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逢君第四

  我如此這般喋喋不休說了好一陣,直到嘴說乾沒力氣才停下來,衛璽只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着,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我疑心他被我說懵了,臨了卻聽到他說:“是,你比我好看,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不許死。”

  明明是暖心的話,被他繞一圈子說出來,感覺怪怪的。

  我本來情緒十分高漲,邪火燒到天靈蓋,被後面這句話一激,邪火換成小火苗慢慢燒着,燒到另一種高度,燒得更長久,臉紅紅燙燙的。

  衛璽訝然道:“你的臉好紅,是不是受了風寒?”

  我想着應該矜持一些,羞澀一些,於是把臉轉過去,咬脣輕聲答:“我沒病。”

  衛璽堅持道:“可你的臉色不太好,我隨身帶了一些藥丸,你暫且喫幾顆看看效果。”

  我又把臉轉過去,略提高音量說:“我沒病,真的。”

  “臉發燒,興許是火氣或者風寒,吹了風……”

  我粗暴打斷,“不,我沒病,沒有火氣沒受風寒!”

  衛璽神情淡然,看不出絲毫不悅情緒,只小聲嘀咕道:“跟你沒法急。”

  之前我嫌他話太少,今日話倒是說得多了,可沒幾句是有用的,一點兒也不解風情,像個榆木腦袋,連生氣都不曾,真像個榆木腦袋。

  料想我們的談話又該以沉默結束,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我突然想起自己是來找桃花淚的,可他又是來幹嘛的呢。

  我咳了咳,先改善一下氣氛。

  “嘿,你來玉絡山幹嘛,看桃花嗎?”

  “採花。”

  “你採花幹嘛?”

  “釀酒。”

  “釀甚麼酒?”

  “玉絡酒。”

  我驚了一大驚,鬼仙度的第二味長生藥便是玉絡酒,衛璽竟然釀玉絡酒?

  我高興之餘又確認一遍:“當真是玉絡酒?”

  衛璽擰着眉一臉不悅:“你認爲我是個榆木腦袋,難道就不曾懷疑自己耳聾心盲?”

  這大概也是件,極其尷尬的事。

  一向是我知人而人不知我,他卻能看懂我心中所想,這大概就是我之前算命斂財所遭的天譴吧,嚇得我趕緊摸出身上所有碎銀子,扔得遠遠的。

  “你先前將銀子看得極重,怎麼如今像把銀子視爲糞土隨意丟棄?”

  我嘿嘿笑了笑,“即便是糞土也不能隨意丟棄啊,你看,哪有正經人隨地大小便的,我就從不隨地大小便,影響多不好,些許規矩我還是懂的,不亂來嘛啊哈哈。”

  衛璽無言以對,呆呆盯着我,一雙眸子陰暗難辨。

  我解讀他可能在嫌我粗鄙,又或認爲我實在不一般,是個爽直人。

  我倒也不害怕,直直地回視着他,心裏還在想,要是方纔將大小便說成拉粑粑他會怎麼辦,若是甩袖就走我要不要追,或者乾脆放菜豆兒咬他。

  衛璽掃我一眼,“那你呢,你爲甚麼從梁州跑到這裏來?”

  “採花釀酒嘛。”

  我愣了一愣,尷尬道:“不對,那是你。我是來尋桃花淚的,可這兒的桃花樹也太多了些,桃花開得好,桃花淚去哪兒找……”

  衛璽驀然打斷道:“你要尋的桃花淚不一般,須得那一棵東山之頂的桃花樹上採摘。”

  我撫了額間一把汗,“還在東山——之頂!在哪兒?”

  衛璽舉起右手往東邊指了指,我便看見遙遠的東山崖間的確有一棵莽莽蒼蒼的桃花樹,樹根盤虯臥龍,無數血紅的桃花飄落,甚是曼妙。

  我呵呵了一聲道:“這的確,的確很不一般。”

  那樹長在光禿禿又險峻無比的崖壁上,居然還能開很多的花,想必是圖個東山好風水,早上第一個看見太陽,領着玉絡山無數的桃花樹共沐日光,光輝又偉大。

  我唔了一唔,“甚好,甚好!看得出是棵有志氣有作爲的樹,不立足凡土偏要生在懸崖峭壁上,整日裏不知是喝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長得這麼高!”

  衛璽皺了皺眉:“吸取百年日月精華,在你這裏就變成了整日裏喝西北風?”

  我補充一句:“還有東南風。”

  衛璽很無奈,“是,還有東南風。”

  我唔了一唔,“其實它喝甚麼風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摘不到那桃膠。

  菜豆兒如今正睡着,小東西多少天沒喫東西了,這可憐吧唧一天到晚的,總不能強行把它撓醒,再強行讓它變大載我。”

  衛璽臉上突然飛出兩團小紅暈,強作鎮定順順懷中菜豆兒的毛,結巴道:“其實我可以……可以帶你飛到樹上。”

  我思忖帶我飛到樹上的意思,就是要拉拉小手一起飛,怪不得他方纔老臉一紅,原來是害羞了。

  世道講究男女授受不親,拉個手手而已,他一個大男人竟如此矜持羞澀,我好歹是個黃花花閨女,不害羞一把豈不顯得太奔放。

  但轉念一想,我沒有呼吸連憋氣都做不到,老臉就更加紅不成,看來老天註定讓我奔放。

  我便奔放地靠近他,再奔放地拉起他的手,奔放道:“走吧。”

  衛璽手被我握住的瞬間抖了一下,然後便開始努力掙脫。

  一向冷淡嚴正的衛璽竟然這麼害羞,我心裏暗暗憋笑,趕緊牢牢抓住他的手道:

  “別怕,我的手是乾淨的,涼是涼了點,你好歹將就將就帶我飛到樹上,權當降降溫了罷。”

  衛璽悄咪看我一眼,然後轉過頭道:“你怎地如此奔放?我原本打算用布條……”

  我抻了抻我們相握的手,“這不挺好的嗎?”

  衛璽不自在地咳了咳,慢慢轉過臉去,耳角微微泛紅。

  我心下做起大文章:好不容易和菜豆兒下山一趟,更難得遇到衛璽這般絕頂男色,不趁此機會體驗人間風流可就太可惜了。正所謂人要風流,必先揩油,我不揩他的油真是可惜中的可惜!

  有了這種前衛而不失嚴謹的想法作爲理論支撐,我內心狂喜緊握住衛璽的手,一度將他的胳膊扯得晃來晃去,他抽脫不出,一臉驚恐地看向我,我露出一個十分真摯的微笑:

  “別怕,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

  衛璽紅着臉道:“那你可要說話算話!”

  “嗯,應該會的。”

  我的底線就是揩油淺嘗輒止,不動情勿動念。

  衛璽估摸是被我整怕了,心虛得一嗶,趕緊帶我飛到東山之頂的桃樹上,我便將桃花淚搞到手裝進瓶子裏。

  十二長生瓶是一個煉藥的白色小葫蘆,待我將所有藥引找齊即可煉製“鬼仙度”,瓶外鑲嵌的十二顆寶石也會發光,如今已有一顆寶石發出幽幽藍光,是以桃花淚集畢。

  此番玉絡山之行實在是撿便宜啊撿便宜,不僅順順利利獲得第一味藥,還順順利利拉上衛璽的小手,順順利利讓衛璽捎回家,如今已行至衛國都城梁州,不出一日便能到。

  心情一高興,我就忍不住放聲歌唱:“高高的山上有一位姑娘,誒呀媽呀誒呀媽呀真漂亮,哎呀喂他奶奶個腿兒啊要跳崖,誒呀媽呀誒呀媽呀不見了……”

  我還沒唱完,衛璽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菜豆兒也喵嗚一聲,然後迅速鑽進他衣袖裏藏着。

  他們似乎,都很嫌棄我的歌聲。

  我暗暗生氣,他們竟然嫌棄我曼妙的歌聲?

  我問衛璽:“你表情這麼痛苦,是覺得我唱歌不好聽嗎?”

  衛璽神情更加木然了,淡淡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喝茶。

  我咬了咬牙又問:“你這般不屑理會,究竟是嫌棄我干擾視聽,還是仍在爲上次牽手的事生氣?”

  我端起茶壺爲他杯中添了些茶水,順帶摸他的手手揩油。

  “你不要生氣嘛,一個大男人的手,讓我摸摸又怎樣?你這雙撫琴的手,生得白皙修長,不拿出來叫人觀摩觀摩,真是可惜了。”

  衛璽正在喝茶,然後一聲咳就嗆住了,臉色不是很好看,估計是嫌我的溢美之詞溢美程度不夠,但又礙於面子不便明說。

  我心領神會,腦子裏開始重新組織話語。

  像衛璽這種生性淡泊冷峻少語的人,你問他半天也問不出甚麼東西,所以就需要充分發揮想象力,自行腦補他豐富的內心世界,並在必要時候替他做出回答。

  還在玉絡山上時,我主動拉起他的手以便飛到東山之頂的桃花樹上,雖然後來他說用布條綁着手,但顯然這是沒有實際操作性的。

  想那布條能有多大承受力,綁住我的體重騰空飛,要多危險有多危險。如此我便奔放一把,主動拉起他的手。

  當時只知衛璽是衛國第一琴師,琴撫得好,又給我開過藥,想必醫術也還過得去,只是對他的武功一無所知,但我自始至終毫無緣由地相信他。

  從山頂借風飛起的時候心神一蕩,看見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谷底身體不由一抖,衛璽慢慢將我摟住,長衫在風中呼呼做響。

  揣摩着二人捱得過近,我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氣息。視線跳過衾薄的嘴脣、高挺的鼻子,然後就是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叫人忍不住往深看。

  目光對上的一剎那,我迅速別開了臉,腦子裏揮之不去那雙眼瞳,有些堅定和淡淡溫柔的光。

  後來我便更加厚臉皮向他討要玉絡酒,他卻說需要我跟他回輞川別墅採一滴血做酒麴,我巴不得與他多呆段日子,歡天喜地地答應了。

  衛璽道:“你曾說,菜豆兒既想念西街小母貓,又唸叨東街大黃貓,還思念北街名叫花花的小母豬。既然我們現在梁州城內,不如去找找你說的那些小動物?”

  我低頭斟酌着回答:“不急不急,菜豆兒還小長身體最重要,現在不能由着它在外面亂搞,我還想着把它培養成貓界風流翹楚,要風流先入流,然後才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吶。”

  衛璽臉色乍青乍白,顯然被我這番動人的言論驚到了,菜豆兒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鬍子一炸一炸的,直懟我。

  我賠了個笑,想另找些話題轉移注意力,抬起頭環顧四方,看見不遠處的桌子上正圍坐着幾個華服男子,喝着小酒喫着小肉,討論起女性話題來,個個眉飛色舞口水直噴。

  一個道:“香蘭閣頭牌凝雲可真是妙人啊妙人,聽說單單見她一面就得十幾兩銀子呢,喝一杯茶聽一支曲兒就更不用說了,一年不陪人睡都能賺得盆滿鉢滿,嘖嘖嘖。”

  一個道:“錢還是小事兒,關鍵還得看她心情,要是倒黴碰上哪天她心情不好,你送多少銀子都見不着吶。”

  另一個道:“可不是嘛,首富沈家那位西嶺公子,送了多少禮等了多少回啊,英俊瀟灑年少多金,可你們看看,凝雲姑娘又見過人家幾回?

  要我說啊,守着家中母豬在,在外面找野花何必那麼挑呢,能找一個是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我聽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句話,心裏略有些尷尬,偷瞄了一眼衛璽,發現他神態自若倒也沒甚麼反應,我便安安心心繼續聽。

  一個接着道:“這是正理兒,在外面花些無妨,男人嘛,何必拘着自己,但在家裏必須得裝出好相公好父親的樣子來。”

  我聽得直冒火,故意大聲說道:“怪不得鴇兒娘說逛窯子的男人,哪個在家裏不是好相公好父親?臭不要臉的,都是些衣冠禽獸喂不飽的狼!”

  那桌人聽見我罵也立刻站起來,一個心急的立馬跑來質問道:“姑娘家家的,你特麼在這兒瞎逼逼甚麼,說,是不是我家裏那頭母豬派你來的?你是誰?跟蹤我多久了?”

  我看着這麼個獐頭鼠目不知好歹的Y賊男人,心裏火氣更大了,可憐他家中妻兒還每日苦苦盼着,好喫好玩好用的淨留着,盼着這麼個流氓棍兒回家,讓孩子巴巴叫一聲父親。

  “你孩子的母親,在你這裏就變成了老母豬?”

  我套用衛璽之前說話的方式,說得特別有底氣。

  Y賊男人冷笑一聲,臉部肥肉一抖動,從黑黑的牙齒裏蹦出幾個字:“關你屁事兒!”

  菜豆兒在他身後齜牙咧嘴正欲撲來,我嘿了嘿:“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小弟一爪下去,你可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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