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選擇和放棄

狼這種動物,我只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真正的狼,還沒有親身領教,不知道會是一種甚麼樣子。

我一個翻身跳起來,連衣服也沒披,就光着腳丫子衝到了院子裏。

多吉大叔不在家,獒吼第一聲的時候,他就提着油燈出去了。

我和格桑跑到院門口,向外張望,格桑和我一樣,表現得也很興奮,因爲,不知甚麼時候,他懷裏已經抱着那條槍,槍桿子被他一個晚上就給擦得雪亮,在微薄的月光下閃閃發光。

多吉大叔回來了,格桑接過他手裏的油燈,興奮地用藏話喊:狼呢?來了嗎?多不多?有幾條?

多吉大叔咳了兩聲,告訴我們:是隻被狼羣拋棄的老狼,這隻狼以前可能是頭狼,現在受了傷,沒有喫的,就跑到了村子裏,聽到獒的叫聲,又嚇跑了。

大黑站在門口,一聲也沒叫,不用多吉解釋,我也知道,大黑是不屑於對這樣一隻可憐的狼吼叫的,她是一隻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尊貴的獒,根本就沒把那隻被狼羣拋棄的小混混放在眼裏,只有那些車前小卒,纔會在風吹草動的時候吠叫不止。

看見我和格桑都絲毫沒有睡意,多吉大叔也許是隨着年齡的增大,半夜一醒就睡不着了,叫格桑幫我拿了衣服和鞋子過來,然後他就在院子裏的一塊石頭上坐下,又捲起他的旱菸,把菸袋鍋子裏塞得滿滿的,點着了火。

格桑興奮的心情還沒有平靜下來,他抱着那條槍,在院子裏作衝刺狀。

大黑慢慢地走到院門口,仰頭呼吸半夜清新的空氣,一邊欣賞天上的月亮,她的神情很專注而且莊重,就像是**教徒在一條堅苦而漫長的道路上,遠遠地望見了聖地麥加。

格桑練了一會突刺,忽然說:阿爸,我今天遇到狼了。

哦,幾條?多吉大叔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一邊抽他的旱菸,草原上的孩子遲早會遇到狼,這沒甚麼大不了的。

格桑坐了下來,把槍緊緊地摟在懷裏,眨着眼睛說:一條,是母的,左後腿斷了,帶着兩隻沒睜眼的小狼。

格桑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聲裏沒有對狼的仇恨,我反而倒聽出了幾分憐憫,草原上的孩子純樸而天真,這個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仇恨,他們或許也不願意去區分誰是他們牧民的仇人,誰又不是。

多吉大叔沒有說話,他抽着自己的旱菸,抽得津津有味。

一袋旱菸很快抽完,他敲了敲菸袋鍋子,才緩緩地說:好幾年前了,雪天,我趕着羊到村裏的牧場上喫草,一羣狼大概是餓瘋了,衝進了牧場,那時候,有兩家養了獒,還有幾條獵槍,狼羣圍住了一條待產的母羊,咬住了,死命往外拖,槍在響,獒也在叫,狼羣只好撤退,有一條狼被獒咬斷了腿,跑不快,拖得雪地上到處是血,頭狼走過去,在它的咽喉上咬了一口……

阿爸,都是狼,頭狼爲啥要咬同類?

格桑瞪大了眼睛,他還不明白甚麼叫“優勝劣汏,適者生存”,也更不明白,要保存一個團隊的戰鬥力和榮譽,有時候,團隊的首領必須要殘忍而果斷地做出選擇。

這,是狼的生存法則,格桑不是狼,更不會像狼那樣殘忍而絕情,他不能體會,所以也就無法明白。

多吉大叔知道我是聽明白了,就衝我點了點頭,轉頭問格桑:要是你的羊羣被狼襲擊了,後來狼跑了,很快又會回來,但是有一頭羊受了重傷,快死了,你必須趕快回到村裏,你說,你是要那頭快死的羊,還是要保住整個羊羣?

格桑眨了眨眼,毅然地說:都要,咱們牧民的衣食住行都在羊身上,咋能放棄呢?

多吉大叔笑了,摸着格桑的頭,說:傻孩子,都要,你保得住嗎?人啊,有時候就要學會放棄,到了那個時候,你不想放棄也不行,你看,狼都懂得這一點,咱們是人,兩條腿的還能比四條腿的笨嗎?

多吉大叔是在對格桑說話,教導他作爲一個牧民應該俱備的心理素質,而聽在我的耳裏,卻成了我受傷之後的一劑膏藥,這劑膏藥辛辣的貼在我的傷口上,刺激得我的心打了個哆嗦。

人啊,有時候就要學會放棄,到了那個時候,你不想放棄也不行……

我突然有一種想法,我所在的特種部隊,曾經被戰友們戲稱作狼隊,我們每一個尖刀般的特種戰士都自稱爲狼牙,爲甚麼叫狼牙呢?因爲我們準!我們狠!就像鋒利的狼牙一樣深深插入敵人的心臟!

而現在的我,就像是那頭被咬斷了後腿的狼,隊長頭狼當然捨不得在我的咽喉上咬上一口,但我自己明白,爲了一個團隊的戰鬥力和最高昂的戰鬥情緒,我必須自我放逐,我要給我自己的咽喉咬上致命的一口,所以,我離開了那個一生都不願離開的部隊。

當時離開的時候,沒有想到這是件很壯烈的事情,現在聽多吉大叔這麼一說,我才深切地體會到,原來學會放棄,有時候也很悲壯!

不知道大黑是否聽得懂,她一直站在門口看月亮,我不知道,對於一隻獒來說,太陽、月亮,又有甚麼好看的?或許,用獒眼來看人,人才是一種可笑的動物,整天忙忙碌碌,忘記了大自然的美,也不懂得欣賞大自然的美,就像一頭拉磨的驢,就知道整天轉啊轉啊……

我認定大黑有這種想法,是因爲我終於看見大黑回了一次頭,而且是用一種嘲笑的眼神,盯了我兩秒鐘。

我真的很有點懷疑,這隻巨大的獒是不是能猜透人類的想法,她是不是知道了我腦子裏在想的東西,所以要用這樣嘲笑的目光看我。

大黑很快轉過了頭,又往院子外望去。

村落裏稀稀落落地座落着牧民的土房子,這個村落的人不多,最多也就十幾戶,當天剛黑開始點燈的時候,村落裏的燈就像棋盤上的結局,東一顆,西一顆,寥寥幾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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