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胖子的故事 作者:姜羽桐

舊城沒有改造之前,城西是最偏僻的一角,大片大片的平房散落在這裏曲折像迷宮。你會在狹窄深長的巷弄裏與許多陌生人擦肩而過,你曉得他往北邊去,他也明白你要到南方。這裏南來北往,兩輛自行車只是打了個照面,就匆匆忙消失在下一個拐角裏。

胖子跟蹲在水池旁洗漱的爸爸講:今天我要自己過馬路,不要你送啦。

他一面講一面把腦袋往線衣裏塞,卻卡在衣口進退不得,慌忙褪了袖子騰出兩隻手來往下拽。胖子蒙着頭,在鍋碗瓢盆忙碌的小院子裏暈頭轉向,鄰居家的小孩子坐在板凳上笑他:好像一隻笨豬哇。

這裏的晴天飄着各家各戶鮮豔的被單,花花綠綠地掛在雲彩底下,彩虹也不見得有這樣絢爛的顏色。孩子們躲在被子後面捉迷藏,被捂出一腦門汗水,也聞得到蟎蟲烘熟的味道。他們要在星星出來的夜晚,抱着棉被做一個香甜的美夢。

他穿上白色球鞋,書包上拴着豆漿在巷子裏奔跑,踮起腳尖跳過昨夜雨後留下的一個處處水窪。胖子跑得過太陽初升的光,也追得上學校不早不晚的鈴聲,卻在巷口緩下腳步,漫不經心地用手撥動身前阿醜頭髮上的橡皮筋,輕輕地拍了下她的右肩。

“嘿!“胖子繞到阿醜的左前方嬉皮笑臉地看着她,”早呀!“

阿醜雙手捧着牛奶瓶子,下巴擱在瓶蓋上,嘴巴淺淺地抿着吸管,奶聲奶氣地講:“早呀。”她咧着兩隻可愛的兔牙,眉眼彎彎。胖子在她細細的脖子上見到一顆淺淺的痣,掩在洗漱後未乾的發裏,憑空生出幾分想像。

“你看呀阿醜。”胖子在她面前豎起自己的胳膊,皮膚上有幾點已經結痂的傷,“好疼的呢,我媽還問我怎麼弄的呢。”

“那……你怎麼說來着。”阿醜咬着吸管,扭頭瞧胖子。

“我不小心蹭的呀。”胖子揉揉肚子,費力地去夠掛在書包上的豆漿,還是阿醜給他取下來,“你的筆戳人太疼。”

“就是你活該!”阿醜哼了一聲。

阿醜和胖子坐在一起,是那種用鉛筆刀在課桌上淺淺地刻了“三八”線的好同桌,兩個小孩心裏住着各自的小獸,張牙舞爪守護自己的領地。他們上課的時候雖然捧着書,視線卻遊離在板書之外,落在楚河漢界中。

也只有一起躲在書桌下看漫畫書纔會和諧起來。

數學書立在桌面上,阿醜裙子上攤着一本烏龍院,胖子把頭湊過去,兩顆腦袋撞在一起。陽光在窗外樹上,鳥兒用嘴銜進來,裙子上的小碎花在燦爛的光裏開了一大片,彷彿只有這裏纔是光留下的痕跡。胖子光光的的腦門貼在阿醜的頭髮上,他的餘光裏再沒有旁的色彩,只有阿醜櫻桃一樣紅碩的頭繩,從那裏嗅到鮮花蕊深處的芳香。

胖子去拉她的發繩。

“胖師傅的肚子真像你。”

“你又像八戒,又像胖師傅。”

“你瞧,你的肚子,你的耳朵,哪裏都像。”

“哈哈。”阿醜把頭埋在臂彎裏,笑嘻嘻地看着胖子。

“哼!你纔是豬八戒,你全家豬八戒,豬八戒!”胖子氣勢洶洶把話還給阿醜,還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

“呀!”阿醜吃了驚,攥着鉛筆朝胖子戳了一下,“不許你越過線,你過去你過去!”

胖子不要理睬她,依然執拗地把胳膊拐到她的面前,他渾圓的肘子上被太陽照出嬰兒一樣的茸毛。阿醜瞪圓了眼睛,用鉛筆扎他。可是胖子從來不會喊疼,也從來不會理會,他的膀子繼續延伸到阿醜那裏。阿醜在桌子下面拿腳踹他,一下,兩下,三下。胖子自恃皮糙肉厚,怎會敗給瘦瘦弱弱的阿醜,於是阿醜氣鼓鼓地在心裏刻下許多許多個字眼,再也不要和胖子一起走路,再也不要和他說話了。

傍晚的河邊長着柳樹,他們倆一前一後忽快忽慢地往家走。阿醜揹着書包跑在前面,她好看的小辮子被胖子弄亂了,要回家告訴媽媽。她的裙子翩躚在塵土裏,公主驕傲着。胖子慢慢地跟着,他走得好喫力。他掰折樹上的枝條,把枝節拖在水裏掠過,轉眼在牆上甩過。嫩綠的汁水沾染在牆壁上,深深淺淺許多道口子,好像染出了春天。

“看啊!阿醜。”可是阿醜纔不要跟他講話。

胖子給她做鬼臉,吐舌頭,拉眼皮,扯嘴巴。他的鼻子上有小小的汗水,他髒乎乎的手往臉上抹,很快就稀里嘩啦一道道泥痕了。阿醜瞧着他,心裏噗嗤一聲笑了。

他們會走過一條街,彎過許多巷子,一起寫作業,一起等候六點的動畫城。夜晚騎着烏黑的駿馬,從黃昏的雲裏來,又在朦朧的夢裏走。只要太陽一升起,阿醜就會跟他和好如初,不計從前。

胖子想起阿醜發繩上的紅櫻桃珠子,像春天對待櫻桃樹般對待你。

這裏的雨水尤其多,因而傍晚裏的人都是溼嗒嗒的,他們拖着半攏的傘步履蹣跚。遠方流浪的烏雲滾滾壓過來,吞沒城市,天空彷彿一張陰暗的漁網,兜頭徹臉網住一池雲化的魚。雲在之中掙扎,呼喊,悲傷,而沒有誰會去傾聽。於是雲就哭泣。

院子裏的小孩兒晚飯後就跑出去搗蛋,被人家抓着雞毛撣子攆得雞飛狗跳,他們就往院子後面一處廢棄的工廠裏跑。那裏本來也是一條生產線,後來蕭條了,連帶廠房也遭了殃,落在那裏荒蕪了一片草。阿醜會呆在生鏽的小階梯上看夥伴們捉迷藏,她常常穿裙子,不叫蚊蟲叮到。她的手裏有許多五顏六色的小花,那是夥伴們各自找來的,要阿醜做裁判,獎給藏得最好的孩子。

他們不要帶上阿醜一起玩,因爲阿醜總是最笨的那個,在空曠的廠房裏她自己就會被嚇哭,還會連累同伴。只有她一個人自顧自樂地在那裏拍掌大笑。

“胖子,躲那裏!”阿醜朝胖子揮手,她着急地拍打欄杆,上面的鐵鏽像是吃了藥的蝗蟲落下來,“哎呀!就那裏啊!”

胖子急得一頭汗,他已經找到極好的藏身之地,好容易把自己的身體塞到角落裏,偏偏阿醜在那裏大叫。他於是匆匆忙換了地方,一邊跑,一邊衝阿醜做手勢叫她噤聲。他可是玩捉迷藏的好手,不會被抓住的。

可他又總是最先出局的那個,陪坐在阿醜旁邊,不停地抱怨她的大喊大叫。於是阿醜就會低下頭,摳指甲是她最不好的習慣,這讓她長大以後指甲蓋好短,你和她牽手的時候會感覺不到指尖的一點點涼。阿醜不高興了,胖子就會逗她樂。

好像在所有潮溼昏黃的記憶裏,一直是這樣,有人生氣,有人就嬉皮笑臉坐在身邊,摸摸頭,揉亂你洗乾淨的頭髮。笑着跟你講:喂,笑笑嘛。他的臉柔軟像水裏的波紋,對你溫柔的時候好像五官都是模糊的,可你卻清晰記得他多麼鮮活的一個人。

這裏的蟋蟀好多,這裏的孩子好多,蟲子嚇得躲在草房子裏不露頭。破落不上鎖的大鐵門外吹進來風,阿醜託着腮幫子瞧胖子給她吹氣球。她小心地伸手去戳戳氣球,沒炸,於是她又安心地尖了手指去觸碰球。

“啪!啪!”胖子故意大聲嚇她,在空曠的回聲極好的房子裏大喊大叫。

“哇!”阿醜憋紅了臉,開始哭泣。她一邊掐胖子的手,一邊拉着他往家走,要去跟他媽媽告狀。他是曉得她怕氣球的呀,他是故意嚇她的呀,他是給她留下多少記憶深刻的東西的呀。

哭哭啼啼的阿醜跑過生滿銅綠的門,背後的胖子撿起掉落一地的花朵,動作矯健地灌到她的口袋裏。他會撅着大屁股,整個人像一隻胖老鼠彎在地上。阿醜想起來就會笑。

一場傾盆大雨,打破了網。肥美漂亮的魚兒在世界的一處活蹦亂跳,它們落入晝長夜短的季節裏,與女孩子的哭泣彼此押了韻。

躲在課桌下偷看漫畫書被老師提溜出去是時有的事情,阿醜也總是理直氣壯地要胖子出去頂缸,站在牆角里鼻子貼黑板的往往就是他了。他閉着眼睛,身體的重量完全靠在牆上,好像在做一個夢,這樣開小差似乎也是最安全的一種。

“我們知道,分母越大,數就越小;而相反呢,分子越大,數就越小。”數學老師是年輕的,符合所有小孩子童年幻想的披肩長髮女老師,長得漂亮,乾淨利落的裙子。阿醜私底下偷偷跟胖子講過,以後我也會有有這樣的裙子的。

胖子說,好呀好呀,給我看。

阿醜說,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他們倆的大拇指摁在一起,就這樣雲淡風輕地給過承諾。

“當分子越大,甚至超過分母的時候呢,我們就可以把它大於分母的倍數寫在左邊。就好像,分母是你們的母親,分子是你們,當你們長大了,就要離開父母了。“

“而那個時候,你就變成一個單獨的數字。“

那時候阿醜和胖子不會明白這句話,他們各自沉迷着漫畫裏的櫻花,做着輕鬆愉快的白日夢。很久以後,當他們真正了悟了這句話的時候,就好像新海成電影裏,篠原明裏在電話那頭跟遠野貴樹哭泣一樣的悲傷,那是如同身體殘缺了一部分而感到的失落孤單。

學校週五快放假的時候,經常會有校外的人到教室裏發電影優惠券,也沒有見到老師去管這些。那時候小城市中心還有一家老電影院,掛着的牌子上寫着“人民電影院”,小時候父母手裏捏着五角錢,走好遠的路跑過來看一幕不清場的電影。電影院是上世紀的蘇式建築,最正中的地方是一塊紅碩的五角星,不知照亮了多少人的愛情。

於是放假的晚上,匆匆忙忙寫完作業,胖子就會纏着父母要零花錢第二天去看電影。當然第二天也會是一個風清氣爽的好天氣,他和阿醜各自揣着小票子,像兩個身家百萬的富豪一樣穿街過市,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有時候電影院也會從外地拉過來許多少見的動物,養在水族箱裏,關在鐵籠子裏,有經常笑場的雜耍師來表演。阿醜上學的時候有許多的綽號,大多是胖子取的,諸如“小蘿蔔頭“之類的。而他們倆看過雜耍以後,胖子就喊她母猴了,爲這個阿醜在他胳膊上擰了許多圈,是那種一寸一寸捏過去的。胖子疼得齜牙咧嘴,表情好像他嘴裏的猴子。

舞臺上的那隻小猴子靈動活潑,騎着一輛單輪自行車,轉着圈子,蔫兒壞地朝臺下的觀衆招手。如果你歡呼,它就原形畢露,得意忘形了。它毛絨絨的雙足蹬得極快,阿醜好像可以聽見毛髮刺過空氣的聲音。真可愛呀,阿醜在人聲鼎沸的喧囂裏附在胖子耳邊說。

胖子拍拍肚子,賊壞賊壞地講,我是二師兄。

阿醜記得胖子的這句話,也記得那天下過一場好大的雨。這裏多雨潮溼,下雨不稀奇,她只是奇怪自己居然如此清晰地記得那些細節。好像一棵樹,仔細到枝枝葉葉的縫隙中去。整座城市吹來一場傾盆大雨,青雀從草裏竄到綠枝上的窩裏。

電影院外面有老藝人在捏糖人,他們蹲在人家面前看那個白鬍子老爺爺調色,捏模,雕刻,點綴。可是他們不是要買糖人吶,等不來的是那輛叫賣棉花糖的車,終於買了一隻豬八戒站在廊檐下看外面的雨。遠處教堂裏的鐘聲悠悠地,推開雨水往遠處飛,落在哪裏無人知曉。

這裏是黃昏,這雨水落啊落啊,落到全世界的河裏,就是不停下啊。

走路的人兒步履匆忙,這雨是披在傘上的秋衣,馬路上溼漉漉地擠滿了人。胖子撐開打傘,罩住阿醜,兩個小孩跳開水窪。他們要往西邊的樹林裏去,穿過綠葉,順着河流,在天黑之前回家啦。可雨中還燃燒着太陽。

那太陽裏藏着雲做的馬,藉着風在跑,過海洋,過草原。阿醜齊膝的襪子劃過青草,在樹林裏跑。胖子的傘追逐着她,腳踩在鬆軟的土地上,皺破了一方方綠草。她是個美麗的獵人,隨着鳥兒翅膀扇過的地方,對每一朵花草溫柔。

阿醜從來也沒有忘了胖子溼透的半個肩膀,和黃昏邊上溼答答的半個太陽。

幾年後父母所在的工廠拆分,一部分車間移到東邊的郊區,還沒有開發的一處土地。從前是溼地,長滿了蘆葦草,記憶中是一羣羣鳥兒飛過的地方。阿醜也和父母一起搬到那裏,胖子那時候已經很強壯了,只是肚子不曾小下去。他站在那盞路燈的巷子口,並不覺得悲傷,因爲明天還是要和阿醜說早上好。

說是東郊,也只是二十分鐘的路程。這座城市生在東海邊,泥土鬆軟,人家講這裏從前還是一片茫茫大海,站過的地方曾經飄着漁船。阿醜跟胖子說,她距離鹹鹹的海水更加近了一步,儘管他們都沒有見識過大海。

胖子那時候已經很有天賦了,他在作文裏寫:太陽從海里升起來,從我這裏睡下去。老師在課堂上捧着他的本子讀他的作文,阿醜在下面偷偷跟他講,那月亮是不是睡在海里面的呀。

對呀,月亮和太陽輪流值班呢。胖子認真地跟她講。

他忽然想到。大海深處是不是長着一棵樹,樹上會不會有一隻猴子。它從海里撈出月亮,從河裏撈出星星給阿醜。

我不是悲傷的猴子,也不曾海底撈月啊。

那年夏末胖子學會了騎車,沒有太多難處,甚至不曾跌過跟頭。他只是輕輕一跳就跨過了車槓,歪歪扭扭地在巷弄裏往前晃。他搖啊搖,眼前都是飄搖的雲,都是恍惚的不真切的影子。他不曉得往哪裏去,卻嚇得院子裏的狗也下不曉得朝哪裏奔逃。

爸爸給他買了一輛藍色的單車,他已經長得很大了,車後座可以坐上一個姑娘了。

他把車停在阿醜樓下,滿頭大汗,在樓下喊阿醜。阿醜從樓道里小鹿一樣蹦下來,比他自己還要開心。她捏着胖子的衣角,小心地併攏了雙腳要他騎得慢點慢點。像所有故事裏的青梅竹馬,他們在這個世界裏最早認識了彼此,一直到現在。

“喂,跟老師講,你還做我同桌好不好。”

“嗯,那你再快一點。”阿醜把頭貼在他肉肉的背上。

於是胖子的車是城市的馬路上跑得最快的那個。風不如他,流星不如他,他是風馳電掣的少年啊。

那年秋天,老狼從地裏長出來,穿着白襯衫。在一個飄飄的年代裏,抱着一把木吉他唱起了歌。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四周是看他的人羣,只有他青澀而悲傷。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最愛哭的你……

秋天裏的胖子像是春天種下的果實,在許多個季節里長大,終於長成了溫暖的少年。他還是那麼胖,卻比從前高大地多了,那個揹着書包小心過馬路的少年已經騎着車滿城市跑了。他要快快地騎到阿醜家外的路口,停在路旁,在秋涼的風裏喝着暖和的豆漿,等待捧着牛奶出現的阿醜。

這年胖子十四歲,阿醜十三歲。

這裏的人們堅信十三歲是小孩子走向成年的一道坎,意味着童年時代裏隱含着的一切不幸運都要消失,他們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阿醜坐在後面,雙手捂着裙子,腳踝糾纏併攏像一條魚。他們的車從早上的風裏出去,在傍晚的夕陽裏回來。阿醜的書包裏依然放着漫畫書,他們照舊會在課桌底下偷偷看,知道被老師抓住提溜到門外面壁思過。阿醜用了許多年,在胖子胳膊上不曉得戳過多少下,終於沒有了“三八線”,他們也不再是彼此刺痛的小孩子了。

“阿醜。”

“嗯!”阿醜高興地應了聲。

“明天你生日呢。”

“外婆說,比十歲生日還重要呢。”

“我去年也是這樣的。”

車子路過黃昏的水岸邊,這時青草已經枯萎,阿醜抓着胖子的衣角。他在用力蹬上石橋的那段時間裏,好像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慢鏡頭。阿醜在黃昏裏壓低了聲音,細細碎碎好像落入雪後的土裏,而每一句話,胖子都聽得清楚。

“老師說分母越大,分子越小呢。”

胖子埋頭騎車,並不理會她。

“我明天就十三歲啦,明年我們就畢業啦。那時候我們會戴着畢業的紅花,坐在禮堂裏看白頭髮校長給我們講話,他說話一定是慢吞吞的,還結巴呢,你看他六年國旗下講話都是這樣。”

阿醜只顧說話,胖子低頭騎車。

“我認識你十三年啦,我明天十三歲了。你看你看,分數的話,我們是一哎,你也是呢。是不是很開心!”

胖子聽見她的話從耳後傳來,心裏都是暖暖的太陽。然而他心裏清楚地知道分母是會長大的樹,會張開枝叉自由生長,每個人都會在岔路口奔赴下一處。阿醜也是知道的吧,他心裏想。

車子在巷口停下,阿醜跳下來,笑嘻嘻地跟胖子說,那明天來喫蛋糕喔,你最喜歡的橘子味道。胖子小時候內火重,母親不允許他喫橘子之類的水果,阿醜就偷偷帶橘子給他。胖子已經能夠摸到阿醜的頭頂了,他說,好呀好呀。

“對了阿醜。”

胖子把手探到包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隻編好的花環,五顏六色的野花點綴在草結中。他給阿醜戴上,覺得很好。藍色的像月亮,紅色的像寶石,阿醜伸出雙手去摸它,又好像託着一隻太陽,燃燒着火熱的光。她的裙子在光裏嫵媚,他們和往常一樣說了再見,阿醜奔跑着穿過街道,她的辮子裏都是秋天的味道。

阿醜是胖子的王后,戴着他編織的王冠,走在沒人認識他們的路上,火一樣的王冠閃亮了傍晚的昏黃。胖子只顧欣賞她的美麗,不及說一句讚美的話。

阿醜出落的可愛大方,收到一疊疊的情書,再也不是啪嗒啪嗒掉眼淚的黃毛小丫頭了。胖子越長越龐大,青春痘開始在臉上出現,他的肚子裏面裝着一隻熊貓。他們倆安靜地坐在學校禮堂裏,穿着再正式不過的衣服,聽着學生代表講述他的六年時光。有點遙遠,可是又覺得好相近。

阿醜還是喜歡在他胖嘟嘟的手背上捏肉,她抱着他的胳膊,一點一點掐過去。胖子喊疼。她也許不曉得胖子的難過,可是她自己已經難過地要命了。

“你是好胖好胖的胖子。”

阿醜想了一句有點幽默的話,她貼在他耳邊輕輕說,那是她第一次逗他樂。

胖子閉上眼睛說,“嗯。”

他開始想阿醜的模樣。心裏恰似生了草,荒荒的沒着落。又好像下着雨,滿世界淅淅瀝瀝掉眼淚。

阿醜要搬到比鹿兒島還要遙遠的地方去唸書了。

那以後,學校裏的女孩子都不穿裙子了。

有一天胖子載着阿醜跑,天上飛過了一隻飛機。

“我呀,以後開着飛機去接你。”胖子開心地講。

“孫悟空嘛?駕着五彩祥雲的蓋世英雄?”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做紫霞,你做一隻母猴子好啦。”

“好呀,那我就在樹上乖乖待着。安靜的等。”

”大母猴,穿裙子。“他多麼喜歡穿裙子的阿醜啊。

”笨蛋。在樹上的不止有猴子,還有鳥兒。等太久了,就自己飛了。”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字號變小 字號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