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到了晚間,今日銀器店一遇之事,立即傳到了帥府。
喫飯時,沒看見蔣理承和蔣頤圖父子倆,只有她在五媽媽房裏喫的,胃口全無,只用筷子扒拉了兩下,便早早告退了。
心底想着,下回蔣理承沒回來,她也不來五姨太房裏吃了,四目相對,有甚麼意思,雖說小少爺倒是個規矩的。
只是可惜,公公不能到兒婦房裏用餐,要想跟他同桌而食,只能她忍着厭煩,去跟五姨太天天打照面。
沒回房,先繞到後院那座土樓,上到書房,便被兩個親兵攔了下來:
“少奶奶,大帥在裏面跟副官談事。”
方幼萍沒知難而退,乾脆等在了門外。
直到暮色四合,幾個心腹才陸陸續續從書房裏出來,蔣理承得知她來了,不是來過,而是壓根沒走。
從書房裏出來,就看見長廊上一道清麗身影,倚欄而立,看向庭院不知名的一角。
輕咳一聲,才朝她走過去,軍靴踩在木質地板上,咯吱作響。
直到高大身影覆蓋住面前的嬌小,遮住吊燈投下來的一片光。
“在這站多久了?”
“忘了時間。”方幼萍回身,抬眸看他:“想着來找你,便將別的都忘了。”
她眼眸總像蒙了一層霧,讓他迷失。
憑藉意志力讓自己抽離出來,無關痛癢地問了句:
“來找我有事?”
“無事就不能尋你?”看來她下回得煮碗夜宵,只怕又比不過五姨太殷勤。
好在五姨太有小少爺拖住了精力,還能少點變着花樣爭寵。
“我是不是應該裝可憐,說我在這站了許久,腿都麻了。可我怎麼就學不會那些勾欄樣式?”
“你學那些腌臢事做甚?你是正妻。”蔣理承單手解開軍裝釦子,敞開,替她擋着長廊四面八方的風,又站在有風的一側,將她帶回了書房。
方幼萍看了看那張從洋人進口的真皮沙發,有椅子不坐,直接坐在他的書桌上。
兩條腿懸空,眼神勾着他:“你晚上在哪兒喫的?”
“出去巡營了,跟幾個副將在軍營裏喫的。”蔣理承有幾分無奈,走過來,卻是不忍苛責:
“你將這許多文件都壓皺了。”
方幼萍不單想壓,還想用水泡。
手臂環着他的脖子,近到幾乎能貼着他的鼻尖。不敢做多停留,將香氣度了過去,才跳了下來。
這回溫順坐在椅子上,其實更想坐在他腿上。
“我這是給自己娶進來一個母夜叉,天天盯着我,還得跟你彙報我在哪兒。”蔣理承嗅着少女體香縈鼻,有幾分心亂。
閒話道:“最得寵的五姨太都沒這個膽子查崗,跑來盤問我。”
心底卻是想着,以後再夜不歸宿,得讓副官回來跟她說一聲,自己去了哪兒,省得她惦記。
從未給過姨太太這樣的殊榮,這會兒倒是不嫌麻煩了。
“因爲我在外面受欺負,爹爹不捨得讓我回家還受欺負。”方幼萍將自己白皙臉頰,有意無意,在他胸口蹭來蹭去。
“頤哥哥在外面的相好說,我沒有味道,是嗎?爹爹。”
“那影后是吧?”蔣理承才忙完自己的事,準備收拾她:“我這就給副官打電話,讓她永遠消失在北疆,不知天高地厚,她那張臉,也不用要了。”
方幼萍有過一瞬的心驚,明明被他護着該是甜蜜,可因爲自己閒來消遣,就使得一個無辜女人承受酷刑,她怕午夜夢迴,有冤魂不散。
忙拉住他的大掌,阻攔道:“罷了,我也沒喫虧,我叫人打了她耳光,就當作她癡心妄想、不懂得安分守己的教訓。”
又追問道:“你又在敷衍我了,那你告訴我,她說我不懂討男人歡心,果真如此嗎?”
蔣理承並無搪塞:“不是。”
也不理解嬌嬌,若決意放過,何必放在心上。若如鯁在喉,又爲何不懲戒,免了讓自己不痛快。
不過無需弄懂,卻也照辦。
但她卻顯得意外,一雙眸子,亮若星辰,帶着幾分嬌俏,偏頭問他:
“你怎麼知道不是?”
他躊躇半晌,只剩那副對她沒辦法的神情。
北疆軍校開學在即,副官一早便送來了旗袍,僅開到小腿,做工考究,質地柔軟,一看便是上好蜀錦製成。
方幼萍早早配上合適妝容,下樓到軍車旁等他,還未走到庭院,就聽兩個長舌婦嚼舌根:
“咱們少奶奶是個天可憐見的,留不住男人,大少爺在外面玩的花,跟鄭妍熙都上了報紙了,還是大帥找人壓下去的。”
“是啊,大帥不願意讓兒婦難堪,總也得給方家面子,以後還有用得着的地方。不過我聽說啊,少奶奶在牀上跟二木頭似的,難怪男人不喜歡。”
“你說她是不是太端莊了,放不開?男人得哄。要我說,正妻就喫虧在這上頭了,拿身份標榜自己,不像妾氏豁的出去。那妾氏會的花樣可多了。”
然後兩個僕婦就看見方幼萍從她們身邊走過去,回頭時,不忘嫣然一笑:
“你們說得對,要多說纔好。”
對她沒影響,左右又給她去蔣理承跟前哭的理由了。
任由這些閒雜碎語發酵,蔣頤圖受的住雷霆之怒就行。
兩個奴僕留在原地石化,皆被嚇得連聲大氣也不敢喘,在心底暗自攛掇,少奶奶這是破罐子破摔了,還是被男人冷落、愛而不得、獨守空房,精神也變得不怎麼正常了。
方幼萍等在帥府大門口,低頭轉了轉皓腕上白玉鐲子,抬手一撫髮簪,就看高大身影,從光中而來,腳下踩着一地昏黃落葉。
待蔣理承走到她身邊時,方幼萍修長筆直的腿一邁,擋在車門一側,阻擋了副官去拉開車門。
倚欄在車窗上,抬眸嬌俏看着他:“今日的妝好看嗎?”
“不化也好看。”他說,倒是也不催她。
靜靜等着小大姐鬧夠了讓路,難得與她靜謐的片刻時光。
大帥都沒發話,副官在一旁更不敢置喙。
只是對少奶奶心生憐憫,沒法讓浪子回頭,整日陷入自我否定裏,還向爹爹求證。
“今日這旗袍連路都不好,怎不給我送一件開到大腿叉的,像五姨太的那件那樣?”方幼萍媚眼如絲、目光飄向他,倒是肯乖巧讓了位置,伏在他耳邊,低語道:
“替我開車門?”
還當他又以妻妾有別,規訓自己。
卻見他面無異色地拉開車門,又舉起手臂,遮擋在車門一側,恐她撞到頭。
人高馬大地站在那兒,等她上車後,纔跟她一併坐在後座。
“我不想讓你露那麼多腿,給那些草莽匹夫看。”
“所以爹爹是不喜歡五媽媽,我就知你是這樣的爹爹,喜新厭舊,膩了煩了就不放在心上了。”方幼萍忽地控制不住嘴角裂到耳根,想問他一句‘怎麼五姨太可以,自己不行’,是不是更在乎自己。
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得詢問:“爹爹有十天半月沒回府了,是去哪兒了?在外面另築愛巢,金屋藏嬌?有沒有新的不懂事的小鹿,闖林爹爹的叢林裏?”
“不得拿長輩打趣。”蔣理承正襟危坐道。
好像他真是甚麼坐懷不亂的佛子。
這回答等於沒說,方幼萍又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在外面亂玩留情又留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