篼放到地上,然後揭開防水布,從裏面掏了一樣東西出來,放到了皮帶上。
藉着燈光和爐火,我看清了李玉前拿着的是甚麼。
那是一隻人的手臂!
我驚詫的捂住嘴,而李玉前的動作沒停,接二連三的又從背篼中拿出了其餘的肢體。
兩隻手、兩條腿、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屍塊。
屍塊順着皮帶被運往高爐頂,最後消失在了沸騰的鋼水中。
李玉前S人了,他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毀屍滅跡!
任何東西一掉進鋼水裏,馬上就會變成蒸汽,無影無蹤!
李玉前處理完了自己帶來的屍塊,便背上背篼,準備離開。
他回頭就會看見我!
我也反應過來了,馬上站起身就想從另一個出口逃跑。
然而這時,我踢到了停在車間裏的一輛叉車,發出沉重的「咚」聲。
李玉前迅速轉過身來,大喝一聲「誰」!
然後,我就聽到了他往這邊跑來的、急促的腳步聲。
12
我當下也拔足狂奔,想着千萬不能被李玉前抓住。
這是料運車間,能S了我的辦法有千百種。
他一定會S了我!
然而在我跑到一處緊急出口的時候,這扇鐵門居然是被關上的。
我想起最近鋼鐵廠裏經常會因爲鋼材失竊,廠裏下令要鎖上平時用不上的門。
用力推了推這扇門,我只聽到了外面鎖門的鐵鏈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這是一處死路,李玉前已經追了上來。
「媽的,又是你!」看到我之後,李玉前目露兇光,撲上來便對我拳打腳踢。
「你一直壞我的好事!今天我就在這裏S了你!」
他的力氣太大了,並且下了死手在拳擊我的臉,劇痛之下,我感覺到鼻血噴湧而出,牙齒好像也掉了幾顆。
李玉前眼睛通紅,他停下打我的動作,轉而死死掐着我的脖子,讓我幾乎快要窒息。
我的手在旁邊的地上胡亂摸着,希望老天爺眷顧,能讓我找到甚麼武器!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真的聽到了我的心聲,我摸到了一把扳手。
在幾乎快要窒息的時刻,我拿起那把扳手,狠狠砸在了李玉前頭上。
李玉前喫痛,迅速放開了我,而我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一邊大聲叫嚷着救命,一邊往車間外面跑。
但是李玉前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扳手,朝我的背影用力擲出。
扳手砸在我的腿上,讓我狠狠摔倒在地。
李玉前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腦袋,跑上來抓住了我,把我往小礦槽的皮帶那邊拖。
「我一定要弄死你!」
說着,李玉前就把我往正在運轉的皮帶上按。
他要把我捲進皮帶裏,通過皮帶運輸到高爐頂,和他拋屍的屍塊一樣變成蒸汽!
我拼命掙扎着,雙手又踢又打,同時身體使出喫奶的勁抵抗李玉前的手。
可是我根本比不過他這種長年累月在工廠裏幹活的男性,我的臉越來越靠近隆隆作響的皮帶。
難道,這一世的我要在這裏死了嗎?我會被人發現嗎?有人能發現嗎?
正當我出於生理反應落下驚恐的淚水時,突然按着我的力氣一輕。
「紫文!你快跑!」
我聽到了我媽的聲音。
轉頭一看,我媽不知道甚麼時候來了,她手上拿着一根車間裏撿來的繩子,正從後面勒着李玉前的脖子。
但我剛剛纔被李玉前毆打過,加上小腿被扳手擊中,現在要站起來都很勉強。
我想去幫我媽,剛走出一步就倒在地上。
此時我媽和李玉前扭打在一起,她力氣小,眼見着李玉前就要掙脫繩索。
「紫文!站起來!你跑!快跑!」
我媽絕望的聲音大聲喊着我的名字。
在這個瞬間,眼前的畫面彷彿和前世又一次重疊。
很多次李玉前喝了酒,打完了我媽,又要動手打我。
往往這個時候,被他打得氣息奄奄的我媽又會掙扎着爬過來,死死抱住李玉前的腿。
即便李玉前再怎麼打她,她也一次都沒有鬆手。
「紫文!你快跑!」
前世的我媽同樣對我這麼喊。
眼淚不知何時落了下來,摔倒在車間地面的我,身體裏又爆發出了意料之外的力氣。
我撲上去,將繩索在李玉前脖子上繞了一圈,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去拉繩索的兩端。
李玉前的面色迅速漲紅了,他的手伸到我的臉上來,試圖摳進我的眼眶。
我媽迅速從我手裏搶過繩索的一端,用腳踩住倒地的李玉前的肩膀,同時身體後仰,用盡全身力氣去勒緊繩子。
很快,李玉前的手指就失去了力氣,胡亂摳摸的手也垂到了地上。
但我和我媽誰都沒敢鬆手。
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過了多久,我們才意識到,李玉前死了。
我媽鬆開繩索,爬過來撥開我的頭髮,看着我被李玉前打得鼻青臉腫、鮮血橫流的臉。
她一把把我抱進懷裏,哆哆嗦嗦的說:「沒事,紫文,沒事了。」
趴在她的懷裏,我這才後知後覺的,大哭出聲。
13
警察很快介入調查。
他們在李玉前的家裏發現了剩餘的屍塊。
之前李玉前是車間工人,爲了偷東西,自己複製了一把車間鑰匙,才能潛入車間拋屍。
而那具女屍的身份,因爲留下了頭顱,所以很快被調查清楚了。
這是赤水村的一個傻女人,無父無母。被李玉前帶到家中強暴後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李玉前母子用來誣陷我媽的那個孩子。
雖然傻女人沒有家屬,但是李玉前知道QJ是犯罪,所以一直把傻女人鎖在家裏,不讓她出門,對外也說那個孩子是自己和我媽秦鳳蘭生的。
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想對我媽下手,但是他並不想暴露這個孩子和傻女人的存在。
但是經過我的插手,李玉前母子纔不得不把這個孩子帶出來。
我從大河旅館找了一個女人假扮孩子母親之後,讓李玉前母子在赤水村丟盡臉面、被無數人戳着脊樑骨唾罵。
在一天晚上,李玉前喝多了酒,越想越生氣,就打了傻女人一頓來出氣。
但是他失手S死了這個女人,接着便爲了掩蓋S人罪行,和母親將其分屍帶到高爐拋屍。
任何拋屍方式都可能會被發現,除非運進高爐,讓一切證據和線索都無影無蹤。
那天晚上,我媽看我還不回宿舍,纔去了料運車間找我,從而救了我一命。
謝初明找來律師爲我和我媽辯護,最終我和她S死李玉前的行爲被判爲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李玉前他媽則因爲幫助分屍,涉嫌故意S人罪和包庇罪,進了監獄,判處無期徒刑。
聽完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心中生寒。
在前世,李玉前爲了和我媽結婚,是不是不光S了那個傻女人,還S了自己的兒子?
否則,我爲甚麼會到這一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這一世,李玉前的罪行被昭告天下,而我媽也脫離了他的魔爪,走上了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光明燦爛人生。
我媽順利和謝初明一起去了外地學習,回來之後因爲勤懇工作、踏實上進,很快當上了小組長。
而她也和謝初明發展出了感情,兩個人決定結婚。
婚禮上他們邀請了車間的衆多工友去熱鬧熱鬧。
我看着我媽戴着大紅花、穿着紅裙子,被謝初明牽着手過來敬酒,鼓掌鼓得手心發紅。
敬酒已經到了我們這一桌,我正準備端起酒杯,卻發現我的手直接從酒杯中穿過。
低頭一看,我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透明瞭,在空氣中若隱若現。
謝初明和我媽走過來,兩個人彷彿根本沒看到我似的,和喜氣洋洋的工友們碰杯。
我這才反應過來,因爲我改變了我媽原本的人生軌跡,她沒有嫁給李玉前。
那我李紫文這個人,也就不應該存在了。
謝初明看着我的空位,咦了一聲:「這裏怎麼有個空位?是誰還沒來嗎?」
大家四下張望,發現車間的工友基本上都到了。
「應該就是多了一個位置吧。」
看着我媽露出的開懷笑容,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也越來越輕。
她一共給了我兩次生命:前世生下我,和這一世在李玉前手裏救下我。
而我,也終於能回報給她新生。
媽媽,你要幸福啊。
下輩子我來當你媽媽,我也會像你保護我這樣,用盡全力去保護你。
我還欠你一條命呢,但是,只能下輩子再還你啦。
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