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盟主蠻女

山路過去,又是一座不高的山,然而樹叢卻很密集,不過好在有一條被人走過不知多少遍的小路呈現在眼前,想必是村民們通往外面的通道。

這地方真是讓人氣惱,剛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連綿不絕,好似沒有窮盡,難道那些村民走一趟集市,來回得半個月?

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已經懶地走了,就在一座平頭山上停下來了。

這裏沒法找山洞睡,爲防蛇蟲,只好爬上一棵粗壯的樹歇息。他坐在三條相交的樹枝上,背靠樹幹。這裏望向遠處,那些山的樣子還隱約可見。

觀望着那些剛走過的山,眼睛一往上移,一顆孤獨的星辰升起了,是金星。

實在太安靜了,小鳥大概早就回巢了吧。忽然覺得天地間彷彿就剩他一個人了,這種孤獨感越來越強烈了。喫着老漢送給他的饃,也不知是甚麼味道,才吃了三個就再也喫不下了,把剩下的又放進包袱裏,手碰到了那兩葫蘆酒。

“就喝一點總沒關係吧。”他僥倖地對自己道。

葫蘆塞子拔去了,湊鼻子一聞,酒香四溢,氣味果然不很刺激,好像還略帶果味。一口灌下去,渾身舒暢,根本沒感覺到一點後勁。

“該不是騙我的吧,也許他以爲我是一喝就醉的人吧?不過……算了,少喝點就是了。”

又是晴天,月亮挺圓的,星星陪襯般散佈夜空,這種時候越發覺得天宇浩瀚深邃,不可捉摸。

他只顧着想從天空獲得一點甚麼啓示,卻沒發覺自己正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將老漢的告誡拋諸腦後。

他一仰脖子,發現葫蘆裏竟然已一滴不剩了,一邊埋怨自己喝地太快了,明天可能就會斷頓了,一邊卻不假思索地拿出另一葫蘆酒喝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眼皮漸漸沉重,月亮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天旋地轉。他摸了摸額頭“難道我喝醉了,怎麼醉得這樣快?好像兩葫蘆酒都喝光了,好暈啊……”頭重重地撞在樹幹上,又滑到樹枝上。朦朧間看到了許多人,先是爹孃,後來又見雪妹蹦蹦跳跳地撲了過來,然而到眼前又變成了拿刀的司馬風,接着又有一羣人拿着兵器衝殺過來。

腦袋脹得難受,他睜開眼睛,坐起來,揉揉額頭。

“啊!真痛!哎?”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地上,想不起來甚麼時候從樹上掉下來的,也想不起來到底醉了多久了。太陽正照在頭頂,大概是第二天了吧。

他站起來,將包袱綁在背上,辨了辨方向,照着原來的行程繼續走。然而沒走多遠,一道黑影從前面夾着強風直刮過來,把他前行的路完全封住了。

奇天雲愣在那裏,眼前出現一個牆一般挺拔冷峻的身影,一字眉,面目生威,寬大的衣袍上的花紋透出些高貴。

華服漢子撫弄着黑鬚,冷冷地打量着奇天雲,好像奇天雲前輩子欠了他很多錢。

奇天雲不明白這麼衣着華貴的人跟他這個無名小卒會有甚麼過節,剛要打招呼,那華服漢子先開口了:“你是何門何派,想到江湖上攪甚麼風雨?”

嗯?奇天雲以爲他只是在自言自語,然而看他那嚴肅的表情又不像。

只聽他又繼續說:“傳聞銀刀門最近被人滅了門,死者不知爲何物所傷,而兇手行蹤詭異,也不知藏身何處,在下聽說後特從長安趕來調查。這銀刀門乃正派之士,卻在柳林坡附近的一個小鎮離奇死亡,據目擊者說他們跟一個少年人有過一番打鬥,晚上便被害了。”

他兩眼直直地望着奇天雲“此處有人被殺,閣下卻有膽單人獨行,不知究竟意欲何往?可否告知在下?”言下之意竟是說奇天雲殺人後,卻還好整以暇地在此等人來抓他,太過狂妄自大,簡直是視人如無物。

奇天雲聽得一頭霧水,吶吶地道:“你到底是誰,那邊有人被殺,跟我有甚麼關係,我來此之前就聽說,這條路上因強盜出沒而斷了來往行人,而且那些人哪裏是甚麼正派人士,那天竟然伏擊我,還想圖財害命,像這種拿人錢財就可以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事沒辦成被人殺人滅口有何稀奇?”想起那天死裏逃生,而那些兇人竟然還是甚麼正派人士,心裏不由得氣憤世風日下。

他眼睛裏的精光慢慢收斂,給人以更加駭人的感覺,看得人心裏直髮慌。

“哈哈……”他冷笑道“殘害正派中人,竟還在此大言不慚!銀刀門幾百口人一夜之間慘遭殺戮,手段夠毒辣的!想不到竟還是咎由自取,嘿嘿!那就讓我陸某人會會你的高招!順便說一聲,在下乃當今武林盟主,接招吧!”說着一晃眼工夫就前進了幾步,右手一掌朝着奇天雲胸口凌虛劈將過去。

奇天雲還在震驚他口中所說的殘酷殺戮時,掌風已然刮到了身上。

“啊……”好像被人猛地在胸口推了一掌,將他的身體重重地往後推去,整個人都傾斜着踉蹌後退,用盡力氣才使身體挺直了一些。

“砰!”奇天雲重重撞在樹上,背部因爲有包袱擋着,沒撞到樹上,腦袋卻清楚地感受到了,堅硬的樹幹猛烈的衝擊。

一剎那間,只覺滿眼直冒金星。

“啊……噝……啊唷!”他雙手抱頭,輕輕地揉着撞痛的後腦勺,好像腫了一大塊,他皺着眉頭,頭痛地瞅着眼前的甚麼盟主。

“發甚麼火啊!出手這麼重,人又不是我殺的,不過看來說了他不會信的,怎麼辦?這人可不像是那麼好打發的人,硬拼是沒甚麼勝算了,那……”

奇天雲沒有想到的是,這位武林盟主心中的驚訝與頭痛一點也不亞於他。

他緩緩收回右掌,放下。

剛纔發力的時候,一股反擊的力道震得他手臂都有些痠麻,而且胸口也被震得內息不暢,隱隱有些作痛。

他驚疑地注視着這個年輕人,有些不敢相信,如果道他們兩掌相對,被他掌力震到了,倒還可以佩服一下他,而現在是隔空使力,對方卻不避不讓,也不伸掌相擊,竟然也可以抵擋這虛空一掌,而他後退之勢似乎將掌力都化解了。

雖說是被擊退了,然而自己卻也沒有討到甚麼便宜,看他只是揉着腦袋,卻沒有撫摸胸部,好似那處根本未受到重力一樣,不過他狼狽退後的模樣不像是裝的,莫非只是一時失手?

如此深不可測之人,已不是一句佩服可以形容了。

當真動起手來,又不知有幾成把握。

他不動聲色地慢慢調息,一邊還防備着對方趁機發難。

然而對峙了好一會兒,卻不見他動手,看他抓耳撓腮,好像大爲煩惱的樣子。

奇天雲腦中閃過無數念頭,卻想不出任何退敵之策,想來想去只有化敵爲友了,否則的話恐怕真的要暴屍荒野了。

本來腦袋裏是一團亂麻,忽然理出了一點頭緒,終於想到主意了。

“嘿嘿……”沒辦法,爲了保命,裝裝笑臉也是再所難免了,雖然實在笑得難看“其實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不是兇手。”

這位武林盟主見他愣了半天,竟只是要說這個,不禁愕然,接口道:“何人可以證明?”

奇天雲見計策已奏效,笑得更歡了:“他就是司馬世家的司馬風,大叔一定知道他的,那天他也遇到了跟我有衝突的那夥人,他能替我作證。”

他聽到這個名字,有些驚訝,覺得事有蹊蹺,而且也不想平白多出一個勁敵,於是道:“既是如此,在下自會查明真相。”

奇天雲大喜,小心問道:“大叔,那我可以走了吧?”

他揮了揮手道:“請吧!”

奇天雲小心翼翼地繞過他身旁,深怕他又突然發難。

他裝作毫不在意,卻暗暗地預備抵擋對方的偷襲,他纔不信對方不是在使詐。

奇天雲走到他身後,又瞧了他一眼,忽然撒開腳沒命地往前疾速奔逃。

他轉過身,瞪着這個如喪家之犬般逃命的少年,怎都不明白,以他這般武功,不可能如此膽小怕事的,不過看他步伐凌亂,且聲音沉重雜沓,倒不太像懂得高深武功的人,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然而沒想多久,胸口又隱隱作痛。

“剛纔明明已潛運內力化解了,怎麼又……哎,罷了,先回家去療傷吧,慢慢再打探此人的底細也不遲。”爲免再遇見此人,他特意繞了一個大圈遠路才踏上歸途。

其實奇天雲也沒敢直接走大路,左走右走,盡挑難行的崎嶇山路,也不知踩過多少荊棘叢,碰折了多少齊胸高的小樹,這纔在一座密林滿布的山中歇息。

“唉,還沒走多遠,就碰到這麼多人,不知是不是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蹤,然後再暗地裏支使別人與我爲難,但他顯然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搶,因爲這樣的話,他也會成爲衆矢之的,哦!他一定會在最後纔出現,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得到它,這樣才能掩人耳目,那這個計劃豈不是在很多年前就開始策劃了?”

一想到這,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忙又安慰自己這只是一番異想天開的想法,不再去煩惱了。

兩個酒葫蘆是早就空了,清水倒還有許多,乾糧卻是滿包裹幾乎沒動過,大概夠喫好幾頓的吧……哎?腦袋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個甚麼盟主剛纔說那幫人在跟我打鬥的當天晚上就被人殺光了,他聽到這件事才趕過來的,這裏離長安應該還蠻遠的吧,快馬也不至於第二天就能趕到這裏的,那麼說我已經睡了好多天了?

他竟然剛好在我醒了的時候出現。

那就是說有人清楚知道我走到了哪裏,就去告知他來對付我?

不過要是真的是這樣,那他們一定知道我跟司馬兄那天晚上是在一起的,謊言不是馬上就會拆穿了?

誰會這麼笨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經過這番折騰,忽然覺得肚子餓得難受,拿出白饃大嚼起來。

看來是不能再喝酒了,不然被人殺了都不知道。

天又黑了,他沒再趕路,找一個有大樹遮掩的還算平坦的方形石上坐下。一坐上去,還能感覺到一些餘溫,熱熱的,讓人好想躺下美美地睡一覺,不過他現在是睡不着的,心裏煩躁不寧,真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惜司馬風又不在,唉!

他把包袱解下放在石上,看見了那把長長的劍,於是拿出來放在手上把玩。

他一邊轉圈看了看四周,一邊問道:“劍兄啊,你說現在是不是有人在跟蹤我們呢?”紅光閃了兩下,隔着黑布看不見,但他還是感覺到了。

“呼……”他鬆了口氣“這就好。”暫時是可以輕鬆一下了。

“你說我現在是直接去長安嗎,暫時真不知該往哪走了,你想去長安嗎?”

紅光閃爍兩下。

“嗯?你不想去?那裏不好嗎?還是你不喜歡嘈雜的地方?”

紅光還是閃爍了兩下。

哎?怎麼前後矛盾啊?難道它也像人一樣會犯糊塗?細想良久,不禁恍然大笑:“你當然是去哪裏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去哪裏你也到哪裏,重要的是我的決定。”

這次,紅光只閃了一下。

奇天雲又大笑:“既然你無所謂,那我也無所謂,乾脆就去那裏走走吧,也許還可以找司馬兄喝酒呢,只不知這副樣子是不是寒酸了點,不過,那也沒辦法了,哈哈……就這樣決定了。”他寬心地躺在石上,餘溫已退去了,微微有些冰涼。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走了好幾天,眼前是兩座高山的山口。

“翻過去,應該就是有人家的地方,到時候再問問該怎麼走吧。”他坐在草地上想着“乾糧左省右省也差不多快喫完了,看來要到這附近山中去採些野果來充飢。”

他站起來,朝左面的山走去。因爲沒有上山的路徑可尋,只能瞎摸亂撞。好在工夫沒有白費,總算找到了一片灌木叢,採到了一大包,不過再往前走,就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到時候只好忍一忍了。

走下山去,繼續踏上征程,走了老長一段下坡路,終於見到了坡底有一棵可供乘涼的闊葉樹,忙奔過去。

他背靠着樹幹,大口喘氣。一剎那間,好像看到了前面的坡頂有一個人影閃過,可是再看過去時,又不見了,大概是看錯了吧。然而他總是覺得聽見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雖然只是風聲,不是腳步聲。儘管他一再安慰自己,然而感覺卻讓他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那個身影,並不是眼花繚亂的錯覺。他轉過頭想再看看是不是真地看錯了,而那道身影就在此時擋住了他的視線。

奇天雲定了定神,看清楚了眼前的,是一位穿着高貴講究的彩色鮮豔的衣服的姑娘,身攜長劍,眉宇間露出一副傲人的氣質,看她那豔麗的衣服,定是名門望族的大家千金,而且還是武林世家出身,不然輕功不會那麼好,看來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然而想要眼不見爲淨,似乎是沒可能的,她一言不發地站在前面,不僅擋住了光線,連前方吹來的涼風也擋住了。

奇天雲不耐煩地抬頭望去,不禁被嚇到了:秀麗的臉盤上一雙能把人活活吞下的眼睛直視着他!他忙低下頭,避免與她目光相對,心裏暗自嘀咕:“就算我不該看你,你不是也隨隨便便就站在陌生男人面前?好像自己多喫虧似的。”

“你!”他正想幹脆在這裏睡一覺,省得看着讓人煩,卻聽那姑娘指着他鼻子罵道“卑鄙無恥之徒!”

“嗯?”奇天雲將她打量了一番,實在看不出這姑娘竟是個指鹿爲馬蠻不講理的人,搖頭嘆道“姑娘認錯人了吧,在下何曾卑鄙過你?”

“你……”她氣得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氣哼哼地道“哼!前些天你把我爹打傷,還害他胸口氣血不暢,在家裏調養了將近半個月纔好轉,我聽到這件事,恨不得馬上將你這個惡徒打落滿口牙!”

奇天雲納悶道:“你爹?你爹是誰啊?姑娘可是弄錯人了吧?”

她冷哼一聲道:“少在那兒裝蒜!我爹乃武林盟主,當今天下有誰不認得?”

“哦,是他?”奇天雲沉吟道“難道以前也有過這種事?”以前曾聽爹講過那些人,爲奪劍而被震下隕石的事情,大概也有過這種情形吧?

“甚麼?”那姑娘大怒“你竟然誇口曾如此傷過很多人的性命?哼!以我爹的武功,根本沒有人輕易傷得了他,我看你定是用了甚麼見不得人的手段,今日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本姑娘就不叫陸曉清!”鏘啷!抽出劍來。

“你說甚麼?”奇天雲聞言,猛地站起來“你就是陸曉清?”

“是又怎樣?你以爲你認識本姑娘,本姑娘就會放過你嗎?做夢!”陸曉清說地擲地有聲。

“呃……”奇天雲想着該怎麼措辭“有一位姓司馬的公子可是你情郎?”

“嗯?你聽誰說的?”陸曉清頓時消減些殺氣,疑惑地問道。

“江湖傳聞司馬世家的公子和陸家的千金,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說完,眼睛盯着她的臉上,看有甚麼變化。

“胡道八道!哪個混蛋說的?本姑娘定要將他大卸八塊!”

“啊?”看着她眼中殺機大盛,奇天雲不自然地低了低頭,他是沒聽過這種言語的,只是聽司馬風提過他這位小情人,以爲有點轉機,但他竟然忘了司馬風曾說起過他這位小情人跟他是素來不和的,自然是極爲厭惡別人拿她跟司馬風相提並論的,這次糟了,拍馬拍在馬腿上,這小妮子看來比她老子還難打發,現在又是鐵了心跟他過不去,難道今天真的要埋屍荒野?不會那麼慘吧?

陸曉清自是不知道,他的頭痛症,正史無前例地發作着,見他不停地撓頭,目光卻停留在自己的胸上,眼睛還越睜越大,還以爲他見色起意,正打着甚麼壞主意,登時怒從心起,挺劍猛地刺去!

奇天雲慌忙退後避開這一劍,轉身逃之夭夭,不知怎的,看着她發威的樣子,竟連不久之前面對羣雄時,那種臨危奮力一搏的勇氣都不知跑哪兒去了,心慌意亂之時,竟口不擇言地大叫道:“司馬兄救我!”他想起司馬風說過的話,不由得想到司馬風在這裏的話,必可阻止她行兇,卻沒想到這句話太過不合時宜。

陸曉清看他臨危毫無鬥志,根本不像是有武功修爲的人。

看己猜得沒錯,他定是用不光彩的方式傷到爹的。

而他此時竟還做這種“遠水不解近渴”的蠢事,心中對此人又多了幾分鄙夷。

她大喊道:“卑鄙無恥下流淫賤之徒,受死吧!”

奇天雲已無暇顧及自己平白多了那麼一大串稱謂,他一個勁地往山上奔去,專揀林木茂盛的地方鑽進去。

對他而言這並不是甚麼難事,然而對這位大小姐而言卻是件苦差使,別說鑽進這密林,就是到哪處荒山去遊覽,都是事先有人斬樹劈木,替她開好一條可供人從容過去的道路後,才讓她通行的,如今卻深切地感覺到寬大的有些累贅的華衣,不停地被樹枝掛住的艱難行進的感覺,暗自埋怨出來時沒換一身輕便的衣服。

陸曉清很想掠起來,飛到半空中去,然而自己江湖經驗不足,如此一來,很可能會失去敵蹤,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只好挽起裙腳,繼續跟在他後面。

好在往上再走一段路,就是開闊的叢林,她施展輕功已能追上他了。

幾個回合後,眼看着馬上就可以刺到他了,誰知他在樹後一繞,就消失不見了。她走過去,在那棵樹下瞧了一番,因爲樹下落滿樹葉,沒法看到足跡,也不知他是從哪個方向逃遁的。她蹲下身仔細觀察了一番,忽然發現有葉子被踏碎的跡象,向着一個方向延伸開去,想必是地面較硬,而他又是踮着腳尖輕輕跳過去的。她站起來,冷笑道:“看你往哪兒跑!”

奇天雲踩過滿地落葉,在樹旁繞來繞去,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又繼續繞着圈跑。前面是一塊開闊一些的空地,只不過地上的落葉卻比別處都要多,然而抬頭看頭頂那棵大樹,葉子竟然還很茂盛,也沒有多想,兩步跨了過去。

當左腳觸到葉子最密集處時,發現有點古怪,剛要借力躍開,一股綿軟的東西將他的身體直往上扯,整個人都被兜住了,原來是一張大網。定是此處山中的獵人在此設下的,用以捕捉野獸的,不想被他碰上了。

“該死!這裏明明荒無人煙,竟然也有獵人!”他拼命想要掙脫,可是越是掙扎,網收得越緊,反而樹上垂下的粗麻繩吊着大網不停地晃來晃去,他只好不再亂動,還能省點力氣。

一陣清風颳過,陸曉清已來到樹下,看到這副情形,大喜過望“哈哈……這叫惡有惡報!既然天要亡你,本姑娘就送你一程吧。”她說地悠然自如,邊說邊慢慢舉起劍來。

“等一下!”奇天雲忽然喊道“我手不能動,腳不能跑,你若殺我,勝之不武!”

“嗯?”她皺眉想了想,輕聲冷笑“好吧,我便把你放下,讓你死得心服口服。”腳尖一踮,徐徐躍起,翻身在他頭頂一揮劍,銀光閃過,粗麻繩應聲而斷,大網“撲通!”一聲落地。

奇天雲七手八腳地爬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污穢,抓起大網拋到遠處去了,但他並沒有作出一副積極備戰的樣子,而只是低頭轉來轉去,一邊還用腳撥弄着地上厚積的枯葉。

陸曉清見他死到臨頭,竟然還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十分氣憤,她嚷道:“還在磨蹭甚麼!本姑娘對你已經夠仁慈了,別想再考驗本姑娘的耐心,否則叫你嚐嚐凌遲之苦!”

奇天雲卻還慢吞吞地道:“你們正派中人殺起人來原來也這麼手辣,我只不過在想用甚麼兵器跟你打而已,着甚麼急呀?”腳下一刻不停地撥弄着樹葉。

陸曉清哼了一聲道:“少裝蒜,你背上的怪東西不是兵器?”

奇天雲搖頭道:“唉,我背上的只是一根粗杖子,一下子就會被你的劍削斷了,哎?不然的話,借你的劍用一下,我再削一根木杖,用兩根和你打,這樣就比較不會喫虧了,姑娘意下如何?”

“甚麼?”她怒道“竟然還想討價還價,拿起你的哭喪棒喫我一劍吧!”

“唉!你兇甚麼,我這就跟你打,你等着啊!”說着轉過身,蹲下,掏摸着包袱。他喃喃自語道:“別那麼急,它也會害羞的。”

她懵然道:“甚麼?”

奇天雲又慢條斯理地道:“我的兵器啊!我給它裹了那麼厚的布,一下子全脫了見光,當然會害羞啊。”陸曉清只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不知所云,然而她已先入爲主地把他當作卑鄙淫賤之輩,此時不由得以爲他是在說着甚麼村言浪語,而且是這麼露骨,本想刺死他算了,但想起剛纔已答允了等他拿出兵器來再打,心裏的怒火一個勁地往上竄,於是大叫了一聲:“接招吧!”就直接攻了過去。

奇天雲此時突然一個轉身,揮起衣服的下襬,往上一揚,一大團枯葉飛揚上半空,將她的身軀整個兒都籠罩住了。

原來剛纔奇天雲不停地撥着落葉,又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爲了轉移她的注意好爭取時間佈置這不入流的暗器。

枯葉飛舞之時,陸曉清運劍護住全身,不住倒退,以防他趁機施放暗器,等到葉子都落到地上時,奇天雲又不見了蹤影。

“呀!”陸曉清一腔憤怒都發泄了出來,全力展動輕功銜尾追去。風聲簌簌,腳下如踩着雲朵般輕快。

這次追蹤輕鬆了許多,地上留下了一連串濃重的腳印,在樹林間迂迴纏繞,一直追到一片綠草蔭蔭的有陽光透射的地帶時,奇天雲的身形已可以瞧見了。

陸曉清此時已學乖了,她沒有立即踏地衝殺過去,而是輕輕往上不露聲色地翻了幾個跟斗,來到他後方時猛地凌空往下激刺。

當他感覺到那冷冰冰的似要刺入肌膚的劍氣時,已經無法躲閃了,那一刻他似乎感到自己呼吸頓止。罷了,罷了,看來這一劫是逃不過了。

正要認命時,一聲嬌呼從背後傳來,扭頭望去,陸曉清搖搖晃晃地朝後跌去,手中的長劍也掉落在地,眉頭緊鎖着,嘴裏直哼哼。

奇天雲本想趁機逃離,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才走兩步,他又停下,他聽見了陸曉清微弱的呻吟,兩條腿再也邁不動了。在這冷靜的片刻間,他意識到她剛纔定是觸動了自己背上的重劍的劍氣,但她的功力比起她老爹差了許多,比起司馬風也差了一截,而她剛纔那一刺必定使出了好幾成功力,纔會傷成這樣的。

唉!他居然一直忘記了背上的重劍的存在,看己真的不適合做它的主人。

他嘆了一聲,向她走過去。她也算是重孝之人,不該這麼不明不白地喪命於此。他站在那兒愣了愣,一時之間也想不到甚麼救她的法子。不知爲甚麼忽然下意識地從包裹裏抽出了那根“粗杖子”,揚起來瞧了瞧,似乎有紅芒持久地閃動着,不知是不是想跟他說甚麼,然而即使做了它一段時間的主人了,仍然還是不懂,他搖搖頭,無力地垂下重劍,輕吐出一口氣,又插回背上。

陸曉清在迷迷糊糊間,半睜着雙眼,看着奇天雲提着哭喪棒站在自己面前,心裏一陣顫慄,她勉力伸向身旁,握住自己的劍,盡力舉起來,她絕不甘心就這樣死了,絕不能,不能,不能……她很想睜開眼睛,然而越是這樣想,就越是忍不住想閉眼休息,她實在是很累了。手中的劍終於又掉落在地。

不過她並沒有感覺到死前的痛苦,哪怕只是一剎那的痛苦,難道他給自己下了死前一點痛苦也沒有的毒藥?之後她只覺得有一股溫暖而奇異的力量在她身體裏面流淌,難道是爹趕來了?爹!爹!爹……

當這股流淌着的力量已緩緩消散時,她的身體又重新回覆了生機,眼睛也終於睜開了,一骨碌跳了起來,眼前已是黑夜,百鳥歸巢,除了蟲鳴,就是遠遠傳來的野獸的低吼!那個傢伙呢,哪兒去了?

她拾起長劍和劍鞘,剛要回劍入鞘“沙沙”的腳步聲從樹林裏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她緊握着劍,眼睛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耳朵也盡力去聽那腳步的動靜。那傢伙又想搞甚麼鬼?

那聲音此時已不用刻意去聽就能很明瞭地聽到,腳步聲還夾雜着含糊不清的哼歌聲。哼!得意甚麼,等下看你還怎麼笑得出來!

她躲在一棵樹後的陰影中,月光照耀下,那人的身影已顯現在銀輝裏。

“哈哈!不要再藏了,我知道你在哪裏!”那人忽然道。

嗯?他知道我在哪裏,哼!就算這樣也照樣殺你!不過,聲音怎麼變了?不管那麼多了!她手中的劍比劃着種種姿勢。

“小師妹!別藏了,玩這捉迷藏的遊戲,你幾時勝過我來?”聲音很渾厚。

“啊!”陸曉清驚喜交集,跑了過去“師兄,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我耳朵真笨,怎麼就沒聽出來呢?”

“我怎麼來了?當然是找你這隻頑皮的小母猴來了,一聲不響就走了,想急死人啊?”他是陸盟主的大弟子,人已至中年,頦下一綹鬍鬚,眼神溫和,對這個小師妹疼愛有嘉,此次就是奉陸盟主之令來此暗中保護她的。

“師兄啊,我還以爲你是那個壞東西呢,不好意思啊……哎?這是野味嗎?太好了,今晚有喫的了,哎喲!我現在還真的有點餓了呢!”

師兄提着手裏的兩隻大雁笑呵呵地道:“想喫啊?還早着呢!快去找些樹枝和枯葉來生火!”

“哦,知道了!”陸曉清聽話地忙碌去了。

火光中,陸曉清聞着香味不停地吞嚥口水,忽然,她想到一個問題:“師兄,你又沒有見到那個卑鄙小人?”

“呃……”師兄頓了頓才道“那個少年我是見到了,我看他差點要殺你,所以就朝他發出一枚暗器,他趕忙躲開,然後掉頭就跑了。”他說地輕描淡寫。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沒死啊。”她只顧低頭看着將要烤熟的鳥肉,沒有朝她師兄看,就算她看了,在並不太明亮的火光下,她也看不見師兄臉上覆雜的表情。

他出來找尋陸曉清之前,陸盟主已經吩咐過了,要他暗中相助,不要輕易將自己顯露,言下之意就是怕他會敵不過對手,這樣的話,救人沒救着,可能反而會平白送了兩條性命。他聽到這番囑咐時,心下頗爲謹慎,然而當他看到自己的小師妹和那少年打鬥時卻是大爲驚訝。

開始時,小師妹是一直處於優勢,而那少年幾乎完全處於被動的地位,只有逃命的分,而沒有還手之力,爲了保命還想盡各種辦法,例如誤中陷阱後大耍無賴。不過在他拋撒落葉時,還以爲他會趁機暗施殺手,豈知又是落荒而逃,此時他真地認爲眼前之人只是個市井少年,能傷到自己師傅必是耍了甚麼詭計。

但是,在陸曉清那令他自己都不由得讚歎的一劍刺過去時,一切又大出意料之外。

陸曉清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連一點抵抗的餘地也沒有,此時,那少年才停止逃亡,轉過身來。師兄暗忖這等功力恐怕他自己都自愧不如,因爲那並非是掌力所致,而純粹是身體自然而然的抗力。

師兄聽他走過去時嘆了一聲,莫非剛纔一直不想取她的性命,而此刻終於忍無可忍了?師兄在不遠處的樹上看着,無可奈何地從懷裏掏出一枚暗器,小心戒備着,看着他走過去,抽出背上的不知是甚麼兵器,一顆心都揪起來了,在他揮動兵器時,暗器差點發出去了。

之所以沒發出去,是因爲師兄看清楚了,他並不是要殺小師妹,他只是拿着兵器在她身體上虛晃了一下,連她的身體都沒碰到,然後收起兵器走了。

師兄看他走遠了,這才跳下去,奔到小師妹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替她把了把脈,發現她呼吸平穩,脈搏不僅沒有虛弱的跡象,反而有一道很強的內息環繞她的經絡週而復始地運轉着,助她恢復傷勢,難道他剛纔朝她虛晃了一下就運送了這麼強的內力給她?就算他自己要給師妹療傷也不可能這麼輕鬆,至少也要運一會兒功才能化解,而且還得視傷勢輕重酌情處理。

以他那等功夫怎會一直避讓惟恐不及,到最後時還給敵人療傷?莫非他剛纔聽到小師妹說出要殺他的原由,因而手下留情?否則的話,他定會把小師妹當敵手對待?他有意隱藏自己的身份,不知有何目的,不過師兄已不大相信他是爲了到江湖上攪風攪雨,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定會清除身邊的一切障礙,以確保成功。

“師兄!”陸曉清的呼聲讓他清醒過來“都烤熟了,可以吃了吧?再烤就焦了。”說着從他手裏搶過一塊吃了起來“真是餓死了!哼!師兄,下次再見到那個卑鄙小人,我們聯手對付他,我就不信打不過他!”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說,出了這次的事,師傅怎會輕易讓你一個人再出去亂闖,要不是我及時出現,你以爲你有命回去嗎,老是喜歡讓人擔心,我看以後真的要請人教教你針織女紅,琴棋書畫……”師兄還想再說下去,卻被陸曉清打斷了:“你又來了,明知道我不喜歡,誰讓我前世是個男的,今生投錯了胎,投了個女兒身呢。”

師兄皺了皺眉:“又胡說了,每次都用這句話堵人的嘴,女孩子總歸還是要嫁人的嘛。哎!你真的那麼討厭司馬公子嗎,他不是對你挺好的嗎?人家說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還要把人家大卸八塊?”看到陸曉清嘟起小嘴忙知趣地住了口。

“明天你跟我回去。”師兄不理她臉上抗議的表情“你不回去就押你回去。”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字號變小 字號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