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拒絕大領導,也是門大學問

   1、華局長出了大事

  田曉堂從家裏匆匆趕往市委,去見市委書記唐生虎。一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琢磨着,越想越覺得唐生虎這次召見非同尋常。

   幾分鐘前,田曉堂接到唐生虎祕書小張打來的電話,說唐生虎有事找他。他有些納悶,今天是星期六,如果沒有要緊事,唐生虎不會這麼急着讓他過去。唐生虎找他會有甚麼大事呢?他猜測,要麼是誠飛化工項目被唐生虎看出了甚麼,想找他詢問一下,要麼是他提任市委副祕書長近期將塵埃落定,唐生虎想跟他作一次任前談話。可這兩件事,都讓他一想就頭疼。

   田曉堂開着車,腦子裏在飛速運轉。誠飛化工項目是常務副局長李東達遠赴浙江招商的成果,據說投資可達15—20億元,唐生虎對這個前所未有的招商大項目非常看重,也把李東達視爲一大功臣。不想隨後李東達出了車禍,田曉堂臨危受命,接手去浙江跟蹤此項目,才發現李東達與誠飛化工老闆根本就沒有談攏。田曉堂當時真是左右爲難。如果對市領導報告了真相,不僅好大喜功的李東達會徹底完蛋,而且局長華世達等人也會受到牽連,他實在於心不忍。可隱瞞實情,招商不力的罪責就會落到他頭上。兩難之際,田曉堂想出了一個移花接木的下下策:瞞着唐生虎等市領導,抓緊引進一個同類項目替代誠飛化工。華世達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同意了這個建議。可要在短期內招到這種特大項目絕非易事,田曉堂爲此心焦火燎。眼下新項目八字還沒有一撇,唐生虎就發現誠飛化工不對勁,那麻煩可就大了。

   而作任前談話,也很有可能是唐生虎這次找他的目的。唐生虎想讓他做服務自己的市委副祕書長,很早就動了這個念頭。爲了全面考察田曉堂的素質和能力,唐生虎破格讓他擔任市創衛迎檢外宣組的牽頭人。田曉堂不負厚望,將毫不起眼的外宣工作抓得有聲有色,成效斐然,爲雲赭市奪取省級衛生城市檢查驗收總分第一立下了汗馬功勞。唐生虎對他便越發欣賞,很快就安排市委組織部長甘泉水找他談話,透露了想提拔他做市委副祕書長的想法。對唐生虎的青睞和器重,田曉堂剛開始不免喜不自勝,後來卻又意識到,做這個“近臣”不一定就是甚麼好事。這是因爲,一方面唐生虎這人頗受爭議,說不定哪天就會出婁子;另一方面,唐生虎在雲赭乾的時間也不短了,說不定哪天接到一紙調令,拔腿就走了。放眼長遠,權衡利弊,他覺得還是拒絕唐生虎的好意更爲穩妥可靠。可怎麼婉拒纔不至於讓唐生虎生氣呢?田曉堂琢磨了很久,也沒有琢磨出來,這事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市委很快就到了,田曉堂進了院子,泊好車,熄了火,卻沒有急於開門下車。想到馬上就會見到唐生虎,他竟然有點發慌,便決定在車上稍坐片刻,讓自己慢慢蓄足底氣。再說,事情還沒有想透,他不能就這麼稀裏糊塗地跑上去。

   他想,等會兒如果唐生虎對誠飛化工項目提出質疑,他該怎麼應對呢?繼續撒謊,用謊言去掩蓋謊言嗎?他一時也沒法想得太清楚,倉促間只得決定到時隨機應變。

   關於提任市委副祕書長一事,不管唐生虎今天是否主動提及,他都要毫不含糊地亮出自己的態度。再不開口,可能就沒有機會了。他相信,他的選擇雖然看起來有違常理,卻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和預見性。他也許會爲此付出代價,但從長遠看,付出這點代價還是值得的。

   田曉堂在車上磨蹭了好幾分鐘,才走下車,踏進市委辦公樓。在一樓大廳等電梯時,他不經意地朝左側瞟了一眼,看見那兒立着一塊公告牌,上面寫着“任前公示”四個大字。移步過去,瞧了瞧公示內容,看到第一個名字是張子亮,擬提拔爲副縣級調研員。田曉堂覺得張子亮這三個字有點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不過很快他就醒悟過來,張子亮不就是唐生虎身邊的那個張祕書麼?田曉堂曾打聽過張祕書的大名,只因打交道不多,就記得不牢。看到不滿30歲的張子亮即將落實副縣級待遇,田曉堂心裏不禁一動,暗想唐生虎還真是關心身邊的人。他莫名地感覺有點醋意,不免對自己的選擇又懷疑起來。如果唐生虎沒有出事之虞,一時又不會調離,跟着唐生虎,倒真是一條終南捷徑啊。可是,世事難料,萬一唐生虎有個甚麼風吹草動,跟着就會走麥城。他哪敢冒這個險?

   正尋思着,只聽見叮咚一聲,電梯門徐徐打開了,田曉堂忙疾步往電梯口走。就在這時,他衣兜裏的手機突然尖聲叫了起來。

   來電話的是局辦主任王賢榮,一開口就嚷道:“田局長,不好了,華局長出事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驚慌。

   田曉堂不解地問:“華局長出事?出了甚麼事?”

   王賢榮說:“出大事了。昨天,他去戊兆弟弟家看望母親,晚上就睡在那裏,不想半夜三更突然失火,他去撲救……等消防人員把他拖出來,已經昏迷過去了。”

   田曉堂頓時大驚失色,忙問:“他弟弟家怎麼會失火呢?華局長眼下在哪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弟弟家其他人還好嗎?”

   王賢榮說:“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華局長正在戊兆縣人民醫院搶救。我剛纔接到小牟的電話,才知道華局長出了事。小牟曉得這個消息,是華局長的弟弟華世平告訴他的。昨天下午,小牟把華局長送到戊兆城郊他弟弟家,就折身回來了。據他講,昨天是華局長母親的生日,華局長趕過去爲母親祝壽,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哪想夜裏會發生這場災禍呢!”

   田曉堂的心揪得更緊了。他沒想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轉眼之間竟然生死未卜。他十分牽掛華世達的安危,可此刻又不能不先去唐生虎那兒。他分身無術,只得吩咐王賢榮道:“你馬上趕過去。”

   王賢榮說:“好的,我這就和小牟去戊兆。”

   田曉堂說:“我這邊還有點事,一辦完,馬上跟你聯繫。”

   站在電梯裏,田曉堂心頭一片紛亂。他不明白華世達弟弟家爲何會突然失火,而且偏偏在華世達母親生日這天夜裏失火,覺得這事真是太蹊蹺了。

   田曉堂到達七樓,忙收起滿腹心事。他剛拐上走廊,站在書記辦公室門口張望的張子亮一看見他,就疾步向他走過來。

   兩人握了手,張子亮一臉恭敬,低聲說:“唐書記已等候您多時了。”

   田曉堂略微一愣,一句話脫口而出:“路上堵了一會兒車,耽誤了點時間。”

   張子亮笑了笑,引着他往走廊深處走。田曉堂忽然有點懊惱,覺得剛纔沒必要隨口說那句謊。一說謊,就顯得自己有些失態了。他冒出那句話來,是怕張子亮怪他姍姍來遲。可張子亮今天會怪他嗎?張子亮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迎接他,對他那麼殷勤,顯然已知道他即將調來做副祕書長,搖身變成自己的頂頭上司,眼下根本就不敢怠慢他。這麼說來,張子亮已經早早地轉換了自己的角色,他卻沒有轉換,因爲他根本就沒打算做張子亮的甚麼上司。

   快走到辦公室門口時,張子亮突然側過頭,輕聲說:“唐書記今天心情不錯。”說完詭祕地一笑。

   田曉堂哦了一聲,感激地衝張子亮笑了一下,心想張子亮真是個人精,真會獻殷勤。要知道,領導的心情指數,是領導的重要隱私,也是前來拜見者的重要情報。領導心情好,不好辦的事也會爽快拍板;領導心情不好,好辦的事也會給你擱置下來。所以找領導的人,都想摸準領導的心情。而最瞭解領導心情的,無疑是領導身邊的祕書了。可祕書通常嘴巴鐵緊,不是關係特別近的人,絕不會泄露隻言片語。張子亮今天能主動相告,說明確實沒把他當外人。聽了張子亮的話,田曉堂心裏暗暗放鬆了些。他分析,既然唐生虎心情不錯,就應該不大會懷疑誠飛化工項目有詐,也不大可能有其他特別麻煩的事情,多半是跟他談副祕書長這個話題。對唐生虎而言,這是一件很快慰的事情。在唐生虎看來,重用他是慧眼識英才,同時也爲自己挑到了一位得力助手,只怕很有些伯樂相中千里馬的成就感。想到這裏,田曉堂不禁冒出一絲內疚。不管唐生虎人品如何,對他的知遇之恩卻是客觀存在的,而他一再拒絕其美意,不管怎麼說,都有些愧對人家。

   進了書記辦公室的外屋,張子亮招呼田曉堂在沙發上坐下,給他泡上一杯茶,壓低嗓子說:“這是極品碧螺春,唐書記平時就喝這個。”說完笑了笑,就去了裏屋,並隨手把門掩上了。田曉堂心想張子亮果然是人精。這屋子裏只怕放着好幾種茶葉,對一般來客肯定不會沏唐生虎專用的上等好茶,今天讓他享受市委書記待遇,自然是破例了。他端起茶杯呷了幾口,那份香醇果然不同凡響。他突然覺得,張子亮機靈倒是機靈,卻似乎有些聰明過頭了。其實,張子亮不說破,他品了茶,也會明白幾分。可張子亮生怕自己的殷勤白費了,硬是刻意點明,那味兒反倒變了。

   張子亮很快出來了,走到他身邊,先用很小的聲音說:“唐書記今天其實在休息。”然後才說:“您進去吧。”田曉堂說了聲好,站起來往裏走,心裏卻犯起了嘀咕。張子亮這話是甚麼意思?今天是星期六,是法定休息日,唐生虎當然應該休息。但領導的工作和休息其實是難以截然分開的,或者說領導哪有甚麼純粹的休息,領導的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哩。現在唐生虎又待在辦公室,更應該算是工作了,可張子亮爲何說他“其實在休息”呢?

2、面見唐書記,田曉堂嚇出一身汗

   田曉堂一進裏屋,就不自覺地躬了躬腰,親熱地叫了聲“唐書記”。唐生虎正在網上瀏覽着甚麼,頭也不回地應道:“坐吧,坐吧。”聲音倒是親切。

   田曉堂在長條沙發上坐下,四處打量了一番,就把目光集中在背對着他的唐生虎身上。這才發現,今天唐生虎的衣着有些特別,上身是一件淺灰色短袖T恤,下面則穿着一條西裝短褲,儼然一副休閒打扮。在田曉堂的印象中,唐生虎從來只穿白色襯衫和深色長褲。今天這副樣子,顯然不在工作狀態。既然是在休息,爲何又跑到辦公室來呢?大概是唐生虎長期坐辦公室,早已形成了慣性,不來這兒就感到無所適從,再說除了辦公室,去別的地方休息也不太方便。既然是在休息,爲何又叫他過來呢?跟他談話就不算工作啦?也許,在唐生虎的潛意識裏,今天叫他來,只是隨便聊聊天,說說閒話,算是休息放鬆的一種方式,並不是正兒八經地代表組織找他談話,也是可以不納入工作範疇的。再說,唐生虎覺得他馬上就要成爲自己身邊的人了,身邊的人類似於家人,跟他在一起也可以算作私事。田曉堂這纔好像明白過來,張子亮爲何說唐生虎“其實在休息”。

   幾分鐘後,唐生虎離開電腦,端着茶杯踱了過來,坐在田曉堂對面的沙發上,臉上沒有太多的笑,眼神卻很溫和,徐徐道:“曉堂,誠飛化工項目你們這幾天在怎麼抓呀?”

   聽唐生虎叫他“曉堂”,田曉堂有點受寵若驚,同時又暗覺慚愧。見唐生虎一開口就問誠飛化工項目,田曉堂不免緊張起來,忙回答道:“我們抓得很緊,打算過兩天就過去,再跟他們進一步深談。”他有意把話說得有點模糊。不模糊不行,因爲那個誠飛化工已經徹底沒戲了。但這話也不完全是假話,因爲他正在努力尋找可以移花接木的同類項目,目前確實抓得很緊。

   唐生虎哦了一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田曉堂預感到,唐生虎此時只怕是在斟酌詞句,準備提出對誠飛化工的疑問了。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把唐生虎應付過去。萬一唐生虎步步緊逼,他是否招架得住?

   可唐生虎沉默半晌,卻甚麼也沒問,只是說:“要抓緊時間啊,爭取儘快讓誠飛上馬,你也好脫身出來。”

   田曉堂頓時意識到,自己的疑心只怕太重了,剛纔只不過是一場虛驚。可他還是覺得不解,唐生虎今天提到誠飛化工,難道就只是關心他能不能早日脫身?

   唐生虎瞥了田曉堂一眼,又說:“你們局裏最近並不太平啊。那個陳春方,告狀信都寫到我這兒來了。”

   田曉堂愣了一下,不明白唐生虎爲何說起這個事。想了想,就儘量客觀地說:“陳春方在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中,被末位淘汰掉了,心裏有怨氣……”

   沒等他說完,唐生虎就生硬地打斷道:“我們抓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目的是甚麼?是增強機關活力,不是增加內耗;是凝聚人心,不是搞得人心渙散;是最大限度地調動幹部的工作熱情,不是挫傷大家的積極性。所以,一定要穩妥推進,做到無情改革,有情操作……”

   田曉堂不得不點了點頭,一副很贊同的樣子,心裏卻不以爲然。唐生虎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弦外有音,只怕是在含蓄地替陳春方鳴不平,對華世達表示不滿。田曉堂覺得真是奇怪,如果沒有唐生虎的支持,僅憑組織部長甘泉水一己之力,幹部人事制度改革試點不可能順利開展,可現在唐生虎卻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頗有微詞,這裏面除了有包庇陳春方的因素外,莫非唐生虎也認爲改革搞得有些過頭?甚至因此對甘泉水也有了看法?

   唐生虎又借題發揮道:“曉堂啊,今後一定要注意,做任何工作,作任何決策,都要堅持辯證的思維,既要積極主動,又不可急躁冒進,既要突出重點,又要兼顧方方面面,既要勇於革故鼎新,又要注重循序漸進……”

   聽唐生虎說了一大套,田曉堂不迎合一下似乎不好,可實在又不知該說點甚麼,只得不住點頭,那樣子看起來就有幾分滑稽。他覺得,唐生虎這番教導,好像充滿了辯證法,其實不過是些貌似正確的大廢話。

   好在唐生虎沒有繼續誨人不倦,轉而問道:“那個主樓工程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有解決下來嗎?”

   田曉堂苦笑一下說:“還是沒有解決好。”就講了相關情況。

   唐生虎凝着眉頭道:“已經停工這麼久了,你們還準備拖到猴年馬月?現在看來,要想讓工程復工,一味地指望省廳那個項目資金只怕不行,還得拓寬思路,想想別的法子。”

   田曉堂正想聽聽唐生虎有甚麼高招,唐生虎卻端着杯子喝起了茶,不再往下說了。田曉堂以爲唐生虎只是說說而已,其實也沒有甚麼好辦法,不想唐生虎放下杯子,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笑道:“樸天成有回倒是對我說,那個王老闆拿不出墊付資金,他拿得出來嘛……”

   這話說得夠隱晦了,可田曉堂不笨,馬上聽懂了意思。他記得大約半年前,樸天成曾找過他,問過主樓工程停工的事,沒想到樸天成竟又在打主樓工程的主意。樸天成這樣做,只怕是爲了出一口惡氣吧。當初主樓工程招標,因唐生虎作過暗示,時任局長包雲河準備將工程交給樸天成的天成公司。不想隨後又有省廳領導尤思蜀出面爲王季發的新一公司打招呼,包雲河左右都不能得罪,爲此大傷腦筋。萬般無奈之下,考慮到工程資金畢竟來自於省廳,只好捨棄樸天成,讓王季發接了主樓工程。爲此,樸天成自然惱怒不已,一直耿耿於懷。所以現在唐生虎暗示樸天成想從王季發手中攬過那半拉子工程,田曉堂並不覺得有多奇怪。只是這話從堂堂市委書記嘴裏說出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田曉堂想了又想,才字斟句酌道:“唐書記,換個老闆來接手主樓工程,可以暫時緩解資金壓力,讓我們先喘一口氣,可遲早總得給人家工程款啊。更重要的是,我們強迫王老闆轉讓,就嚴重違約了。”

   唐生虎臉色一暗,迅即又正常了,用教訓人的口氣道:“曉堂啊,很多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這事能先喘口氣也是好的,總比喘不過氣來憋死要強吧。等把這口氣喘過來了,形勢也許就起變化了,問題便會迎刃而解。我們考慮事情,一定要抓住主要矛盾。顧慮太多,就很難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此事的主要矛盾是甚麼?是工程不能無期限地拖下去。至於違不違約,那倒是次要的……”

   田曉堂很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心裏頗不是滋味。

   這時,唐生虎換了個姿勢,仰躺在沙發靠背上,兩臂張開,似乎剛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這個樣子又讓人覺得唐生虎今天真是在休息,所以纔不像平時那般正襟危坐。

   田曉堂意識到自己不能老不做聲,再說他也想換一下話題,就道:“您今天難得休息一回,我卻跑來打攪您,真是不好意思。”

   唐生虎淡然一笑,說:“是我叫你來的嘛,怎麼算打攪呢。我早就想找你談談,只是一直抽不出時間。今天我難得地給自己放一回假,本打算甚麼問題都不想,甚麼事情也不做,可又覺得閒得慌,這纔想到叫你來聊一聊。”

   田曉堂一臉微笑地注視着唐生虎,暗想他這麼說,莫非準備進入正題啦?

   唐生虎接着道:“我們這些做領導的,總是特別忙,‘五加二’,‘白加黑’。這麼多年,我幾乎沒有屬於私人的時間,雖然有時也覺得累,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裏面有甚麼不對。前幾天,我看到這樣一件事:美國通用電氣公司的一位員工告訴首席執行官韋爾奇,說他一週工作90小時以上。這位員工滿以爲韋爾奇會表揚他,可韋爾奇卻不客氣地說,請你寫下20件讓你每週忙碌90小時的工作,仔細審視後你就會發現,其中至少有10項工作沒有意義或可以請人代勞。看完這段話,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田曉堂大爲失望。他滿以爲唐生虎這時會談起正題,可唐生虎卻只是在閒扯。想到華世達眼下還生死不明,他心裏急得要命,卻又不能流露出來。他思忖着,要不要把華世達遇上火災的事告訴唐生虎?很快他就拿定主意,眼下情況尚不清楚,還是不要貿然捅到市委書記這裏來。

   唐生虎又不緊不慢地道:“韋爾奇這番話引起了我的反思。我也在想,我們每天從早忙到晚,是不是每件事都有意義?是不是每項工作都要親力親爲?我這才意識到,勤懇固然是一種美德,忙碌當然也體現了一種責任,但工作效率和工作方法也不可忽視啊。如果鬍子眉毛一把抓,大小事包攬,忙不到點子上,忙不到要害處,就是忙得像無頭蒼蠅,甚至累得吐血,那也是白忙活、瞎折騰。爲甚麼如今各級領導一個個忙得像勞模,羣衆對政府的服務還是不夠滿意,問題只怕就出在這裏。這兩天我一直在思考,作爲一名領導幹部,當然不能懶惰懈怠,但也要忙得其所。所以,從本週開始,我將每天的工作都認真梳理一遍,砍掉那些沒有多大意義或可以請別人代勞的,把自己從瑣碎中解脫出來,集中精力謀大事。我也一改雙休日從不休息的習慣,在今天給自己放了一次假。人家美國總統該是個大忙人吧,還不是照樣休假?”

   田曉堂這才明白,唐生虎今天穿T恤、短褲,原來還有某種象徵意義。他覺得唐生虎這番感觸頗有見地,就贊同道:“您的想法很好。一直以來,我們總是提倡勤懇,忽視行政效能,提倡忙碌,忽視工作質量。對像您這樣的領導幹部來說,更要懂得‘有所爲有所不爲’,減少和避免低效甚至無效的忙碌。有一種說法,大領導總是舉重若輕、大題小做,小領導總是舉輕若重、小事大忙,所以善於放手,不那麼忙的劉備可算是大領導,而事必躬親、放不開手的諸葛亮只能算是個小領導啊。”

   唐生虎點着頭,笑道:“不忙的劉備是大領導,忙碌的諸葛亮是小領導。嗯,你這個說法有意思。”頓了頓,又道:“效能問題是個大問題啊!今後在這方面,你還要多動些腦筋,多作些研究。”

   田曉堂含糊地笑了笑。他不太明白,唐生虎這話究竟只是籠統地說說,還是有甚麼針對性。他暗暗感到焦急,已經待了這麼久,唐生虎既沒有對誠飛化工項目提出質疑,也沒有提及市委副祕書長一事。今天找他來,難道就只是爲了這麼七扯八拉地閒聊?他不禁有些惱火。這會兒,他爲華世達的安危牽腸掛肚,人卻被困在這裏,動彈不得。

   不過他又想,今天既然來了,機會難得,一定要當面婉拒唐生虎的美意。他回想唐生虎剛纔跟他說的話,忽然腦子裏靈光一現,蹦出了新的想法。誠飛化工項目三天前才簽了所謂的意向性協議,唐生虎一時應該還難以發現甚麼問題。而市委副祕書長之事,唐生虎今天哪還用跟他點明?唐生虎不是早已安排甘泉水和他談過了,當時他不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嗎?唐生虎哪會懷疑他不樂意幹這個美差,只怕還在等着他主動道謝呢。再說,唐生虎雖然沒有直接講副祕書長,可仔細回想,今天看似漫不經心的閒聊,其實都跟副祕書長有關,都是在調教他如何做好這個大祕。問起誠飛化工項目,是關心他能否早日脫身出來,好過來履新;提及陳春方告狀,是告誡他做事要講究辯證法;說到主樓工程,也是教育他如何處理棘手問題;至於分析忙碌與效能的關係問題,更是在提醒他怎樣做個稱職的副祕書長了。可惜他未能及時領悟,還以爲唐生虎今天閒得發慌,一直在跟他說空話,還在傻乎乎地等待唐生虎提起副祕書長後,纔好借過話頭予以婉拒呢。

   田曉堂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可要說出那難以啓齒的想法,他又覺得舌頭很沉,嘴張不開。掙扎了半天,田曉堂總算鼓起勇氣,有點結巴地說道:“唐書記,甘部長早已跟我談過話……我十分感謝您對我的信任和抬愛。”他也沒有說出市委副祕書長几個字。

   唐生虎慈祥地笑着:“這都是你努力的結果……好好幹吧。”

   田曉堂生怕唐生虎再說些鼓勵的話,他就更不好意思拒絕了,忙道:“不過,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這個崗位……恐怕還得請您收回成命。”

   唐生虎啊了一聲,一臉狐疑地望着他。

   田曉堂滿心緊張,但還是硬着頭皮解釋道:“我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擔心個人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個職務。我長期待在市局,從沒挪過窩,接觸面很窄,也沒到縣市幹過,基層鍛鍊這一課是缺位的。我的經歷很單一,缺乏總攬全局的經驗。正因爲存在這些軟肋,我認爲自己不夠格來您身邊工作。如果不自量力,硬撐着過來,到時幹不好,誤了您的事,可就罪莫大焉了。再說,現在局裏安排我在跟蹤聯繫誠飛化工,這個大項目要落地直至投產,恐怕還得經歷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如果項目還沒搞定,我就中途調走,對誠飛化工項目會有很大的影響。”終於道出了這些牽強的理由,田曉堂稍稍鬆了口氣,可一想不知唐生虎會是甚麼態度,他的心又繃緊了。

   唐生虎皺起了眉頭,臉色凝重起來,久久沒有說話。田曉堂感覺空氣有些稀薄,連呼吸也沒那麼順暢了。

   過了好半天,唐生虎才說:“聽你的口氣,不像是謙虛呀……你不想過來工作,理由就這些嗎?”

   田曉堂越發惶然,額上都沁出了汗。他想唐生虎真是老辣,不但聽出了他不是故作謙虛,而是動了真格要堅辭不就,並且已在懷疑,他說的這些,其實不是他拒絕的真正原因。

   正不知怎麼回答,唐生虎冷笑一聲,說:“你這人真是有意思,過去我想調你過來給我做祕書,你不願來;這次我又想把你提拔到我身邊來,你還是不願來。你要知道,該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我這裏鑽啊,你倒好,給你這麼重要的位子,你還不肯笑納。”

   田曉堂聽出了慍怒和嘲諷,不由得漲紅了臉,說道:“對不起,唐書記,我讓您失望了。我真的覺得自己不合適……”

   “好了,好了,”唐生虎邊說邊站了起來:“這事不用急,小田你先不要推辭,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吧。”

   田曉堂只好說:“好吧,我再想想。”慌忙站了起來,與唐生虎道別。

   退到外屋,張子亮一見他就起身問:“談完啦?”

   田曉堂拼命擠出一絲笑容道:“談完了。”

   張子亮熱情地將田曉堂送到電梯口,替他按了下行鍵。待電梯上來,田曉堂跨了進去,電梯門徐徐關上時,張子亮又向他揮手告別。田曉堂暗想,張子亮今天對他殷勤有加,只怕是白白浪費表情了。

   走出辦公樓,一陣風吹來,田曉堂感到身上涼颼颼的。他這才發覺,後背早已被汗水濡溼了。他想,今天見面後氣氛一直還算融洽,唐生虎看樣子是準備和他作一番長談的,可當他拒絕了唐生虎的美意,唐生虎感覺話不投機,很快就站起來送客了。剛開始唐生虎親切地叫他“曉堂”,臨走時卻又不露聲色地把稱呼換成了“小田”,絲毫也沒有含糊。這些很小很小的細節,說明就在轉瞬之間,他在唐生虎心目中的位置已起了很大的變化。

   又想剛纔唐生虎的臉色,田曉堂感覺到唐生虎雖然不高興,卻沒有太生氣,跟自己預想中的怒氣衝衝相差甚遠。而這偏偏讓田曉堂感到失望。他希望唐生虎今天怒容滿面,甚至大罵他一頓,只有這樣,唐生虎纔會徹底斷了讓他做“近臣”的念頭,此事纔會畫上句號,他的目的才能達到。他當然不想得罪唐生虎,但這事完全不得罪唐生虎是沒法搞定的。可唐生虎似乎沒有被怎麼得罪,既沒有大光其火,說出“你不願幹就算了”之類的氣話,也沒有霸蠻地強迫他必須服從自己的安排。唐生虎好像挺有耐心,也很有信心,仍然留給他足夠的空間和機會,等着他幡然醒悟,回頭是岸。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也更加難辦了。

   田曉堂意識到,這事要了結,只怕還相當不容易。而後來,由此引發的一連串麻煩,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和想象。要是早知道後果有那麼嚴重,他就不敢輕易跟唐生虎說“不”了。

   

3、蹊蹺的火災

   田曉堂一鑽進車裏,慌忙掏出手機,給王賢榮打電話。信號一通,他就急切地問:“華局長有消息嗎?”

   王賢榮說:“我纔跟華世平聯繫過,他正在協助警方勘察現場,沒時間和我多講,只說他哥已醒過來了。”

   田曉堂驚喜道:“是嗎!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他不由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問:“他弟弟家其他人呢?”

   王賢榮說:“其他人都還好,只是華世平臉上和手上有點燒傷。”

   田曉堂有些想不通,爲何其他人都好好的,頂多只是輕微燒傷,而華世達卻會昏迷過去呢?這場火災是意外失火嗎?會不會是人爲縱火呢?縱火者是衝着華世達來的嗎?如果是針對華世達,又是誰這麼恨華世達,欲置他於死地呢?……他馬上又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了。在未了解情況之前,這麼沒有根由地瞎猜疑,其實沒有意義。

   田曉堂對電話那頭的王賢榮交代道:“你到戊兆後,有甚麼新情況,馬上告訴我。我現在就動身趕過來。”

   王賢榮說:“好的,我大約還有20分鐘就到了。”

   田曉堂發動小車,駛離市委大院,直奔戊兆而去。

   剛出城區,他就接到戊兆縣局局長姜珊的電話。姜珊說:“我正在縣人民醫院。我也是半小時前,才知道出了這個事。萬幸的是,華局長總算醒過來了。”

   田曉堂問:“他是怎麼昏迷的?”

   姜珊說:“在火災中昏迷的,一般都是由於缺氧窒息和有毒氣體中毒。如果華局長昏迷是這個原因,又拖延這麼久,只怕很難救活了。我聽醫生講,他昏迷有缺氧窒息的原因,更主要的是他有低血糖的毛病,當時因爲緊張和焦急,導致低血糖發作,兩個因素疊加,這纔會昏倒,並且昏迷了這麼長時間。”

   田曉堂哦了一聲,又問:“當時火是怎麼燒起來的?爲何其他人都沒事,唯有華局長昏了過去?”

   姜珊說:“我瞭解到的情況是,華局長的弟弟華世平有輛小貨車,平時他就開着這輛小貨車拉貨跑運輸。昨天晚上,小貨車就停在華世平的兩層樓房前,和房子捱得很近。當時火就是從小貨車先燒起來,然後引燃房子的。華局長正睡在一樓靠近貨車的那間房裏,大火最先燒到那裏,他被驚醒後馬上大聲呼叫,其他人聽到叫聲才從房子裏跑了出來。華局長和華世平兄弟兩人手忙腳亂地撲火,後來華局長低血糖發作,才昏迷過去。”

   田曉堂又哦了一聲,滿腹狐疑地想,如果是意外失火,貨車怎麼會燒起來呢?難道是自燃嗎?

   田曉堂再次問道:“警方怎麼看這起火災?”

   姜珊說:“他們還在偵查,沒有下結論。”

   兩小時後,田曉堂匆匆趕到了戊兆縣人民醫院。走進華世達的病房,只見屋子裏擠滿了人。除了戊兆縣長李廷風、常務副縣長淡漢同以及王賢榮、姜珊、華世平以外,還有幾位穿警服的人,其中一位年長的黑臉警察一身肅殺之氣,估計是縣公安局的頭兒。姜珊一介紹,果然是縣公安局長莫仲乾。

   田曉堂跟華世達打招呼,表示慰問。他見華世達躺在牀上,雖然頭髮燒焦了,顯得有些虛弱,但氣色比他預想的要好,便稍稍放心了些。

   田曉堂坐下後,莫仲乾說道:“根據現場勘察的結果,我們認爲這是一起火災事故。”

   莫仲乾的口氣這麼肯定,田曉堂有些喫驚。李廷風問:“你們的依據是甚麼?”

   莫仲乾冷着臉道:“昨天晚上,爲慶祝母親七十大壽,華世平家在房前放了不少煙花鞭炮。我們分析,是鞭炮炸到了貨車下面,後來引燃了貨車。”

   李廷風問:“你們認爲是鞭炮引燃了貨車,有證據嗎?”

   莫仲乾說:“哪會留下甚麼證據,證據早被一把火燒沒了。我們只是推測。就在幾天前,外省發生過一起類似事故,就是因爲放鞭炮,把一輛豐田轎車給引燃了。我知道,李縣長懷疑是別的原因引發火災,甚至懷疑是人爲縱火,可目前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和線索,就不好亂作判斷。”

   李廷風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認爲是由鞭炮引燃貨車,可以不需要證據,而懷疑別的原因,卻必須要有證據?”

   莫仲乾忙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鞭炮引燃貨車,這種幾率很高。”

   淡漢同插話道:“莫局長,你是老公安,破案不能看幾率,要看證據,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嗎?”

   莫仲乾並不尷尬,反駁道:“我剛纔已說了,目前只是推測,我們正在努力尋找證據。這需要時間。”

   李廷風瞥了莫仲乾一眼,問道:“你們局裏那個施響呢?他身爲刑偵大隊長,怎麼沒來參與辦案?”

   莫仲乾回答:“施響在省裏協助查辦一起公安部督辦的大案,不在家。”

   李廷風不由分說地安排道:“你讓他今天抽空回來一趟,再勘察一下現場。他在痕跡檢驗方面比較內行,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

   莫仲乾的黑臉變得更加難看,不大客氣地頂道:“這恐怕有些困難。他那個案子不辦完,哪脫得開身!”

   李廷風不由得一怔,沉默半晌,緩和了口氣說:“他不回來也行,老莫你要抓緊把火災原因查清楚。”

   莫仲乾不大情願地答應了一聲,領着他的部下匆匆離開了病房。

   田曉堂已感覺到,這個一臉殺氣的公安局長,不大買李廷風、淡漢同的賬。

   淡漢同憤然道:“我看老莫沒打算真心往下查,只想敷衍了事。”

   華世達躺在牀上輕聲道:“反正也沒死人,沒必要再深究了。”

   李廷風卻口氣堅決道:“這事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我得給老領導一個交代!”他一臉冷峻地吩咐淡漢同:“漢同,你給施響打個電話,讓他想辦法抽出時間,馬上回來一趟。要悄悄地回來,不要驚動任何人,特別是不要讓莫仲乾知道。”

   淡漢同說:“好的,我這就來跟他聯繫。”

   田曉堂暗想,看來莫仲乾與李廷風、淡漢同的隔閡很深,李廷風、淡漢同根本就不信任莫仲乾。他猜測,莫仲乾只怕是戊兆縣委書記庹毅的人,這纔跟李廷風、淡漢同尿不到一個壺裏,不大服從李廷風、淡漢同的調遣,也懶得對華世達遭遇的這場火災深挖細查。

   李廷風又交代華世平:“你趕快回去,保護好現場,特別是那輛貨車的殘骸,不要移動,更不能拖走。”

   華世平說:“好,我這就回去。”

   下午4點多鐘,施響悄悄回到戊兆,立即由王賢榮帶路,去了火災現場。田曉堂和姜珊在醫院陪着華世達,等待施響的勘察結果。

   到了下午6點半鐘,見施響還沒返回,田曉堂暗暗有些焦急,忍不住打了王賢榮的電話。王賢榮告訴他:“貨車燒得只剩一副骨架,要想找到有用的證據實在太難了。施大隊長忙活了兩個小時,甚麼也沒發現。不過他沒有放棄,還在對殘留物作仔細篩查。可我覺得,希望很渺茫。”

   田曉堂一聽這話,心裏涼了半截。他把王賢榮的話講給華世達和姜珊聽了,華世達說:“施響是戊兆縣公安局的破案高手,檢驗痕跡很有一套辦法。如果連他都查不出來,我看就沒有人能查出來了。”

   姜珊也說:“施響在戊兆破過幾起沒有線索的大案,曾受到公安部表彰。華局長說得對,如果連他都找不出這場火災的原因,那麼真相將很難水落石出。”

   晚上9點鐘,李廷風、淡漢同開完一個會,又來到華世達的病房。李廷風說:“施響還在篩查,我們再等等看吧。”

   淡漢同說:“剛纔在路上,我和李縣長分析過,覺得莫仲乾的推測完全是瞎扯淡。放煙花鞭炮的時間是在昨晚9點多鐘,而火災發生在半夜12點鐘,如果是鞭炮引燃貨車,怎麼會相隔近3個小時?我們認爲多半是人爲縱火。華局長,您想想看,哪個會起心報復您。”

   華世達搖搖頭,說:“你們也知道,我這人性格耿直,在工作中難免得罪一些人,這些人可能會恨我,但他們因爲這份忌恨,就想一把火燒死我,我看還不至於吧。”

   淡漢同說:“您覺得不會有人衝着您縱火,難道縱火者是衝着華世平來的?”

   華世達說:“這得問問他。”

   姜珊說:“如果真是人爲縱火的話,我看報復華世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爲縱火是發生在華世平家,而且先燒的是華世平的小貨車。如果想報復華局長,幹嗎放在華世平家,幹嗎燒華世平的車?”

   淡漢同贊同道:“你的想法不無道理,這把火多半是衝着華世平來的。”

   田曉堂卻不以爲然。他也懷疑過縱火者是針對華世平,但直覺告訴他,華世達因其官員身份和爲政風格,更容易成爲被打擊報復的對象。可眼下沒有找到縱火的證據,就在猜測縱火者是想報復誰,未免有點操之過急。田曉堂便說:“現在關鍵是把縱火的證據找出來。有了證據,順藤摸瓜,就容易查了。”

   李廷風說:“是啊,這全靠施響了。他已篩查了近5個小時,看來這次相當棘手,能不能有突破,還真是個未知數。”

   淡漢同說:“我們慢慢等吧,這事也急不得。”

   等到晚上10點半鐘,施響終於和王賢榮、華世平一道出現在病房門口。

   關緊房門後,施響癱坐在椅子上,一臉疲憊地說:“我花了5個多小時,把貨車裏面和周圍的所有殘留物用攝子一點一點地篩查甄別了一遍,總算找到了一塊燒得黑糊糊的塑料,這塊塑料上殘存着‘10公斤’的字樣。顯然,這是個油壺,是縱火者用來裝了汽油的。華世平在貨車上從來就沒有放過油壺。由此可以斷定,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縱火案。”

   李廷風點頭道:“好,好。你一出手,案子立馬就有了眉目。”

   施響又道:“另外,我還在華世平家房後的小樹林裏發現了一串腳印,認定這是縱火者留下來的,此人爲男性,大約30多歲,左腿微跛。”

   李廷風說:“太好了。這對破案很有用。”

   田曉堂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這是縱火者留下的腳印,又怎麼看出這個人30多歲,還是個跛子?”

   施響笑道:“從腳印的深淺新舊程度看,是昨晚留下的。這串腳印圍繞一棵意楊樹層層疊疊,顯然這個人在此處逗留了很久。同時,我還發現了塑料油壺放在地上留下的很淺的印痕。綜合這些情況,我判斷這些腳印就是縱火者的。至於怎麼看出這個人30多歲,其實很簡單,鞋底的磨損部位和磨損程度會隨年齡變化而變化,我就是根據磨損情況來推算年齡的。判斷左腿微跛,就更容易了。我發現此人左腳的印痕都要稍微淺於右腳的印痕,這是跛腿的明顯特徵。”

   田曉堂讚歎道:“捕捉蛛絲馬跡,你的眼睛真是太毒了!”

   施響說:“也沒甚麼,我們幹刑偵的,這隻算是基本功。現在根據這些證據,有兩條線索可追查。一是順着油壺往下查,二是查找左腿微跛的人。另外,如果能夠提供有報復動機的人員情況,也可以去進行暗查。縱火者既可能報復華局長,也可能報復華世平,到底是爲了報復誰,我們要好好分析一下。”

   淡漢同說:“我們剛纔和華局長探討過,華局長覺得,他在工作中得罪過一些人,但這些人還不至於恨到想除掉他的地步。”

   施響說:“這可不好說,人心難測啊。不過,這個縱火者的目的,我看只是警告、恐嚇,並不是想燒死誰。”

   華世達驚訝地問:“何以見得呢?”

   施響說:“縱火者作案的手法嫺熟老練,他不會不知道,縱火的最佳時間是凌晨兩三點鐘。在那個時間段,睡覺的人已由淺睡轉入深度睡眠,很難被驚醒,很容易被燒死。他沒有在凌晨兩三點鐘下手,卻提前到人還沒熟睡的半夜12點鐘,就根本沒想燒死人。”

   華世達說:“照你這麼說,縱火者的本意並非殺人,只是嚇唬人?”

   施響說:“對。華局長您和華世平都好好想想,有哪些人存在報復、嚇唬你們的動機。”

   華世平不假思索地說:“城南物流園有一夥人曾經揚言,要讓我嚐嚐他們的厲害。”

   施響說:“是嗎?你慢慢說,說具體一點。”

   華世平說:“那夥人壟斷了城南物流園的運輸生意,別人想進去拉貨,還得給他們交保護費。一個月前,我接到熟人介紹的一筆業務,到城南物流園拉貨時,他們攔住我,非要我交200塊錢,我犟着不給,他們就把我拖出駕駛室,一頓拳打腳踢。正在我被打得鼻青眼腫時,物流園市場管理辦的一個人趕過來制止了他們。這人曾是我哥的下屬,也認得我,就對那夥人講了幾句好話,那夥人才放過了我。顯然,他也拿那夥人沒辦法。臨走時,他把手機號碼留給了我,讓我再來城南物流園就給他打電話。後來我又去了城南物流園幾次,每次去都靠他的保護,纔沒讓那夥人的敲詐得逞。那夥人從此懷恨在心,幾次揚言要狠狠修理我一頓。我覺得,這次縱火,就是他們乾的。”

   施響微微點了點頭,問:“那夥人中有跛子嗎?”

   華世平說:“這我倒沒有留意。”

   施響轉過頭問華世達:“華局長,您這邊呢?”

   華世達說:“我想不出哪個有縱火威脅、嚇唬我的徵兆。”

   淡漢同提醒道:“華局長,您再好好想一想。提供這個線索,對破案會有直接幫助。”

   華世達淡然一笑道:“我真是想不出來。”

   田曉堂覺得華世達有些言不由衷。原工會主席陳春方因爲被末位淘汰,不是和華世達大吵大鬧,四處告華世達的刁狀,聲稱“這事遠遠沒完”嗎?陳春方就有縱火報復華世達的嫌疑啊,可華世達爲何只字不提呢?

   李廷風看着施響問:“省裏那個案子甚麼時候能辦完?”

   施響說:“沒個十天半月,是結不了案的,這樣我就很難抽出時間來查這起縱火案了。”

   李廷風用手推了推無框眼鏡,皺着眉頭想了想,說:“這樣吧。華世平你明天去找一下莫局長,就說你發現了那塊塑料和小樹林的腳印,並把城南物流園那夥人揚言要報復你的事情告訴他,讓他先組織人查一下。如果查不出結果,等施響回來再細查。記住,不要對莫局長說施響回來過。”

   華世平說:“好的,我知道。”

                                

4、謀劃招商

   週一清早上班,田曉堂看見一科科長鍾林脫了外套,挽着衣袖,正在一樓走廊上拖地,幹得滿頭大汗,不禁大爲驚訝。因個性耿直,加之仕途受挫,鍾林一直顯得很消沉,給人的感覺甚至有點不大正常。田曉堂曾多次開導他,寬慰他,收效並不明顯。今天鍾林一改往日的委頓,主動做起了清潔衛生,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田曉堂悄悄把一科副科長老呂叫到一邊,問鍾林今天是怎麼回事。老呂神祕地一笑,低聲說:“鍾科長打算去參加局領導班子成員公開選拔,這兩天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突然精神大振,我都認不出來了。”

   田曉堂愣住了。鍾林想參加公開選拔,倒是符合報名條件,本來無可非議。只是鍾林精神狀態不大好,參加筆試、面試只怕難以正常發揮,很可能名落孫山。鍾林要是受不了這個打擊,精神越發失常,那可就害慘他了。但要阻止鍾林參加公開選拔,只怕又不容易做到,因爲鍾林很難聽進別人的勸告。田曉堂一時也想不出個讓鍾林不受或少受傷害的辦法,只得輕嘆了口氣,緩步邁上樓梯。

   剛進辦公室,王賢榮就敲門進來,遞上一份文件請他審閱。田曉堂匆匆看完,簽上名字,將文件夾還給王賢榮。王賢榮接過去問:“他不在?”

   田曉堂微微點頭,算作回答。王賢榮問的是原工會主席陳春方。陳春方和他共用這個大辦公室。自從局長華世達厲行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陳春方被末位淘汰以後,就忙於四處告狀,再也不見來局裏露面了。

   王賢榮這才說:“這次改革後,市委組織部將對您的副局長職務重新任命,還要填寫一份幹部履歷表,履歷表上需要兩寸登記照,請您提供一下。”

   田曉堂說:“我家裏備有照片,等晚上回去找找,明天上午給你吧。”

   王賢榮說:“不用急,本週交給我就行。”

   田曉堂問:“華局長來了嗎?”昨天離開戊兆時,華世達要求田曉堂、王賢榮等人對縱火案高度保密,弄得滿城風雨的,並非甚麼好事。所以眼下,機關裏並不知道華世達剛遭遇了一場大火,還險些丟了命。

   王賢榮說:“他上午在家休息,下午會來局裏上班。”

   見王賢榮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田曉堂便想問問他備考的情況,以示關心。局領導班子副職成員經末位淘汰,空出了工會主席的位子,加上原本空缺一位副局長,市委組織部就拿出這兩個職位面向全系統公開選拔。姜珊、王賢榮和裴自主先後向他說過準備報名接受挑選的想法,田曉堂自然是積極支持。這三人中,姜珊有些猶豫不決,田曉堂便一個勁地給她打氣。王賢榮卻是懷着志在必得、捨我其誰的心態,田曉堂便提醒他不要掉以輕心。裴自主呢,既想上位,卻又擔心自己的實力,田曉堂也鼓勵他要有信心。

   田曉堂問:“公開選拔這周就將進行,你準備好了嗎?”

   王賢榮笑道:“謝謝田局長關心。這段時間,我把能找到的學習資料都找來學習了一遍,算是準備得很充分了。”王賢榮現在對田曉堂說話越來越客氣,可這麼客氣卻又顯得有些生分了。

   田曉堂說:“這就好。”

   王賢榮走後,田曉堂回想起上週六跟唐生虎見面的情景,心情頓時又沉重起來。他拒絕了唐生虎,唐生虎卻不鬆口,讓他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他該怎麼辦?迫於壓力,乾脆改變初衷,答應唐生虎算了?不行。他既已慎重地作出了選擇,就不可輕易改變。不順從唐生虎,眼下他該做甚麼?再去找唐生虎,表明自己態度不變?他實在沒有那份勇氣。他已經看出來,精明的唐生虎對他講的那些所謂的理由是持懷疑態度的,要是再次去找時唐生虎一再追問真正的原因,他又該如何回答?要不,乾脆不理睬唐生虎,靜觀事態的發展?可不聞不問,只怕會更加被動,如果唐生虎霸蠻起來,不顧他的意願,發份任職文件強行調他過去,他就沒有任何退路可走了。

   田曉堂這麼尋思着,心裏好不糾結。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一看畫屏,是裴自主打來的。裴自主在電話中說,想過來跟他彙報一下招商的事情,田曉堂忙說:“你快過來吧,我正想找你呢。”

   裴自主有幾個同學在廣東那邊做大老闆,憑着這個人脈資源優勢,裴自主自告奮勇地報名參加了市局招商小分隊,跟着李東達外出招商。不想李東達爲了搶頭功,一心只想把他的老朋友曾總所在的誠飛化工項目招引過來,對裴自主提供的招商線索一概棄之不用。後來李東達出了車禍,田曉堂接手招商時才發現誠飛化工項目的實情。爲了保住李東達以及華世達,田曉堂打算瞞着唐生虎等市領導,想辦法招個同類項目來掩蓋誠飛化工的真相。田曉堂之所以敢想這個主意,就是因爲裴自主的幾個大老闆同學讓他還有些底氣和信心。他已經對裴自主交代過,讓裴自主抓緊跟那幾個同學聯繫一下,摸清他們的情況,儘快篩選出招商主攻對象。

   裴自主過來後,田曉堂先問他備考的情況,裴自主笑笑,說:“我也沒怎麼準備。我覺得對付考試主要靠平時積累,臨時抱佛腳不一定有好效果。坦率地說,我當然想在這次選拔中勝出,但名額只有兩個,參考者個個都將奮力一搏,我對自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一切順其自然吧。”

   田曉堂覺得這樣也好,沒有過高的期望值,到時一旦落選也就不會太失落。田曉堂笑道:“你有這份平常心,倒也不錯。不過,還是要力爭在考場上發揮出最好水平!”

   接下來,兩人進入正題。裴自主說:“這兩天我頻頻往廣東打電話,將同學中幾個大老闆的情況摸排了一遍,覺得其中有兩個人很適合我們招商。這兩個人,一個叫鄒祥宇,一個叫趙勇先。鄒祥宇在東莞有個規模很大的牛仔服裝企業,正想往中西部整體搬遷。趙勇先在佛山有個叫娜美寧的大型化工企業,也準備往內地轉移。”

   田曉堂問:“你覺得在這兩個項目中,哪個招商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裴自主笑道:“我瞭解得還不深入,目前很難作出一個明確的判斷。不過,單從同學關係上講,我跟鄒祥宇大學時睡的是上下鋪,兩人一天到晚形影不離,好得只差穿一條褲子了,找他招商不會有任何溝通上的障礙。問題是,鄒祥宇已跟西部某縣草簽了意向性協議,並且做了不少前期工作。趙勇先跟我的關係相對疏遠些,和他溝通不可能那麼直接,招商的難度恐怕會大一些。不過,他那個娜美寧目前好像還沒確定轉移去向,而且趙勇先這人特別講義氣,重感情,我去找他,他應該會給面子。”

   田曉堂想了想,說:“聽了你的介紹,我也不好取捨。就人脈資源講,好像鄒祥宇這邊更可靠些。不過我又覺得,在同等條件下,最好還是選擇趙勇先的化工企業。你不要忘了,我們得用新招的項目去替代那個誠飛化工。如果招來的新項目也是化工項目,就更容易遮掩過去了。”

   裴自主說:“我明白。不過跟趙勇先能不能談下來,我心裏沒底。”

   田曉堂說:“當然,如果鄒祥宇的牛仔服裝項目比趙勇先的化工項目把握大得多,我們還是應該選擇牛仔服裝項目,至於怎麼過唐書記那一關,到時再來想辦法。這樣吧,你對這兩個項目再深入瞭解一下,確定其中一個項目,作爲我們招商的首選目標。等你參加完公開選拔考試,我們馬上就去廣東敲門招商。”

   裴自主爽快地答應道:“行,我儘快落實這個事。”

   見裴自主招商的熱情很高,田曉堂感到十分欣慰。有了裴自主這個得力干將,他感覺壓力減輕了不少。

   當天下午,華世達一到局裏,就把田曉堂叫了過去。

   田曉堂見了華世達,不禁愣了一下。華世達已把頭髮剪成了板寸,身上看不到一點遭遇大火的痕跡。

   華世達遞給他一份材料,說:“你看看吧。”

   田曉堂接過來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驚。這是一份陳春方上訪信的複印件,第一頁上方有唐生虎的批示,是這樣寫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事關幹部切身利益,我們抓這項工作,既要積極,又要穩妥,既要增強活力,又要務求穩定,既要有披荊斬棘的勇氣,又要有妥善處理相關矛盾和遺留問題的責任感。

   田曉堂親耳聆聽過唐生虎對陳春方上訪一事發表看法,所以對這個批示並不感到喫驚。讓他喫驚的是,唐生虎居然敢白紙黑字地把自己的態度以批示的形式寫下來。儘管唐生虎寫得含蓄隱晦,但曉得內情的人不難悟出唐生虎的真實用意。田曉堂笑了笑,說:“唐書記對陳春方很關心嘛,批了這麼長一段話。”

   華世達露出一絲苦笑,說:“我並不怕他告狀,就怕領導爲他亂撐腰。我原以爲唐書記不會爲他說話的,萬萬沒想到唐書記居然也親自出面,作出這樣的批示……”

   田曉堂聽出了華世達心頭的鬱悶和無奈,也不難想見華世達此時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他不好說甚麼,便換了個話題,問起縱火案:“莫局長他們查案有進展嗎?”

   華世達說:“沒聽說有甚麼進展。”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與莫仲乾的過節。我在戊兆當縣長時,收到很多羣衆對莫仲乾的反映,下了決心要把他調整下來,可是庹毅極力反對,死活不同意動他,後來這事硬是沒辦成,莫仲乾卻在心裏恨死了我。所以,這個案子別指望他替你查清楚。”

   田曉堂恍然道:“難怪前天李縣長要把施響悄悄叫回來。”

   華世達說:“這場縱火案,得等施響從省裏回來後,再暗暗地去查。”

   田曉堂問:“您就那麼肯定,這場大火不是衝着您來的?”

   華世達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澀:“沒有抓住證據,還是不要亂猜疑爲好。”

   田曉堂說:“謹慎一些當然有必要,可不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案子怎麼破?我覺得,陳春方還是……”

   華世達打斷他道:“我知道,他有可能幹這事……不過,他指使人跑到我弟弟家去燒這把火,卻未免太處心積慮了。我倒覺得,這案子是想報復世平的那夥人乾的,更靠譜一些!”

   田曉堂說:“您別忘了,陳春方是土生土長的戊兆人,又在戊兆工作多年,他想在戊兆幹這件事,方便得很。”

   華世達說:“究竟是不是他乾的,我並不急於想弄清楚。反正無論哪個報復我,我都不會在乎,也不會退讓。”

   見華世達如此固執,田曉堂越發替他感到擔心,便勸道:“陳春方的事情,總得有個了結。我看不如這樣,您去找一下甘部長,想辦法將陳春方調走,在別的地方給他安排個清閒崗位。”

   華世達一聽就火了:“我決不會遷就他。要是按你說的做了,那這次改革還有甚麼意義!再說,陳春方並非無辜者,他本該受到處分的,這次通過改革也只是免了他的職務,他的級別仍保留着,已經夠便宜他了!”

   田曉堂不好再說甚麼了。他很敬重華世達,卻又覺得這事越來越複雜,後果越來越難以預料,不禁暗暗替華世達捏了一把汗。

   接着,華世達又談到主樓工程,語氣越發無奈。看着華世達愁容滿面的樣子,田曉堂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刺痛。他想起唐生虎上週六暗示讓樸天成來接手主樓工程,卻不願把這件事告訴華世達。他知道,華世達肯定不會答應。

   田曉堂略作沉吟,建議道:“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還是拿下郎廳長。現在局裏倒是有個人,可能會讓郎廳長買賬。”

   華世達眼裏放出亮光,急忙問:“誰呀?我怎麼沒聽說?”

   田曉堂說:“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包書記。我聽說,包書記和郎廳長的關係其實相當不錯,也不知他們這種關係是怎麼攀上的。請包書記出面去找郎廳長,也許會有轉機。”

   聽說是包雲河,華世達顯得很失望,說:“包書記願意出這個面嗎?我就怕請不動他呀。”

   田曉堂知道包雲河與華世達一直面和心不和,只好說:“試試看吧,說不定他會答應呢。”

   華世達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又搖搖頭,沒有說話。

   田曉堂這時卻在想,不能再猶豫了,趕快去找找袁燦燦,請袁燦燦幫一下她的前夫王季發,讓主樓工程復工,緩解華世達的壓力。他並不知道袁燦燦能否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幫這個忙,但到底有沒有希望,只有去試了纔會知道。

   臨走時,華世達又問起招商情況,田曉堂說:“我上午已和自主初步鎖定了他同學辦的兩家企業,準備等公開選拔考試一結束,就去廣東找動員他的同學。”

   華世達一臉嚴肅地叮囑道:“這事要抓緊,越快越好。你要明白,那個誠飛化工項目是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我們必須搶在它引爆前,掐滅那噝噝燃燒的導火索。”

   田曉堂感覺心頭一凜。他知道,這個比喻一點都不誇張。如果誠飛的真相被揭穿,確實會炸倒一批人的。儘管面臨巨大的壓力,他還是毫不含糊地表態道:“您放心吧,我不會耽誤的。”

   

5、小筆記本上的祕密

   晚上8點多鐘,田曉堂纔回到家,周雨瑩還沒有回來,屋子裏顯得十分冷清。田曉堂從飲水機裏倒了一杯水,幾口喝下後,突然想起上午王賢榮找他問過兩寸登記照,便去臥室找照片。

   田曉堂記得他曾將多張登記照放在梳妝檯的屜子裏,就走到梳妝檯前,打開屜子尋找。屜子裏全是針頭線腦之類的東西,裝得滿滿的。田曉堂翻了個遍,纔在最裏面的角落找到那個裝照片的白色小紙袋。他也看見,小紙袋下面還壓着一個小巧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並不是他放進來的。他有點奇怪,周雨瑩竟然會把筆記本放在這個亂糟糟的屜子裏。出於好奇,他拿起筆記本,不經意地翻看起來,只見筆記本上像是記着甚麼賬目。他並不覺得有多奇怪,周雨瑩是會計,有做賬的習慣,平時買蔸白菜、打瓶醬油都喜歡記個賬。他仔細審視筆記本上的一筆筆數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爲那些數字都是成百上千,並不像是家庭的日常花銷。田曉堂腦子裏陡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小本子上記的,該不會是周雨瑩的買碼賬吧?這個念頭一產生,田曉堂很快就認定,自己的直覺估計不會錯。他的憤怒頓時就像越吹越大的氣球,在不斷地膨脹,那火氣卻無處發泄,只得困獸一般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過了許久,田曉堂才平靜了些。他想,光生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現在必須好好考慮一下,這事該怎麼應對。他將筆記本上的數字統計了一下,共計2.35萬元。他知道周雨瑩賭癮很大,但她花這麼多錢去買碼,還是讓他很喫驚。他清楚家裏存款不多,想不明白周雨瑩怎麼狠得下心揮霍掉2萬多塊錢。他感覺周雨瑩變得越發陌生,陌生得就像個怪物,不可理喻的怪物。他問自己:原來那個周雨瑩呢?原來那個溫順、賢惠的周雨瑩,上哪兒去了呢?

   他倆談戀愛時,是周雨瑩主動追的他。應該說周雨瑩愛他,勝過他愛周雨瑩。婚後,周雨瑩起初還表現得像個賢妻良母,小家庭也其樂融融。後來,她好賭的本性漸漸顯露出來了,三天兩頭去打麻將,卻將兒子田童丟給外婆帶,就連家務活也懶得做了,爲此兩人沒少發生口角。她迷上賭碼後,就更加不顧家了。沒賭碼前,她很關心他的仕途,還費盡周折去走“夫人路線”,讓田曉堂跟市委書記唐生虎拉上了關係。而自從陷進賭碼之中,她對他日漸漠不關心。爲了讓周雨瑩回頭,田曉堂三番五次規勸,甚至說出“你不悔改我就跟你離婚”的氣話,還和她分開睡了一段時間,可這些努力和激將法並沒有拉住她,她表面上答應得很好,其實卻在陽奉陰違,直到如今花掉2萬多買碼錢。田曉堂懊喪地想,看來她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他已經作了最大的努力,可謂仁至義盡,實在拿她沒辦法了。

   既然周雨瑩不思悔改,賭性難易,兩人在一起生活已變得很困難。田曉堂是個與打牌賭博從不沾邊的人,對好賭之徒天生反感,這也是他一直對周雨瑩玩牌賭碼反應格外強烈的原因。他沒法想象,自己能跟一個嗜賭如命的女人相安無事地待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他想,只怕真要考慮離婚的問題了。

   想到離婚,他感覺心情越發沉重。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兩人在一起過了十多年,豈是說離就離得了的?周雨瑩雖然好賭,但愛他倒是死心塌地的,哪會輕易同意離婚?可不離婚,讓他跟一個失去了理智的賭徒過日子,他又怎麼過得下去?

   正坐在客廳裏這麼心煩意亂地想着,田曉堂聽見防盜門咔嚓一聲打開了,周雨瑩隨即跨了進來。

   周雨瑩看見田曉堂,打了聲招呼:“你回來啦。”

   田曉堂沒搭理她,臉上毫無表情。

   周雨瑩放下坤包,一屁股坐到田曉堂身邊,有點疑惑地看了看他,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捏着那個小巧的筆記本,臉色頓時大變,一下子傻在了那裏。

   田曉堂冷冷地說:“這個筆記本,你不陌生吧?”

   周雨瑩瞥了一眼筆記本,目光躲躲閃閃的,嘴巴囁嚅着,也不知說了句甚麼。

   田曉堂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儘量讓語氣平和些:“這小本子上記着甚麼,你很清楚。你乾的一些事,已讓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上次就和你說過,如果你始終油鹽不進,我是不會跟你過下去的。我已在考慮,我們的婚姻還要不要維持下去。這個問題,你也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你真在乎這個家,就請你痛下決心,遠離賭碼;如果你覺得賭癮實在戒不掉,那我們就只有分道揚鑣了。”

   周雨瑩耷拉着腦袋,沉默不語。

   見她這副模樣,田曉堂暗想,如果她現在能夠認識到自己錯了,並痛改前非,他還是歡迎的。他並不想走到離婚那一步。只是,周雨瑩已經陷得太深了,她有抽身而退的可能嗎?

   田曉堂嘆了一口氣,不再理睬周雨瑩,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洗,就進書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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