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替前任擦屁股,你硬着頭皮也得幹

   1、忍痛斬情絲

   公開選拔活動如期舉行。在市委組織部的精心安排下,頭天下午進行筆試,第二天上午進行面試。面試一結束,就當場公佈了筆試、面試總成績,王賢榮榮登榜首,姜珊名列第二,裴自主屈居第三。田曉堂得知這個結果,既替王賢榮、姜珊高興,又爲裴自主感到惋惜。鍾林的考試成績不出所料,果然不理想,根本就沒有入圍的可能。

   下午一到辦公室,田曉堂就給姜珊發了一條短信:“晚上在仙人居請你喫飯,以表祝賀!”

   姜珊馬上回道:“謝謝師兄!恭敬不如從命!”

   田曉堂剛收起手機,王賢榮就敲門進來了。

   田曉堂示意王賢榮坐沙發,笑道:“祝賀你啊!”

   王賢榮笑了笑,說:“今天能有這個結果,我應該感謝華局長和您。不是華局長要推行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還像以前那樣論資排輩,新提局領導肯定輪不上我。不是您這些年來一直培養我、提攜我,我就沒有現在這個發展基礎,只怕也抓不住這次機會。”

   田曉堂忙說:“你客氣了!主要還是靠你自身的主觀努力。華局長和我所做的只是外因,外因要靠內因才能起作用嘛!”

   田曉堂想起上午面試時沒看見包雲河去觀摩,就問:“上午包書記怎麼沒去?”

   王賢榮說:“包書記向華局長請了假……”本來準備還往下說的,大概是意識到了甚麼,就把已溜到舌尖上的話生生咽回去了。

   田曉堂暗想,王賢榮總算變聰明些了。看來,他那口無遮攔的毛病也並不是改不掉。王賢榮吞回去的話,無非是想說包雲河不去參加觀摩,有事去不成是假,心裏一百個不願去纔是真。

   說到包雲河,田曉堂忍不住提醒道:“今後你做了局領導,更要注意與包書記處理好關係啊。”他沒往下多說,他想王賢榮不會聽不懂他的意思。

   王賢榮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田曉堂卻有種感覺,王賢榮好像並沒有把他的話真正聽進心裏去。

   王賢榮走後,田曉堂打電話叫來了裴自主。一見面,田曉堂就說:“這次公開選拔,你能進入前三強,已相當不容易。”

   裴自主說:“你不用寬慰我,我心態很好。”

   田曉堂笑道:“這就好。你這次雖未能勝出,不過已闖入了組織部門的用人視野,還是很有意義的。下次再提拔幹部,這第三名的成績,就是你被優先考慮的重要依據。”

   裴自主說:“我倒沒想那麼多,只是想改變一下眼前的處境。我真不想在那個地方待下去了。王賢榮這次提拔已經毫無懸念,局辦主任一職就會空缺。我很看好這個崗位,不知這算不算非分之想?”

   田曉堂有點意外,不過又覺得裴自主確實頗有遠見。局辦主任和裴自主那個二級單位一把手,雖然都是正科級,但局辦主任跟局長走得近,屬於近水樓臺,提拔重用的機會要多得多。市局歷任辦公室主任,都提拔到了局領導的崗位上,無一例外。田曉堂說:“你有這個想法,我支持你,會找機會跟華局長說的。不過,按這次改革方案,中層幹部選拔還要搞競爭上崗,所以你想做局辦主任,還得再次參與競爭呢。”

   裴自主說:“行啊。競爭上了,心想事成;競爭不上,也不怨別人。”

   田曉堂將話題轉到招商上後,裴自主彙報說:“對鄒祥宇和趙勇先的企業,我又作了一番瞭解,發現鄒祥宇的那個牛仔服裝廠想招引過來,難度很大。”

   田曉堂問:“究竟難在哪裏?”

   裴自主說:“我跟鄒祥宇的同學之情非同一般,說話也就直言不諱,我明確地向他提出,即使那個已籤意向性協議的西部某縣招商政策比我們優惠,也請他看在同學情份上,作點犧牲,把企業轉移到雲赭來。他說,你的面子我肯定要考慮,那個意向性協議也不是太大的障礙。最關鍵的問題是,你這裏有沒有大型水洗廠等配套企業,產業配套能力能不能達到要求。如果能夠達到要求,可以優先選擇你這裏。如果達不到要求,就有些難辦了。他告訴我,跟他簽了協議的那個縣,有一個3平方公里的紡織服裝產業園,水洗等配套企業一應俱全。聽他這麼一說,我心裏就涼了半截。我知道,雲赭根本不可能爲他搞甚麼產業配套。”

   田曉堂聽了,半晌無語。他沒想到,看起來很有希望的招商項目,竟輕易就泡湯了。還剩下趙勇先的娜美寧化工項目,該不會也有甚麼不可逾越的障礙吧?如果這個項目也沒了戲,立馬就會陷入無商可招的困境。田曉堂感覺心頭一沉,忙問:“趙勇先那邊呢?”

   裴自主說:“我也跟趙勇先再次打電話溝通過。和他關係畢竟疏遠些,說話不好太直接,就還沒有完全摸清底細。趙勇先告訴我,他是娜美寧的董事長,總經理叫姚開新,兩人的股份分別佔55%、45%。娜美寧究竟往哪兒轉移,姚開新的意見也很重要。他歡迎我們過去面談。”

   趙勇先沒有擺出某種理由一口拒絕,這讓田曉堂稍感寬慰。可想到突然冒出一個姚開新來,趙勇先一個人好像還做不了主,招引娜美寧又會增加難度,田曉堂就感到有些擔憂,便說:“這樣吧,事不宜遲,明天上午我們就去廣東佛山。”

   裴自主說:“好,我們儘快與他們見面,見了面纔好細談。”

   裴自主離開後,田曉堂有些擔心鍾林,就叫來老呂,叮囑道:“你也知道,鍾林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好,這回參加公開選拔又落了選,我怕他受不了這個刺激……想請你對他留點心,一旦發現甚麼苗頭,馬上報告我。”

   老呂答應了聲“好的”,又道:“鍾科長弄成這樣,也只怪他太想不開,唉……其實我下午一直在勸他,不要把落選的事放在心上。照我看,他只怕是得了抑鬱症吧?”

   田曉堂愣了愣,說:“你覺得他有抑鬱症?這個病可是相當厲害,很容易產生自殺傾向。這樣吧,你跟鍾林的愛人聯繫一下,讓她帶鍾林去醫院作個檢查。結果出來後,你告訴我一聲。”

   老呂說:“行,我這就去找她。”

   快下班時,田曉堂給姜珊打電話,問她在哪裏。姜珊說:“我在柳樹街服裝城瞎逛呢。”田曉堂說:“你等着,我過來接你。”

   田曉堂駕車來到柳樹街,捎上姜珊,直奔仙人居。

   進包間坐下,田曉堂看了看屋內的擺設,忽然想起第一次來仙人居的情景。當時是劉向來約他和袁燦燦來這兒喫飯。爾後,他與袁燦燦或姜珊單獨會面,都不假思索地選擇了這裏。他之所以看上仙人居,主要是因爲這裏偏僻、幽靜,加之飯菜清淡可口。雖然他和姜珊之間並沒有甚麼,但他還是不敢把她帶到人多的地方去。就是來仙人居,都相當小心。今後姜珊做了市局領導,兩人成了同事,只怕就更要謹慎一些了。轉念又想,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是不是過於拘謹了?可一想男女那點事兒最容易被人捕風捉影,肆意塗抹,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謹小慎微,免得給人搬弄是非提供口實。

   田曉堂點了幾樣菜,一邊喝着茶,一邊笑吟吟地望着姜珊。他看得出來,姜珊今天容光煥發,一臉喜色。也難怪,短短几年間,不到30歲的她就從一名普通中學教師,一躍成爲副縣級領導幹部,就像坐火箭似的,攀升的速度也實在是夠快了。這種好事無論落到誰頭上,夜裏做夢只怕都會笑出聲來。

   田曉堂開玩笑道:“馬上就要做市局領導了,你還有閒心逛街呀!”

   姜珊抿嘴一笑,說:“你哪懂得咱們女孩子的心思。我今天逛街,是想選兩套合身的職業裝,來市局上班好穿。不然,弄得土裏土氣的,沒個好形象,多丟人啊!”

   田曉堂呵呵笑了起來。他想,姜珊如此鄭重其事,說明她還是有些躊躇滿志的。他記得上次在仙人居見面,姜珊曾說過對官場有些厭倦的話。現在看來,她當時說的不一定是真心話。不過,也有可能當時說的是真實想法,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面對權位所帶來的榮耀和滿足,她的興致和慾望又被激發出來了。可見人心如浮雲,隨時都可能因風而變。

   田曉堂問:“你選的衣服呢?”

   姜珊嘟着嘴說:“沒人陪我逛街,替我當參謀,我挑來選去,還是拿不定主意,不知哪件更合適。”

   田曉堂笑了起來,說:“姜珊你也真該找個男朋友了。有了男朋友,不就有人陪你逛街挑衣服啦!”

   姜珊卻低下了頭,沒有接話。田曉堂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他明白姜珊講“沒人陪我逛街”的意思,並不是說要找個男朋友陪她逛街,而是說她喜歡的人能陪她逛下街就好了。這個她喜歡的人,只怕指的就是他田曉堂吧。可他敢讓她喜歡嗎?他早就清楚她對他有那份心思,她不找男朋友估計也與此有關,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迴避着,生怕傷害到她。他以爲時間會沖淡一切,可過去了那麼久,她還是沒有知難而退。她明明知道他難以給她婚姻、家庭,卻仍然那麼執拗,究竟是爲了甚麼?爲了成全她心中的愛情?爲了實現那個珍藏許久的夙願?對這個漂亮而又癡情的小師妹,他真有些搞不懂。他想,她即將進入市局,與自己同爲副職領導,一舉一動會有更多的眼睛盯着,只怕更要注意避嫌了。今天倒是個機會,他不能再一味迴避,得硬一硬心腸,揮刀斬斷她那根情絲。

   這麼想着,等菜上了桌,兩人喝過半杯乾紅後,田曉堂就坦誠道:“姜珊,有幾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得知道,我們沒有可能……也許你會說,我甚麼都不在乎……你那樣想,我更不能……如果……就是害了你……你還年輕……請你理解我,好嗎?”田曉堂說得很動情,儘管他閃爍其辭,但意思還是表達出來了。

   姜珊沒想到他今天突然把話挑明,不免很意外,又有些感動,同時更覺得委屈和失落。她有種想哭的感覺,忍了忍,終於沒讓淚水奔湧出來。田曉堂是她的一個夢,從少女時代就做起的夢啊。即便這夢不能圓,她也不想從夢中醒來。可田曉堂卻要狠狠地敲碎她的夢,將她從夢中拽回現實,這簡直是想要了她的命!此時,她萬分心痛,便低着頭,緘默不語。

   見空氣相當沉悶,田曉堂忙轉移了話題。關於兩人的隱祕感情,點到爲止即可,說多了將越發傷她的自尊。他說:“姜珊,你喫菜呀。這次你和王賢榮在公開選拔中勝出,留給你倆的職位是一個副局長和一個工會主席。你猜猜看,你倆誰會做副局長,誰會做工會主席?”

   姜珊強打起精神,說:“這還用猜嗎,肯定是王賢榮做副局長,我做工會主席。”

   田曉堂笑着問:“爲甚麼呢?”

   姜珊說:“副局長和工會主席雖然都是領導班子成員,但副局長的分量無疑比工會主席重得多。王賢榮年齡比我大,資格比我老,能力比我強,這次考試的成績也比我好,他做副局長是理所當然的。我能幹個工會主席,已很知足了。如果不是華局長堅持要搞公開選拔,我哪有這樣的好機會啊!”

   田曉堂說:“我倒覺得,副局長多半是你的!”

   姜珊有些驚訝,問:“你聽到甚麼消息啦?”

   田曉堂說:“那倒沒有,只是我分析來分析去,覺得你做副局長的可能性更大!”

   姜珊笑了起來,說:“你以爲你是市委組織部長啊。”

   田曉堂說:“我是有依據的。我覺得,市委組織部這次用人,首先會考慮市局班子的年齡結構和性別結構,現在副局長中沒有一位女性,也沒有35歲以下的年輕人,你正好可以同時彌補這兩點不足。而工會主席大多都是副局長年齡偏大後改任的,一般不會用你這麼年輕的幹部。”

   姜珊卻說:“做工會主席,我都怕自己幹不好,如果讓我做副局長,就更擔心了。我覺得自己畢竟太年輕,面對的下屬大多都比自己年長,心裏還是有些發虛。”

   田曉堂笑了笑,本想說“不要緊,有師兄呢”,馬上又覺不妥,怕這話引起她的聯想,忙改口道:“怕甚麼呢?官場上無大小,你再年輕也是上級,下級就得服從上級嘛。你知道麼,歷史上,像你這般年紀就挑大樑的女性大有人在。當年,慈禧太后聯合恭親王奕,發動宮廷政變,兵不血刃地完成了政權爭奪,那時她纔多大,你猜得出嗎?”

   姜珊搖搖頭。

   田曉堂說:“當時她才25歲,也是年輕女幹部啊,比你現在還小呢。”馬上又補了一句:“開個玩笑,不該拿她和你作比較的。”

   喫完飯,田曉堂講起了縱火案。他說:“這些天我一有空,就在琢磨這個案子。直覺告訴我,縱火者應該是爲了報復、警告華局長,而不是他弟弟華世平。”

   姜珊說:“可城南物流園的那夥人,動機清楚,條件具備,更像是作案者。”

   田曉堂說:“我並不否認他們有作案的可能,只是覺得也存在另外一種可能——衝着華局長去縱火。”

   姜珊很敏感:“衝着華局長去縱火?你是懷疑陳春方?”

   田曉堂笑道:“我與華局長探討過,他也覺得陳春方有可能幹這事。不過他不想把事情越弄越複雜,就不願把這種懷疑告訴警方,也不想深究下去。”

   姜珊想了想,說:“我本來沒懷疑到陳春方身上,聽你這麼一講,也覺得他作案的嫌疑很大。最近一段時間,我發現他經常來戊兆,也不知在幹些甚麼。他這個人好交朋友,在戊兆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還有不少。所以,他要找個混混去放一把火,太容易辦到了。”

   田曉堂點頭道:“嗯。他經常來戊兆,只怕就是在策劃這件事。”

   姜珊說:“我們猜得再準也沒用,還得看證據。可是,莫局長他們查案,至今沒有任何進展。”

   田曉堂無奈地說:“要想破案,恐怕還得等施響回來。”

   臨走時,田曉堂建議她找家賓館住下,姜珊說:“我還是回戊兆去。我的司機在市區,我打個電話叫他過來接我。你先回去吧。”

   田曉堂明白她讓自己先走的用意,只好說:“那行,我先走一步。”

   田曉堂從包間出來,姜珊跟在後面送他。不想走到大堂,正巧碰見劉向來從另一個包間裏鑽出來,劉向來身邊還依偎着一位年輕女子。

   劉向來看見田曉堂和姜珊,忙把年輕女子推開,打着哈哈說:“這麼巧啊!”說着朝姜珊瞟了幾眼,對田曉堂意味深長地一笑,卻並不問姜珊是誰,只是挖苦道:“田局長這麼忙,還有工夫跑這麼遠來喫飯?”

   因姜珊在旁邊,田曉堂不想和劉向來廢話,就只是笑了笑。他掃了一眼劉向來身邊的女子,長得還算漂亮,只是打扮有些妖冶。這個女子和劉向來的關係顯然有些曖昧。他想劉向來不問他姜珊是誰,只怕也是把她當作他的甚麼人了。劉向來這麼認爲也很正常,不是特別的關係,一對孤男寡女哪用躲到這偏僻小店來喫飯。

   跨出店門,姜珊問:“這人是誰呀?說話這麼陰陽怪氣的。”

   田曉堂笑而不答。

   田曉堂開車沒走多遠,就接到劉向來的電話。劉向來一開口就說:“還是田局長品位高啊,瞧你的那位,氣質多好!”

   田曉堂笑道:“你那位姿色也不差呀。你小子膽子真是越玩越大,還在外面採起野花來了!”

   劉向來也不否認,叫道:“不採白不採嘛。難道只許你們州官放火,我們小老百姓點個燈也不行嗎!”

   田曉堂說:“不要亂說。跟我喫飯的那個女的只是我的同事。”

   劉向來嘲笑道:“如今領導幹部帶情人外出,碰上了熟人,哪個不是說,這是我的同事。這種說法已經非常俗套了,我勸你換一種新說法,把同事改爲表妹,好不好?”

   田曉堂還在辯解:“真的,我說的是實話。”

   劉向來說:“不用講啦,你騙不了我的。她看你的那個眼神,就跟袁燦燦看你時一樣,簡直太特別了。你他媽的真是豔福齊天,走到哪裏都招漂亮女人喜歡!”

   劉向來這麼一說,田曉堂只有啞口了。

   回到家裏,田曉堂懶得理睬周雨瑩,就一頭扎進書房,拿起一本書翻看起來。可他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到書上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牽掛姜珊。姜珊夜裏趕回戊兆,他有些擔心路上的安全。見時間過去了近兩個小時,姜珊只怕也到了,他想給她發個短信,問問情況,纔好放下心來,可又怕這個短信發過去,她感受到了他的愛意,心頭又嘭地爆起幾星火花來。

   惦量再三,他還是放棄了發短信的念頭。

2、不尋常的短信

   翌日上午,田曉堂準備和裴自主一起到廣東招商,去向華世達打招呼時,華世達卻說,明天要召開一次工作例會,讓他務必參加。他只得改變計劃,將招商行程推遲一天。

   華世達告訴他,施響來過電話。

   田曉堂忙問:“他回戊兆啦?”

   華世達說:“還沒有。不過他通過線人悄悄作過調查,城南物流園那夥人在發生縱火案那天,都在雲赭城區參加一位二婚的兄弟的婚禮,當晚瘋玩了個通宵,只到第二天下午纔回戊兆。”

   田曉堂說:“這也就是說,他們不可能去縱火。”

   華世達說:“是啊。而且,那夥人也沒有一個是跛子。”

   田曉堂說:“那夥人的嫌疑被排除了,這就意味着,陳春方的嫌疑增大了。”

   華世達卻沒有做聲。

   田曉堂在心裏已經認定,縱火案的主謀多半就是陳春方。他想,除了陳春方,還會有誰呢?這個膽大妄爲的傢伙,真是甚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啊。

   回到辦公室,田曉堂還在想陳春方縱火之事,不禁感慨萬端。到了10點鐘,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來,便決定利用出門招商前的這點時間,去辦這件事。

   田曉堂打了袁燦燦的手機,袁燦燦接電話時十分興奮,說:“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頭出來了,你居然還想起了我!”

   田曉堂知道袁燦燦是在抱怨他,就不接話茬,只是問:“你是在戊兆嗎?”

   袁燦燦說:“我就在市區。這幾天,我請來了上海一家酒店管理培訓機構的專家,正在幫我培訓管理團隊,一直就住在宏瑞。”

   田曉堂說:“我們在一起坐坐吧,你看甚麼時候能抽出空來?”

   袁燦燦馬上說:“就今天晚上吧,晚上你來宏瑞,我們一起喫飯。”

   田曉堂說:“好,就這麼說定了。”他感覺到了袁燦燦的激動,心頭的滋味很是複雜。袁燦燦與王季發離婚後,並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他,一直也很少聯繫他,似乎在有意躲着他。她越是這樣做,他越是覺得不正常,越是認定她對自己懷有太大的奢望。她躲着自己,大概是想欲擒故縱吧。從今天他主動邀約見面,她竟然歡天喜地的表現看,他的判斷只怕是對的。

   晚上6點鐘,田曉堂來到宏瑞大酒店,和袁燦燦一起上了樓頂酒吧,兩人邊喫邊聊。

   田曉堂問起盛豪大酒店,袁燦燦說:“整個裝修已經提前完工,等這次培訓結束後,我就回去準備正式開業了。等盛豪一開業,縣賓館的生意只怕會大受影響。”

   田曉堂說:“縣賓館還沒有改制,管理跟不上,硬件也落後了,生意垮下來是遲早的事。就是沒有盛豪,也會被別的酒店擠垮!”

   說了會兒閒話,紅酒也喝了不少了,田曉堂就想把話題引到王季發身上來。要談及王季發,從王季發和袁燦燦離婚一事上切入最爲自然。可田曉堂實在不願主動提起這件事,他怕提了會勾起袁燦燦的滿腹心事,進而惹火燒身。可又想沒有比這更好的切入點了,總不能一開口就突兀地直接說起王季發和那個停工的主樓工程吧,再說他也不能永遠裝着不知道她和王季發已離了婚。反覆惦量一番,田曉堂還是說:“你和王老闆離了,居然都不告訴我一聲,我還是後來聽劉向來說的。”

   袁燦燦略微一怔,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搖晃着,似在掩飾着甚麼。良久,才幽幽地說:“告訴你幹甚麼,又不是甚麼光彩的事。”

   田曉堂聽出了袁燦燦的艾怨。她顯然是在怪他沒有主動關心她離婚的進展,怪他這麼久了纔跟她提到這個事。他明白了,袁燦燦不將離婚的消息告訴他,並不是不想讓他知道,而是想讓他通過別的途徑知道後,再去關心地詢問她,這樣她就變被動爲主動,虛榮心也得到滿足了。她只怕是把這個小伎倆作爲對田曉堂的考驗吧,可田曉堂卻讓她失望了。

   田曉堂一時想不出說甚麼合適,就只是乾巴巴地說:“離婚對你也是一種解脫,是新生活的開始……”

   袁燦燦苦澀地一笑,說:“大家都是這麼說。可離婚的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其實,我這人骨子裏還是很傳統,很看重婚姻、家庭的。”

   田曉堂不禁愣了一下。他知道袁燦燦最後這句話的意思,也知道放任袁燦燦說下去將會不可收拾,他必須扭轉局勢,把話題引向自己設定的軌道。他今天說起她和王季發離婚,主要是爲了引出王季發,他本不該在離婚的事情上停留,應該迅速說到主樓工程上來。可他又覺得那樣做未免太無情了,所以才略作停留,和她多說了兩句。但再往下說就危險了,他必須狠下心來,在她剛擺出一副欲傾訴衷腸的架式時,就打斷她。田曉堂便說:“王老闆今年也挺不順的,和你離了婚,承建的那個主樓工程也停了工。停工的原因,是省廳的項目資金撥不下來,王老闆也拿不出那麼多墊資。”

   田曉堂故意轉換話題,袁燦燦自然很惱火。可田曉堂講到王季發承建的主樓工程停工,她又十分關切。她說:“我很早就聽說了停工之事,沒想到至今都還沒有復工。”

   田曉堂說:“是拖得很久了。我們非常着急,卻又無可奈何。去省廳跑了幾次,項目資金還是沒要回來。我們以機關大院作抵押,找銀行貸了2000萬,可要想復工,這筆錢還是不夠。”

   袁燦燦抿着嘴,沒有說話,似在思忖着甚麼。

   田曉堂看了看袁燦燦,暗暗揣度她的態度。他覺得時機到了,再不開口,只怕就會喪失機會。便鼓起勇氣道:“我想請你幫幫王老闆,借一筆錢給他,好讓工程儘快復工。當然,這既是幫王老闆,同時更是在幫我。”

   袁燦燦有些意外,瞥了田曉堂一眼,問:“還差多少錢?”

   田曉堂說:“還差2000萬。”

   袁燦燦訝然道:“2000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沉吟片刻,接着說:“我一時沒法回答你,讓我先考慮一下吧。你也知道,我的錢都投進盛豪了。”

   田曉堂說:“好的。”袁燦燦沒有一口回絕,答應“考慮一下”,說明多少還有些希望。不過,袁燦燦的錢都投在盛豪大酒店也是實情,她上哪兒去弄這筆資金呢?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袁燦燦的“考慮一下”只怕是在敷衍,不免又有點泄氣了。

   離開酒吧時,袁燦燦一起身就哎喲直叫喚,說頭有點暈。

   田曉堂笑道:“喝這麼點紅酒,你就暈上啦?”

   袁燦燦嘟噥道:“人家都暈得摸不着方向了,你還在一旁說風涼話。”

   田曉堂感覺袁燦燦是故意裝頭暈,也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他正在想該怎麼應對,又聽見袁燦燦衝他嬌嗔地叫道:“還愣着幹甚麼,送我去房間呀!”

   田曉堂慌忙道:“好,好,走吧。”他本想推託,可態度卻又不夠堅決,還是順從了她。他預感到袁燦燦佈下的是個溫柔的陷阱,卻又無力甚至也無心逃脫。再說今天袁燦燦對借錢一事能這麼表態,已讓他十分感激,也就不想拂了她的意。

   結果可想而知。進了房間,門剛被帶上,袁燦燦的眼神就迷離起來,一把摟住了他……

   這一夜,田曉堂沒有回家。袁燦燦就像一頭母獸,在他身上拼命地吮吸着,噬啃着,似乎要生生吞了他。他沒想到袁燦燦會這麼狂蕩,只怕是久旱逢霖雨吧。而他呢,早已沒挨周雨瑩的身了,被袁燦燦這麼一撩撥,愛慾也如海嘯般爆發,兩人比賽似的,一個比一個瘋狂,一時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當世界終於寧靜下來時,已是凌晨2點鐘了。田曉堂以爲袁燦燦會趁熱打鐵,向他委婉地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可袁燦燦甚麼也沒說,就帶着一臉的滿足和疲憊,沉沉地昏睡過去了。田曉堂想,也許她本想提提要求,只是折騰了半宿,體力已經耗盡,根本沒有力氣說了。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從宏瑞大酒店趕往局裏去上班,半路上突然收到一則不同尋常的手機短信,煞有介事地說要披露一個天大的祕密——姜珊是華世達的情婦,兩人早就有了那麼一腿,所以華世達才一次又一次借公開選拔之名,不遺餘力地將她推向高位。短信自稱是出於義憤,才勇敢地站出來,曝這對狗男女的光,剝開華世達僞君子的真面目。

   田曉堂看罷短信,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揭發者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卻又根本不敢留下大名。發短信的號碼亦很陌生,去移動公司查詢只怕也查不到真實的戶主。很顯然,這個短信針對的是華世達,目的是想把華世達的名聲搞臭。發這個短信的,大概是陳春方吧。想到陳春方還會發這種短信,田曉堂不禁困惑起來。和縱火傷人相比,造這種謠實在太小兒科。陳春方在剛放了一把火之後,報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有必要畫蛇添足,緊接着又弄這種短信來攻擊華世達嗎?這也太不合常理了啊。

   難道是他弄錯了?縱火案並非陳春方所爲,而是另有其人?

   田曉堂帶着滿腹狐疑來到局裏,上了四樓,往走廊深處走,經過包雲河辦公室門口,包雲河已坐在裏面喝上了茶,看見田曉堂,衝他招招手,田曉堂便踱了進去。

   包雲河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機,說:“你也收到短信了吧?”

   田曉堂說:“我剛纔在路上已看到了。這純屬造謠嘛!”

   包雲河咧了咧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人家爲甚麼要造謠,還不是他搞改革弄疼了人家。我早就說過,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硬要這麼大動干戈,只怕會鬧得不可收拾。你看,你看,還真讓我言中了!”

   聽包雲河的口氣,似乎人家造謠還蠻有道理。田曉堂覺得,包雲河有些不公道。包雲河此時並不提陳春方,好像這個造謠短信與陳春方毫無關係似的。

   田曉堂說:“謠言止於智者,污水是弄不髒人的。”

   包雲河哼了一聲道:“不光是有人造謠,我聽說陳春方告狀都告到唐書記那兒去了。華局長也真該冷靜下來,把改革中暴露出的問題妥善處理好。”

   田曉堂暗暗覺得好笑,陳春方已被包雲河不動聲色地排除在造謠者之外了。包雲河說要華世達妥善處理問題,還不如說希望華世達妥善安置一下陳春方。

   田曉堂正準備離開,包雲河卻不陰不陽地說:“陳春方是犯有錯誤,但挖空心思地搞個甚麼末位淘汰來整他,卻未免太過分了。”

   田曉堂不禁驚愕不已。包雲河這話是甚麼意思?莫非他已在懷疑華世達推行末位淘汰是蓄意爲之,就是針對陳春方量身定做的?如果包雲河真有了這種判斷,那他只怕會更加積極地在幕後支持陳春方與華世達對着幹。

3、招商之旅

   上午10點多鐘,田曉堂和裴自主坐着甘來生駕的別克,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南。

   田曉堂在車上與裴自主說了一會兒閒話,忽然想起了姜珊。那個謠言短信,她現在肯定也曉得了。她年紀輕輕,又尚未成家,怎能承受這種羞辱和打擊?想到這裏,田曉堂擔憂起來,忙掏出手機,準備給她發條短信安慰一下。

   不想他剛開始按鍵發短信,手機就響了起來。一看畫屏,正是姜珊打來的。

   姜珊一開口就叫了聲:“師兄——”,嗓音明顯帶着哭腔。

   田曉堂便知道姜珊此時一定特別痛苦和無助,他真想好言寬慰幾句,可想到裴自主和甘來生在身旁,說話不太方便,只得低聲道:“我給你發短信吧。”

   接下來,兩人便通過手機短信交流。姜珊剛開始情緒異常低落,田曉堂耐心開導,好言勸慰,一共發了50多條短信,按鍵的手指都有些痠痛了,總算才讓她平靜下來。

   下午5點多鐘到達佛山,裴自主給趙勇先打了一個電話。趙勇先立即放下手頭的事情,安排他們在一家大酒店住下。

   在酒店房間裏,趙勇先陪着田曉堂和裴自主邊喝茶邊說話。

   田曉堂看着趙勇先,笑道:“我聽自主介紹,趙總很不簡單啊。十多年前,你赤手空拳下海,摸爬滾打,不斷髮展壯大,如今已是資產近百億的大老闆,名下的企業多達10家。你的創業精神,令人欽佩呀!”

   趙勇先謙虛道:“哪裏哪裏,我只不過是機遇好,趕上了國家的好政策,加之又選對了項目。”

   裴自主在一旁說:“趙兄有經商的天賦,讀大學那會兒,他就會做買賣,時常從外面倒騰些冒牌衣服、鞋子賣給同學們,大家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奸商’。他今天能有這樣的成就,我一點也不意外!”

   趙勇先呵呵直笑:“自主,在你的領導面前,還給我留點面子,不要揭我的短,好不好?當時偷偷摸摸做點小買賣,並不是因爲我有甚麼經商天賦,只是因爲我那時太窮了,爲了弄點伙食費好填飽肚子,纔不得已而爲之。也正是因爲窮怕了,我後來才窮而思變,早早地從機關出來,走上經商辦實業之路。這十多年的酸甜苦辣,那真是一言難盡啊!”

   田曉堂點頭道:“在中國這種不太成熟的市場環境下,創業格外不容易。你能走到今天,該是吃了多少苦頭,經受了多少磨難,我們這些坐機關的人,是沒法想象的。”

   趙勇先聽了這話,對田曉堂頓生好感。他打量一眼田曉堂,側過頭對裴自主說:“你這位領導看上去,可比你顯得年輕啊!”

   裴自主說:“不是顯得年輕,田局長本來就比我小嘛。他是少壯派的領導!”

   田曉堂忙說:“我倆的年齡其實相差無幾,自主也就比我大一點。”

   趙勇先問裴自主:“你還在那個小單位原地踏步?”

   裴自主笑了笑,略顯尷尬地說:“仍然守着那座舊廟。”

   趙勇先說:“好像已有8年了吧,你這守廟的和尚也快老嘍。自主不是我說你,5年前我就勸你撇下那頂官帽,過來跟着我幹,我絕不會虧待你,你就是聽不進去。結果怎麼樣呢,5年過去了,還是山河依舊。你後悔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仍然歡迎你加盟。”

   裴自主說:“趙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你知道,我這人素來胸無大志,再說這些年待在機關,也懶散慣了,不想出來折騰了。”

   田曉堂開起了玩笑:“趙總你千萬別拉攏他。自主這次來,是來招商的,可不是來應聘的。如果他受不了你的威逼利誘,投奔到你麾下,甩下了我,我不僅招不到商,而且還丟了部下,回去可怎麼交代呀!”

   趙勇先朗聲大笑,說:“田局長你放一百個心,我也就是說說而已,自主他根本不會聽我的。”頓了頓,又故作神祕地問田曉堂:“你知道他不願辭職跟我乾的真正原因嗎?”

   田曉堂搖搖頭:“不知道。”

   趙勇先笑道:“真正的原因,是他老婆不批准。田局長你可能還不知道,自主是個怕老婆的人,對那個漂亮老婆是言聽計從啊。他老婆之所以不批准,據說是怕他到了廣東這個地方,英雄難過美人關,掉在女人坑裏了。自主呢,也擔心自己來了廣東,老婆一個人留在家裏,會扛不住孤單。”

   田曉堂大笑起來,裴自主佯怒道:“趙兄,你別這麼損我好不好?”

   趙勇先忙說:“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轉眼卻又正經起來,對田曉堂說:“還要請田局長今後多關照一下自主。自主這人其實相當優秀,在大學裏就做過學生會幹部,很有組織才能,那時辦個甚麼晚會,弄個甚麼刊物,都是他一手張羅的。老讓他在那個地方待着,實在是屈才!現在不是講‘人才浪費是最大的浪費’麼,自主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啊。”

   裴自主說:“趙兄你這是在替我要官呢!”

   田曉堂說:“自主這人確實非常不錯,我很瞭解他。”接着又半開玩笑道:“正因爲他非常優秀,局領導這次才選派他出來招商。如果趙總肯幫忙,讓娜美寧化工項目花落雲赭,他就成了招商引資的有功之臣,必定會得到提拔重用!”

   趙勇先說:“是嗎!那我一定成全自主。”

   跟趙勇先一見面氣氛就這麼融洽,田曉堂十分高興,對招商成功的信心更足了。他想趁着氣氛好,把話題引向娜美寧化工項目。可他剛一提起,趙勇先就打斷道:“不用急嘛。等明天上午,我和公司姚總再跟你們具體談。”

   下午6點半鐘,姚開新趕來陪他倆喫飯。趙勇先向姚開新介紹了田曉堂和裴自主,姚開新笑眯眯道:“歡迎兩位前來考察招商!我的老家就在緊鄰雲赭的海石市勝婁縣,所以看到你們,我就像看到了老家的親人,感覺特別親切!”

   聞聽此言,田曉堂不禁一喜。他正愁不知道該怎樣跟姚開新套近乎,有了這層老鄉關係,感情距離一下子就縮短了。田曉堂笑道:“原來姚總是海石人呀,你老家那邊還有甚麼親人嗎?”

   姚開新說:“我媽還住在那兒,她在家鄉生活慣了,嫌廣東潮溼,始終不肯搬到這邊來。”

   田曉堂說:“老人家是故土難離啊!”

   說這話時,他注意到,姚開新眼眶周圍烏紫烏紫的,估計是經常熬夜,睡眠不好,慢慢就煉成了這種熊貓眼。

   翌日上午9點鐘,雙方正式洽談。姚開新首先介紹了娜美寧化工項目的情況。他說:“娜美寧生產的化工產品有三分之二出口,市場行情一直還不錯。由於在廣東這邊發展受到環境容量等多種限制,我們已初步考慮,投資約13億元,將這家企業轉移到內地,逐步達到15萬噸的產能,最終實現年銷售收入50億元,稅收2億多元的目標。我們對落戶地的基本要求,就是提供工業用地900畝,地價不能高於每畝6.5萬元。”

   田曉堂聽了又喜又憂,坦言道:“我們很看好這個項目的發展前景,願以最大的誠意,促成娜美寧轉移到雲赭。姚總剛纔談到地價不能高於每畝6.5萬元,這個價格恐怕太低了,我覺得並不現實,不過我們可以慢慢來協商,直至達成共識。娜美寧作爲一個化工項目,迴避不了的最大問題就是治污。在這點上,我們的態度很明確,就是絕不能打馬虎眼,一定要高標準修建污水處理廠,確保達標排放。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姚開新說:“你放心,在環保問題上,我們向來不含糊!”

   趙勇先插話說:“治污既是個技術問題,也是個成本問題。治污的費用很高,一些企業不堪重負,不得已才偷偷超標排污。”

   姚開新說:“我們的基本條件,已對你們交了底,你們回去向領導彙報,看能不能接受。我們還要去貴市實地考察,根據考察結果,再來作出取捨。”

   趙勇先望着姚開新,以商量的口氣說:“我看這樣吧,下週我倆去趟雲赭,實地看一看。你說呢?”

   姚開新猶豫了片刻,才說:“行啊。不去看一看,也沒法具體談。”

   考察的事這麼快就定了下來,田曉堂和裴自主十分高興。

   中午,田曉堂躺在房間午休,回想上午的情景,總覺得趙勇先的表現有些奇怪。昨天下午三人在一起閒聊時,趙勇先談笑風生,特別健談,等到今天談起正事時,他卻很少開口,整個過程幾乎都是姚開新在唱獨角戲。按說趙勇先是董事長,佔有55%的股份,應該由他來主導這場談判才符合常理,可他爲何要讓姚開新擔當談判主角呢?

   田曉堂琢磨了一會兒,漸漸想明白了。趙勇先只怕是有意讓姚開新擔當談判主角,自己則在背後操縱。礙於跟裴自主的同學情面,他不方便討價還價,而姚開新跟他倆素昧平生,就不必有甚麼顧慮。

   返回雲赭的路上,裴自主說:“爭取這個項目,關鍵靠趙勇先,可這傢伙滑得像泥鰍似的!”

   田曉堂說:“他這麼做,也不難理解。在商言商嘛。商人總是利益高於一切!”

   裴自主感嘆起來:“念大學時,同學們開玩笑,送給趙勇先一個‘奸商’的綽號。現在看來,還真是不幸而言中了呀。”

   田曉堂卻有不同想法:“趙勇先這麼用心計,恰恰說明他還是真心打算和我們合作的。所以辯證地看,他耍點小滑頭也是個好事。不管怎麼樣,他們答應下週去考察,這個開局已算很不錯了!”

4、圓謊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去局裏上班,一進院子,就見一輛新嶄嶄的黑色奧迪車,亮閃閃地泊在停車坪一角。田曉堂有些驚訝。這車停在本局小車的固定車位上,不像是外面到局裏辦事的人開來的。可局裏購買了一輛新奧迪,他怎麼一點也不知情?他分管大財務,這麼大的事至少應該跟他通個氣吧。田曉堂感到很惱火,心情一下子就壞了。

   坐在辦公室裏,田曉堂滿肚子怒氣,覺得華世達在這件事上實在專橫了些。他一直認爲華世達是個正派人,一直十分尊重華世達。華世達平時有甚麼事一般也會找他商量,聽聽他的意見。他不明白這一次,華世達爲何一反常態,一聲不響就把新奧迪弄回來了。是因爲他去了佛山,沒機會跟他通氣?可他在佛山只待了一天。就是在佛山多待幾天,華世達給他打個電話告知一聲也並不難。難道是華世達對他突然有了看法,故意晾着他,這纔不跟他通氣?不會呀。才離開一天,能有甚麼事讓華世達對他的態度陡然改變呢?

   枯坐了一會兒,田曉堂決定找個人來打聽一下。他本想找財務科長湯一亭,他覺得湯一亭應該曉得內情,又想找湯一亭還不如找王賢榮。新奧迪只怕就是王賢榮去購回來的,他了解的情況只怕會更多一些。想定後,田曉堂打電話叫來了王賢榮。

   王賢榮一進門,沒等他發問,就主動說:“您是想打聽那輛新車吧?”

   田曉堂壓抑着火氣道:“局裏購了輛新奧迪,我這個分管大財務的副局長居然一無所知,這算甚麼事啊!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

   王賢榮笑了笑,說:“華局長爲這輛車,也氣得七竅生煙呢!”

   田曉堂不禁一愣,訝然道:“華局長生甚麼氣?難道這車不是他買的?”

   王賢榮搖頭道:“根本不是。這車是包書記買回來的,華局長一直被矇在鼓裏呢。只到前天下午,包書記準備去省城提車前,纔跟華局長隨口打了聲招呼。”

   田曉堂聽了有些糊塗,便問:“華局長不同意,包書記哪來的購車款?”

   王賢榮說:“包書記買這輛車,局裏沒掏一分錢。包書記找了省廳郎廳長,郎廳長特批了45萬技術裝備專項經費,用於購車。”

   田曉堂這才明白,剛纔誤會華世達了。他感到十分震驚,暗想這個郎孝山也真是有意思。爲爭取便民服務中心項目後續資金,華世達去找郎孝山,好話說盡,郎孝山仍再三搪塞,至今分文未撥。包雲河爲自己的專車找郎孝山要錢,郎孝山竟一次就給足了45萬。儘管45萬和數千萬不能相提並論,可也反映出郎孝山對兩件事的態度截然不同。由此看來,包雲河和郎孝山的關係還真是非同一般。包雲河能找省廳廳長要來爲自己買專車的錢,這是他的本事,其實只要他及早跟華世達溝通一下,以示對華世達的尊重,華世達也不會怎麼反對,甚至還會爲局裏節省了一筆購車款而高興。可包雲河卻撇開華世達,事先並沒有跟華世達商量,這就有點費解了。本來可以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包雲河卻不管不顧,偏要惹得華世達對他滿肚子意見,他這是何苦呢?

   田曉堂去見華世達,一開口就說起那輛新奧迪。華世達臉色不太好,苦笑一下說:“包書記做得太過分了。我一向是尊重他的,不明白他這次爲何會這樣。”

   田曉堂暗暗琢磨,包雲河故意跟華世達過不去,肯定還是有深層次原因的。莫非包雲河確實已覺察到,搞末位淘汰是華世達爲擼掉陳春方而費盡心機專門設計的?包雲河只怕還會進而作出判斷,華世達整陳春方,更重要的目的是殺雞駭猴,是爲了敲打他包雲河。意識到這一點,包雲河難免怨從中來,這才下決心要“投桃報李”,教訓教訓這個不知深淺的華世達。不然,他這個黨組書記今後還怎麼在局裏混!

   田曉堂這麼尋思着,心裏很不平靜,臉上卻甚麼也看不出來,只是說:“包書記是有個性的人,跟他共事,難免會有些磕磕碰碰。”

   華世達浩嘆一聲,似乎有很多感慨,大概又意識到在下屬面前老談自己和包雲河的矛盾恩怨並不大好,就話鋒一轉道:“不說他了。你這次去廣東招商,有收穫嗎?”

   田曉堂笑道:“還算不錯吧。”接着細說了情況。

   華世達聽完後,臉色晴朗多了,說:“他們答應過來考察,這就是個良好的開端。你打個電話,叫一下裴自主,我們這就來商量接待趙總、姚總考察的事情。”

   裴自主過來後,華世達說:“我們先來討論一個問題,娜美寧化工公司兩位老總過來考察,要不要向唐書記、韓市長報告一聲,請他們出面接待?”

   裴自主說:“市領導出面還是不出面,我看各有利弊。”

   田曉堂接過話頭,進一步分析道:“請唐書記、韓市長出面接待,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其一,接待規格高,能讓趙總、姚總充分感受到我市領導的重視和熱情,以及招商的誠意,從而增強投資信心。其二,市領導出面,雙方溝通更直接有效,將加快談判進程,大大增強合作成功的可能性。但請市領導出面接待,也要冒很大的風險。首先,必須把誠飛爲何搖身一變成了娜美寧的原因說得合情合理,無懈可擊,讓他們不會生疑,否則可就前功盡棄了。再就是萬一娜美寧招引失敗,誠飛的真相暴露,那這次出面接待就會讓市領導產生第二次被戲耍愚弄的感覺,將來對我們更加不利。市領導不出面接待呢,風險倒是小多了,可談判成功的概率也下降了。”

   華世達點頭道:“嗯,有道理。那麼,市領導到底出不出面,你傾向於哪一種?”

   田曉堂不假思索地說:“我覺得還是請唐書記他們出面接待一下爲好。要想談判成功,就必須冒這個風險。”

   華世達又問裴自主:“你的看法呢?”

   裴自主說:“我贊同田局長的意見。”

   華世達略作思忖,說:“好吧,我也支持你們的意見。現在繼續往下討論,我們該怎麼向唐書記、韓市長解釋浙江台州的誠飛一眨眼變成了廣東佛山的娜美寧?”

   裴自主說:“這就像川劇中的變臉,變得太快,太突然,變得不合常理,可我們卻偏要證明這種變化是合情合理的,難度確實不小啊。”

   田曉堂說:“是有些難度,但辦法總是能想出來的。我曾認真考慮過,打算這樣解釋:謊稱娜美寧化工公司曾是誠飛化工公司老闆張淨畢的企業,後來張老闆把娜美寧化工公司賣給了趙勇先和姚開新。在我們跟誠飛化工公司簽訂協議後,趙勇先、姚開新又去遊說張老闆,決定收購誠飛化工公司,並往內地轉移。這樣就巧妙地把誠飛化工公司的老闆換成了趙勇先、姚開新。而趙勇先、姚開新考慮到誠飛轉往雲赭相距太遠,成本過高,還不如就近讓娜美寧往雲赭轉移,距離會大大縮短,成本將大大降低。反正誠飛、娜美寧都是他們旗下的企業,轉移哪個都一樣。這樣就巧妙地把唐書記寄予厚望的誠飛換成了娜美寧。好在誠飛和娜美寧都是化工項目,投資額相差也不是太大,這樣講還不至於不可信。”

   華世達想了想,點頭道:“這個主意聽起來還不錯。看不出來,你的鬼點子真不少。”停頓片刻,又兀自感嘆起來:“別人犯了一次錯,我們卻要用更大的錯誤來遮掩;別人撒了一個謊,我們卻要用更離奇的謊言來搪塞。唉!”

   田曉堂笑道:“這就是生活的邏輯,很荒唐,很無奈!”

   華世達突然想起了甚麼,又說:“還有一點,要把這個謊圓過去,還得跟趙勇先、姚開新串通好,請他們配合一下。”

   裴自主說:“這沒問題。我已跟趙勇先說好了,他表示能夠理解,也答應去做姚開新的工作。”

   下午3點鐘,華世達、田曉堂和裴自主一起前往市委,去向唐生虎彙報招商工作。韓玄德已經等在唐生虎那兒了。

   進了市委大樓,乘上電梯,田曉堂突然感到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緊張的原因,一是怕唐生虎和韓玄德對移花接木之說將信將疑,一再盤問,不知能否應付過去,二是上次拒絕了唐生虎想提拔他做市委副祕書長的好意,怕唐生虎不給他好臉色,又擔心唐生虎會單獨留下他,逼着他表態去做那個“近臣”。

   到達七樓,電梯門一打開,就見到了張子亮那張有點誇張的笑臉。華世達頗爲意外,一跨出電梯,就親熱地伸出手跟張子亮握了,嘴裏還說:“張主任客氣了!”

   張子亮跟田曉堂握過手後,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唐書記爲了聽你們的情況,原定的一個會都取消了。”

   這話就有點討好的味道了。田曉堂便確信,張子亮今天的迎候,其實還是衝着他來的,華世達只怕有點自作多情了。

   走進唐生虎的辦公室,唐生虎正與韓玄德在低聲交談着甚麼。見他們三人進來,唐生虎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坐下來。

   待張子亮倒上茶,唐生虎朝他們掃視了一眼,問道:“跟對方談得怎麼樣?進展快不快?”

   華世達清了清嗓子,說:“談得還算不錯,只不過出現了一點新變化……”

   聽華世達介紹完情況,唐生虎和韓玄德都面露驚詫之色。唐生虎說:“怎麼會這樣呢……這個變化也太大了……”

   韓玄德說:“難怪前些天請那個張老闆過來參加集中籤約活動,他死活不願意來呢。”

   唐生虎說:“項目和老闆一下子都變了,我被搞糊塗了……那個趙總,還有姚總,還能承認我們跟誠飛化工籤的意向性協議有效,還肯把那個娜美寧化工項目轉移到雲赭來?”

   裴自主忙介紹說:“他們對跟我們合作很感興趣。當然,合作條件還得再具體協商。這其中有個重要的有利因素,就是這個趙總是我的大學同學。”

   唐生虎哦了一聲,說:“原來還有這層人脈關係,怪不得呢。”

   韓玄德仍然有些狐疑,問道:“張老闆將誠飛化工公司賣給趙總、姚總,難道就是在這近十天內敲定的?這也太快了吧?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如果情況不是這樣,張老闆其實早就有了賣掉誠飛化工公司的考慮和打算,那他爲甚麼還要和我們簽訂意向性協議?這豈不是想坑我們嗎?”

   田曉堂一聽這話,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瞥了一眼華世達,只見華世達也顯得有些慌張。

   眼看快要露餡,田曉堂已經鎮靜下來,略作思索,機智地回答道:“據我從趙總那兒瞭解,趙總他們很早就在跟張老闆接觸,一心想收購誠飛化工,只是張老闆一直舉棋不定。據說是他想放棄誠飛化工,集中精力去弄的另一個大項目,其產品的市場行情一直不大好。但就在6天前,也就是在和我們簽定協議後的第3天,這種產品的國際市場價格突然上漲40%,促使身在美國的張老闆終於下定了決心,遙控指揮曾總在家和趙總他們商談。因爲過去已談過多輪,加之張老闆急需出售誠飛化工籌集資金去發展那個大項目,也就沒有過於斤斤計較,所以談判進行得特別順利,還真在幾天內就搞定了。”

   韓玄德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問下去。唐生虎也沒有再提出別的疑問。

   田曉堂暗暗鬆了口氣。華世達朝他讚賞地看了一眼,田曉堂不露聲色地回報了一個微笑。

   唐生虎一臉嚴肅地要求道:“這個項目又出現了新的變數,你們一定要利用好跟趙總的特殊關係,力爭娜美寧招引成功。同志們哪,我們出不得半點閃失啊!雲赭引進了一個特大項目的消息,省內媒體作了廣泛宣傳,龍省長對這個項目十分關注,我們已沒有退路可走,必須千方百計爭取上馬,否則我們就沒法向省委、省政府交代,沒法向全市人民交代!這個事情的嚴重性,你們一定要有足夠的認識!”

   華世達忙說:“我們會全力以赴做對方的工作,請唐書記放心!”

   唐生虎對華世達的表態不置可否,卻轉過頭對田曉堂吩咐道:“你們招商專班一定要耐心細緻,講究談判技巧,講究交際藝術,學會跟老闆打交道。俗話說得好,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該讓利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敢於作出犧牲。不然,糾纏在一些小利益問題上,就會因小失大,喪失機遇。”

   田曉堂忙說:“好的,好的。”他注意到,華世達臉上有些不大自在。

   韓玄德問:“下週趙總、姚總過來考察,唐書記您出不出面?”

   唐生虎不加猶豫地說:“我儘可能爭取陪同。對這樣的大項目,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爭取。韓市長你牽個頭,把接待工作好好研究一下。接待無小事啊,這次接待規格一定要高,要讓趙總、姚總切實感受到雲赭市委、市政府對他們的重視和尊重。人都是講感情的,他們對雲赭有了好感,合作的事就好談了。”

   韓玄德說:“好,我來上手抓一抓。”

   唐生虎的態度讓田曉堂很高興。他深知,市領導的重視程度越高,招商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讓他更爲高興的是,總算把誠飛化工的實情掩蓋過去,成功實現了移花接木,再談娜美寧化工項目就名正言順了。這個心病就像一塊石頭,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一舉卸下,他心頭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他感覺到,唐生虎今天對他的態度沒有上次那麼親近了,可也談不上多冷淡。他以爲唐生虎最後會將他留下來,問那件事考慮得怎麼樣了,可唐生虎並沒有那樣做。看樣子,唐生虎暫時並不想逼他,還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他主動上門,表示已經想通了,樂意接受唐生虎的安排。一想這事還不知該怎麼了結,田曉堂就感覺特別頭疼。

   從唐生虎辦公室出來,張子亮將他們三人送至電梯口,又匆匆返回去。唐生虎還在辦公室裏,張子亮怕唐生虎有事叫他,不敢在辦公室外停留太久。田曉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張子亮對他又接又送,顯然是破例了。就是其他市領導過來見唐生虎,張子亮都不一定有這麼殷勤。可惜張子亮這份殷勤卻是白費了。田曉堂真想告訴張子亮,自己已經拒絕了唐生虎,可他又知道,這話萬萬說不得。

   站在電梯裏,華世達面無表情,裴自主臉上卻有種按捺不住的興奮。按說,今天的彙報有這個效果,華世達應該感到高興和舒心,可華世達看起來卻似乎並不痛快。田曉堂猜測,華世達之所以不痛快,只怕是感覺自己在唐生虎那兒多少有點受冷落。也可能是華世達此時想起唐生虎在陳春方上訪信上作的那個批示,心頭又不舒服了。而裴自主的興奮,顯然是因爲今天第一次跟市委書記面對面,而且還說上了話,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5、可怕的樸老闆

  天成公司老闆樸天成打來電話,約田曉堂見面。田曉堂馬上想起,唐生虎上次在週六約他去市委談話,曾暗示過主樓工程可轉讓給樸天成去做。現在樸天成找他,只怕就是爲了落實這件事吧。他很討厭樸天成,這個人太不地道了。樸天成曾在綠茂山莊偷拍下他和袁燦燦的“豔照”,並以此要挾時任局長包雲河。包雲河爲了搭救他,不惜以高昂的代價跟樸天成做了一筆交易,方纔化解了一場危機。

  田曉堂真不想見到樸天成,可他畢竟有把柄捏在人家手上,又不敢斷然拒絕。

  見了樸天成,他一開口,問的果然就是主樓工程。

  樸天成一邊挪動着肥胖的屁股,一邊用銳利的目光盯着田曉堂,說:“據我瞭解,復工還是遙遙無期啊。你們究竟打算怎麼辦?就這麼無望地拖下去嗎?”

  田曉堂一聽這話就感到惱火,沒好氣地說:“我們一直都在想辦法,我相信不用太久,問題就會解決。”

  樸天成撇撇嘴,嘲笑道:“你這個說法,我已聽過好幾遍了。坦率地說,我對你們的努力並不感到樂觀。停工都這麼久了,就是王季發不急,我也該着急了呀。我還等着主樓工程完工後,好接着做主樓的裝修,建附樓和廣場呢。這幾項工程,當時跟老包都是有協議的。他王季發拖得起,我可拖不起啊!”

  田曉堂感覺怒火在胸中越燒越旺。樸天成提到的幾項工程,正是他用“豔照”敲詐來的。樸天成這麼說,已暗含威脅的意思了。田曉堂憤然道:“我們也不想這麼拖下去,可省廳不撥項目資金,你叫我們怎麼辦?”

  樸天成緩緩挪動着屁股,臉上不陰不陽地笑着,一時卻並不說話。

  足足過去了兩分鐘,樸天成的屁股突然停止了挪動,他望着田曉堂,徐徐道:“其實這事也好辦。只要把主樓土建工程轉讓給我,所有問題全都解決了。王季發墊不起資,我墊得起呀。我墊付的建設資金,你們過個兩三年再還給我都行。”

  樸天成終於把他的真實意圖說出來了。田曉堂記得大約在半年前,樸天成曾找他打聽過主樓工程的事情,不過當時只是作了些試探,並沒有提出想從王季發手中攬過來。爲甚麼等了半年之後,樸天成才亮出真實意圖?顯然,樸天成感覺這事難度不小,想通過唐生虎先給田曉堂作些暗示,施加點壓力。而請唐生虎打招呼只怕又費了些周折,這樣才把時間拖長了。也有可能樸天成是故意不慌不忙,冷眼旁觀,等到矛盾不斷升級,華世達、田曉堂快走投無路了,再趁機拋出自己的想法,逼其就範,這樣就更容易得手。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難看出樸天成這人真是老奸巨滑、老謀深算。

  田曉堂覺得,樸天成的如意算盤這次還是打錯了。他能答應這事嗎?肯定不能。樸天成爲甚麼要從王季發手中奪過那半拉子工程?他真是想替局裏分憂嗎?顯然不是。他不過是要出一口惡氣,挽回因主樓工程被王季發搶走而丟失的面子。樸天成一旦拿過了主樓工程,會像他承諾的那樣不急於催討工程款嗎?按他的秉性,只怕沒有這種可能,別看他眼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田曉堂說:“樸老闆這個想法很好,不過我們很難辦到,因爲那樣做我們就違約了,希望你能夠理解。”想了想,他決定把唐生虎跟他打招呼的事直接挑明,免得樸天成還心存幻想。便又道:“唐書記曾跟我提過此事,我向他作了一些解釋,他沒有再一味堅持。”這話顯然與事實有出入,田曉堂就是要故意這麼說。他想告訴樸天成,別拿唐生虎來以勢壓人,唐生虎的賬他也敢不買。

  樸天成有些發愣,屁股依舊坐得穩穩的。半晌,才惱怒地說:“我一片好心,沒想到你卻根本不領情。你怕違了王季發的約,就不怕違我的約?主樓土建工程不完工,我承建的那些後續工程就沒法啓動,這個損失誰來付?我可告訴你,你們不遵守我跟老包籤的那個協議,就莫怪我不講信用!”

  樸天成這番話,已是赤裸裸的恐嚇了。田曉堂氣得夠戧,卻又無言以對。

  兩人不歡而散後,田曉堂回到局裏,感覺心口仍堵得慌,就去了華世達那邊,講了跟樸天成見面的經過。

  華世達似乎並不意外。他說:“樸天成早就找過我了。”

  田曉堂十分驚訝,問道:“他早就找過您?怎麼沒聽您提起過?”

  華世達說:“我不想提他。這個姓樸的真不是東西。他想把主樓土建工程攬過來,當場甩給我一張銀行卡,想用重金誘我就範,我一口拒絕。他軟磨硬泡,死纏濫打,我很惱火,話就說得很難聽。他惱羞成怒,竟然破口大罵,還威脅我,活脫脫一副流氓相。”

  田曉堂不由得愣住了,忙問:“他和您見面,是在縱火案發生之前嗎?”

  華世達說:“是在之前。”

  田曉堂瞪大眼睛說:“我以前並不知道樸天成找過您。既然他找過您,您沒答應他,他還威脅您,我看他有縱火的重大嫌疑啊。我原來以爲是陳春方,後來出現了那個謠言短信,又覺得陳春方縱火的可能性不大。現在看來,樸天成很值得懷疑。”

  華世達卻不想深談此事,只是淡淡地說:“我說過,到底是哪個放的火,我不想深究。不過廷風讓施響去查,我也不反對。”

  田曉堂說:“這個樸胖子,邪乎得很。放火這種事,他幹得出來。”

  華世達嘆了口氣說:“他的本事確實不小。前些天,韓市長問起主樓工程,也建議我們,把工程轉讓給樸天成去做算了。”

  田曉堂越發喫驚。他沒想到韓玄德也會爲樸天成打招呼。在他的印象中,韓玄德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強,辦事相當幹練的領導。聽華世達這麼一講,韓玄德的形象立馬就矮了一截。那麼,韓玄德爲樸天成說情,到底是受了唐生虎的指使,還是自己也已被樸天成收買?田曉堂想了想,覺得受唐生虎指使的可能性比較小。唐生虎可以直接向華世達說這個事,沒有必要拐個彎通過韓玄德去說。再說這種事最忌諱讓同僚知道,唐生虎與韓玄德的關係又不是特別親密,想必他也不會這麼冒失。由此看來,樸天成在唐生虎之外,只怕又找到了韓玄德這個新靠山。

  唐生虎是市委書記,韓玄德只是個副市長,樸天成早已傍上唐生虎這棵大樹,還需要再去投靠韓玄德嗎?從眼前看,確實沒有多大必要。那麼,樸天成爲何要這樣做?難道樸天成已意識到唐生虎有可能調走,必須趕緊找個“替補”的?樸天成看中韓玄德,莫非是經過一番“考察”,認定韓玄德是“潛力股”,大有發展前途,將來會節節高升,這才把寶押在他身上?

  田曉堂不得不佩服,樸天成這個不大地道的商人,實在是精明過人,相當有遠見。自從那次樸天成表示願出資出力替他爭取局長位子,他就覺得樸天成這個人太不尋常了。一個不講規矩膽敢亂來的人已經很可怕,而這個人偏偏又具有不俗的眼光,便尤爲可怕了。樸天成就是這樣的人。

  而現在,如果縱火案真是樸天成乾的,這個比狐狸還狡猾三分的傢伙,能夠被施響逐出水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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