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因了那一聲姐姐帶來的熟悉,小魚對江江來說便有了異於旁人的親近感,她白日裏教小魚讀書識字,傍晚陪祖母看着夕陽說說話,常時同宋姒脣槍舌戰,江江起初覺得倦煩,後來看對方被自己揶揄的面紅耳赤,倒也從中覺出幾分勝利的樂趣來。

在曲池奉公府住下的第二年,遙遠的盛安傳來東輯事廠B亂的消息,江江路過花園時聽幾位姨娘議論起此事,她原未曾放在心上,但在離開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了歡喜的名字。

“這京都城裏發生的事可真是讓人始料未及,誰曾想,赫赫有名的東輯事廠廠公冷弧大人也有被人暗S的一天。”

“可不是嗎,我聽說冷大人的屍身倒在一片血泊裏,被發現的時候,他身下的血漬已乾涸結痂,那冷大人可是到死都沒將眼睛閉上呢。”

“也不知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物,竟能將形如鬼蜮的冷弧暗S,想來應當也該是個暴虐無道的狠角色。”

“哎你們說……”其中一位姨娘壓低聲音,看着其她姐妹神祕兮兮的問道,“這件事情會不會是新上任的東廠廠公做的?”

“不會吧,我可聽人說,新上任的那位廠公大人白白淨淨,身上透着一股子書生氣兒,人既周正又軒朗,該是做不出這般狠辣之事的。”

“妹妹還真是天真呢,”先前說話的姨娘嗤笑一聲,“你以爲能爬上那個位置的人都是良善之輩嗎?那歡喜大人說不定就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

“……”

歡喜的名字穿過一條不長不短的石子路傳入江江耳朵裏,她正欲離開的腳步倏忽停下,而後轉身,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衝進石子路那頭,望着剛剛念出歡喜名字的那位姨娘顫聲問道,“新上任的東輯事廠廠公叫做歡喜?”

姨娘們被突然而至的江江嚇了一大跳,緩過神來皺着眉頭滿目嗔怪,“嬤嬤們是沒教姑娘禮儀?咱們這兒是奉公府,大戶人家裏可沒得聽牆角的陋習。”

江江沒理會對方刻意的奚落,她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正說話的姨娘,發狠般的重複着問了一遍,“新上任的東輯事廠廠公,是不是叫做歡喜?”

那位姨娘瞧着她模樣極度認真,且摻雜着這一年來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急切情緒,頓了一下後,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叫歡喜沒錯……”

末了,又忍不住補了一句,“可東輯事廠廠公叫甚麼,跟你又有甚麼關係?”

得到確定的答案,江江呆呆立在原地頓了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回過神來後,她微微揚起脣角,頰邊綻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那個從前只會跟在她身後一遍又一遍喚江江的男孩子,那個柔弱到很多時候都需要她挺身而出的少年郎,竟然在她離開的第二年,坐上了那個威震四方的位置。

旁的人說起新一任廠公,論的都是他的心地與手腕是否和上一任廠公一樣毒辣強硬,而江江……

江江打心底裏覺得高興暢快。

從前歡喜只是一個錯失了御前之職的可憐太監,宮裏但凡是個人都能將他使喚的團團轉,尤其他生得一張糯軟白淨的面龐,常有宮女太監因了他的好看戲弄逗耍於他,江江在皇城之中時,尚且還有人護着他,江江離開盛安,唯一擔心的就是歡喜被人欺負。

現下好了,歡喜坐上了東廠第一把交椅,處在這個位置上,即便還是無法避免要看上位者的臉色,但起碼,那些螻蟻雀鳥再沒有資格攔下他指手畫腳。

更何況,位於東輯事廠廠公之上的,也沒有幾個人。

江江的心情突然大好,來曲池奉公府兩年,她第一次覺得這裏順眼起來,就連面前聒噪的各位姨娘,也變得可愛了些。

“當然有關係了,”江江挑了挑眉,望着一臉不解的姨娘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知道了名字,日後纔好抱大腿不是?”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轉身徑直離開,腳步邁出一丈之外,耳畔傳來姨娘們毫不留情的嘲弄聲。

“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嘴裏說出這種話,也不嫌臊得慌?”

“可不是,這半路自個兒找回來的小姐,雖說比不得打小養在府裏的千金,但也不至於差這麼多吧!”

“更何況,就憑她一個黃毛丫頭,也想抱人家廠公大人的腿,真真兒癡人說夢……”

夾雜着濃濃奚落味兒的話語一聲又一聲傳進江江耳朵裏,她卻一點兒也不生氣,臉上掛着的笑容未有一絲一毫收斂。

很多時候,能夠傷害一個人的根本就不是別人嘴巴里吐露出來的刻薄話,而是自個兒的在意。

遠在曲池的江江暗自爲歡喜的長進欣喜不已,卻不知道,那個她爲之歡喜的人,在接過東廠大印的第八日,便乘坐着一輛漆黑色的馬車,身披夜色朝她而來。

一個晚霞旖旎的午後,江江像往常一樣,同祖母半躺在軟椅上一邊看夕陽緩緩下沉,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就在這個時候,侍從忽而推開小院半掩着的門,走上前來對江江說,外面有個俊朗的年輕公子想要見一見她。

這個時候,江江雖有疑惑,卻未曾想過那名侍從所說的年輕公子會是歡喜。

跟隨侍者前往奉公府的正門外,站在長長的甬道上望見那一抹纖長單薄的身影,她仍然未將對方的身份與兩年之前唯唯諾諾的小太監聯繫在一處,直到那道身影在萬丈霞光下緩緩回過頭來……

兩個四季輪迴,七百多個日夜,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光,究竟可以將一個人改變到甚麼程度?

在江江原有的印象中,歡喜還是那個柔柔的,弱弱的,會跟在她身後用糯糯語氣叫姐姐或是江江的小太監,而現在,當歡喜穿着一身用金絲線繡着四爪巨蟒的黑色長袍,於絢爛霞光下轉身望向她的時候,她竟有那麼一瞬間的陌生。

距離她最後見他,是長高了那麼一些,從前歡喜看向江江時,總要微微仰起下頜,但此時,他已比她高出了半個頭。

模樣也愈發的好看了,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觸及到甬道上站立的江江,墨玉一般的瞳仁裏倏忽間亮了起來。

就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突然有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江江,”他喚她的名字,聲音裏帶了極溫柔的笑意,“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被風吹進耳蝸裏,江江的眼眶驀地紅了,闊別兩年,二十一歲的少女提起長長的裙裾走向門外已是十八之齡的故交好友,滿心感慨全部都化成了一句,“好久不見。”

“我一路而來,所見皆是綠柳紅花游龍雜耍,江江,”歡喜薄薄的兩片嘴脣彎出好看的弧度,“原來大娘的故鄉這樣有趣!”

“若你喜歡,便棄了身上的蟒袍,和我一起留下來做個伴可好?”江江歪了歪腦袋,臉上總算有了幾分少女時候的嬌憨神態。

如果不是因爲太過清楚她雙肩擔着的血海深仇有多放不下,或許歡喜會自欺欺人的把她的玩笑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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