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些青澀少年郎,哪有您有勁?

土樓裏,僕婦溫了一壺酒送進去,方幼萍等不及用下人服侍,兀自挑開簾子,不自覺遲緩了腳步。

蔣理承背對着她,盤腿坐在炕上,墨綠色軍裝被抻出幾道褶皺,依舊難掩身形欣長。

聞得腳步聲,立即回頭,看見是小丫頭,從血海屍山裏爬出來的戾氣退了個乾淨,只剩慈父般的柔和:

“過來的時候沒看見你,乳孃說你去集市了。”

“大帥是大忙人,眼裏哪還有我。”方幼萍咬着下脣,朝他娉婷嫋娜地踱步過去。

指尖繞着一縷辮子,聲音也像貓兒似的又軟又黏:

“集市有甚麼好逛的,早看膩了。聽說你來了,我才坐上車,又下來了。”

“怎麼沒你?你一進門我聽腳步聲就是你。”蔣理承爽朗笑了笑,想給小丫頭讓個位置。

常年握槍略帶薄繭的寬大手掌,擱在膝蓋上,嘆了聲:

“小丫頭長大了,不跟我親近了。以前我每回來府上,總跟個蜜糖似的在我身上擰來扭去。現在見着我還躲。”

“爹孃不讓我挨着您。”方幼萍一雙剪水雙眸,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語氣裏也是藏不住的委屈。

“萍萍,不得無理。給你叔父倒酒。”父親方世章在一旁板起臉孔,訓斥了一句。

轉頭又對老友說:“這孩子讓你慣得不成樣子,以前她還小,我們議事時,就偷偷跑過來纏你。每回你無法,只得將她抱起來擱在膝頭。”

“小丫頭也沒耽誤過我正事。我能寵,就能兜底。”蔣理承這才抬眸,又看了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褪去了嬰兒肥,開始抽條後的萍萍,透着幾分媚態。尤其那雙眼睛,勾魂攝魄,讓人忍不住往裏掉。

打小就是個美人坯子,自然不能讓她便宜了別家那些草包。

感嘆道:“歲月不饒人,不服老不行了。”

“誰說您老?您一點都不老。我倒覺着,那些青澀少年郎,頭重腳輕腹中空,哪有您有勁?他們連您的腳趾尖都比不上。”還想說[我就喜歡您這樣的],但後半句,咬着舌頭生生嚥了回去,怕挨父親的罵。

沒去給他倒酒,只說:“您少喝點酒。”

蔣理承看着自己面前空着的酒盅,還有站在身旁的小不點,一陣朗笑。

作勢將酒盅挪開,十分服帖道:“成,萍萍不讓喝,就不喝。”

不待父親訓斥一句[目無尊長],方幼萍已搶在了前頭:“上回您在綏芬河,就喝出了胃出血,打了好幾天吊瓶。”

這事蔣理承都快忘了,虧得小丫頭還記着,他心底一暖,樂呵呵道:“那次是才得了一箱軍火,都是蘇聯的衝鋒槍,高興,一時貪杯。不然擱北疆,還真沒人能喝得過我,幾個外省督軍都被我喝趴下過。誰知道老毛子這麼能喝,伏特加後勁大,喝着也過癮!”

“老爺們哪有不喝酒的?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方世章蹙着眉頭,看着自己這無法無天的女兒。

又朝老友熱絡道:“這回是北地的燒刀子,我喝過幾次,味兒澄清,不像洋酒腥甜。咱今兒痛快痛快。”

方幼萍還是不肯倒,就那樣僵持着,她實在理解不了,明知喝了心肝肺劇痛,還不知道愛惜着自己。

蔣理承並未強求,還就喜歡她這嬌縱膽大。

尤其看她櫻脣杏眼,倔犟地撅着嘴、皺着眉,更是心生喜愛。

伸出手,覆在她纖細的手臂上,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心底暗道不錯,開口同故交道:“這麼俊的小丫頭,以後若是被哪個窮酸書生騙去,我怕自己忍不住對寒門暴行。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若是說錯了,老哥哥也別惱。我那小子才過十七歲生日,跟萍萍年紀相仿。我有意跟老哥哥親上加親,不知道萍萍能不能看得上?”

蔣理承的大掌覆過來時,方幼萍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分明甚麼都沒做,她就開始腳軟,似是站不穩。

若他像這兩年一樣,與她保持着距離,她尚且能忍耐。

如今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如何還能忍得住與之親近。

方幼萍表面不動聲色,柔若無骨的柔荑已悄悄抬起,爬到他的大掌之中。直到被他完全覆蓋,才緩緩呼出一口氣,酥肩也有些微微發顫。

他一句話不說,她的心路歷程跑了八千里。

蔣理承的手臂孔武有力,趕上她小腿粗。沒注意這些細枝末節,已是從握着她胳膊,到拉着她的小手。

可方幼萍還不滿足,想與他十指緊扣。

“集市上沒甚麼新鮮玩意兒?也是,這麼些年,估摸嬌嬌也早玩膩了。回頭我打下中原,給你做新婚賀禮。”蔣理承一語驚醒夢中人,又放開了手,毫無留戀。

方幼萍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也不敢再像小時候那般,仗着童言無忌,去牽他的手。

長大的代價是失去他,又不能做他的新娘,着實是件痛苦的事。

她將手攥成拳頭,壓下一陣小鹿亂撞,背過手去。離得這樣近,也不知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狂跳的心跳。

“我哪敢高攀帥府,若是真能嫁過去,當真是小女的福氣。”方世章早有此意,只是不敢說,怕統帥兼老友疑自己野心。

蔣理承交際廣、朋友多,方世章是他心腹,可不是唯一的心腹。

方世章主管東三省財政,可還有管安保和兵權的。

若能借着兒女親家鞏固自己地位,想必以後這商會會長的位置,再無人能覬覦。

這會兒聽他提出來了,自是一拍即合。

機不可失,眼睛都亮了,立即應承了下來:“小女是大帥看着長大的,性子野,不服管教。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說她能三從四德。指望她做賢妻良母,是不大可能了。嫁到別家,我也怕她受欺負。不敢明面上動刀動槍,只怕後宅在看不見的地方磋磨人。若能嫁到帥府,我也能放心。有大帥在那兒,想必不會有人給小女臉色瞧。我管她不聽,卻是最聽你的話。以後若是闖了禍,還請大帥多多擔待。待她進門後,您再多教她。”

“我管她?她管我還差不多。”蔣理承慣於與人虛與委蛇,此刻的愉悅卻透着真誠。

他也不知爲何,自己在外說一不二,唯獨在她面前,被她馴得服服帖帖。

尤其這小丫頭眼尾一紅,跟他撒個嬌,總能要星星不給月亮。

“你放心,以後嬌嬌嫁到帥府,有那不長眼的敢衝撞了,直接拉出去當靶子。有我在,就算放眼整個北疆,誰敢動我眼底的人?南下和中原也能橫着走。”

方世章咂了咂嘴,蔣理承的幾個孩子都還小,唯有髮妻生的長子到了適婚年齡。

既是嫡出,又是長子,身份尊貴無比,又一直被當作儲君培養。

眼下更是心花怒放:“都知大公子龍章鳳姿,又重情重義,每回見着我都喊老叔,能嫁一知根知底的,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方幼萍見兩個人相談甚歡,冷笑一聲,回身坐在炕沿上。

背對着蔣理承,又與他衣袂相依。

拈酸道:“大帥才納了五姨太進門,沒去夜夜笙歌,從此君王不早朝,還有心思操心我的婚事!”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字號變小 字號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